——梦。
很久很久以前的梦。
那是自己还不被允许刻画符文的时候:
那时的自己看着许多古老的符文,记忆它们的特徵和历史的变迁。魔法文字会引起变化,也会随着时代而变化。如果要在现代使用符文文字的话,就必须创造出最为适合现代的形状。
所以自己不得不一直看着他们。
数百个符文,数千个符文,数万个符文,数十万个符文,自己就这样每年每月每天每时每刻地看着。
吃饭的时候也不能忘记。
睡觉的时候也要想着。
无论做什么,符文都会在自己身体佔据着最重要的位置。无论是吃饭排泄还是睡眠的安排都要为符文让位。
说到底。
就是自己几乎成了符文的附属物的那些日子。
「——魔法师,是仅仅为了魔法而生的生物。」
有人这样说过。
自己身边的某人。
应该是和自己很亲近的某人
「最初的异种——魔法师只是为了把它『延续』下去而存在着,除此之外的作用都是不必要的。」
(哎……?)
树昏昏沉沉地想着。
这是,谁的梦呢?
至少,这不是树的梦。自己的少年时代虽然有一年左右的空白,但就自己记得的部分而言,应该不是这样的。
(这是……哪里……?)
正想到这里。
画面突然一变。
——这次是,夜晚的森林。
(什——?!)
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自己从心底感受到了颤抖,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一片森林的异常。
不知名的漆黑树木扭曲地乱舞着。
空气很潮湿,地面上堆积着腐烂的落叶,散发着腐烂和野兽的气息。
远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地面上爬行的虫的蠕动声此起彼伏,昭示着这片森林在夜晚依然没有陷入沉睡。
……这些都还好。
对于一片森林而言,这些是很自然的景象。
虽然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但还不至于害怕。
问题是,森林深处涌起的,异常的魔力的流动。
(……!)
突然之间,一阵剧烈的疼痛烧灼着自己的双眼。
[……看吧]
右眼说。
[看吧。视吧。观吧。]
不成声音的语言。
甚至不能算是意念的一种东西。
灼烧感刺激着脑髓,强迫着树的行动。
「啊……啊……啊……」
视线无法移开。
直觉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看那个东西,但却闭不上眼睛。
象是被什么附体了一样,树就这样看着。
看到了。
在森林的深处,在森林的底下,在森林的内部。
看到了那个森林的——心脏。
(那就是……魔法。)
在流动。
在溃烂。
在漫溢。
血,血,血,血,到处是血,在流动,在溃烂,在漫溢。
男人倒在地上,女人倒在地上,老人倒在地上,孩子倒在地上——连狼和野狗等野兽都倒在地上,流着血。
那个东西,在那里。
趴在地上,舔着地面,喉咙里发着声音。
(它在……喝?)
咕嘟咕嘟,贪婪地喝着。
贪婪地喝着彙集成了池塘一般的血液——不对,它在蹂躏的,在渴求的,是别的更加根本性的什么东西。
然后,随着它的喉咙的抽动,发生了更加异常的事态。
应该已经死了的——已经倒下的尸体,逐渐乾瘪了下去。
人,兽,大地,都逐渐地乾瘪了下去。不仅如此,就连早已枯死的树木,都更加地枯萎了起来。
(…什………!)
笑了。
它在笑。
把所有的血一滴不剩地喝乾之后,它很高兴地抬起头笑了。
用无比兴奋的声音,宛如享受着这一片惨状般的,高声歌颂着自己的生。
(…………)
无言。
树的视线拜伏地看着它。
在无数的尸体之中,一直注视着它。注视着那个吸收了他人的死,歌颂着自己的生的存在。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为什么,只有自己还活着,树不知道。
自己只能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尸体之中。不要说手指,就连转一下眼珠都办不到,只有极细微的一点呼吸还在继续。以至于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和肺还能活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
它有眼睛。
它得意地微笑着。
嘴唇咧开,能看到其中白色的东西。
比狼更为尖利的,又长又大的可怕的两颗牙齿。
「这是……」
树在难以形容的恐怖之中断断续续地思考着。不过就连这样的意识的片断,也在不断逼近的牙齿面前冻结了。
(这是……谁的……梦)
然后——少年跌向了更深的深渊——
*
「——我祈求。在力量的圆锥之下,以不存在天地的灵树的生命。治癒此人之肉体及灵魂……」
有声音。
强烈的花草的香气。
掩埋了自己的文字,渐渐地退去:
树的意识也随之渐渐地清醒起来。
「啊……」
缓缓地,睁开眼睛。
自己似乎倒在了地上。
眼前坐着一个朦胧的人影.
似乎有一根树枝按在自己的胸口。槲寄生,魔女法术或凯尔特魔法中常用的灵树。在树认识的人里,会用这种法器的,只有一个人。
「……穗,波?」
嘴里叫出了她的名字。
于是,那个人影慌忙向这里看了过来。
「小树!你醒了!」
眼镜片后面,一对冰蓝色的双瞳里映出了自己的样子。树的第一个想法是:啊啊,自己脸色好可怕。憔悴的脸颊,就好像是绝食了好几天的人一样。如果被功刀看到的话,她一定会大呼小叫起来的吧。
不过,用口水湿润了一下火辣辣的嗓子之后,树问的第一句话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社章突然有反应了!我连忙赶过来,就发现小树——社长倒在小巷子里!」
「啊啊……」
树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的领口。
虽然身上穿着的是校服,不过领子的内侧还是佩戴着「阿斯特拉尔」的社章。
以五芒星和银镜图案构成的社章,据说同时也是一种魔法的「护符」,在社员和社员之间保持着联繫。而且听说可以通过这种联繫使用几种魔法。
是穗波的话,应该是能从这种联繫中间发现自己身处危险之中的吧。
因为这个少女,就是这样的人。
在真正的意义上,把伊庭树带入了魔法世界的魔女。
「怎么了,社长?」
「没什么。」
树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对于树的反应,穗波看起来很不满地噘起了嘴唇,不过马上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
「先不说这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社长中的是符文的诅咒啊,而且还不是水平一般的人所施放的。如果我到的晚一点的话,就真的危险了!」
「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一个男孩攻击……」
「男孩」
「恩。一个……戴着有护耳的帽子,穿着大衣……像是披着铠甲一样的……」
树的话没有说完。
少年颤抖的视线向小巷的另一头看去。
道路的对面,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像是身披盔甲一样戴着帽子穿着大衣的男孩,
「——还好过来看看,你果然还是找人帮忙了啊。劣种。」
「啊……」
树再一次地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