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的暑假
1
有个词叫做,晴天霹雳。
这个词形容的是发生了如同万里无云的蓝天突响一道雷鸣般的,出乎意料的状况。
这样看的话,树所偶遇到的状况,也许就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与此相反。
——时间是八月。
——地点是〈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时节缓缓地迎来了暑假,从玻璃窗户毫不留情地射进来的强烈阳光毒辣十足。由于财政上的问题,今年也没能引进冷气设备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处于尽享天然桑拿的状态中。
顺带一提,想主动早早阵亡的美贯和猫咪们,勇敢地拿出塑料游泳池,在内院纳凉。猫屋敷也处于只有在这季节才会愿意,关在有配备了冷气的宾馆里赶稿的状态。
然后,待在屋子中间的树汗流浃背,脸贴着桌子趴下了。
海量的答题纸和实验用的魔术器具散乱地摆放在桌上。
虽然空间狭小,摆放着的东西却意外地多样:极为普通的显微镜、圆底烧瓶和锥形瓶自不用说,绘有魔法圆的羊皮纸和生命树图形,或者是来历不明的、颜色看似有毒的粉末和木乃伊的碎片。
没错。
正值,穗波所布置的考试刚刚结束。
「……呜呜呜」
筋疲力尽的树,好不容易才抬起脸。
在眼前的是,一边心情愉快地翻着答题纸,一边批改的穗波。
不知她是不是用了什么魔术,竟然一滴汗也没出。在透出薄绿的眼镜深处,苍冰色眼瞳中映照出答题纸上的文字。
(……过、过不了……的吧?)
树怀抱着这种心情瑟瑟发抖,连天气的炎热都忘记了。
很可惜,答题完全没有感觉。
以前,在飞鸟也有和美贯的老家接触过,本打算相应地写些有关神道或者灵脉与魔术的关係之类的。触媒或魔法圆,也能勉强看得出魔术的连线,因此还能知道大体的构造。
但是,对这次出的问题——世界上主要结社的历史就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虽然在伦敦造访过的〈学院〉和与安缇莉西亚密切相关的〈盖提亚〉有关係的结社还略知一二,但一牵扯到中东和中国、南美的结社,更有亚历山大、十字军、成吉思汗,大航海时代的各个结社之间的交往的话,树就只能举手投降了。
结果,情况就是只能提交一份令人想哭的白卷。
「…………」
树提心弔胆地咬紧上下没对準的臼齿,发出嘎达嘎达的声音。
「批改完毕」
穗波放下笔,说道。
「是、是的!」
树把脊背挺得直直的。
这么说可能有点可悲,但这可以说是条件反射了。少年简直就像马上就会被臭骂一顿的小狗一样,视线游移着申述道。
「补、补考的话,可以的话我希望不是在加班而是在明天——」
「嗯。答得很不错。这个样子应该可以了吧?」
穗波做出结论。
「…………」
一瞬间,树没能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就算理解了,也觉得肯定是听错了。
树在脑中反覆思考了数次,在数秒内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僵在那儿
「……………………………………………………………………咦?」
「怎么了?觉得被骂反而比较好?」
少女的细眉紧紧一缩。
「不、不是的!那种事绝无可能……!」
「各个结社的历史还是应该再记清楚点。最近,随时都会和那些结社发生往来,所以都能记得的话工作会比较有效率。都东学一点,西学一点地一年多了。先不说要当个正式的魔法师,就作为社长所需的知识,学习量还是够了的」
少女说明道。
她的唇边,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微笑,既像是莫名的为难,又像是一直压在胸口的什么东西终于化掉消失了一样。
「灵脉,和西欧结社的现状部分算是及格分。对触媒的魔术效用的说明也不错。嗯,很努力啊。」
「哈哇……唔、嗯」
树带着感觉身处梦中一样的心情,点点头。
微妙地,有点不好意思。
还是觉得穗波的话不能信,树悄悄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痛得一塌糊涂。他在心中反省道,掐的方式也是有「要诀」的。
「总之,算是从社长之路临时学校毕业了」
「毕、毕业?!意思是考试和上课什么的,都结束了?」
「嗯、这样一来,我也有些自己的时间了啊。难得一个暑假,这一整年一直都是给社长上课和出租魔法师的业务同时进行,一点休息时间都没」
「唔、嗯……对不起」
有点茫然,总之先道个歉先。
事发突然,有点找不到北,树的嘴巴一张一合,身体还僵硬着。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树的样子,穗波嗖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么社长,能批我一周休假吗?」
「……咦、啊,当、当然没问题」
拒绝的理由,本就不存在。
「谢谢!」
「哇」
穗波扑向少年的脑袋,轻轻地施加了些力道。
然后迅速抽身离开,握着像是提前收拾好了的手提箱,一个快速转身。
「那么辛苦了!我不在的时候,不要感冒喔!」
她好像很高兴地,左右挥舞着手。
就这样,少女的背影,走出事务所大门,消失在光芒四溢的夏季风景中。
「…………」
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脸被狐狸或狸猫骗了的样子。
之后,在玩够了塑料游泳池的美贯她们和黑羽一同回来之前,少年都一直僵在原地。
2
「——诶,你在学习上也毕业了啊」
阳光中,参杂着如此的声音。
地点是一座古寺。
这是座位于布留部市内,以龙莲寺为名的寺院。
在这夏天的寺院内,一个身着深红色大衣的矮个子,扬起灰尘逼近而来。
胳膊,咕嗯——地一声响。
明明个子很小,却使出了一记却让人联想到厚斧的lariat(译者注:套索式踢击,摔跤技之一)。
光是接下这一招,树的手连骨头都麻了。
「咕!」
树忍住没叫。
他抑制住想蹲下去的冲动,往后全力一跳。
留出一段间隔。这个距离刚好能看见对方的行动。这正是为了正确地把握战况,整理战况,利用战况而选取的距离。
接下来的瞬间,奥尔德宾·戈尔沃茨用和树的后退几乎相同的时机和速度发起了一次突进,逼近了对手。
「太慢了」
吊眼梢亮光一闪,右手消失了。
保持弯曲五指姿势的掌底(译者注:骨法格斗技主要使用的技术),贯向树的腹部。原以为会炸裂开来的这一击,像是要颳去肉一样暴力十足。奥尔德宾并非以技术,而纯粹靠肌肉的力量压制住了树。他就像古代的战士一样,一边欢笑,一边杀戮。
「咔、哈……啊」
连残留在肺里的空气,都被树从嘴中吐了出来。
即便如此,身体仍想应战。
通过扭转伸到面前的胳膊,躲过了进一步袭来的奥尔德宾的掌底。
震脚。
这招是原封不动地利用闪避的力道,把自己体重的移动和来自地面的反作用力变换成螺旋状的劲。从脚内侧到膝盖,从膝盖到大腿,从大腿到腰部,从腰部到脊椎,一直传播到手肘和拳头的前端并加以增幅。这种利用能量的方法,被称作发劲。
这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树以能使出的全部劲力,将抬起的拳头向奥尔德宾的肩头砸落。
顺带一提——这是五行拳之一的,金行拳。
劈拳!
但是,
「别想通过攻击来转移痛苦」
「————啊?!」
在树所释放出的如死神镰刀般落下之拳的轨道外,奥尔德宾残酷地笑着。大大地横向咧嘴的笑容,与其说是食肉兽,更像是鲨鱼。
还是品尝过人血的鲨鱼。
「攻击套路和性格一样太正直了。偶尔也该声东击西下,笨蛋(Dummkopf)」
奥尔德宾的身体猛地一个迴转。
被一同翻转的深红色大衣吸引了眼球——剎那间,树的视界也自然而然地迴转,重力消失了。
(扫、腿?!)
他慢了一毫秒才意识到,被耍了。
而且,那一毫秒是致命的。
绝望的。
(膝盖?!)
向着破绽百出的树,已经瞄得准准了的膝踢炸裂开来。
侧腹。
这次攻击,其威力程度足可匹敌炸弹。
五行相生之理——从金行的劈拳不可能转变为水行的鑚拳,树的身体被狠狠地击飞。
树咕噜咕噜地滚倒在寺院内的地面上。在背部撞到附近的树之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因剧痛而差点昏迷的树睁开眼睛。
「…………」
奥尔德宾正俯视着树。
其视线极为冷酷无情。
男孩炫耀似的抬起脚跟。
「奥、奥尔德……君……」
「这下子,就结束了」
脚跟重重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