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email protected]轻之国度
钟声响起──沉重又悲伤地响起。银之城寨第四支塔顶部的钟正在悲鸣。
九巡月中旬的阴沉天空就像是在哭泣,无数纯白色花朵在空中飞舞。
花朵落在地上,随即被踩的一地凄凉。
接下来就是腐朽、消失。
死亡──
即使悼念、惋惜、流连、侮蔑、藐视,死者也不会重返人间。所以只能要求活着的人学会遗忘……或者该说,非得遗忘才行。
所以不需要担心,即使流下泪水也没关係。至少那种刺激会逐渐钝化,死亡也会成为微不足道的现实。
接下来,你的胸口也不会为了他或她的死而感到痛楚。
你会习惯他或她的死,日渐淡忘的往昔痛楚也会让你受伤。
「吾等向执剑为义、殉于剑下的勇敢同志─」
于银之城寨中庭举行的简单朴素葬哩,非常符合秩序守护者质朴刚毅的风格。骨灰罈并排在慰灵碑前面,列席人员一一上前献上白色菊花之后,总掌丹尼斯.桑瑞斯一声令下,全员无声默祷……只是这样而已。
「默哀。」
白色菊花的花瓣在带着些许湿气的强风中飞舞。
玛利亚罗斯的一头红髮也被风吹乱。
把手放在胸前,想要对死者说些什么──可是完全不知道任何祷词。
况且无论说些什么,都没有办法传达给死者了吧?
扣除日常勤务的人,聚集在中庭的守护者大约有一百多人。除此之外,与死者生前有所往来的社会人士也前来参加这场丧礼,其中包含连同玛利亚罗斯在内的六名ZOO成员。
佩儿多莉琪独自站在与众人有段距离的地方,低着头两手握拳。
一直到丹尼斯.桑瑞斯宣布解散为止,玛利亚罗斯的双眼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玛利亚罗斯。」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回过头髮现原来是正在搓鼻子的卡塔力。脸上的难过表情,其实不太适合他那张脸。
「老子也来了。」
玛利亚罗斯「啊……嗯……」应了一声。穿着藏青色便服的守护者正在安静肃穆的离开这个中庭,但是佩儿多莉琪一动也不动。
「道歉。我……」
「嗯?」
卡塔利顺着玛利亚罗斯的眼神看过去,「啊……」一声抓抓头,转头看了多玛德君、莎菲妮亚与皮巴涅鲁一眼。
「那么……」从由莉卡的眼神当中看得见挂念,也看得见温暖──但如今玛利亚罗斯却感觉到一阵痛楚。
「我们先走,在门口等你。」
「嗯。」多玛德君也点个头,或许是在思忖什么;皮巴涅鲁还是一样面无表情;莎菲妮亚则像是把世间一切无常当成自己的责任,咬着唇低下头。
「──抱歉,我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
「笨蛋,到什么歉啊!不要在意那种事啦,反正大家都很閑嘛!」
「这样啊……」
「对啦,那咱们走啦!」
卡塔利离开了,由莉卡、皮巴涅鲁也跟着离开。莎菲妮亚看起来好像有话想说,最后仍是没有开口。多玛德君把手上在玛利亚罗斯头上,拨乱他的头髮。
佩儿多莉琪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光是要走过来就让人脚软。
试着深呼吸,丹尼斯.桑瑞斯正好通过他的面前。外表看起来平庸冷淡、爱讲道理的副长尤安.桑瑞斯跟在蓄了一脸大鬍子的太阳鬼身后。接着就是同为副长,左颊、右边眉梢及下颚部都有伤痕,面貌相当骇人的罗叉,以及一头中分黑髮的东部美女珐琉部长──她轻轻对玛利亚罗斯点头、颔首行礼。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玛利亚罗斯觉得这些银色军团的大人物,似乎有些无精打采。
那个让人摸不头绪的尤安就算了,即使整个银之城寨为悲伤所笼罩,对他而言应该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是──玛利亚罗斯心想,自己与那个男人应该没什么差别。因为自己并不感到悲伤。
佩儿多莉琪的身边,不知道何时出现一位矮小精干的年轻守护者。
玛利亚罗斯还记得那头黄土色的短髮,以及那双相当灵动的暗绿色双眼。他是秩序守护者七号突击队的副队长却斯.彼得。不对,应该说是前副队长。
他接下死去队长的位置,如今是由他来率领七号突击队。
却斯似乎正与佩儿多莉琪说到:「不是……的错。即使苛责自己……」等安慰佩儿多莉琪的话。佩儿多莉琪只是摇头说声:「我知道了……」
「如果你真的知道,总长怎么会不让你回来。」
「我真的知道……不管我再怎么后悔,焰都不会起死回生。都是因为我的大意,才害你们失去队长。我真的知道。」
「不是这样的!」
却斯的声音有些激动。他转过头,视线正好对上玛利亚罗斯──
「啊──」
「您好。」
玛利亚罗斯先行打个招呼。却斯深深低下头:
「您好。承蒙您特地前来,真是不胜感激。」
「别客气……」
「队长一定很高兴。那个人虽然长成那样,其实是个害怕寂寞的人,喜欢热闹一点。我们队上的人也受到队长的影响,不执勤的时候大家就吵吵闹闹的。其实弄个酒席就是最好的供奉,不过这不只是队长的葬礼,既然我们团里拥有这种仪式,就没办法真的这么做。」
却斯叹了一口气,视线往慰灵碑的方向望去。
聚集在中庭里的人大多已经离开,只剩下大约二十个守护者还聚在慰零碑前面,有些人正与身旁的人交头接耳,有些人则是默默闭上双眼。
但是在那些人当中,有一个人很显然不是守护者。
看那个体格,大概只是个孩子吧?他在白衬衫外面套上黑色上衣,下半身是件黑色及膝短裤与白袜黑皮鞋。看起来相当柔软的茶褐色头髮整齐旁分。脸孔相当端正,看上去就像是哪里来的十二、三岁富家子弟。
只是他的双手抱着一个酒瓶。
「啊啊,那个人──」
却斯似乎是注意到玛利亚罗斯一脸惊讶的表情,说出那个人的真实身分:
「──他就是西迪欧啊。只前在下水道帮我们带路的沟鼠族。」
「咦?」
骗人。
「我也吓了一大跳。」
却斯带着苦笑说道:「他的确是西迪欧。声音一样,又说好跟队长约好要请他喝一杯。不过那个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能够喝酒的年龄。」
玛利亚罗斯还记得喝酒的事。除此之外,他也继德西迪欧说过拿到报酬之后要去买女人。
就在玛利亚罗斯目瞪口呆的同时,西迪欧缓缓扭开酒瓶瓶盖,喝了一口:
「──哪、我已经实现我们的、约定啰!是你说过、之后要一起喝酒的!你不遵守约定,这样不行喔!酒、我拿来了。我、也喝了。你、你也喝吧……!」
西迪欧边喊边把酒瓶扔在地上,然后用上衣衣袖抹抹脸,逕自离去。
却斯目送他的背影,眼神也跟着飘向远方,喃喃说道:
「焰队长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很悉欢他。其实不只是前来出席葬礼的人……还有送花弔唁,甚至特地为他服丧的人也很多。我也觉得,能够在他手下工作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他是个好长官……我想,我应该很喜欢他……不晓得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应该是杀也杀不死的人……但是他却死得这么突然……」
即使如此,玛利亚罗斯也只能说句「是吗?」之类的话而已,毕竟他只有一次与焰一起行动的经验,没有能够深交。
即便如此,玛利亚罗斯还是觉得自己用那种勉强的语气说话,真是太差劲了。
「听起来来好像是我在说些蠢话……抱歉。」
却斯似乎是察觉到对方的反应,马上道歉──即使他根本没有错。
接着他转头对佩儿多莉琪说:
「无论如何,你还是多休息一下比较好。等到你冷静下来,我会向总长与副长拜託,让你回来队上。」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就算你这么说,你觉得那个尤安副长会接受吗?」
「那是……」
「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你还是不要小看团里的任务。佩儿多莉琪,即使你以还没完全恢複的状态回到队上,也只会搞砸任务,丢掉你的一条小命而已。如果最后真的变成那样,就算是队长也不会高兴。」
「……我知道……但是我!」
「你不知道。如果你真的知道,就不会说这些话了。」
说到这里,却斯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
「队长很重视你,队长夫人也是。或许你并不喜欢受到特别待遇,但那毕竟是人家的心意,你应该要好好珍惜才对。所以你现在还是以休养为重,好吗?」
却斯说之以情动之以理,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说服佩儿多莉琪,让她微微点了头。
看到佩儿多莉琪答应的却斯在离去之前,原先想要把手放在佩儿多莉琪的肩膀上,最后还是作罢。
不、与其说是却斯放弃,还不如说是佩儿多莉琪后退一步,避开却斯的手。
「──抱歉。再见了。」
佩儿多莉琪沉默不语,也没有看向轻轻朝她挥手的却斯。玛利亚罗斯有了疑惑,他该说些什么才好?或者是说,他能说什么?佩儿多莉琪就跟那个时候一样,紧紧抱住自己,不停颤抖。看起来就好像拒绝外界的一切,只能自己保护自己。玛利亚罗斯见状不禁心想,自己究竟能够为眼前的佩儿多莉琪做些什么……?
「你笑吧……」
佩儿多莉琪终于开口了。
一瞬间,原本因为太过苦恼而无法保持沉默的玛利亚罗斯鬆了一口气。
他也打从心底厌恶居然会因此感到放心的自己。
「嘲笑我吧……玛利亚罗斯。我太没用了。再也没有任何存在比我更没用了……焰,还有五个七号突击队的队员……压制SUCKDOLL也牺牲了四个人……再加上扫蕩到现在又牺牲了三个人……十三个人。都是因为我被抓,所以牺牲了十三个人,我才能够活到现在。但是我……我不想要他们来救我。我不想……我不如死了比较好。」
你才不是这么想。
说起来很简单,但事实真是如此吗?如果玛利亚罗斯站在佩儿多莉琪的立场又是如何?没错,他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可是他能这样说吗?
──他不能。
玛利亚罗斯的脸皮还没厚到能够在这种状况下说出那些话,而且他也没有那么温柔。再说,玛利亚罗斯也没资格说那些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弄错了……?为了要救我而让大家冒那种险,这不是认真的吧?告诉我,玛利亚罗斯。我一直很想问你、一直很想问,因为……」
是啊。
啊,佩儿多莉琪,就是那样。
「是你吧?是你……」
佩儿多莉琪咬牙切齿,狠很瞪着玛利亚罗斯。
还听得到「叽哩哩」的摩擦声音:
「是你去跟总长说的。要他救我……对吧?我去询问时,尤安副长说当事人有权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所以他什么都告诉我了。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说的……我被SmC抓走的事、SUCKDOLL的是如果你不说,就不会有人──就不会有人死了。除了我以外、谁都不想死……焰也不会死。」
「不……」
他说不出话来……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谎。
他知道自己只是懦弱。然而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所以他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不放着我不管……?」因为我没办法丢下来。「我死了就好了。」我不这么认为。「如果只有我死就好了。」那时候我只想着佩儿多莉琪。「──但是,我还活着。」的确有许多人为此牺牲性命……
不过这是结果论。
就算什么都错了,当时的他还是认为这么做是对的。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想。
这只是单纯的藉口吧?
结果他只是一个选择看似正确答案的错误答案的大笨蛋。
「为什么我还活着?」
我只所以救你,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难过的话。
可是最后终究变成了这样。
「我还活着,但是我喜欢的人、我的同伴死的死,伤的伤。但是我还活着。就算被侮辱、被玷污、心里多了恨意,但是我还活着。为什么……?我不觉得我有活下去的价值。」
「即使如此──」玛利亚罗斯握紧拳头,想要激励自己。看样子他已经落入败境,只想移开自己的视线。
佩儿多莉琪──
一头齐颚削平的淡金色头髮,充满思虑的深轻色双眼让人印象深刻。她的际遇跟自己有点像──这个再莫莉的收容所成长的孩子──虽然他们相遇的时间不长,但是自己没办法把她当作陌生人看待……佩儿多莉琪那张原本十分可爱的脸孔,现在却显的扭曲,扭曲得相当严重。
佩儿多莉琪彻底受到伤害。她的身心想必都被折磨得很惨,害得她拘束在痛楚、悲伤、后悔与愤怒之中。她想必是快要爆发了,但在这个牢不可破得银之城寨里,他也只能一直忍耐,然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尽情发泄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