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menage89711threvolution3rd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杰德里巴尔摩亚地区
「破晓饭店」
我决定今晚要喝个痛快,也带来了各式各样的酒。丹蒂斯潘的香槟丶五七年的拉多葛拉斯艾尔丶费加诺的二十年产品丶黑暗大陆的代表性蒸馏酒阿鲁涅格诺亚。这些全都是我为了这一刻的来临而準备的个人私藏。因为朋友可以尝得出同一品牌的五六年和七八年的产品到底有何差别,所以準备合他口的酒,也是我的初衷之一吧?
场地位于巴尔摩亚地区湾岸道路旁的破晓饭店最顶楼,是能够眺望夜空繁星与宝石般夜景的相连套房。我一概不让表面殷勤的服务生进入房间,也不使唤饭店的主厨,而是请值得信赖的熟识厨师来为我们準备料理。乾贝的慕丝和鱼子酱明虾。香煎鹅肝酱佐以蛋花。鲍鱼丶鱼白与达尔夫螃蟹的炭烤料理搭配香槟酱汁。黑胡椒口味的香煎菲力牛排。椰子口味的慕丝塔内填焦糖冰淇淋丶再搭配南国水果。菜色丰富族繁不及备载。材料当然全都是高级品,厨师的厨艺就算不敢说是特优,也称得上是一流。只爱高级品的朋友,也能够感到满足吧?事实上,那位嘴巴很刁的朋友,在吃饭时几乎没有任何的抱怨。虽然是几乎,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怨言就是。
他本来就是话少的人。
「今天抱歉啦。」
即使安佐潘卡罗一边喝着未经稀释的阿鲁涅格诺亚一边这样说着,强杰克顿裘克也只是「哼」了一声。到底是做了什麽事让朋友不高兴呢?儘管安佐也不是不明白,但他只是轻轻地耸耸肩。裘克则是将杯中剩下一半左右的阿鲁涅格诺亚一乾而尽,露出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儘管如此,他还是一语不发。安佐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继续说话:
「『认亲仪式』必须要有值得信任却不是家族人士的参与者,我们的习惯就是这样。唉,这是卡雷那的古老风俗啊,你可别笑我们。我还是认为,即使再无聊丶没有任何意义,该遵守的东西还是要遵守才行。我们必须遵守它,然后传承下去。一旦中断丶消失的话,要重新找回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人类的生活,不只是传宗接代而已吧?这样的话跟野兽没有两样。正因为人类可以遗留血缘以外的东西给后世,所以人类才会是人类不是吗?你怎麽想呢不管怎麽说,平常我总是请乔瑟夫来做,但这次我希望你务必可以来帮忙。不过老实说,这只是藉口,其实我只是想跟你喝酒罢了。」
裘克用右手覆盖空无一物的玻璃杯,眺望窗外的夜景。他盘起腿,左手摸着下巴,看起来好像在听安佐说话,又好像不是这样。
「但是,我虽然变成了许多人的家长,但那个里克啊有点与众不同。四年前,他全身赤裸地被冲上赤足地区的海岸,然后被一位名为萝拉的女人收留。关于他的过去,无论别人再怎麽询问,他都不说。虽然我曾想过,该不会他失去记忆了?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在他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发生过什麽大事呢?卡雷那有一句这样的谚语。没错以共通语来说,就是『幸福的孩子即使在战场上也能在愉快的梦中死去』吧?」
「真是没品味的翻译。」
正以为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没想到态度却相当恶劣。
「如果以原文直译过来,就是这样吧?幸福的童年,能够让死在沙场上的士兵作个幸福的美梦。在这句话中,幸福这个辞彙被使用了两次。而你故意把其中一个幸福以其他辞彙代替,可真是大错特错。那是因为,这句话就因为重複了幸福一词才有意义。无法反刍的幸福并不是幸福,至少创造这句谚语的人是这样想的。正因如此,士兵才能在幸福的梦中死去。而且,幸福和愉快绝对不一样。甜美的痛苦也能够变成幸福。此外,在原文中,重複两次幸福还能让这句谚语拥有独特的韵律。也就是说,你以愉快来取代幸福,就是犯了三重的决定性错误。你根本就是世间少有的天才大笨蛋。」
「那麽,你又会怎麽翻译这句话?」
「幸福的甘霖只会降临在小笨蛋身上。」
「你这样不就没有保留谚语的原形吗?」
「艺术的本质就是破坏和创造。」
「有人在跟你讨论艺术吗?」
「啊,我们在说一个没有双亲丶也得不到幸福原形的悲哀臭小鬼的故事吧?」
「幸福的原形吗?」
「你刚刚曾经说过吧?人类正因为可以遗留血缘以外的事物给后世,所以才能称之为人。幸福的概念也是其中一种。幸福无法靠血缘传承。父母传给儿女虽然亲子关係并非必要条件,但人类只有在人身上深植幸福的原形,才能逐渐把幸福理出轮廓,让人可以明显感知。」
「我的孩子中,有很多这种人。」
「追逐幸福影子的人啊。」
「那是什麽意思?」
「悲哀的臭小鬼啊,以为这就是幸福,所以会拚命去追求,无论如何都想把幸福弄到手。但是,每当他们碰触到幸福,幸福就会溜走,不留一点触感。这并不是幸福,而只是幸福的影子。」
「儘管如此,他们还是持续追寻影子吧?」
「没错。他们踏着你的影子。」
裘克把右手从玻璃杯上移开。站在墙边的克罗蒂亚马上想要靠过来,但安佐轻轻举手制止她,然后帮裘克的玻璃杯斟满阿鲁涅格诺亚。阿鲁涅格诺亚,意思是黑暗的宝藏。它正如其名,颜色是接近黑色的褐色,拥有独特的香气,味道虽然很重,但习惯后就会上瘾。裘克仰首一饮,摇了摇里面的酒只剩一半不到的玻璃杯。
「你们卡雷那人,只要一有什麽事,就以决斗或单挑之类的方式互相残杀,真是一群野蛮丶愚蠢丶却又可爱的人。父亲们因为一时的狂热而轻易丧命。但是,对小孩子而言父亲是必要的。比起死去的父亲,他们更需要贤明坚强的父亲。因此,你们树立了『没有血缘关係的血族』这种美一丽的系统。虽然你刚才在解说家族系统时好像露出很得意的表情,但恐怕我知道得可比你详细了好几倍喔。没错玛尔菲多在卡雷那古语中有『强过于王者』的意思。成为义子的人,要在成为义父的人面前跪下,亲吻对方的手背和脚背,而义父则要回亲义子的额头。然后义子必须对义父呼喊:玛尔菲多,我爱您,请您守护我,我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违背契约。这个仪式虽然很简单,却意味深重。我并不讨厌这个仪式。不过很遗憾的是,在发源地卡雷那自治州内,由于帝国法律严明禁止决斗,所以父亲们也不会丧生,玛尔菲多也就因此变得仪式化,丧失了原本的意义。卡雷那的血缘,在母地喔不,应该说是父地之中,逐渐变得软弱稀薄,总有一天会灭绝吧?安佐潘卡罗。勇猛的丶愚蠢的丶顽强的丶可爱的卡雷那男儿啊,你们离开故乡,在这块杰德里的土地上让卡雷那的血缘开花结果,如今却即将凋零啊,这个笨蛋。」
「但是,得有人出面阻止才行。」
「我不是说过,你只要关心你那个可爱的家族就够了。」
「好几个人被杀了。我的义子,有好几位被杀了。」
「血债血还,是吗?」
「我是卡雷那人啊。」
「我知道,安佐潘卡罗。」
「强.杰克顿裘克,我非常感谢你。」
「够了。感觉好噁心。」
「不,要不是你,我早就被曼夫雷德杀死了。我并不怕死,卡雷那的男人都是这样。不过,我却不忍心留下老婆一个人。她比我早一步离开人世这件事,儘管对我而言是很大的打击,但仔细想想,我觉得或许这样也好。」
「你的老婆真是个好女人。」
「是啊。没有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她当你的老婆,真是太浪费了。」
「我也这麽想。」
「哼。虽然我浪费时间,跟你有段不算短的交情没错,那也只是我对于过去在曼夫雷德一家直营店中受到了相当恶劣的服务,因而提出正当抗议。」
「就算对方服务再怎麽差,我还是觉得为了抗议而连杀十人是有点太过分了。」
「是九人啦。多了一个位数,给人的印象就会完全不同,给我注意点。再说,又不是我先出手的。也罢,不过当时我还年轻,所以确实没有什麽耐性就是。虽说如此,我可是非常完美地把他们全部杀光了喔。」
「如果放任你不管,你一定会杀更多人吧?要不是我介入其中收拾残局的话,一定会这样。」
「不过,你那样堂堂正正地闯入曼夫雷德的店里,替杀光工作人员的男人担保,可真是豁出去了呢。」
「因为我那时也很年轻啊,当然是比你还要老啦。我当时多少也是想要让曼夫雷德的面子扫地而去挑衅,好让他们把目标集中在我身上。艾德加曼夫雷德,他是有点奸诈丶卑鄙的男人。他不只会对付家族的人,甚至还会对他们的亲人下手。尤其是女人和小孩。」
「你啊,虽然过去老是一副无情的模样,但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就是个天真的家伙。」
「我可不这麽想。但是,只要在自己双臂所及範围内的事物,我都会想要儘力去保护。老婆丶儿子丶朋友丶孩童丶他们的家人。随着家族日渐扩张,我的双臂也跟着变长了,就只是这样而已。再说,在我被曼夫雷德绑架时,你不也来救我了吗?」
「那是因为受你老婆所託啊。虽说她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可是我哪能拒绝美女的请求啊?」
「所以说,我跟老婆确认过了好几次。虽然老是旧话重提真的很可笑,不过她可是斩钉截铁地说她没有拜託过你喔。」
「我才是不知道说过好几遍了呢,再怎麽贞洁贤淑的妻子,多少都会有一两件事情无法老实跟丈夫说的。」
「唯独她不会这样!」
「谁知道。女人可是具有魔性的喔。」
「你不了解她。她是清纯正直的女人,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你想一想就知道了,她可是嫁给了像我这副德行的人喔。」
「的确,你老婆的决定还真是谜团重重啊。这已经超越魔性,达到神秘的境界了。」
「被你讲成这样,还真是令人不愉快啊。」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安佐潘卡罗还是从喉咙发出低沉的笑声。关于明天的事情,我并不打算跟这位年纪小我很多的朋友说。朋友也不会刻意去问吧?他既不是家族的一员,也不是如乔瑟夫赞尼尼一样的结拜兄弟。他是难得,却又单纯的友人。真希望可以维持现状。可以的话,真希望可以持续下去。为此,也有不得不去遵行的道理。如果想要笑我说这是无聊的执着,那就笑吧。就算被嘲笑,我也不痛不痒,我也不要求别人能够理解。我都活了六十年了,没必要现在改变人生。我不需要背叛我自己,更何况这还是我最爱的妻子全力支持的人生。不过,总而言之,我决定今晚要喝个痛快,要跟好友把酒言欢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