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认为这不是在作梦。
即使坐在午后阳光洒落的n"ebula四楼大厅沙发上,膝上蜷缩着毛茸茸的长毛猫,也应该不至于打瞌睡才对。
找到你了。
当时我虽然还很小,但大姐探头看着我时的事,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我很清楚喔,你很有潜力。
来。
跟我一起走吧。
我握住大姐的手,大姐对着我微笑。在幼小的内心,彷佛有些什么开始萌芽了。虽然不晓得那是什么,但年幼的我将父母、哥哥与祖父母的事抛诸脑后,对于能够决定自己前进的道路感到骄傲。过了一段时间,令人胸闷的思念之情才涌上来,但我并不后悔。年幼的我总是感到无聊。只有三百户左右的人家、住在那儿的人们、田地、森林、以及偶尔有小孩溺毙的河川组成的那座城镇,对我而言,就如同轻而易举便能得到的玩具箱。我对于打开盖子观察玩具箱的每个角落感到厌烦,即使再怎么厌烦,仍只有这件事可做。因为那个箱子同时也是关住我的栅栏。我虽然在箱子里,却能从箱外看遍箱子里的每个角落,至少我是如此认为。祖父母经常轻抚我的头,称讚我好聪明。哥哥则会责骂我说,你太自负了。父母亲偶尔会感到困惑。我让祖父母站在我这边替我责骂哥哥,不时地向父母撒娇让他们放心。该不会得一辈子这样下去吧,我心想。那太痛苦了,会无聊至死的。我想飞出箱子,大姐找到我这件事,对我而言正中下怀。
我没有间她「我们要到哪儿去」。
哪里都行。
总之,只要是除了这里之外的地方就行了。
我认为这不是在作梦。
头好重。不仅是头,还全身发烫。与其说是关节,更準确的说,其实是骨头在疼痛。我早已习惯这种从身体内部传来的疼痛,但并非习惯了就会感到轻鬆。我动了动身子,猫咪便逃走了。抚摸颈部,淋巴结肿得厉害。我彷佛要拒绝一切似地吐气,却几乎要溢出呻吟,好不容易忍了下来,但泪水却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好冷,非常冷,是因为发烧吗?我颤抖个不停。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
不,即使否定也没有意义,这就是现实。我太大意了。这阵发作实在很聪明,每当我稍稍鬆懈下来时,便会趁虚而入、猛烈袭来。我应该很清楚的,也有所警戒。我会定期安排时间让身心完全弛缓,等待发作。我曾经这么做,而且这项尝试也成功了,我能够控制发作——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轻忽也说不定。
连坐着都感到痛苦,我在沙发上躺下。幸好大厅只有猫咪,所以躺着也无所谓,这么想的自己真是悲惨。视野变得狭窄,而且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心跳急速加快,也能感觉到呼吸紊乱。能够让我保持平静的只有思考而已。但就连思考也开始变得迟钝、混乱起来。
放心吧,你是天才喔。因为是我说的,所以绝对不会有错。
被大姐称为天才的人是不幸的。那代表着非得一直追逐大姐遥不可及的背影不可。既然追不上,至少得紧跟着才行。若是可能,就再多少缩短一些距离。为此,只要能做的事,什么都得去做。这是被强迫灌输的想法。大姐会用尽各种手段将这想法深植于向她效忠的弟子心中。有人被大姐逐出师门时便自杀了。弟子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若是被大姐捨弃,那就只有寻死一途了。若是之后一辈子都无法再受到大姐认同,不如死了算了。这是咒语的束缚,是大姐施加的诅咒。许多弟子甚至没有察觉这一点。只有少数人,恐怕是幸运拥有资质的人,才能领悟自己只是大姐的实验器材、棋子、玩物,玩腻了或不想要了便将之捨弃的,徒具魔术士形体的人偶罢了。即使如此,也不可能从大姐手中逃脱,获得完全的自由。即使是那个知世,虽然看似叛逆,事实上却比任何人还要在意大姐。莎菲妮亚,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即使大姐放弃了她,她仍然过得很好。不仅如此,甚至还不听大姐的指示来到艾尔甸。她想要亲手开拓自己的道路,我又如何呢?超越大姐。这是作梦。订下这如梦想般的目标,我前进着,追赶着大姐。做着大姐不屑做的事、办不到的事、从未想过的事。我追赶着大姐。而付出的代价就是这个。
我因为感冒卧病在床。看样子并不是普通的感冒。父亲会将平常不会买的水果冰镇后哄我吃下,母亲会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就连平常爱欺负人的哥哥也异常温柔,会一直问我「没事吧?难受吗?要我拿水来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想这一定是流行病。不久前有好几个人因此死去。尤其是小孩与老人,大多会无法抵抗病魔而死去。或许已经不行了,我心想。非常痛苦,痛苦到不禁这么想。但我不能说丧气话。这是没有意义的。救救我,我好痛苦,全身上下都好痛喔,帮帮我,哥哥、妈妈、爸爸。这样哭喊又能如何呢?疾病并不会因此痊癒,癥状也不会舒缓。我所能做的,只有交给老天,此外就是祈祷自己够幸运、不胡乱耗费体力、安静待着而已。「我没事」,我对难得关心我的哥哥这么说。将父亲买来的食物塞入嘴里,避免吐出来地努力咽下去。「嗯,很好吃喔。」我笑着对父亲说。我不让母亲担心。祖父母因为有被传染的可能而无法探望我,我也请哥哥帮我传话给他们,告诉他们我没事。
但我好痛苦。
难受到认为自己已经不行了。
我好想哭,却不能哭。救救我。
我认为这不是在作梦。
有什么盖住额头。
睁开双眼,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闭上了眼,那个人在这儿。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看也、知道吧。」
不对。
不是这样。
我得说没事才行。
我没事,不要管我。
不行,这副模样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我正在发烧,而且是高烧。烧到连双手都红了。脸颊看起来一定更糟糕吧。
「我很快……就会好了,只要休息就好。所以……」
离开这里,别待在这里。让我一个人,不要看我,不要看着这么软弱的我。
讨厌。
我不想被人看见。
待在我身边。
当我这么祈祷时,原本堵住的某种事物发出声响,轻易地崩毁。很奇怪吧,没想到我会这样,一点都不像我。竟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就连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哭泣。我抱着头,将头髮搔乱。明明什么也无法解决,即使如此——
「好像有人来了。」
不会吧?告诉我这是骗人的。别这样,别开玩笑了。我不想再被别人看见了。这已经快超过我的极限了,已经超过了。啊啊,但是,我确实听见了脚步声。来得及掩饰吗?真是愚蠢。太慢了,来不及了,已经被看见了。
偏偏是被这个人撞见。
令人憎恨,我现在好想揍他,想得不得了。
虽然现在的我连那样的力气也没有。
「我知道了,你忍耐一下。」
虽然我没办法抵抗。
但即使有能力,或许我也不会抵抗。
我被抱了起来。以男人而言他相当纤瘦,但却能轻鬆将我抱起。他想做什么?在询问之前,我已经感觉到风掠过耳际。他打开窗户,似乎是想到外面去。抓好,那家伙说。即使你不这么说我也会抓好的。我认为这不是在作梦。
2
无声的房间。
再怎么煞风景也要有个限度。
这是位于某栋高楼的上层,没有隔间的宽广空间,除了角落摆了一张床之外,令人叹为观止地空无一物。
那个人靠在墙上,而我则是躺在床上裹着棉被。
「你需要什么吗?」
那家伙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似的这么问。
「不好意思,我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不晓得该做什么才好。」
「……什么都不用做。」
「是吗?」
「只要静静待着……过一会儿就会退烧的。」
「不要勉强比较好喔。」
他说起来真僵硬。总是这样。
那家伙说的话总是像是从别处学来的,在察觉话语本身并不带感情后,又困惑地垂下眼。
没有人在意喔。
诚恳真挚、没有半点虚假的话语并不是那么常出现的。
任何人都是用容易改变的、当下的心情,与只有擅长或不擅长之分的文字游戏敷衍着自己及他人,才总算能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
当然也总有例外。但诚实如果比钻石更加贵重,而且能是永久留存的事物,即使要这充斥矫饰与猜忌的世界里的王公贵族们卖掉自己的国家,他们仍会想要得到吧。
「既然没有值得信赖的事物,那么自己创造就好了。」我也说不出这种令人生厌的话来。
如果不相信些什么便无法活下去,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即使什么也没有,人类还是会活下去的。
即使没有你,我还是会继续活着。
虽然这么一想,就会感到有些寂寥。
胸口有些疼痛。
非常的痛。
「……这里是哪里?」
疼到我无法继续保持沉默。
「从移动距离跟周遭风景判断……是第二区吗?」
「答对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鬆了一口气。
我也同样鬆了一口气。
能够正常交谈,令人放下心来。
「……你的房间?」
「算是吧,藏身处之一。」
「什么也没有呢。」
「因为没有必要。而且,这地方只有用来睡觉而已。」
「原来你也会睡觉呀。」
「原来你也会感冒呀。」
「……这不是感冒。」
「我想也是。」
「是吗?」
「你似乎很难受。」
「没事的,每次都是这样。」
其实不然,这与平常不同。比平时还要痛苦,同时也感到轻鬆。
因为我不是独自一人。
因为那个人在我身边。‧
我将棉被往上拉,盖住脸部。虽然浑身发冷,但留了不少汗。真讨厌,满身是汗。将那个人的棉被濡湿了。但是,没有味道。只有自己的味道。没有他的味道。不仅是味道,就连存在感也相当薄弱。虽然并非总是如此,他长得那么俊美,总是全身漆黑:水远是那么显眼,但只要一沉默,彷佛会有一瞬间消失蹤影。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否存在于这个地方。这点相信他也有所自觉。
自己在这里吗?还是不在呢?
可以待在这里吗?可以不存在吗?
我曾好几次日睹原本就面无表情的他,脸色愈发冷峻的模样。
是感到不安吗?是感到寂寞吗?
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却迟疑不决。
彷佛只要这么做,就再也无法挽回似的。
当自己拖拖拉拉时,某个人叫了那个人的名字。
如此一来,那家伙淡蓝色的眼眸便会微微发光,就像是复活一般,虽然我有一丝失落,但还是会放下心来。
「要不要……」
感觉到那家伙来到身边。他是何时靠过来的?我完全没察觉到。
「要不要我再带些棉被过来?」
「……不用了。」
「你看起来似乎很冷。」
「是呀……不过,那是因为发烧,再加上出汗的缘故。不至于无法忍耐,不要紧。」
「你没有必要忍耐呀。」
「真的吗?」
「嗯。」
「那么……」
并非如此。
不安的人,是我。
寂寞的人,是我。
虽然只有现在。
或许是因为那家伙说出如此温柔的话语。
「待在这里。」
听见那家伙简短地回答「我知道了」后,黑暗开始迅速侵蚀我的意识。那家伙似乎一直待在那儿。吶,我好痛、好冷、好痛苦喔。试着喃喃自语后,我静静地笑了。也不是说不出口嘛。
3
大姐是怪物。
象样的魔术士原本就是如此。魔术并非正道,讨论伦理道德的魔术士都不是什么上得了檯面的魔术士。偏离正道是魔术士的必备条件。
她是捉摸不定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