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menage 897 12th revolution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地下区D8
「怪虫坩埚冈兹盖尔」
「罗肯他——」
那家伙突然主动开口。
只有皮巴涅鲁近乎无伤,玛利亚罗斯和荆王都挂了彩,而且实在不能说是轻伤。特别是荆王,若不赶紧处理,恐怕会危及性命。
而治疗,当然是集最强传说和优秀医术于一身的由莉卡小姐亲手包办。
儘管医术式源自魔术,相较起来却更接近超能力,对施术者的体力消耗之剧烈不是旁观者看得出来的。在治疗伤势严重的飞燕后接连照料两名重伤患,肯定不轻鬆,而且由莉卡也出战了第二场决斗。就我对由莉卡的了解,她一定会声称自己不要紧,但疲劳绝对是有的。
因此,在治疗告一段落、前进到第四场决斗会场门口后,玛利亚罗斯提议稍作休息。没有任何人反对,连亚克赛尔也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是了。
通往下个会场的门前,有座稍具规模、看得出是加工自天然洞窟的广场,并有足够的照明。儘管亚克赛尔的存在使众人无法真正放鬆,至少能让身体得到充分休息。
才刚找了个合适的石块坐下,就有一阵空腹感袭来。时间是十四时,现在吃午餐稍嫌晚了点。玛利亚罗斯将手探进背包要拿出乾粮,却被人「慢着慢着慢着给老子慢着!」地制止,是卡塔力。
卡塔力将背包放上地面,一面诡异地「腐、腐、腐」笑着,一面掏出某样东西。是便当盒。若说三明治和饭糰都是些随处可见的普通餐点,那盒里的东西还真的是非常普通,但外观都相当可口。那虽是放在卡塔力的背包里,做的人想必是莎菲妮亚,那么味道就挂保证了。
没必要多问,只要咬一口卡塔力推荐的综合三明治就能确定了。她还细心地将口味加重一点,促进大家的胃口。遗憾的是,现在不是能尽情享受美食的时候,否则就能细细品尝那深奥複杂的滋味。不过在这状况下,光是能有恨不得大叫「好吃!」的感受就够让人开心了。
笑容也自然地绽放。
而卡塔力一直挺着胸,不知在得意些什么。
「你是怎样,这不是你做的吧?」
「猪头!这次老子可是帮了不少忙喔!」
皮巴涅鲁僵住了。他刚咬下一口饭糰,準备咀嚼。他就停在这个时候。
静止五秒后,皮巴涅鲁嚼也不嚼地就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肚。
然后眼睛飘移起来,一脸失了魂似的抓着剩下三分之二的饭糰细细颤抖。饭糰的内馅露了出来,混有某种红色黏液和橘色物体,还有些黑黑绿绿的东西,看起来一点也不吸引人。
「嗯?你怎么啦,皮巴涅鲁?喔喔,你吃的不就是老子开发的豪华、谐调又富合成人风味的麻辣昆布梅海胆蕃茄酱佐墨鱼汁鮟鱇肝饭糰吗,好吃到差点停止呼吸了吧?」
「是的。」
皮巴涅鲁迅速起身,霎时接近卡塔力。认真起来的他速度快得根本看不见。那颗饭糰有可怕到让他这么认真吗?
下个瞬间,皮巴涅鲁将吃剩的饭糰整个塞进卡塔力嘴里,左手按住他后脑勺,右手紧紧捂住他的嘴。
「你也来、停止呼吸一下吧。」
皮巴涅鲁平时不轮转的共通语也说得顺多了,表情和声音都杀气腾腾,一定是那豪华、谐调又富合成人风味的麻辣昆布梅海胆蕃茄酱佐墨鱼汁鮟鱇肝饭糰害的。卡塔力死命地想吐出饭糰,却遭正当报复的皮巴涅鲁强行制止,憋得眼珠乱颤全身痉挛,看来他也深刻体会那颗饭糰的杀伤力了。现在卡塔力能做的事只有一个,就是将它吞下去。经过一分钟以上的苦痛与挣扎,卡塔力才整个人瘫在地上昏死过去,只能送他「活该」两个字。直接吊起来做成半鱼人干算了?
在半鱼人干顺利製作的途中,莎菲妮亚战战兢兢地将饭盒捧到荆王面前。荆王没有拒绝,简短说声「不好意思」,但没有出手拿取。见状,莎菲妮亚抱歉地缩起肩膀。
「……其实我……也想要阻止卡塔力先生……可是他根本不听……可是那个……仔细看的话……其实不太一样……大小固定形状比较圆的才是我做的饭糰……」
荆王立刻拿颗饭糰咬下,并低喃「还真好吃」。据说如今在艾尔甸相当普遍的米饭,原本就是来自大陆东部的食粮。回想起来,米饭在同样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一城的卡利欧萨克就几乎没见过,而杰德里则普遍是先炒过再加高汤和各式海鲜一起炊煮,到了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就好像完全看不见了。不知道在龙州是怎么回事,至少荆王似乎挺喜欢吃米饭的。但是这不重要,吓人的是多玛德君的冒险精神。
「其实不会太糟嘛。」
多玛德君两口吃下一个明显歪七扭八的饭糰,搓搓鼻子又拿了下一个。
「怎么说呢,是有点难以形容,不过是崭新的味道呢。」
「没人需要那么前卫的味道吧。多玛德君,你是不是感冒到舌头没知觉啦?」
「嗯……应该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吃这个才觉得有味道。」
「那不就单纯是那个刺激性特彆强的意思吗?对身体不太好吧。」
「是吗?总觉得这能治感冒耶。」
「绝对是你的错觉,不管怎么看都会恶化吧。」
「——啊……!不、不不不可以……!」
莎菲妮亚猛然拍落多玛德君手上的饭糰。儘管有点浪费,可是那颗经过低能半鱼人染指的饭糰已经不是食物,是毒物。说起来,某罪魁祸首也快变成一条看起来难吃透顶的鱼乾了。莎菲妮亚做的是正确的选择,乾脆连刚才吃下的份也赶紧让他吐出来算了。
在一群人吵吵闹闹时,飞燕终于醒来。他仍是满脸涨红,精神也不怎么好,但还是讚不绝口地啃着由莉卡给他的三明治。与其说不太甘愿,不如说是难以释怀。爱照顾人的由莉卡细心温柔地看护着飞燕那麻烦的小猴子,显得精神奕奕,彷彿闪耀着光芒。而且,第二场决斗确实精采,两人合作无间,甚至在最后的最后,飞燕还捨身保护了她。若不是飞燕挡下葛温的铁棒,天晓得由莉卡会有何下场。飞燕的左脚是开放性骨折,也就是断骨刺出了皮肤,左臂好像也在那之前骨折了,真是满身疮痍。由莉卡能够只受到些许轻伤,也可说是飞燕的功劳吧。
事实就是事实,无可否认。
即使我没资格以上对下的口气评论,但飞燕确实做得不错。
在「与7S的七场决斗」中,他是我们的伙伴之一,也是我、我们亲爱的由莉卡的搭档,并漂亮地达成了他的工作。
话说回来,就算允许飞燕和由莉卡面对面席地而坐,他们也靠得太近了吧?对吧?再离远点行吗?但我只能想,不敢说出口。他们感情也好得太可疑了,虽然绝对不到情侣的程度,但有点像姐弟。不过那一定是错觉,所以我没再多想。
可是直接用嘴咬由莉卡手上的三明治还是让人很有话说,实在太超过了。
由莉卡也「呀!」地吓了一跳,但也只说「讨厌啦」就没后续了,这是怎样?为何不生气?这是该生气的时候吧,生气一下嘛,否则他绝对会得寸进尺喔?他可是小猴子喔?怎么可以不划清界线呢?小猴子就是小猴子,由莉卡这样绝对会让他以为怎样乱来都不会被骂,一定会的。这样一来就不只是小猴子,连由莉卡自己都有责任了,不是每次温柔都会有好结果啊。
然而,既然她看起来开心得很,我就不追究了。
我还没见过由莉卡那样的表情。那和坚强的她、温柔的她、坠入梦乡时可爱的她、笑嘻嘻地装傻的她都不同,完全是「女孩子」的表情。
那是「喜欢」吗?
由莉卡喜欢飞燕吗?
如果是又怎样,该怎么办,我毫无头绪。
我没有想太深,因为我知道一那么做,思绪就会立刻撞墙。
而且是一道厚得耗费百万年也凿不穿、高不见顶、绝不可能攀越的墙。我早已习惯扶着那道墙低头不语。坦白说,我实在分不清扶着墙的是我自己,还是那道墙才是我自己,或者两者皆是。说不定我不用知道,一辈子都分不清也无所谓。
蓓蒂替师妹捧场似的拎起一个三明治,之后没再多拿。
约格一下子就把饭糰和三明治解决了各两三个,并接连发表些感想般的话。例如宛如海浪拍上沙滩般的鹹度,或是连满天星斗都会为之讚歎的绝妙搭配之类,很不像是会用来形容食物的话。莎菲妮亚听了歪着头眨眨眼,才说「就是很好吃的意思吧」并投以微笑。一开始那么说不就好了?
无论辞彙有多丰富,无法适当运用也是枉然。
无法正确表达的话语不具意义。
若有想传达的思绪,就该以浅显易懂的言词清楚讲明。
若有传达不了的思绪,就找条铁链将它五花大绑,让它沉到心底吧。
「既然机会难得,你也来吃一点吧。」那家伙应蓓蒂要求吃了三明治。这阵子共桌用早餐时我就觉得,像他那样和用餐或就寝等等对人类而言当然至极的行为这么不搭轧的人还真是世上少有。我恍惚地想着这些事,始终没看那家伙,接着专心吃我的午餐。
我没听见什么。
单纯是无意间转头向左,看见那家伙在不远处的突石坐下。
一转回正面,就看见蓓蒂背靠着五美迪尔远处的岩壁望着我。她的眼神不再具有之前那样的攻击性,反而彷彿看透了将发生的一切,平静得那一切都没在她心中吹起一丝涟漪似的。
那家伙突然主动开口。
「罗肯他——」
他以不会招致误解的语句清楚地说。
「他是『午餐时间』的一分子,也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们在创立公会前就认识了。」
我全身忽然一震,滑稽地颤抖起来,连嘴也合不拢。我不知道我在看哪里,或许哪儿都不是,也可能是根本不想看。我想捂起耳朵。儘管我已经知道他们是朋友、猜出了他们的关係,但我仍——没错,我不想听。够了,我不要再听下去了。
然而我的身体只知道剧烈颤动,不听指挥,捂不住耳朵。不对,我不是捂不住。我是真的不想听,但同时也想听下去,有种非听不可的感觉。
「库拉纳德里有间叫米开朗基罗的店,罗肯就在那里工作,而我是因为认识了某个男人才成了那里的常客。不只我一个,像在米开朗基罗附近的店当保镳的蓓蒂、原是『蛇蝎』公会首领的塔里艾洛、还有当时有个很夸张的称号,叫『百冢怨灵』的利契耶鲁都是。午餐时间的创会成员就是我们六个,虽然是我提议创会,但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就这么变成了会长。我不觉得自己适合领导,而且那个男人比我更适合,可是投票表决的结果就是我。不知道为什么,除我以外的五个全都投我,就像被陷害了一样。说起来,要不是那个男人,我也不会认识罗肯、蓓蒂和塔里艾洛,至少不会和他们成为伙伴或朋友吧。利契耶鲁的话嘛,我不太确定,但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关係。因为有那个男人,才会有午餐时间,才会有现在的我。我想那是大家的共识,所以首领当然是那个人,不过大家就是要我来当。『简单来说,就是我的人望没有你好啦。』当时那个男人是这样半开玩笑地跟我说的。那还真是个出色的玩笑,真正有人望的是那个男人才对,将我们系在一起的人是他不是我。」
那家伙脸上浮出了微笑。
那是个缅怀着过去、会心且由衷,但也哀伤、难过的笑容。
我好想大喊啊。别说了,不要再说了,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什么都不能改变啊?这和我没关係,我不想牵扯进去,管它去死。然而我知道,我不是真心这么想的,我真的知道,我很明白我该做什么。泪腺忽然溃堤,心脏敲打着一、两百人齐步奔跑般的声音。再这么继续抖下去,我的身体会不会散成一堆细胞呢?
但有句话我非说不可。
得先确认才行。
「那个男人——」
声音出得比想像中顺畅。
可是,那似乎不像我自己。
那家伙转向了我。
我的身影在他淡蓝色的眼眸中是何模样呢?
与其说是停留了一次呼吸的时间,我更像是拚命地抽口气之后才说出那个名字。
「就是库拉尼吗?」
那家伙慢慢点了头。
「这样啊。」我喃喃地说。
彷彿有根木桩一槌槌敲进我胸中,而且极为巨大。不是穿刺,而是直接压垮肋骨、挤碎心脏。我无法呼吸,也不可能呼吸,因为相应器官已被破坏殆尽。如此夸张地忍住心痛后,我决定妥协,保护自己。「不对吧。」另一个我冷静得出奇。「错了吧,我想你知道的。」「嗯,对,我知道。」
煎熬、难受、痛彻心扉、苦不堪言的不是我。
是那家伙。
是亚济安。
我打消了垂下头的念头,问道。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吗?」
「不在了。」
「所以是死了吧。」
「是啊。」
「那应该是我的错吧?」
「才不是。」
「可是也脱不了关係吧?」
「与你无关。」
「不要骗我啦。」
「我没骗你。」
「不要笑。」
「抱歉。」
「你不用道歉,我只是想知道事实。」
「我也想告诉你。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了,只是说不出口。」
「那是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吧?」
「也许是。」
「跟SmC有关吧?」
「是啊。」
「是六巡月的第二十天吧。你在D7救了我,也杀了SmC的人。」
「没错。」
「午餐时间起初和SmC结盟过吧?」
「那不是合作,只是要彼此互不甘扰而已。」
「而你却因为我的缘故,别无选择而破坏了盟约。」
「破坏的人是我,责任是我一个人的。」
「不过,要是我没遇上那种事,那也不会发生啊。」
「说不定只是迟早的问题,因为SI想得到我。」
「不管怎样,结果就是你打破盟约了。」
「是没错。」
「被报复了吗?」
「同时也有恐吓。如果我不听话,他们就会杀害我们公会的人。」
「我听约格说过,你们那边不善战斗的也很多的样子。」
「因为我们只是一群能聚在一起吃午餐的閑人嘛。」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他们。」
「因为我是首领嘛,只是我资格跟才能都不够就是了。」
「库拉尼是怎样的人呀?」
「他是个催讨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