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menage 897 12th revolution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地下区D8
「怪虫坩埚冈兹盖尔」
「话说,我们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呢。」
男子在通往第五场决斗会场的通道上突然开口。
他的对象似乎也完全没预料到他会这么说。
「喔咦?你、你说老子……?」
半鱼人不遗余力地大睁鱼眼,指着自己。
「哎呀,这个嘛……我不记得了耶,我们……有见过吗?嗯嗯嗯嗯,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呢。嗯嗯嗯嗯嗯……」
「不记得也难怪,毕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男子哈哈笑了几声,以右手食指托正眼镜。
「是在铁链休憩区喔。」
「嗯喔?」
「当时你是这么问我的:『请问您知不知道刚才坐在那张长椅上的女孩到哪儿去了?大概这么高、皮肤是巧克力色、绑了条辫子的……』」
「喔喔!」
「然后我回答:『如果你能听一次就记住我的名字,要我回答你也可以喔。』」
「嗯嗯!」
「而你真的一次就记住了。」
「真、真的吗……!」
「你都不记得啦?」
「嗯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半鱼人抱头苦思,想到头上袅袅出烟——只是夸饰。就算是半鱼人,也不会配备那么有趣的功能。
「我真————的完全想不起来。」
「是这样吗。」
男子一点也不失望,又爽朗地哈哈轻笑。
所、所以笑点呢……?
难道他根本不是想说笑?就这样没了……?
看来是真的没了,之后男子不再多问。该怎么说呢,第四场决斗结束后,众人献给赢家蓓蒂的称讚和祝福标标準准,蓓蒂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有毛病,笑了一阵子以后又一副好像完全没笑过似的,造成一种微妙、尴尬,让众人不知该如何反应,说穿了就是很糟糕的气氛。男子可能想改变气氛,但多半不是,若要问否则是为了什么,也想不到合理解释。
真是充满谜团的男人。
而且,他的衣着也随便得诡异。只穿毛线衣搭长裤,他当这是出门散步啊?再加上他背的那把和衣服不搭得可怕的巨大斧头,未免也前卫过头了。
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
一到第五场决斗会场,男子便说着「到了到了」并推开装模作样地挡在门前的亚克赛尔,似乎没有阅读金属板上上古高位语的意思,然后在众人阻止前将门敞开。
「有意思了。」
男子抽抽鼻子,像在嗅些什么。
「看来不出我所料,这次该由我出场了呢。」
「您不看规则也无所谓吗?」
亚克赛尔也似乎有那么点惊讶。不,不只是亚克赛尔,想必在场所有人都有过某种疑问,只是起初不明白是因为什么,现在全都懂了。
多玛德君揪着眉提起右手,又突然放下,他想拔剑吗?莎菲妮亚担心地仰望着他,不论多玛德君是否注意到她的视线,他那双黄玉色的眼都紧咬着门的方向。
凝视那名男子。
现在,这一带的空气彷彿都为之改变了重量和触感,不至于动弹不得,但沉重得光是站着就会消耗体力,黏稠得很不舒服。
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
原因就出在那男子身上。
「规则?」
男子眯起眼,弯弓似的提唇。
「我已经看过了,我对速读还挺有研究的呢。对了,参加第四场决斗的人只需要休息一场而不是两场吧,而这次不用休息,让我有点在意,不过那无关紧要。总而言之,我只要杀了你们的参赛者,收下他的首饰就行了吧?」
「这……以最简单的方式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
「那就是这样了。啊,对了——」
男子转身歪着头说。
「我忘了说『这里交给我了』。还没参加过任何决斗的也只剩我一个,各位应该没异议吧?」
比起询问,他的口气更像是作确认,甚至有种强行要人同意的味道。
男子环视众人一周后,将他无色透明的视线投向午餐时间的首领。或许是因为隔着眼镜,实在看不出他藏了什么心,若走在街上,一定不会注意到与他擦身而过。即使正常人十个有九个不会对他留心,但现在看来,他完全是个危险分子。能和「来路不明」这个词如此匹配的人还真是稀少。
「亚济安。」
他呼唤自己公会首领的声音也似乎有些虚假。除空洞外,还有如在封死的井底腐败的冰水般死气沉沉,其余的,除了冰冷还是冰冷。不知为何,那孤寂的冰冷令人感到一股稀薄的哀愁。
「我自己也很喜欢午餐时间,因为再怎么说,我能待的只有午餐时间,谁也不会想挖角我。而且不必勉强自己和其他成员熟识这点,对我而言更是不可多得的德政呢。」
「毕竟那是我们午餐时间的原则。」
「嗯。所以现在,我要说出一件保密至今的事。」
男子直截了当地说。
「我不是人类。」
「是吗。」
首领也毫不逊色地爽快回答。
「确实如此。」
男子笑得满面喜色。若不是怀疑他的来历,那绝对是个真情流露的笑容。
「那么,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吧。」
「我并不喜好战斗,所以不太习惯,打起来可能会非常『难看』。别看我这样,我对外表也颇为注重,因此我不希望让人看见我战斗的样子。」
「你是要我们在这里待到结束吗?」
「可以吗?」
男子交互看着亚克赛尔和首领。首领不反对,而亚克赛尔又老样子做作地假咳几声,稍稍扳弯他纵列的唇,明显有所不满,
「规则上的确是没有明确规定其他人必须入场观战——」
「你可别误会了。」
男子稍梢抬头,竖起食指左右摇摆。
「我们不是因为你个人的喜好才参加这些决斗的喔?」
亚克赛尔耸了耸肩。他的体型不像有所谓「肩」的部位,但他仍灵巧地办到了。即使那看起来很诡异,男子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总之,既然那没有违规,就请你那么办吧。」
「既然您如此要求,那我也只好照办。但对我亚克赛尔个人而言,这决定实在令我柔肠寸断,挣扎万分啊。」
「谢谢你的配合。」
男子哈哈哈地拍拍亚克赛尔的肩膀(似的部位)。能自然地做出这种事的人,神经一定异于常人。亚克赛尔也好像作梦也没想到会和敌人有身体接触,一副想躲开又强忍住的样子。
「那么,待会儿见。」
男子轻盈地转身,踏进门的另一侧。
并亲手关上了门。
「——若只有他们两个,或许还无所谓。是吧?」
关上门后,男子自呓之余解下以粗绳绑在背上的大斧。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这表示我认为他们是我的伙伴了吗?」
人类实在是很有趣的生物呢。
和我们这些同样是人——以「人」自称的生物大相径庭。
由于在「人」的世界里,所有生物都是「人」,故「人」的种类远高于人类世界所有物种,但仍能大致分为两类。
那就是受帝王册封爵位和领地的贵族,以及其他。
贵族握有其领地内任何「人」的生杀大权,自己的生命却没有任何保障,必须死守自己的权力。由帝王制定的大法规中,允许非贵族的「人」藉由杀死贵族来篡夺其爵位和领地;贵族若攻克贵族,也能将其爵位和领地佔为己有。「人」的寿命不像人类那样短暂,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活到死于另一「人」之手。「人」的世界远比人类世界广大,但极为单纯,只有支配、遭受支配和斗争。年轻无知的「人」大多野心勃勃,梦想着手提帝王首级扬威的一天。是的,大法规中并没有反叛罪的相关条文,或者该说,「人」的世界根本没有所谓的「罪」,谁杀了帝王,谁就能坐上他的位子吧。就算可能性无限地趋近于零,但终究不是零。
即使地狱帝国开疆闢土以来,从未有任何「人」成功篡位,不过未来之事又有谁能断言呢。
今天,也有些帝国边境的新锐开拓者受封了底层爵位吧。
贵族在比边境更接近中央的地带彼此征伐,成不了贵族的人也虎视眈眈地觊觎贵族的性命。
为了更接近帝位,他们会尽全力争夺公爵的称号,以作为最后的垫脚石吧。
含大公爵在内,帝国共有六十六名公爵,其领地将以帝都为中心的帝王直辖地围绕在内,个个极为宽广富庶,不是其余贵族能够比拟。然而,纵使这六十六名公爵团结一气,也敌不过帝王一手打造的地狱军六百六十六师团、大地狱龙骑兵团和大邪龙军团。再者,帝王终年坐镇在帝都中心的帝城「世界的尽头」。必须在构造错综複杂有如迷宫,或者能直接称为迷宫的「无限步廊」中走上「直至黑阳七度沉睡」的时间,才能在最深处「尽头的终末」见到帝王。事实上,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愚蠢到只为称帝就举兵挑战如此容易想像的千险万阻,一个也没有。
撇开绝对不变、不坏、不朽、不死的帝王陛下不说,就连公爵名单,在一千年前的大动乱后也未曾更动。
帝国核心之稳固可见一斑。
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竟然比地上的艾尔甸还要安稳。
那里是满绽败花,帝中之帝专为帝王打造的乐园。
一旦了解它的真面目,他顿时索然无味。唯有能够玩赏帝王怀中败花的「人」,才能在此安居。
「不适合我就是了。」
男子将大斧当手杖似的拄地前进。第五场决斗的会场像个正立方体,长宽高都约为二十五美迪尔,地、墙、顶盖皆由色深近黑的岩石构成,篝火在顶盖垂吊的金属笼中燃烧,晃蕩的火光在粗糙不平的岩面上投射出万虫钻动般的阴影。
对方参赛者攀在垂吊篝火的锁链上,俯视着男子。
像是人类。
但只有一半。
另一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不对,是否只有一半还很难说呢。
那三十来岁、脖子同样繫上那条首饰的裸男,背负着全身毛髮黑褐综杂的异形生物。不过,若只是如此描述他,恐怕会招来说明不实之嫌吧。
因为,裸男和异形明显地密不可分。
简言之,他们有着物理性的融合。
披覆兽毛的异形有着狼一般的长吻,却有着昆虫般反射险毒浓绿光泽的複眼。
其颚下有张端正得说是远超乎平均值也绝不夸张的英挺俊脸。
不只是脸,裸男的体格也相当魁梧,壮硕得可以直接做成塑像。但由于和异形融为一体,以人类审美观而言多半只会觉得噁心吧。
而且,异形不只一个。
裸男下半身原该是性器官所在的部位,有个没有毛髮但满布鳞片的鹿头。
那生物几乎和裸男腰以下的部位同化了。
複眼狼是名为Srendwal的种族。
鳞鹿是Gunzaylle吧。
两者都是「人」。
「原来如此呀。」
男子以左手扶着大斧,右手食指托正眼镜。
「看来我已经解开一个谜了呢。不过,这果然不能让那个人看到。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让他看见。唉,若只有那个人和蓓蒂,或许还无所谓——可是那孩子也在,是我多虑就好了。虽然刚问过了,我还是想再问一次——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因为我们是伙伴吗?我也终于了解伙伴的意义了吗?能有这样的发展,都得感谢让我当时在那里遇见耶里欧德的那份幸运呢。」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裸男张开了嘴,但出声的不是他。某种湿滑的紫色细管伸出裸男唇间,前端喇叭状的洞口随话声一开一合。声音就是来自那根——那个「人」。
「是Yebr吗。」
听他一说,更多紫色细管便从裸男耳道、鼻孔,或推开眼球从眼头眼角钻出,不停摇摆。
「小子,你为什么知道我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