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menage 897 12th revolution 6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地下区D8
「怪虫坩埚冈兹盖尔」
才刚听见BOOOOOOOO的恐怖嚎叫,四周又突然静下,不久后门打开了。
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扛着大斧走了出来,不知为何只有衣物染满鲜血,还没戴眼镜。首饰也不在他脖子上,是用左手拎着,而且有两个,一个扭曲变形。一个是约格自己的,一个是从对方参赛者夺来的吧。
「哎呀呀呀。」
约格想以右手食指托高眼镜,但什么也没碰着。
「——啊,差点忘了。真是亏大了,我很喜欢这副眼镜呢,而且一旦少了眼镜,我的魅力就会大大降低。哈哈哈,或许该说我除了眼镜以外没什么特徵吧。不过,即使我现在近乎自虐地悲伤,我还是赢了喔。」
亚济安点点头,彷彿想说些什么,却先被约格提手制止。只是约格似乎也想说话,半张着嘴没有动作。
真是怪异的沉默,瀰漫着局外人无法介入的氛围。
这时,ZOO中有位故意无视气氛,準备踏入禁忌之地的勇者——不,是介于鱼和人之间的鲁莽生物有动作了。
专门製造麻烦的半鱼人环视众人后,就一副「这种时候是不是就该老子出场啦」的鱼脸。皮巴涅鲁抓住蓄势待发的半鱼人后领用力一拉,勒得他翻白眼呜恶一声,约格也被这呻吟打断了些什么似的提起唇角。
「反正我们是伙伴嘛。」
「是啊。」
亚济安放鬆圆睁的眼,说:「你说得没错。」
事实上,玛利亚罗斯一点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或许也没必要知道。虽然不是很确定,不过看情况,亚济安和约格都能理解对方的心意,这样就够了吧。当然,疑问还是存在,特别是关于首饰。为何首饰不在约格的脖子上,莫非不是固定的?能够解下?玛利亚罗斯不是不想问,但现在不是时候,以后再说。
「辛苦啦。」
蓓蒂对约格微微笑,转眼一瞥亚克赛尔。
亚克赛尔像是完全听不懂冷笑话般耸耸肩,呃哼地假咳一声后,就好像忘了一切不愉快似的深深鞠躬。
「总而言之,恭喜各位继续拿下第五场决斗的胜利,现在只剩两场决斗了。不过呢,这『与7S的七场决斗』是有可能局势在最后一口气翻盘的dangeroooouuus aaaaannd thrilling gaaaame,请各位绝对不要疏忽大意喔,呼呼呼。」
「同样是叮咛,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让人不爽啊?」
「姆呼呼呼~」
「……你现在是怎样,为什么要笑得这么噁心啊?」
「咻呼呼呼姆嘻嘻。」
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安好心的嘴脸。
算了,亚克赛尔表现得再怎么奇怪,现在都该专注于眼前的决斗。不用他说也知道,我们已经赢得五场决斗,且一员未折。儘管是下着必死决心而来,一路上胜得不算轻鬆,也只剩两场了。这种情况下,谁敢抬头挺胸断言自己没想过「说不定真的能就这样赢下去」呢。
至少玛利亚罗斯办不到。
第一场决斗虽留下了阴郁的余韵,但由莉卡在第二场决斗华丽取胜,自己和皮巴涅鲁参加的第三场胜负也在惊险中胜出,之后经过了「一些事」,才总算放下心里的重担,顺利通过第四、第五场决斗来到这里。
说不定真的能就这样赢下去。
我没有明确地这么想过,多半只让它闪过我的心里。
但现在我或许能说,这想法实在错得离谱。
不是胡乱猜想。
直到第三场决斗,都有明示参加者不得参加下场及下下场的「二连休规则」,而第四场决斗只休一场,第五场决斗不必休息,路维·布鲁也说过会让所有人都至少参加一场决斗之类的话,而最后的第七场决斗,则一开始就明言会是亚济安和路维·布鲁的正面对决。
以上线索只能导出一个结论。
第六场决斗,将强制我们全员或亚济安以外的所有人参加。
也就是说,我们的决斗还没结束。这么说好像是废话,应该说我个人的决斗还没结束,而是正要开始。
下一场才是关键。
「那么,就让我带领各位到下个会场吧。」
一跟着亚克赛尔进入第五场决斗的会场,那凄惨的光景和腥臭就让我胃里翻腾。约格虽视若无睹,但那必定是他的杰作。比起为什么需要弄成这样,我更想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可是我决定以后再问。我既不希望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详细说明,而且我总觉得他会明知我不喜欢就故意说得鉅细靡遗。
踏出会场彼端的门之际,亚克赛尔回头瞄了一眼并说的「真是废物,什么都白费了」让我印象深刻。想必是有什么馊主意失败了吧,算你活该。不过也只是稍稍闪过,玛利亚罗斯现在心里全是下一场决斗。
对于光是想到必须再战一场就极为不安的自己,玛利亚罗斯深感羞愧。说起来,就算事实完全不是刚推测的那样,自己不必上阵,仍有谁需要上场赌命。况且无论如何,亚济安都非得在第七场决斗和路维·布鲁单挑不可。
即使还不至于忘了紧张,但危机意识还是不足。没有被人拿刀架着脖子,做了错误决定就会丧命那样的心情。
这是不行的。
得更加专注才行。
的确,决斗已近尾声,可是本质未曾改变;午餐时间的成员仍是人质,我们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参与这些差劲透顶的决斗,没有其他选择。即使感觉到有所前进,也无法分辨方向是否正确。不管每场决斗是赢是输,依然唯唯诺诺地老实跟在亚克赛鲁背后。简言之,这条路不是我们所开出来,是早已为我们铺好的,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别的终点。没有别的终点。说不定,我们完全是照着人家的剧本走。
一出第五场决斗会场,就是一道向下的螺旋阶梯。正确而言,这只是将地面凿成阶状的螺旋隧道。墙上全是生物性质的噁心浮雕,不过相当细緻,而且好像在哪儿见过。对了,这是因流行于魔导王时代而闻名的库拉伊斯特式建筑,在艾尔甸甚为稀少,卡利欧萨克却很盛行这类复古建筑,有许多名为八头蛇和人工脏器的华尔兹,或歌唱的龟裂智齿等奇异建筑。回想起来,丧神街欧雷斯托洛深处的建筑也是库拉伊斯特式。儘管没学过建筑的玛利亚罗斯无法断定这里是何种风格,但它们确实十分相似。
如此一来,这会代表什么呢?
例如路维·布鲁原是卡利欧萨克人士之类的,这样就说得通了。当然,也可能以其他角度做猜想。只是猜想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路维·布鲁懂库拉伊斯特式建筑,即表示他对魔导王时代的建筑有一定认识。说不定,他是从那个时候就一直活到现在——这也猜得太跳跃了。
我突然回头看多玛德君,我自己也不懂为何会这么做。他似乎没有察觉我的视线,没对上眼睛真是太好了。我忍不住这么想。
多玛德君到底几岁了呢?
自己当然也曾随口问过。「嗯,我几岁啦?我平常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所以记不得了。」「呃,在意一下好不好。应该说,一般人都会在意吧?」「是这样的吗?」「就是这样啊。」「嗯,那我以后就更在意一点好了。」只是通常都是这么结尾,让我渐渐地觉得自己不该再问。无论是谁,都会有几件不能说、不想说的秘密。我自己是不介意被问起,只要他想说,我随时乐意和他聊。话虽如此,感觉上他的年纪还是比外表大很多,让我偶尔会想,说不定他已经活了一段长得吓人的岁月。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是,也不会造成什么改变。知道多玛德君是ZOO的园长就够丫,其他的不需要知道,也不必刻意调查。只是我仍会纯粹出于好奇地想,多玛德君到底活了多久,他过去的人生又是怎么过的呢……?
阶梯依然不断延伸。
长得让我怀疑尽头并不存在。
跟在亚克赛尔背后的亚济安转头看了我一眼,让我不禁躲开。我根本不需要那样做啊。
好像第四场决斗之后,我们就没再说过话了。
想问的都问完了,而应该知道的虽然还称不上完全,但也知道得差不多了。然而疑惑没有消尽,知道了该知道的事也不会免除我的责任,反而更有罪恶感。所以我更应该集中在决斗上,发挥更大的作用才行。然而纵然我有这个心,事实上还是办不到。
可是话说回来,现在也不是说办不到的时候。
没错,为什么、怎么办之类的事,留到以后慢慢想就行了,毕竟现在脑子里几乎都是下一场决斗的事。就是这样,忘了那家伙的事吧。呃,哪有那么简单啊,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你想想——就是因为那家伙,我们才会被卷进这种事情啊。这种心态是不是不太好呀?影响到决心就糟了,应该要更积极,像是「放马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才对。嗯,不管怎么看,都是那样想比较好。应该要那么想,就那么想吧.
因为螺旋阶梯终于结束了。
接下来,是一条大肆突显库拉伊斯特式建筑特徵的宽大雕廊。
「品味真糟。」
多玛德君擤擤鼻子,隔着口罩低语。原来那在我们扮相滑稽,连名字都突破常识的ZOO园长眼里那么差啊?不过,他的观点不一定等于大众评价。融入生物特徵的库拉伊斯特式建筑确实古怪,但绝不丑陋。在表现美感和庄严之上,那股诡谲起了一种巧妙的化学作用。说实话,卡利欧萨克满街可见的低劣仿製品实在是差劲透顶,但这条雕廊完全不同。
那些在空中缓缓漂浮,大小不一的光球是什么呢?无论是什么,整条雕廊都被它们柔和且忽名忽暗的微弱光线照得摇摆不定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地面走起来平坦,看起来却不是。那些人类手脚般的浮雕和蔓草似的刻纹混淆了我的远近感,近的看起来远,远的看起来近,交错之下形成凹凸不平的错觉。
墙壁也是如此。即使心里知道它们应该是和地面垂直,却觉得有无数的手朝这里不断伸来,或随时会倒塌的样子。而且若是凝视它们,还有种随时会被吸进去的感觉。
顶端到底有多高呢?看似高得难以估计,也彷彿低得挺个腰就能构着,同时又好像一跳起来就会被吸进去似的,即使我知道不会有那种事。
坦白说,我深感折服。这地下区,而且在这怪虫坩埚冈兹盖尔不应存在这种建筑,是近日所造,这样的事实令我讶异。我们,是的,我们连神都曾经挑战,而且获胜了。这虽是为自己打气的好题材,但当时和罗榭交手并杀了他的是多玛德君,而他这次只是观众。我不是没想过「万一」,不过我不希望那真的发生,光是想像就恐怖。儘管战斗时或许必须捨弃乐观想法,时时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也不打算迎接无可挽回的局面。尽自己最大努力阻止那种事情发生就对了,那是我绝不退让的底线,说什么也不让。
情绪稍微镇静一点了。
眼睛是不易辨别这雕廊的长度,但步测是不会说谎的。数起来,自己已走了约一二〇美迪尔,而路还长得很。不久后,我看见了。
这条漫长的雕廊也是有尽头的。
一阵寒意窜过脊樑,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即使是我,也在心中暗叹不已。这是第二次和他见面,我对他的认识并不多,但就算离了那么远,我还是非常、极度地想当场走人。
那名男子,正坐在有如千千万万各式各样的生物层叠曲折交缠而成的岩石台座上。
好白。除了他阴森的眼和双手指甲外全是一片白。
一般而言,白色连结的是清纯、纯洁之类的词语,用来象徵正义的例子也不少,但那男子的白却极为傲慢。宛如无边无际、黏液般的白色黑暗,而他,就是要以这白色黑暗将世上万物都染白的暴虐侵略者。
那家伙的背明显地紧绷着,他身旁的蓓蒂伸手轻轻抚动他的腰。她也发现了呢,不过那是当然的;没了眼镜的约格仍想托正眼镜,有人轻叹一声,大概是想消除紧张;多玛德君打了个喷嚏,然后是擤鼻涕的声音,面纸应该是莎菲妮亚送上的吧;而不屑地嘿了一声的保证是飞燕,由莉卡似乎战意高扬,荆王至少看起来是气定神閑。若不是装出来的,那他的平常心说不定和皮巴涅鲁一样稳。
那我呢……?
没问题。
这点恐惧不算什么。
再怎么说,如果要我为自己争取一睹那跩得二五八万地坐在那种地方的混帐家伙哭丧着脸的机会,我想我拿得出十足干劲。
亚克赛尔停下脚步脱去礼帽,恭敬地低头下跪。
「稟报主人,安纳克洛马鲁贝尔拉斯赛尔冯斯回来见您了。」
「真是凄惨。」
在雕廊的反射下,男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惨败呀惨败,居然连一场也赢不了,看来我想得太简单了。不过超乎想像也不一定是件坏事,这或许是个值得高兴的误判呢。」
他在笑吗?好像是。男子的确在笑,雕廊整体也彷彿配合他低沉的笑声细细震颤着。可是这有哪里好笑啊?现在是五胜零败,也就是我们完胜耶。那是在虚张声势还是故作镇定?
突然有种石头紧密摩擦的声音。
我讶异地回头,看见的是多玛德君那对迸发强光的黄玉色眼睛。
那该不会是他牙齿轧磨的声音吧?
「我们可不是你的弄臣啊,涅克斯·亚克。」
「你不惜要我新增规则执意跟来,结果却是以那副蠢样说那些没意义的话,未免太让我失望了吧,立于大量死亡之人。喔不——」
我不想在这种状况下听见那些。
假如没有这场鬼决斗,我一定会从他本人口中知道那些事。
想必他会某天突然就在聚餐之类的轻鬆场合上,「啊,对了」般真的偶然想起,以心血来潮的口气——又或许那是为了掩饰他的腼腆,因某些苦衷而不得不选择这种形式,才在某个晚到真的很晚的时间点,顺着某种契机,在觉得无所谓之后亲口表白。
这么一来,我又多一个憎恶那男子的理由了。
要是害我们亲爱的园长的名字被他的脏嘴污染了还得了?
「戴尔勒·麦克斯潘恩阁下(Sir Diealot Mapain)。」
Sir Diealot Mapain。
Diealot。
Die a lot。
立于大量死亡之人(Die a lot)。
立于大量死亡之人。
巨大的痛楚。
这、多么地——
这名字就像重得只能拖行的枷锁、深深打人心中的锥刺、无法磨灭的烙印,是多么地悲哀、沉痛啊。
多玛德君重重叹息,挑起一边眉毛闭上了眼。即使口罩让能从他脸上窥见的表情变化不多,我也不认为那底下有多大怒气,反倒更像是失望。他一定正在想着「你以为那样就能伤到我吗,蠢得可以」之类的不会错。真是对极了。没错,那又怎么样,不管他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过去,多玛德君就是多玛德君,是我们的园长。之后,多玛德君眯起的眼再度望向男子。
「可悲的东西。」
「现在的你有资格说我吗?」
「所以你才可悲啊,你一定不懂吧?」
「看来你已经退化成一个索然无味的人了呢,真是白期待了。」
「如果那样能让我再也不用见到你那副尊容,我倒是乐于接受。」
「哼。」
男子不屑地轻笑,之后沉默了一段时间。说不定是心里遭到多玛德君的打击,需要一点时间平复。那么还真是大快人心,不过状况不会改变。
「无论如何,你都是局外人。我说过了,不准你打扰我享乐,只是谅你也不敢吧?想就请便,至于结果,你自己晓得。所以你还是乖乖当个观众吧,像尊雕像,或是人偶一样。」
人偶,那恶意嘲讽的语气,明显是用来挑拨、中伤那家伙的。即使库拉尼不认为那家伙是人偶,伤口也一定尚未癒合:心灵创伤是没有那么容易复原的,甚至有些时间无法磨灭的伤,会时时刻刻不断抽痛,其间一次又一次地加深,成为一条填不平的鸿沟。而製造那伤口,并以偏执的手指无数次揠挖的都是那名男子。
「在哪里。」
声音极低,比压低更低,简直像要挤溃自己的声音,让我一时认不出是那家伙。
「我的伙伴在哪里?」
「别急啊,亚济安。还有两场决斗呢。」
「少废话,够了,我已经受够了。这些无聊低级的游戏你到底还想玩多久?你要的不就是我吗?」
「对,我要的就是你,亚济安。」
「那你——」
「啊啊,亚济安。」
那舞台剧式的叹息法真是令人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