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太笨了。
太迟钝了。
是个没眼力的傻瓜。
我知道。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
我自己,比谁都更加清楚。
「——于是呢我就推理了一下。哎呀其实也没有到推理那么夸张的地步毕竟对于拥有超天才头脑的我而言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一清二楚了不愧是我啊超强。」
大家正在D13泰多鲁亚普的一处角落里休息。今天花了三个小时合计杀掉了七只下等蜥蜴人,大家都没有受严重的伤,也取得了一定的战利品。本该是美好的一天才对。
若是差劲的一天,雷尼大人就会心情不好。正确地说,他明明其实心情不好,却会努力装作不是那样,会辛苦忍耐,格外勉强自己。晚上躺在双层床的下铺,会无数次辗转反侧,卡洛那只得听着下面传来的声响入睡。这种时候,总是会做不好的梦,偶尔还会是特别清晰的噩梦。
但愿明天会是美好的一天。
不论在何等糟糕的噩梦中,卡洛那都如此期盼。
今天,本来这期盼都快要实现了,然而——
「说起来啊。」
大概是休息够了——不,说到底沙头先生几乎没做什么,大家战斗的时候,他基本上都是站在一边看着而已,所以根本就不累吧。
「我都不知道权堂那笨蛋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啊?真是可怜哟被旅馆赶出来了吶。我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咱俩是什么关係嘛告诉我嘛结果他完全不回答呢,所以嘛我自然就觉得肯定有什么隐情呀。」
于是呢我就推理了一下——沙头先生这么说完,便将他那个「推理」出来的内容讲了出来。
「之前咱们在米杰雷拉特倒了大霉对吧。那个时候,不是为了解药大家都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了吗?在那种状态下都能看得清楚不愧是我啊真了不得,每个人都掏了多少钱準确地说是被敲诈走了多少钱,我可看得清清楚楚啊。然后嘞根据我的记忆好像有一个人带的钱特别多来着?我记得当时我还火大呢什么嘛原来居然是个有钱人啊,不过既然被抢走了那就只能说是活该了嘛。」
随着沙头先生不断吐出粗暴的话语,卡洛那身旁的雷尼大人的表情紧绷起来。
卡洛那最初还很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权堂大人变成了穷人,听到这话,为什么雷尼大人会变了脸色呢?难道有什么关係吗?米杰雷拉特,那时候真的很惨,身上的钱全都没了,但这也没办法。难道说,权堂大人就是因为这个才变成穷人的吗?可是沙头先生却又提到了别的事情。
有一个人,带着特别多的钱。
那指的是谁呢。
沙头先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挤眉弄眼地笑。
因为是一起冒险的人,卡洛那也不愿意把他想得太坏,但果然还是不太喜欢沙头先生。沙头先生心眼很坏,又狡猾,还是个大懒虫,说话也很毒,一天到晚,永远都是恶狠狠的样子。不禁觉得,沙头先生恐怕对别人越是恶言相向,就越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吧。
不论如何,沙头先生的话是没有说服力的。嗯,说到底,只是沙头先生这么说而已,卡洛那不会在意的,不要在意。
本该不在意的。
「喂。」
沙头先生拧着眉头,舔了一下嘴唇。
「我也不是很懂耶原来你是个超级有钱人啊。」
雷尼大人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
「雷尼,我说你啊那时候为什么带着那么多钱?你到底打算拿那些钱做什么?这倒是无所谓——也不能说无所谓你可真是太大意了啊?臭小鬼可能不懂吧带着超过一万达拉的现金进入地下城说真的简直是疯了明白吗?」
「……你、你看错了吧。」
「你声音抖什么啊喂?」
「是——你的错觉吧。」
「是吗?我可不觉得呀?喂雷尼?雷尼弟弟?我说你糊涂也就糊涂吧,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没来由地带着那么多钱到处乱逛吧?肯定是有什么用的吧?我倒是不懂耶,不过毫无疑问肯定有什么原因的吧?然而那么多钱——」
沙头先生张开双手,嘴巴里发出「嘭」地一声。
「全都没了!接下来呢?如果是我的话会怎样?肯定超震惊的呀,说不定会哭的呀,不过哭出来钱也回不来,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呢?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对吧?喂雷尼弟弟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没错吧?我说的没什么问题吧?我的想法很合理的对吧?」
雷尼大人什么都没说,垂着头,好像在拚命忍耐着什么。到底在忍耐什么呢?为什么雷尼大人非得忍耐不可呢?是沙头先生不好不是吗。是沙头先生不对,一直都是这样,沙头先生太过分了,明明什么有用的事都不做,却总是挑剔别人的弱点加以刁难,他只有这种事情特别擅长。
不过,钱。
钱都没了。
虽然是沙头先生说的话,但也不能因此而断定是谎话或是瞎说的,当然了,因为这一部分不是沙头先生的推理,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那笔钱。
是我给的。
虽然不是全部,不过至少有一半,是我交给雷尼大人的钱。
房租。
是的。
就是这样。
我怎么这么傻。
这么迟钝,观察力这么差。
我知道,这种事我早就知道。
我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为笨,所以才没察觉到,也没仔细去想。那是非常重要的钱,但是为了得到解毒药,为了不死掉,把它全都交给了不认识的人。这也没办法,如果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愿想像雷尼大人死掉会如何,光是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就已经非常难受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代替雷尼大人受苦,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最终还是得救了。太好了,终于得救了的喜悦,把一切都冲散了,房租这件事就再也没讨论过,直到刚才都忘得一乾二净。
我怎么这么糊涂啊。
我不知道雷尼大人一共有多少钱,不过,他的确带着那天我交给他的半份房租,而这笔钱没了。可是,却没有被旅馆赶出去。埃雷克特拉小姐是很严格的人,房租必须要按时交纳,这就说明雷尼大人付了房租。怎么付的?是雷尼大人用存款付的吗?原来他存了这么多钱吗?不明白,钱的方面我不是很懂,不过基本上赚来的钱大家都是平分的,应该不会只有雷尼大人一个人有那么多钱的。那么,是怎么回事?
「我思考了一下吶。」
沙头先生很奇怪地用亲昵的态度拍打雷尼大人的肩膀。
「米杰雷拉特那件事,说白了就是天罚啊,因为雷尼弟弟你独佔了血星曜石嘛。是吧?你那身装甲服也是用卖血星曜石得来的钱买的吧?都是你玩阴的所以才会遭到报应啊。」
「……当时是你打算玩阴的才对吧。」
「错了,这可就错了啊雷尼弟弟你可别太小看我哦?要让我说你就是个阴险歹毒的混帐,当时我的确想出千但是被你看出来了,结果你还蹬鼻子上脸利用我的提案把我出的千揭穿就这样把血星曜石佔为己有——」
「不、不是——」
「不不不不你可别谦虚了。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对吧?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呜哇好厉害哟,我都要尊敬你了真的让我请教一下这种招数是从哪里学来的?谁教你的?还是原创?也就是天生大恶人?呜呀太强了!」
「我都说了不是这样。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这也在你的计算内吗?像这样装无辜也是计画的一环?好恐怖哟,一流的骗子基本看上去都是一副大善人的模样。不过你干得真漂亮呀装备也换了嘛,是新品吗?噫噫噫好棒哦好羡慕哦。不过说真的,干了坏事的家伙总会莫名遭到报应的,所以才会发生米杰雷拉特那茬子事。明明你一个人去死就好了结果还把我们也牵连进去这也实在太不讲理了你说对吧?」
「别胡扯了,不是你提出来的吗。」
「喂喂喂是谁决定要一起去的?是我吗?我有逼你吗?没有吧?」
「这……」
「别说了。」
权堂大人叹了口气制止了这场争论。
「沙头,如你所说,各人的行动应由各人自身负起责任。我的钱怎么花是由我决定的,即便其结果使我身无分文,我也早已坦然接受,没理由让旁人来多嘴。」
「烦死了马尾辫,我没打算责备谁,只是用推理打发时间而已区区一个马尾辫少他妈碍我的乐子听到没有臭马尾。」
「我的髮型不是马尾辫,而是叫做马尾结,我要说多少遍你才懂——」
沙头先生又和权堂大人争吵起来,雷尼大人似乎鬆了一口气,然后看了我一眼,又马上转开了。
我应该问一问的,应该问清楚的。房租是怎么付清的?因为那笔钱没了,所以不是应该付不起才对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租房子的又不是只有雷尼大人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合租的啊,应该告诉我的呀。我好歹,还是有一些存款的。为什么呢,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不行。
这已经不算是询问了。
感觉简直就像在责备雷尼大人一样。
我没想要那么做。
不是那样的。
只是想要知道实情。
在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希望能两个人好好商量。
应该是有机会的,毕竟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不可能没有机会。比起权堂大人、沙头先生、薇薇安小姐、当然还有那个知世,我和雷尼大人相处的时间要长得多,只要愿意的话聊多久都没问题。
只要愿意的话。
这就说明,雷尼大人不愿意。
因为根本不愿意告诉我,才一直没有说。
雷尼大人说不定觉得,没有必要跟我说,反正,说了也没用,说了也没有意义。
休息时间结束之后,又与下等蜥蜴人们发生了好几次战斗,却都不顺利。沙头先生一如既往光是偷懒,雷尼大人欠缺精神,卡洛那也无法随心所欲活动身体,即便权堂大人一个人非常努力,大家也完全配合不到一起去,只打倒了一、两只蜥蜴人,它们就唤来了援军,于是只好逃跑了,甚至战利品都来不及回收。沙头先生抱怨什么「这下真是白费工夫徒劳无功」之类的,结果雷尼大人就很生气地大吼了起来。两人吵了好久,沙头先生再次重提那笔没了的钱,雷尼大人一下子特别激动差点拔出剑来,还好被权堂大人制止住了。
恐怕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不论如何,雷尼大人至今为止都非常辛苦地忍耐着不争气没干劲嘴巴还特别毒的沙头先生。和卡洛那两人独处的时候,雷尼大人曾经不小心说出来过,「要是权堂能和沙头一刀两断,那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权堂大人是一位可靠的剑士,可是沙头先生就是在和不在没什么区别、甚至不在反倒还不会添麻烦。说实话,卡洛那也这么想,但是卡洛那自己也很没用,所以只是想想而已不敢说出口。不过,卡洛那还是理解雷尼大人的心情的。
话又说回来,毕竟大家一同走到了现在,虽然不算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也经历过不少苦乐,好几次合力度过危机,还是有同伴意识,有着情义在的,无法轻易地说出「够了」「再见」就此分别。不过即便如此,也是有极限的。
今天看样子是没法再继续下去了,于是大家一同返回地上。在铁锁休憩场的市场卖掉战利品,再在公园平分收入,结果每人只分到了一千五百达拉。
「嘁,那么拚命劳动结果才这点钱真是干不下去了真的。」
沙头先生故意大声这么说道。恐怕又要争吵起来了,一想到这里,胃的附近就一阵发紧。
不过,很奇怪。
雷尼大人的冰冷银瞳只是瞥了一眼沙头先生,什么都没说。
沙头先生露出有些扫兴、不过更多是不安的表情,这个人虽然不负责任脸皮又厚,但却很胆小。
「喂。」
雷尼大人对权堂大人开口说:
「我想确认一件事,可以吗?」
「嗯。」
「你今后也打算和这家伙继续组队下去是吧。」
「你是指沙头吗?」
「是。」
「那么,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是吗。」
雷尼大人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轻鬆了。之后回想起来,大概雷尼大人在听到权堂大人回答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决断,从而感到了解脱吧。
也就是说,大概终于超过了忍耐的极限。
「既然如此,很遗憾,我和你们就到此为止了。不过我之后估计也会时常去本忒咖啡,应该还会见面的。对了,钱我当然会还你,放心吧。那么,就此别过,保重。」
2
总算是清爽了。既然如此,真应该早点这么做,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有这么做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亏我能忍这么久,都想夸奖我自己了,真是荒唐。
我不该忍耐的。
那种情况需要的不是忍耐,而是决断力。
我错了,错误必须纠正,要儘快纠正,赶在不可挽回之前。
所以我做出了决断。
返回旅馆「濒死雷电」的路上一直在思考,像那样做出宣言分道扬镳,基本上是不可能反悔了,这样真的好吗?是不是还有别的手段?
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就应该这么做。
只有这一个办法。
没什么好后悔的。
不如说,如果没有抓住时机做出决断,那才会后悔呢。
不过,没和卡洛那商量一个人擅自做出决定,关于这点还是稍微有在反省的。
卡洛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从踏上返程开始,一直到回房间之后,她都一言不发。
她大概是生气了?在担心今后该怎么办?还是说,只是一直没找到开口的机会?或者都不是?由于她不肯看我,也不知道她的表情。要推测卡洛那的心情,线索实在是少得可怜,不如说根本没有。
别沉默啊,倒是说点什么啊。
既然有想法,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雷尼坐在床上背靠墙壁,双手环抱单膝,又是用后脑勺摩擦墙壁,又是咬嘴唇。难道我很烦躁吗?明明是自己的事,却搞不清楚。现在难道不应该是非常清爽非常痛快才对吗?算了,把至今为止发生的事都忘了吧,必须要考虑的只有明天,不要纠结于过去,而要放眼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