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稍顯天真的話

Omenage 899 4th revolution 26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十二区

露西并没有真的预想会遭到大家猛烈的反对。只是，明明自己是拼了命鼓起勇气才下的决断，大家却都不当做一回事儿，真的是，让人有些丧气。

「唔嗯，这样也不错。」——反应①来自玛利亚罗斯

「好呀。」——反应②来自多玛德君•于早餐时

「了解。」——反应③来自皮巴涅鲁•于早餐时

「啾~」——反应④来自啾

而且，还给露西準备了午饭钱，约好晚上要按时返回多玛德君家。出家门前，玛利亚罗斯帮忙清点了随身物品和装备，又无数次叮咛了专门张贴招聘启事的本忒咖啡这家店的位置，还特地画了地图，最后又交代了在艾尔甸独自行动的注意要点。

简直就像，第一次过河去布拉尼的商店买东西的时候母亲做的那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们那么关照，我也能做得到的。虽然这么想，被那样关心着仍然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尤其是看着为了自己认真做着这些的玛利亚罗斯，又开始心跳不已。同时也产生了新的疑问。多玛德君和皮巴涅鲁一直受着玛利亚罗斯的照顾，有这种感觉。他们是同伴，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么做也是符合义理的。但是露西呢。为什么玛利亚罗斯要对露西这么关照呢。

莫非是，其实是喜欢我。对我一见锺情了？开玩笑。怎么可能。不对不对，那可是个男人。我也是个男人。都是男人。说什么喜欢、一见锺情、真蠢。根本不可能。怎么可能嘛。

比起这个，要好好考虑自己的今天、明天、还有将来。

已经下定决心了。

玛利亚罗斯、多玛德君、皮巴涅鲁、大概还有啾都是赞成的。卡塔力由莉卡和莎菲妮亚也一定不会反对吧。那些人毕竟是同伴，应该不会给出相反的意见。也就是说，跟我有关的人全部同意了。

已经没有后顾之忧。

只要好好乾就可以了。

凭自己一人。

虽然大家是为了鼓励自己，但当玛利亚罗斯和啾将自己送出家门的时候，突然产生了剧烈的不安。刚到艾尔甸的时候，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然后立马就被老虎咬了，也因此，露西将这个城市的危险深深地刻进了骨髓。之所以昨天没有意识到这份恐惧，因为和大家在一起，因为自己不是一个人，所以才能正常地在街上行走。

而今天只有自己。万一发生了什么，万一被可怕的人袭击，凭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也没有人会伸出援手。

何时、何地、会有什么东西冒出来都不知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一旦这么想，前方行人的身姿都好像变得吓人起来了。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面部绷紧，不由自主地想要握住剑柄，如果真的握上了反而更糟糕，会被当做是有攻击意图的。还是自重一点，不要乱动。不断重複着这样的过程，等到达第五区的时候，露西已经几乎力竭了。

还什么都没干呢。

照这样下去，我真的能活得下去吗。

看向周围。没有一个人像露西这样慌慌张张心神不定的。只有露西。只有露西如此这般不断转着眼珠到处扫视，又不敢和人对望，突然又被吓一跳，不由躲在什么东西后面藏身，轻手轻脚一步步挪动。

莫非是警戒过头了。正是因为总是想着好可怕、糟糕、要完了，才会变得这样胆怯。冷静下来就跟平常一样就好。这样的话就不会显眼，不显眼、隐没在人群里的话，就不会被可怕的人盯上了。

现在行走的这条长街叫「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街 」。好像也可以简称为TDS或者TD街。艾尔甸是圆形的城市，在城市中央坐落着国王的居所「荣光闪耀宫殿」，是一座气派的城堡，从这里朝四个方向延伸出四条宽阔长街。TDS便是其中之一，是连接城堡和西门的交通要道。马车来来往往，行人也很多。作为没有明文要求的规矩，马车都在道路中间穿行，行人则走在道路两侧。这个国家没有法律，也没有执法人员，但大家都各自遵守着这规矩，在这里生活着。若是不遵守，比如现在露西作为行人却走上道路中央的话，就会被马车二话不说撞死轧死吧。

说起来，刚到艾尔甸的时候，就是这样刚下马车就差点被轧到、又被来往的行人踢打推搡，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怕。从马车上下来，应该立马跑到道路两侧才是。若是成为了别人的阻碍，立马就会被以实力排除，这就是这座城市的常识与法则。走路的时候则要顺着人流，毫不拖沓地直向前行。

之前都是因为露西不懂得规矩。都是自己的错。要想在这座城市生存，就要学习这座城市的规矩、做法和风格才行。

那么，该如何学习呢？

如果有人能教自己那也好。也有其他的方法。注意观察，样例到处都是。在这座城市里生存着的人们，在这种场合会怎么做，那种场合又会怎么做，仔细观察，然后照着做。

之前，也有女人被可怕的人们袭击了。那时候，其他的人是怎么做的？装作没看见。如果是穿着银色盔甲的死神那样厉害的人，就会上去帮忙。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只要注意不要被捲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赶紧离开现场。这就是最妥善的处理方法。毕竟，大家都是这样。

要是像死神那么强大的话，就不用装不知道了。

玛利亚罗斯救了露西。多玛德君也十分厉害。如果有人遭到困难，他们就会帮忙的吧。至少，玛利亚罗斯一定是会帮忙的。露西也是，如果自己足够强的话，一定不会见死不救。但因为自己并不强，因为自己是在地下城里什么都做不了的胆小鬼，于是只能好好学习这座城市里普遍的生存方式，然后遵照这方式活下去。

也就是说，很明显。

我和玛利亚罗斯他们不一样。

大概，无法像他们那样生存。

从恶人手中千钧一髮地救下没用的胆小鬼，将他保护起来，还在各种各样的方面提供帮助。这种帅气的事我做不来。根本做不来。弱小如我，管他遭什么罪，就只要像其他人一样，就像随地可见的芸芸众生一样。哪怕对方像我当初一样，也只能见死不救，没办法，那么危险的事我为什么要去干，引火烧身怎么办。只要这么想着，然后转眼就忘掉。只能这样才能活下去。

所以说，我讨厌这样。

明明被帮了这么多忙，结果却湮没于众生，然后被他们觉得，『什么啊，只有这种程度吗』，这样实在是太惨了。如果是这样，从一开始就应该一个人想办法。就算什么成果也得不到，只要没接受别人的帮助，也就不会使别人失望。就算活着就已经是极限，只要我能够确立活下去这一目标，玛利亚罗斯就一定会跟我说，『那，虽然很辛苦，不过加油哦』。一定会这么告诉我的。

原本就只是偶然才认识的。即使互相认识了，人之间的境界、等级、阶层、这些东西都完全不一样，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约定好要回到多玛德君家，既然约定好了就只能遵守。

然后，又会被关照这关照那，对此我真的很开心很感激，不管道谢多少次都不够。但是，一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过一段时间——过尽量短的时间，应该好好地说明自己想要更加独立的想法。为此，工作。要先找到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才行。

在路过铁锁休憩场时，露西又一次确认了玛利亚罗斯画给自己的地图。极端地简略，却又非常好懂。还注出了一路上的各种地标。只要有这份地图，即使是相当粗心的人，也能照着走到目的地。玛利亚罗斯桑为了我画的地图。

回想起那一边在桌上动着铅笔，一边将鲜红的头髮撩到耳后的动作，胸口又一阵刺痛。

露西叹了一口气，将地图小心折好放回包里，继续向本忒咖啡出发。自然，不招人显眼，不惹是生非。实际做得多了之后，就觉得也并不是特别难。在西•西里灰发红瞳的阿谢隆是稀少人种。但在这座城市，白皮肤黄皮肤黑皮肤、黑髮金髮甚至彩色头髮的人都有。其他等等五花八门的更是数不胜数。露西便是那五花八门的其中之一。没有任何人会像父母那样特别关照自己、不会将露西视作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不会说在这个世界上最爱露西，一个都没有。但同时，也没有人会因为露西是阿谢隆而对他差别对待。在艾尔甸的街道上行走的露西•阿什卡巴德，众人中的一员，只是单纯的露西而已。

感觉好像有点开心起来了。

随后又在看到似乎就是本忒咖啡的店面时，一下子消沉下去。

那看上去粗犷得过分的建筑，坐落在从TDS向北的一处拐角。

没有出入口。根本连一扇门都没有。一层东面和南面的墙全部被拆掉，只靠钢架支撑。从这两个方向可以自由通行。

众多的、种类繁杂的人不断进进出出，店内相当的混乱。绝不是听到咖啡店时让人联想到的氛围。这混杂着躁动着的气氛，和铁锁休憩场的市场略有相似之处。但和市场相比，就像是市场的全面恶化版。这里的人都看上去就像是盗贼、山贼、无赖、地痞、流浪汉、流氓、强盗、杀人犯，当然不是全部，但大多如此。虽然面相不善并不全是本人的错、有可能本人也无能为力，但你们就不能在动作、站姿、走路的方式上多给别人留下点好的印象吗？

彷彿刚杀了几个人，这之后还要再杀几个人，说真的，至今为止到底杀了多少人根本数都数不过来，太多了。

不管怎么想，给人留下这种印象，都实在是有些差劲。

你们这样真的很可怕啊。

我要进入的就是堆满这种人的地方，真希望你们也能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考虑。

虽然怕得双脚发抖，仔细一看，也有一些普通的、像是冒险者一样、虽然全副武装、却看上去不那么兇恶的人。男女都有，年龄则比较分散。有相当老的人，也有年轻人、甚至少年少女。那些少年少女们并没有害怕，也就是说，这种到处都是恶人的情况还算普通。不需要害怕。若是害怕就完了。

露西做了一次深呼吸，踏进了本忒咖啡。走进去才发现，店面装修稀鬆平常，就像是已经光顾过许多年，熟悉得如同自己家一样的感觉。不过即使如此，也不可能真的产生那样的感受。毕竟店里人满为患，混杂着汗臭、香料、还有不知道是什么发出的奇特臭气，不过倒不至于臭不可闻。过一会儿就能习惯了吧。被人挑衅、吹口哨、瞪视的时候，也不道歉，直接无视掉那人走远点。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在这个城市，这就是一贯的做法。

我要找的是在店北侧和西侧墙面上贴着的无数纸片。

在大小颜色形状各不相同的众多纸张上，用千差万别的笔迹记载着招募信息。并不仅仅是露西。来这家店的人，基本上都是为了看这些纸片。玛利亚罗斯这么告诉过自己。实际上，这里的所有人，都在用或认真或倦怠或随便的目光检查着这些信息。

这些人中，有的人看上去不禁让人怀疑他真的识字吗。但『在这座城市不识字是活不下去的』，玛利亚罗斯也这么告诉过自己。特别是共通语一定要会读，不然根本没法找工作。不管是多贫穷的人，一定从小时候开始就得拚命想办法学习识字。

幸亏露西在母亲的指导下，读过家里的全部书籍并记下了其中的字。因此这些纸条上的内容还是读得懂的。我要一个人找工作。我也不是完全的废物。虽然和那些人不是一个档次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至少，我还是具备在这座城市生存最低限度的资格。当然，只是读过几本书不算特别，完全就是普通的等级。然而试着读了几张纸，竟完全就跟读天书一样。

比如，有张纸上写着：D11胡里奥逆密林招募限老手细节面谈——「红手」雷兹利•宾格。D11，记得应该是地下城的分区名字，对应到艾尔甸的地上区域，大概就是第十一区。但是，胡里奥？什么东西？逆密林？奇怪的叫法。红手？这位雷兹利•宾格，手是红色的吗？

招募信息的格式大抵都是D、数字、人名。先不管D。数字，就是要招募的人数吧。人名，应该就是招募者的名字。但是，你是谁啊？搞什么啊？光把名字写上来，我又对不上号。当然，除了名字，还有像是『柜檯后』、『门内旁边』，这样写了地点的。一定是『我在这个地方等』的意思，只是，什么『柜檯后』、『门内旁边』，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都搞不明白。

虽然露西看不懂，但还是有人撕下写着这些信息的纸条，然后向什么地方走去。他们一定都看得懂。这种东西，就跟暗号一样吧？对于经常来本忒咖啡的人来说清晰明了的说法，对新手露西来说就太难以理解了。这样露西又该如何是好。不管是谁都有第一次。他们第一次做这个的时候又是怎么样呢。

好想谁来教教我。

我应该怎么做。

是不是应该去问问呢。找到一个亲切的人，问他这个该怎么看，那个该怎么办。大家应该都是这么做的吧。大家应该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吧。有不懂的东西，就向别人询问，这样就能一步步解决问题。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凭自己肯定是不行的。毕竟，什么『门内』，这个地方一半的墙都没了，大家随便到处进出，哪来的门啊。越是想越是想不通。想不明白的，只有问。问吧。

「那个、」

右边有一个正在看着墙上纸条、大约二十岁左右、面相还算和善的男人。面对太过年长的人，会变得紧张，然后犹豫起来。这一个刚刚好。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是上天的恩赐。这么想着，努力鼓起勇气搭了话，却没有回答。莫非是，没有听到吗。

「打、打扰一下可以吗。」

试着发出了比刚才更大的声音。还是不行。根本不看这边一眼。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搞什么啊。突然，男人转向露西，把眼球瞪得像是要飞出来一样，牙齿嘎吱嘎吱摩擦着发出『啊！？』地压迫感十足的声音。

「对、对不起！」

露西马上低头道歉，然后慌忙逃离了。亏我还觉得那是个亲切的人，完全错了。人不能用外表来判断。既然这样，又该用什么标準来判断呢？搞不懂。完全搞不懂。搞懂了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这里谁也不能相信。至少，不能保证相信他就不会后悔。这里没有这般可靠的人。就算去询问，大多数人也不会回答。纵然是回答了，那就是真的吗？说不定是在骗我。信了这些骗子，就会遭遇不幸。是的。在这座城市里，这种事是可以预料的。

露西和刚才的那个男人保持着相当的距离，重新开始查看墙上的纸条。这个是暗号。这个也是暗号。那个是，那个也是。这一个怎么样。D5梅利库鲁第二迷宫十点~新手可，这么写着。虽然不知道梅利库鲁是什么，大概就是D5这片地下城的名字吧。十点开始，新手也可以参加。到店内东南角找蓝绿色头髮的布曼•芒特恩多罗。这样，现在就去找吧。

到了指定的地方，马上就看到了像是布曼•芒特恩多罗的人物。头髮是蓝绿色，十分的显眼。不，他显眼的原因不只是头髮。

布曼•芒特恩多罗是一个超乎常识的巨汉。

不如说，这一身激烈汹涌着的肥肉，比起人，更像是个巨大的馒头。

露西立马转身离开。人不能用外表来判断。话是这么说，但是这人是个例外。要用那样的身躯当入侵者，进到地下城里，和怪物战斗，绝对不可能。就算可以，也马上就累得喘不过气了。光是站在那里，就好像已经很辛苦了，不停地喘着粗气。要是被那个人倒地压在身下，肯定会窒息死掉的。光是想像着那个场面，就已经呼吸困难了。

感觉变得忧郁起来了。这些纸片，也有不少写着各种奇怪的东西。募集女生巨乳且容姿端丽不问性格。这玩意儿，单纯是在招募女朋友吧。加急十一派送。意思根本不通。来跟我一起•去把楼房破碎吧•为了凑字数 。什么鬼。明天傍晚我要去抓代表幸福的黄色小鸟。你自己直接去抓不就好了。

这个是——急聘调酒师。调酒师？新店开张招聘厨师三名要面试。厨师？不来一起从早洗到晚吗！不过，仅限洗衣铁人！洗衣服？餐厅服务员紧急大招聘重视相貌有奖金，聚集吧！餐厅服务员……？说是工作招募，原来不仅仅是入侵者啊。

大概在西面墙壁的中间。仔细一看，这一带贴着的纸条内容，大多是和入侵者没有直接关係的工作招聘。只是，基本都加着老手限定、熟练工、铁人、达人的条件。露西什么经验都没有，果然还是不行。

不对。

这个，莫非。

招聘洗碗工。名额五十。工作只有洗碗。随晋陞工作内容有变。日薪三千达拉。年龄资历不限。大食小路万国狂吃美食城。背面有地图。

写着同样内容的纸还贴着很多。露西撕下其中一张，看了看背面。虽然不能和玛利亚罗斯的手绘地图相比，但也还算清楚。照着这地图应该总是能找得到的。

洗碗、吗。洗碗也能作为工作啊。而且，日薪居然有三千达拉。因为是在艾尔甸吧。虽然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清洗餐具这种活儿自己还蛮喜欢的，也有些经验。卡塔力说过，人各有所长。既然当不了入侵者，还有很多其他的路可以走。这就是，我擅长的工作。洗碗。虽然到底是怎么样还不清楚，但应该比当入侵者要好吧。洗着碗过着每一日，然后最终成为洗碗的宗师。

听起来真不帅气。

或者，说难听点，太逊了。

但是，等等。纸上还写着，『随晋陞工作内容有变』，这样的话。这也就是说，只要拚命地不停洗碗，得到认可的话，就会被派去做其他的事，是这样吧。晋陞。也就是地位变得高起来。地位变高了的话，说不定就会有比洗碗要酷的工作交给自己来干。

露西将本忒咖啡抛在身后，朝着万国狂吃美食城所在位置、大食小路前进。

手中紧紧握着那纸片，脚底彷彿生了风，期待在胸中雀跃着——虽然这么讲，但说实话，不安的情绪更加强烈。

即便如此，胸中的确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然而不久后就会知晓。

这份渺小的希望，其诞生的目的便是为了那悲哀的宿命——总有一天化为彻底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