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menage 899 5th revolution 4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十二区
我的脸色一定很差。
「没事吧?」
回到家,玛利亚罗斯忧虑地皱着眉这么问道。
「诶,没什么呀。」
露西本打算一边回答一边笑一笑。但是真的能笑得出来吗。没有自信。如果要试的话,肯定十次有九次都要把脸拧成苦瓜。
「没事的话就好。」
玛利亚罗斯自己将这个问题敷衍过去了。一定是看穿了露西在说谎,同时又判断出若是逼问太紧会使露西达到极限,于是就装作接受了露西的回答。多亏如此,露西感觉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就算是露西,也是有自尊的。既然已经为了面子说了谎,就得一直把这谎圆下去才行。
今晚卡塔力、由莉卡和莎菲妮亚都在家,大家一起围在桌边共进晚餐。卡塔力暂且不管,因为有女性阵营在场,氛围显得华丽而热闹。果然由莉卡的可爱是超乎寻常的,莎菲妮亚也是梦幻般漂亮的人,看着非常养眼。也没有人询问露西有关工作的事,如果问了一定会消沉下去。卡塔力会不会把在本忒咖啡碰见的事说出来呢,虽然对此忐忑不安,最终还是没有说。
虽然最糟糕的时候心情濒临崩溃,但照这个样子明早应该就能恢複过来了。
由莉卡她们走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大大地叹出一口气。
明天。明天,啊。
光是想到明天,就变得忧郁起来。到了明天,我要做什么呢。应该做什么呢。总归,一定要做点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行呢。为什么睡一觉起来就是明天了呢。明天。明天又是什么。明天。明天。明天。明天之后又是明天。都如今天一样难堪地虚度过去,明天没有意义。这之后都将如此吗。
屠龙者刘。别说是龙,就连伪龙都没杀过,碰上这种沽名钓誉的人是我的不幸。都怪那个人,害得我差点死掉。即使冒了这么大的危险,也什么收穫都没有。
没错,今天都是我运气不好。刘说他要去修行,也就是说不会再遇见他了吧。明天应该会比今天要好。会好上一些的。总不会比今天更烂。真的吗?不能确定。说不定明天会发生比今天还糟糕的事。今天稍微不注意的话就死掉了。既然没死,的确不能算是最糟糕。但心情的确是恶劣到极限了。
乾脆,就回去继续洗碗。不行。绝对不行。明天再去找入侵者以外的工作吧。明明好不容易下决心当入侵者,说放弃就放弃吗。放弃吧。谁让我是个废柴,废柴要什么自尊。
就算洗完澡,心情也没有变得舒爽。浑身上下充满了疲倦,却完全没有困意。在床上翻来覆去,将身体卷在床单里。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呢。我究竟哪里没用,没用到什么程度。脑子里光想着这种事。没办法,谁让我这么没用。思考的结论永远如此。
然后呢?既然没用,既然废柴,然后呢?就什么都不做了吗?什么都不想做了吗?
眼前浮现出了玛利亚罗斯的脸庞,耳边回想起那亲切的话语。当然这都不是真实的。是露西的空想,不,是妄想。能好好做到的事,只剩下妄想了。
是呀。说白了,就是什么也不想干了。因为,我这种人不管做什么反正都只会白费力气。不管做什么都做不好,没有才能啊。总是被骗得团团转。没有一点主见只知道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一处优点都没有。每一天,就是为了让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一无是处而存在的吗。既然这样,不需要了。每一天都不需要了。还有,今天的晚饭,什么啊那是。谁都不问我到底在干什么。虽然不问就不会让我难堪这点我很感激,但实际上,就是根本对我没兴趣吧。我爱干什么干什么对吧?玛利亚罗斯桑也是,其实就是这么想的吧?真是捡了个麻烦的东西,是这么想的没错吧?肯定就是这样。
如果当面对玛利亚罗斯桑说出这番话,他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会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吗,会安慰我吗。
露西走出房间,向客厅走去。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客厅。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别骗自己了,并不是感觉客厅里像是有人,而是我想要在客厅里遇见其他人。想要让别人听我说话,想要得到温柔的回应。最好是,玛利亚罗斯桑。虽然不是女人,却如同圣女一般的那个人。想到这里,真想把红着脸的自己撕成碎片。实际上肯定是做不到的,不,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没人会真心想要撕碎自己的。
吹了一会儿夜风,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走出门外,庭院的方向传来了什么声响。
那是什么声音?好像硬物碰撞的声响。还有活物在草地上走动的声响。还有,喘气声。今晚云层很厚,天空中看不到月亮。没有月光,周围略显昏暗,看不太清,但庭院那边似乎有人。莫非是,小偷……?
露西屏住呼吸压低脚步声,沿着房屋外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
多玛德君府邸的庭院十分宽广。草坪被修剪地整整齐齐,其中也种植着大量的树木。在庭院中各处散布着球形的灌木,应该是人为修剪成这种形状的吧。也有树木密集像是树林一样的区域。沿着房屋外墙还放置着长椅,简直就像公园一样。
露西蹲在灌木丛后隐藏起来,仔细观察。
有人。两个人。心跳停了一拍。不,还有一个人。一共三人。最初之所以觉得只有两个人,是因为第三个人在草坪上坐着。另外两人激烈地冲突着。剑。拿着剑。互相撞击着发出声响。两人都是,双手各持一把剑。其中一人,右手是小型剑,左手则是短剑。另一人则分别是笔直的短剑和带倒钩的短剑。手持两柄短剑的人,穿着全黑的衣服,头髮在脑后绑成一缕。小型剑和短剑的人,则是浑身红色,头髮也是红色。
皮巴涅鲁和玛利亚罗斯。
坐着的是多玛德君。
皮巴涅鲁连续不断地迅速挥舞着双剑,玛利亚罗斯拚命迴避着。偶尔也会用左手的短剑格挡,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闪避。即使只是闪避,也像是快要支持不住。不管怎么看,玛利亚罗斯都已经拼尽全力了。该不会是在认真的决一胜负吧。应该只是练习。肯定只是练习。然而,皮巴涅鲁动作的魄力,那种紧迫感又是怎么回事。玛利亚罗斯刚将身体挪向右边,皮巴涅鲁的短剑就从那里袭来。玛利亚罗斯勉勉强强地扭过上半身躲过这一击,但皮巴涅鲁下手毫不留情,突刺,突刺,然后横砍。玛利亚罗斯只得伏倒在地。倒在地上,仍然被追砍着。光是看着就感觉浑身发麻。玛利亚罗斯在地面上翻滚,起身试图逃跑,被皮巴涅鲁用扫堂腿踢到了脚腕。玛利亚罗斯又滚倒在地,皮巴涅鲁奔袭而来,玛利亚罗斯挥起两把剑试图格挡,失败了。皮巴涅鲁轻而易举地将玛利亚罗斯的剑击飞,紧接着便将玛利亚罗斯压在身下。露西不由闭上了眼睛,因为皮巴涅鲁举起双剑,双剑径直朝着玛利亚罗斯刺下。
「停。」
多玛德君的声音。露西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皮巴涅鲁的双剑插在了地面上。当然。皮巴涅鲁不会真的伤害玛利亚罗斯。不过,那些攻击真的招招足以致命。从暴徒手中将自己救下的玛利亚罗斯,只顾得上防御,不,连防御都顾不及。然而,皮巴涅鲁连呼吸都没有乱。一直冷静如冰。
「想得多。所以慢。不要想。动身体。思考是多余的。会碍事。」
「……是。」
「你现在•已经死了。慢了就得死。你的身体•还没明白。你头脑很好。但身体太弱。」
「是。」
「用头脑弥补弱小。不要以为总是有用。弥补•有极限。总想用头脑办事。这样•很天真。」
「是。」
「锻炼身体。教导身体。用身体体会。体会不到•就死。」
「是。」
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老老实实地不断回答着『是』。那声音,应该就是玛利亚罗斯。
皮巴涅鲁站了起来。玛利亚罗斯也跟着站起来,呼吸仍然没有平复,喘气声不断传来。一定很难受。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多玛德君这么问道,玛利亚罗斯当即摇头。
「继续,拜託了。」
「好。皮普 ,换人。」
「是。」
皮巴涅鲁坐下来,与之交换的多玛德君缓缓站起。虽然穿着牛仔裤和衬衫,却突兀地握着那把琥珀色、剑身上波纹起伏的大剑。与屠龙者刘所持的所谓传说中的大剑「破龙者」完全不同。相似之处只有剑身大小。那把剑很不妙。好吓人。当然,轻鬆地拎着那把大剑的多玛德君更加吓人。如果露西被那大剑的刀刃擦到、不,只要单单站在手持那大剑的多玛德君面前,一定就会当场麻痹一动也动不了。
「我不会砍中的。」
多玛德君扛起大剑摆出架势。
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双脚略微分开。
这是要做什么。
「奴嗯……!」
多玛德君踏出一步挥出大剑。露西几乎大声叫出『不要』。但是,已经晚了。大剑已经砍下。汗水瞬间浸满了全身。心脏刚才一定是停止跳动了。没事。没事。玛利亚罗斯后退了半步,仍然好好地站着。躲过了吗,所以才没有砍中吗。不对。多玛德君怒吼着,周围的空气都被这声音震得颤抖。
「为什么躲了!我不是说过不会砍中的吗!」
「对不起!」
「你闭眼了吧!就是因为你没有看着,才吓得后退了!睁开眼!好好地看着!」
「是!」
「不要让我再说一遍!不会砍中的!」
「是!」
「奴嗯……!」
第二次斩击比第一次更加气势如虹。玛利亚罗斯没有后退。不,是没法后退。在露西看来正是这样。玛利亚罗斯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多玛德君再一次怒吼起来。
「不是光看就行了!我随时都能杀了你!像个白痴一样光是站在那里算什么训练!」
「对不起!」
「再来一次!」
「是!」
「奴嗯……!」
三次,四次,五次,六次。多玛德君的大剑每挥舞一次,玛利亚罗斯余下的力气就被抽走一部分。现在的玛利亚罗斯弓着腰,弯着膝盖,垂着肩膀,像是跳跃的準备动作一样。然而实际上是累到了如此地步。已经成了这样,依然要去沐浴正面斩击的压力,还要看清楚大剑运动的轨迹。难以置信。就不会害怕吗。不,肯定害怕。正因为害怕,最初一击才后退了。玛利亚罗斯在忍耐。拚死忍耐。为了什么?训练。是的。这也是某种训练。不经意间,多玛德君靠近了一些。
「这一次会砍中。」
浑身战慄了。内脏缩成了一团。露西不能呼吸了。啊啊。多玛德君是认真的。真的,他是打算要砍中下一击的。砍向玛利亚罗斯桑,砍向同伴,杀死同伴。我感觉到了。这是杀气。毫无杂质的真正杀气。
「姆唔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多玛德君如猛兽一般咆吼着,向玛利亚罗斯冲来。那大剑的一挥,毫无疑问足以把在多玛德君面前如小动物一般的玛利亚罗斯轻而易举地粉碎成微尘。现在的多玛德君对此毫不踌躇。结束了。玛利亚罗斯要被杀了。不可能承受得了这一击。一瞬之后的未来已经注定。就在一瞬之后一切都将成为现实……没有。预言出错了。
玛利亚罗斯没有后退。而是低着身子向前突进。方向略微偏左。恰好躲过了斩击。不对,不是这样,玛利亚罗斯是看穿了那兇猛斩击的轨迹,做出了正确的闪避。然后出现在多玛德君身侧,将较长的剑刺向多玛德君。多玛德君滚倒在地,差一点就没躲过去。随后立即站了起来。
「好!接下来是二对一!可以吧!玛利亚!」
「是!」
「皮普!」
「是。」
休息了一段时间的皮巴涅鲁从后方,多玛德君从前方一同攻向了玛利亚罗斯。太过分了,就算是练习,就算是多玛德君和皮巴涅鲁肯定都未尽全力,两人同时上也太过分了。到这种地步,已经单纯是在欺负人了。看吧,已经完全一边倒了。玛利亚罗斯只是在竭尽全力到处逃跑、甚至是到处乱窜。做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已经看不懂了。露西不忍再看。
「真是的。」
有人。如嗫喏一般,声音不大。就在附近。不,太近了。
「大体称不上是有效率,野蛮原始的训练方法,真是的。」
向身边看去,一名穿着黑衣的男人紧邻着露西,说是蹲着不太恰当。的确是低伏着身子,但上半身向前倾斜着,背挺得笔直,立着左膝,右膝跪地,这姿势莫名像是画中人一般。就连伸手一拨前发的浪蕩动作,用在这男人身上都显得适合。白皙的皮肤如同昏暗中的灯火,淡青色的眼瞳澄澈如冬日天空。
我认识这个人。
玛利亚罗斯救自己的时候,他突然登场,巴啦巴啦说着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被赶走了。
记得好像是叫亚济安。但是——
「为、为什么你在这里。」
「安静。」
亚济安的双眼紧紧盯着玛利亚罗斯,不论是视线还是心都已经无法挪开一分一毫。
「我的玛利亚流淌着清冽汗水勇敢可怜的身姿正烙印在我的心中。请不要打搅我。」
「……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啊啊,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请一定要原谅只能在暗处守护你的我。但当你真正遭遇危机之时,我发誓一定会拯救你。当然。我献出的并不仅仅是手中之剑,这身体、这心、我的所有都毫无保留地向你献上。我是只属于你的爱的骑士。今宵,我也要为你吟出千篇诗句。爱。它来的如此突然。爱。它就是某种必然。爱。它却又包含偶然。爱。我若将这份爱装进玻璃瓶中随海漂流,它后天便能到达你的手中罢。若问为何,只因我的爱比海水奔流更加——」
亚济安用手捂着胸口,一脸陶醉地眯起双眼。好像已经完全听不见露西的声音了。然而真的听不见吗。
「这诗真烂。」
「哼、」
亚济安用鼻子哼了一声,彷彿怜悯一般瞥了一眼露西。
「对于连真实之爱都不懂的小孩子来说,格调太高了吧。」
「你这不是听得见我说话嘛……」
「这里有很优秀的守卫。不过,若是待在和我的玛利亚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如此令人羡慕的你的旁边,多少可以矇混过关。」
「守卫?那个……」
「何事,灰头髮【ash-covered】。」
「诶?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
「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头髮是灰色的。」
「啊啊,这样啊。不过,你说对了。我【僕】叫露西•阿什卡巴德。」
「是么。嘛,随便了。嗯?僕……?」
亚济安又一次、这次长时间、仔仔细细地看着露西。这个人,明明是男的,却极其漂亮。我的玛利亚。还不停这么说。他和玛利亚罗斯,到底是什么关係啊。
「原来如此,你是男的啊。」
突然抖了一下。怎么回事,这股冷气。
淡青色的眼瞳中散发出锐利的光芒,视线如尖刺又似砍刀,向着露西逼来。
亚济安的嘴角微微抬起了少许,露西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如果说多玛德君的杀气是猛烈的火,亚济安的杀气就是冰形成的利刃。那利刃的尖端彷彿即将刺入露西心脏。已经无法逃跑了。只能沉默着交出性命。露西认命了。亚济安眯起眼,露出一个含着慈悲、却又极度冰冷恐怖的微笑。突然,他变了脸色,皱起了眉。简直不可置信。
亚济安的身姿一眨眼便消失了。好快。露西转过身,亚济安在那里。看着上方。露西随着亚济安的视线看去,随即惊得张大了嘴。下来了。落下来了。散发着金色的光。有毛。是生物。很大。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我认识。不会吧。不过,没有错。啾浑身的纯白毛髮都变得金辉煌煌,露出尖牙,爪子悚立,表情极为恐怖。即便如此还是能认得出来。啾在露西的身边落下——并非单纯掉落,着地时甚至没有发出声响,随后又跳跃起来。好厉害。五美迪尔、不,近乎十美迪尔,这只是没有助跑一次跳跃的距离。亚济安。啾袭击的目标是亚济安。
「——切……!」
亚济安咂了咂舌,又一次消失了。到底有多快啊。这次在侧面。啾的前肢落在亚济安一瞬前还在的地方,后肢落地再次用力跳跃起来,同时发出野兽的咆哮。GHOOOOOOOOOOOOOOOAAAAAAAAAHHHHHHH……!
「等等,我只是……!」
亚济安勉强躲过啾的突击,虽然好像要解释什么,但啾置之不理,全力追击亚济安。
「想要看玛——咕……!」
GUOOOOOOOOOOOOOOOOAAAAAAAAAHHHH……!
「明白了!明白了!没办法,今天就此——」
GHOOOOOOOOOOOOOOOOAAAAAAAAAHHHH……!
「我说了我明白了嘛……!」
GAAAAAAAAAAAAAAHAAAAAAAAHHHH……!
啾一直追着亚济安来到围墙边。亚济安跃上围墙,如同不舍别离一般朝着玛利亚罗斯所在之处送出目光,但啾没有给他告别的时间。啾猛然跃上围墙,亚济安已经消失在围墙的另一侧。
啾立在围墙上仍不住发出着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