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menage 899 5th revolution 27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六区
完成收容所的工作之后,佩尔多莉琪的一天也没有结束。不如说,这才刚刚开始。
从没有想过时间不够这种事。有想这个的时间,不如用在该做的和想做的事上。
想要做的事多无止境。和他人一样,佩尔多莉琪的一天也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不论是谁都是如此生活。在这一点上认为上天不公是极为愚蠢的。
只要不下雨,佩尔多莉琪此时就会换上易于活动的衣服,带上爱刀和水壶来到收容所的中庭。
今天还带上了朋友送给自己的奴•贝尔的巧克力。打算在锻炼之后吃一颗作为给自己的犒赏。
还在秩序守护者的时候,绝对不会做这种自己褒赏自己的事。不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允许对自己有丝毫的姑息。自己是一根纤细的丝线,总是不得不一直绷紧。如此一来,就算仅仅是一根丝线,一葛拉哈姆(译注:音近gram。重量单位克)的重量总是可以承受的。只要不倦怠不鬆懈地努力下去,二葛拉哈姆、三葛拉哈姆,虽然很微小,但能承受的重量一定会不断增加。一旦鬆懈了,之前的努力全部都将白费。那个时候便是如此考虑的。
如今则稍有不同。
在敬爱的母亲、莫莉•利普斯身边见习的日子里,思考方式逐渐发生了变化。
即便是莫莉•利普斯收容所的创始人、代表、极为有能的医术士、同时还是孩子们的母亲的莫莉•利普斯,身上也存有缺点。正确地说,凈是缺点。比如一旦忙起来、日常生活就完全敷衍了事,或是在淋浴的时候光着身子就睡着,反过来也会连医术士服都不脱就躺在床上睡觉。要是不管她的话,吃饭都是有一顿没一顿,只要一喝酒就一定会喝得烂醉。烟草也是,就算跟她说吸烟对身体不好,希望她不要再吸,她也一定不会听。以前私生活也很混乱。
即便如此,莫莉•利普斯仍被众多人仰慕、尊敬。
作为人的确有邋遢散漫的地方,但绝不单单如此。
该紧绷的时候好好紧绷,该放鬆的时候就要好好放鬆。正因为极度忙碌,除肉体上的疲倦之外,精神上的紧张更加严重。若是一直把自己綳得紧紧的,身体很容易垮掉。张弛有度是非常必要的。
而且,莫莉•利普斯那无忧无虑的笑容、以及偶尔有些过分的恶作剧,都让周围的人身心舒缓。有时候,甚至会像小孩子一样,说什么烦死了、我不想干了,似乎要以这种理由丢下工作,到头来还是有好好解决处理掉。看到那副样子,不由让人轻鬆下来。
这世界上并没有完美的人。就算自己有缺陷,只要尽自己所能就好。
不仅仅是自己。其他人也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虽然短处格外引人注目,但还是接受这些缺点、注重他人的优点比较好。
佩尔多莉琪认真做完一整套柔软体操,在中庭的草坪上正坐,静静闭上双眼。
深深吸入一大口气让腹部膨胀,随后再收缩将气缓缓吐凈。
一旦呼吸足够充分,意识便能前往身体的各个角落。
接受、容纳。
将其承认。
允许。
我可以存在于此。
在这一瞬间,佩尔多莉琪变为透明。血管、神经、肌肉、骨骼、内脏、皮肤、大脑,全都清晰可见。一切流动尽在掌握。
佩尔多莉琪提着爱刀站立起来。
眼睛仍紧闭着。
拔刀出鞘。
引刀。摆出上段。挥下。
向上撩斩。突然收势、保持身体位置转为横斩。
紧接上斩、引回刀身、突刺。
猛然后退,身体后仰。
现在,佩尔多莉琪的眼前映出了敌人。
那敌人便是自己。
像这样以自己为对手,便能更加清楚地了解自己。
如此斩出。便如此闪避。随后如此反击。闪躲。预测。会像这样攻来。招架。更快。下一次更快一点。
佩尔多莉琪已经变得透明,所以身体的何处以何种方式活动、何等的速度会超过界限、全都了然于胸。虽无法突破自己的极限,却可以无限接近。不断重複练习的过程中,自己的极限便一点一点、真的只是些微的一点点、向上提高。
于是佩尔多莉琪便注意到了。就是这里。
在这里只要稍微如此改进,便能够更加迅速。
从而不再行走,转而飞奔。
以飞奔作为助跑,高高跃起。
最终便是飞翔。
我都可以做到。
在那之前停了下来。
佩尔多莉琪摆出青眼(译注:剑道术语。青眼就是剑尖对準对方左眼的姿势。是中段架势的一种)构调整呼吸。
拾起刀鞘将爱刀收入其中,重新正坐。
睁开眼,环视中庭,果然。在角落的凉亭中有人影。没有坐在长椅上,而是躲在柱子后偷看这边。有两人。一人的粉红头髮长及脚踝。另一人则是黑色短髮。
「怎么了,皮诺亚,还有友花。」
「没怎么。」
一直像是友花的保护者一样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黑髮皮诺亚,踏入十四岁后便开始医术士的修行。大约半年前开始在收容所工作,虽然只能做一些杂务,但对此毫无怨言,也从不偷懒。一有空閑就去见友花,晚上也像这样在一起。
「就是看看而已。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佩尔多莉琪苦笑道,「过来靠近点看怎么样?」
「友花。」皮诺亚牵着友花的手,窥视她的表情,「怎么样?去吗?」
友花重重地点头。
按莫莉•利普斯的诊断,友花是在魔术士的培养过程中使用了过多药物,因为副作用不仅毛髮和眼瞳变色,精神也受到了极大伤害。无法开口说话,感情上与其说是表现贫乏,不如说连感情起伏本身都少得可怜。不知为何,只对剪头髮表现出强烈的抗拒。本来给人像是某种植物一样印象的友花,变得能够使用肢体动作回应他人,状态好的时候还能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耍,这都多亏了皮诺亚。
皮诺亚牵着友花的手,以小碎步走了过来。在这一年间长高不少的皮诺亚,看上去已经多少像个大人了。虽然说起话来仍带着孩子气,但光从外表来看,已经完全不像是仅仅十五岁的样子。步伐也随之变大,若是按照自己的速度走,友花一定跟不上。所以在与友花一起的时候,才会像那样刻意缩小步幅吧。
「我说你啊,」皮诺亚先催促友花让她坐好,再在友花和佩尔多莉琪之间坐下,「工作结束后一直都在做这种事吧。你不累吗?」
「你不也是,只要友花不睡,就一直这样陪她散步。」
「皮诺亚——我、」皮诺亚皱了下眉改口,「我反正只是做点给大家打下手的工作。而你可是比妈妈还要辛苦哦。」
「哪有。妈妈背负的东西比我要沉重多了。不仅仅是我、几乎没有人可以与她的辛苦相提并论。」
「我又没跟你讨论这个问题。」皮诺亚鼓起脸颊。
友花则紧紧盯着草地。
「谢谢你担心我。」佩尔多莉琪朝皮诺亚笑了笑。
「哪、哪有、」皮诺亚撇开视线,「哪有担心你啊。为什么我要、我只是在问你累不累而已。」
「多少有些累,不过只要睡一觉就没事了。」
「体力真好。是因为一直在锻炼?你是为了这个才练剑的吗?」
「差不多。」佩尔多莉琪稍稍垂下头,「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那其他的原因呢?」
「一旦缺乏锻炼,动作就会变得迟钝。在紧要关头派不上用场的剑,没有意义。」
「紧要关头……?」皮诺亚皱着眉投来讶异的眼神。
「嗯。」佩尔多莉琪堂堂承受了皮诺亚的视线,「若是不用战斗就能解决,那当然再好不过。但是,不得不战斗的时候、理应要战斗的时候,我不想逃避。」
「是么。」皮诺亚低头咬住嘴唇。
当初,与SmC结成同盟的龙州族骨龙袭击过来的时候,皮诺亚与友花就在收容所里。不能保证像那样的事不会再次发生。虽然不愿考虑这种事,但这里毕竟是艾尔甸,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原本,佩尔多莉琪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才选择了持剑的道路。哪怕如今已经退出了秩序守护者,这份决心仍不会改变。只是如今佩尔多莉琪明白,帮助、支持重要的人们的方法,并不仅仅只有挥剑这一条路。回到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收容所,在与母亲同时也是师父的莫莉•利普斯、以及其他的医术士们、工作人员们、患者们、曾与佩尔多莉琪境遇相同的孩子们相接触的日子里,意识到了自己还有众多、数也数不清的事情可以做。
即便如此,这世上也还是有只有靠剑才能守护的东西、只有靠战斗才能拯救的生命。
于是佩尔多莉琪立下了誓言。
我不会捨弃剑。
在医术式中也有不少流派,其中大半都有不杀生的戒律。而佩尔多莉琪的师父莫莉•利普斯当年出自柳逸派,这一派是战场医术士、或者可以称之为医术士佣兵、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之人组成的集团,允许以自卫为目的的战斗。
莫莉•利普斯——妈妈,某天晚上,对我说过。
妈妈的师父的故事。
柳逸夫人。
这名女性也许是妈妈的祖母、也许是妈妈的叔母、说不定就是妈妈的母亲。
总是置身于战场最前线,快活地歌唱、欢笑,只管治疗眼前的负伤者,即便自己受伤也总以救助他人为最优先,最终燃尽了自己的生命。
随后,妈妈对我如此说道。
你要自己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莉琪。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呀。就像我当年一样,你的人生由你来决定。你可以办得到。
妈妈。
我决定了。
我要成为握着剑的医术士。
不会输给任何人,不会向任何事物屈从的救护剑士。
「皮诺亚。」
「……怎么?」皮诺亚稍稍抬起头。
「不用焦躁。现在的你不用考虑自己能够办到什么,而要考虑自己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是呀。确定自己前进的方向,然后再一步步一点点前进就好。」
「我不喜欢磨磨蹭蹭的。」
「既然这样,跑起来也没问题。就算被什么东西绊倒,肯定也会有很多人伸出援手。不用害怕。」
「我才没有害怕。」皮诺亚像是挑衅一般睨视佩尔多莉琪。
「是么。」佩尔多莉琪垂下眼轻声叹气,「你还真是可靠啊。像我就总是在害怕。」
「是吗……?我可看不出来。」
「看来我的故作坚强收到效果了嘛。」
「太勉强自己会被妈妈骂哦。」
「适可而止就可以了。」
「那就随便你啰。」皮诺亚看了一眼旁边的友花。
顺着她的动作佩尔多莉琪也看向友花。
友花身体前屈,脸朝着自己这边,凝视着什么东西。
佩尔多莉琪的膝盖附近。
显然不是刀。
而是放着巧克力的焦茶色小盒子。
「这个啊。」佩尔多莉琪拿起盒子,「感兴趣吗,友花。」
友花拚命点头。
「这是——」皮诺亚瞪大了眼睛,「——奴•贝尔的巧克力?难道是那个?巧克力的革命,热夜之结晶……?」
「亏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很有名气呀。听说很难买到,必须得预约什么的。」
「嗯。这是朋友——」佩尔多莉琪的胸中掠过一丝轻微的疼痛,「——给我买的。」
「朋友?是指玛利亚罗斯桑?」
「是呀。」
「哼……」皮诺亚不时朝小盒子投来视线。
友花则像是要用眼睛吃掉它一样紧紧瞪着。
佩尔多莉琪笑了。「怎么样,想吃吗?」
「诶、」皮诺亚一瞬间喜色满面、随后立即摆出一副不爽的表情,「不、不用了。友花也是,这样不好。别那么贪心呀。」
「没关係。我吃过一颗,真的非常好吃。呀,说好吃不足以形容。不仅仅是味道,就连香气都很了不得。」
「但是、这是人家特地买给你的吧。还是你自己吃比较……」
「玛利亚罗斯不是那样心胸狭窄的人。别介意。」
「是吗……?」皮诺亚凑了过来。
友花也蹭着靠近。
佩尔多莉琪想起了玛利亚罗斯的面容。心没有疼痛,只感到一阵温暖。就算时而有微小的痛楚掠过,也并没有让她感到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