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亚德拉的达纳索尔,是支配着共二十三处领地的大王。
在大王麾下,有撕裂王季努维也夫,人称闪红的骑士王阿巴雷斯·修奈特斯,就连陪臣之中都有苍天骑士菲路亚隆这般人物。虽儘是一骑当千的勇士,可其中最能震慑大王之敌的,却是一位无名骑士。
他从不报上自己的姓名,别人询问也不作答,人们称他「皆杀骑士」,或是「无名骑士王」。身为从达纳索尔大王那里受封一方领地的骑士王,他却一向沖在战场的最前线,是一名只盼望将眼前之敌尽数斩杀的杀戮机器。
大王也明白。对于皆杀骑士,只需要在他眼前摆上敌人便可,只要派给他能将敌人生吞活剥的工作,便无需担心他以下犯上。
他侍奉过众多大王,正是这些前任君主成就了他皆杀骑士的大名,然而他绝非不忠不义。将皆杀骑士视作便利道具驱使的大王们,心中渐生恐惧,直到某一天恐惧达到顶点,打算在道具失去自己控制之前——不,其实原本就是不在控制之内的,想要处分自己无法控制的道具,自然只有遭到反噬一途。
达纳索尔大王虽不是能够亲自上战场的勇士,但足够贤明。他原本就不是锋锐毕露的剑,而是剑的爱好者、收藏者、使用者。他藏品中的每一把剑,使用方式稍有不当,都会伤到他自己,甚至杀死他,他心知肚明。对他来说,皆杀骑士是天下第一的利剑,仅此而已罢了。
如今的梅尔亚德拉是统治大陆中部的大国。
是时,有自称「超越者」、以名为「魔术」的异术蛊惑人心之人为祸世间,幸好大王的剑总能将其及时讨伐。梅尔亚德拉周边既有被超越者控制的国家,也有超越者自己建立的国家,梅尔亚德拉夹于其中,却平和安泰。
安定正是大王所愿,这正是为了下一次的扩张而整兵蓄力的时期。
就在此时,灾祸突然降临。
那时正逢大王宴请群臣。大王收藏的剑们,若是没有重大事务都会出席。这次宴会,众多藏品之中,唯有皆杀骑士没有现身,大王没有放在心上。至少,装作不放在心上。
宴会之中,大王间接地观察他的藏品,通过他们的谈话对象、视线和态度,来推测出各种信息,从而思考得出每把剑的合适用法。虽然也有这种较为实际的理由,但观赏藏品本就是大王的兴趣。即便大王心中儘是怀疑和顾虑,另一方面也算是相当满足。宴会盛大闭幕,今夜可沉浸于余韵中,品尝那掺有一抹寂寥的欢喜——本该如此。
大王正要举起双手宣告结束。
装满他收藏的剑、女人以及酒食的大厅,突然被青色的火焰吞没。
大王全身都被严重烧伤,一瞬间便断绝了呼吸,临终前大王看到的最后一眼——
便是立于大厅之中,周身缠绕着青炎的黑色巨人。
「是超越者!」闪红骑士王阿巴雷斯·修奈特斯大叫。
在一切发生之前,阿巴雷斯便察觉到了不对。他的家臣苍天骑士菲路亚隆也是同样。菲路亚隆为了保护主君,将他扑倒在地,以自己的身体庇护住他,沐浴了那一瞬间便席捲整个大厅的青炎,菲路亚隆也陷入濒死。阿巴雷斯制止了身受重伤也打算起身反抗的家臣,拔出剑来。
「还活着的人都出来!讨伐这服从于怪物的超越者!」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出现在那里的。
在裹在青炎之中的黑巨人脚边,有一名身穿漆黑长袍的男人,就伫立在那里,却完全不被青炎所伤。
男人脱下长袍上的兜帽,现出容貌,充满挑衅地笑着。
阿巴雷斯认识这男人。他再三于梅尔亚德拉各处引起骚动,数次被大王凭剑武力驱逐,只可惜一直未能了结他的性命。今日又在此现身,执念之深可见一斑。
「超越者恩多里尔……!」
「闪红,吾已然抵达超越的终点,看。」恩多里尔朝着那浑身包裹着青炎的巨人张开双臂,「吾已有唤神之能。」
「神?笑话。」
「今夜前来,乃是与尔等告别。」恩多里尔的笑声中透着疯狂,「神啊,『无限之戴亚德尔塔』啊,于此献上吾之性命,惟求实现吾之夙愿……!」
阿巴雷斯、以及所有还活着的利剑们,无一例外屏住了呼吸。
超越者口中所说的无限之戴亚德尔塔,以巨手抓住恩多里尔的身体,张开炎火纷飞的大口,将他一口吞下。
戴亚德尔塔的全身开始不祥地震动。
随后化作了声音。
与恩多里尔有些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笑声。
「吾之夙愿业已实现。吾已超越界限,吾为突破者。吾即是无限之戴亚德尔塔,吾即是神。」
「上……!」
随着阿巴雷斯一声号令,亡故大王的利剑们群起攻之,然而都只是白费力气。
戴亚德尔塔只是一挥手臂,汹涌而过的青炎便将骑士们烧尽。
全军覆没。达纳索尔大王日夜研磨的利剑们,全部化作了焦炭。
这样下去,不仅是这间大厅,王宫、甚至整个梅尔亚德拉,都将归于尘土。
「实乃无趣。」戴亚德尔塔轰然发声,「既已成神,昔日之敌便与蝼蚁无异。罢了,此间万物,均由吾赐以湮灭。」
「稍等。」
于此时现身的。
是大王仅存的利剑。
皆杀骑士倏然拔出双刃巨剑,踏入已然化作一片焦土的大厅。
「在那之前,我先送你湮灭去吧。」
「汝乃……」
恩多里尔曾被皆杀骑士杀死过一次。不过,那也只是他还单单是个魔术操纵者、是个超越者的时候发生的事了。如今另当别论,他已经成为了无限之戴亚德尔塔,是为真神。
「渺小似汝,不足以果吾之腹。」
「原来神也需要填饱肚子吗。」
「油嘴滑舌。」
皆杀骑士作势向戴亚德尔塔冲去,然而这只不过是伪装。
骑士冷不防转身就跑,当然,神迅速反应过来紧追在后。
骑士穿过王宫,落于瓦鲁河中,静待神的到来。
光是触碰到了神的足尖,瓦鲁河的河水便开始沸腾蒸发。
骑士于滚烫的河水之中承受着神之炎的炙烤,用尽全力也只不过能勉强躲过神的巨臂罢了。
不一会儿河水便被尽数烧乾,骑士又一次逃跑。
这并非是战斗。
骑士单方面地逃窜,而对无限之戴亚德尔塔来说,这是追捕猎物的狩猎活动。
骑士踏足的每一方土地,神都紧随其后,播撒着青炎,将人畜建筑统统燃尽。
杀戮与破坏不断扩大,一遍遍往複,看不到尽头。
物转星移,日积月累,戴亚德尔塔那可怖的苍炎已经毁灭了数个国家。
野兽们收敛气息不敢活动,人们捨弃家园流离失所。
戴亚德尔塔不知疲累为何物,但皆杀骑士不同。不仅受疲劳影响,他的身体内部都已被烧灼溃烂,如今他的模样,就算是当年的熟人,也认不出来了。
即使看上去与焦黑枯骨无异,骑士也仍在逃亡。
骑士并非坚信存在什么希望,只是抗争的本能仍在支持着他。
随后,他终于得以寻见一条生路。
戴亚德尔塔虽然身为体内含有无限活力能源的神,但其精神、恩多里尔原本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超越者期望与神融合,但事实绝非如他所愿。神虽不需进食,但恩多里尔仍是被戴亚德尔塔一点点吞食着。在追赶骑士的途中,他的意识日渐淡薄,同时也被对『自己早已不是自己、而是化作了其他存在』的恐惧折磨得焦躁不已。
如今超越者的敌人并非是皆杀骑士,而是逐渐侵蚀恩多里尔,试图将其完全吞噬的无限之戴亚德尔塔。
恩多里尔不得不与这敌人战斗。与那爱耍滑头、死不悔改、又臭又硬的骑士不同,这才是真正的强敌,非是凡人所能及。
恩多里尔最后在骑士的方向引发一场火炎爆炸,便将只知一味躲藏的骑士抛在一边。这都是为了确保神的身体能够完全屈服于自己的意志。
戴亚德尔塔时而会有违逆之举,青炎偶尔也会反过来灼烧他自己。按理来说,火炎不该能够灼烧神体,然而事实就是,恩多里尔能够感受到灼热的痛楚。
「该死的神……!」
恩多里尔逐渐沉浸于与戴亚德尔塔的战斗之中。不,面对这名敌人,如果不集中全部心神,便绝对无法取胜。
已经不需要再处理皆杀骑士了,毕竟,也只不过是区区人类。
现在的对手是神。
必须要将神完全压制。
为了成为名副其实的真神,将这世界化为焦土,甚至攻向神的世界。
而此时,有人正暗暗逼近陷入与神的战斗中不可自拔的神。
他绝非早就预料到这一刻,只是既然机会来了,就决不会放过。
皆杀骑士以无限之戴亚德尔塔为目标,从悬崖上跃下,趁着下落之势,将手中巨剑深深刺入神的头顶。
神张开大口,吐出幽青烈火。骑士紧紧攀住神的后脑,以手中的剑无数次将其刺穿。骑士的身体大半化为焦炭,甚至开始碎裂,但他仍不在意。神的伤口中喷出火焰,烧灼骑士的身躯,即便如此也不能使骑士稍作停歇。
终于,无限之戴亚德尔塔轰然倒地,而皆杀骑士只留半边身躯。
骑士心想,终于迎来了死亡。
他了无感慨,心无所念,只是爬进了戴亚德尔塔被切开的胸膛,就像是要将神的躯体作为自己的棺木。既然心中早有决意,便只有坦然赴死一途。
然而无限之戴亚德尔塔虽被打倒,却并未死亡。
被切开的胸腔正中,心脏仍强有力地脉动着。
若是放着不管,不久之后青炎便会重燃,神将再次活动于世间。恩多里尔的意识毫无疑问已经消失,重生的神将以纯粹的神明姿态行神明之事。
他其实并不在意,他早已无欲无求,以他如今的状态更是无从谈起有什么愿望。
他落入亲手斩开的胸腔之中,无意间触碰到了那颗心脏。虽然散发着高热,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只能察觉到那里有什么东西,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其抓在手中。
注入了过来——
如同光一般,又像是纯粹的热度,压倒性的力量。
通过他的手掌、臂膀,直到如今残留着的躯体中的每一个角落。
他突然想笑,只是连笑都没有力气了。
「神也需要填饱肚子吗?」
他再也无法忍耐,向着手中的事物一口咬下。
「反正我需要。」
把你吃个乾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