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在梦里也是个窝囊废。
一直在思考那句话的含义。
一遍又一遍地思索,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是在责备我没有魄力。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是在鼓励我拿出勇气。而这一结论,总感觉似乎也许就算全盘接受也好像大概不必太过担心是自己会错意或是被哄骗。
让我拿出勇气,也就是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那个意思吗?
是那个意思吗?
可以有一些进展的意思吗?
还是说,应该有些进展?希望有些进展?
这是你的愿望?你是如此希望的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首先,需要针对进展这个词进行考察。进展。进展又是何意?
所谓进展,就是进步发展。使事物进步、发展的意思。使什么?
当然是两人的关係。
关係。
话又说回来,我们现在又是什么关係……?
朋友。
应该是这样没错。既然想不到其他更贴切的形容,那么就认为是朋友吧。各自隶属的族也不同。倒也不该说是「隶属」,我姑且也是午餐时间的头领呢。呀,说「姑且」也不对,我毫无疑问完全就是头领嘛。而另一方面,你是ZOO的一员。是那个臭蔬菜混账当园长的族ZOO。呀,暂且不管那个蔬菜混账。想起那家伙来可就不能沉浸在愉快的气氛中了,甚至简直是让人火大,根本就是糟糕透顶。
言归正传,那么要进展,就是从朋友——我是说比如、比如啦、比如哦?变成L——
Li、
Lia……
恋人——变成恋人。当然这绝对只是假设罢了,如、如果要变成恋人,应该履行什么样的手续才算数吶?适当的顺序又是什么?如果在这方面搞砸了的话,原本能够顺利的事都会彆扭起来——咦咦咦咦咦咦……?——指不定就会变成这样的状况,所以决不能失误。毕竟你那么地心思纤细。
你的心温柔如水,能够滋润拯救这乾燥污秽的世界全部,身具无人可比的灵妙与典雅,简而言之你的美丽甚至无从比喻。如此的你自然也极为精巧、精密,如同神宝级的玻璃工艺、若是触碰恐怕就会消失般地虚幻缥缈,因此我不得不慎重地对待,这种顾虑,可是最低限度的必要之物吶。没错吧……?
啊啊真是的,乾脆,就找谁商量一下——怎么可能。要是可能的话老早就去这么办了呀。
正因为不可能,所以我才这么困扰的啊!
只能我自己一个人思考啊!
经验!我没有经验啊!
经验这东西,一点都没有啊!
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呀!
就算撕了我的嘴,也说不来呀……!
「总感觉——好逊啊……」
他撩起前发,瞪着挂在低空、高声大笑着的可恨太阳。
吹过艾尔甸的风,与其说是温暖,更应该说是炎热,而且又极为潮湿。
他就算感到热也不会出汗,对此他也有自己很异常的自觉。然而就连这从不出汗的他,如今在白天也得脱下手套,敞开衣襟。
明明离盛夏应该还有一段日子,如此的炎热根本不合常理。身边的每个人都这么说,他也有同感。
因为太热,只要太阳还在天上,街上就极少有行人。而太阳一落山,大家就跟夜行性虫类一般从角落里爬出来。虽然如此,晚上也难以说是凉快,总能看到有人半死不活地徘徊转悠、或是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地。而地上的炎热并不会波及地下城,因此入侵者们反倒是大肆活跃起来。如今最为热卖的商品,便是沙冰和冰镇啤酒。
这种天气很异常。
也许再过不久,就会有更加不可理喻的大灾害袭来,世界就此终结呢。不论是真心还是开玩笑,说出这句话的那个男人,第二天就被扒光曝尸街头了。也许这不过是閑谈,但就算变成现实也不奇怪。午餐时间也有好几人因脱水和中暑差点死掉。对此他真的很震惊,人类居然会因为过于炎热而丧命。
太阳已经低垂,可炎暑却完全不见缓解。
大小新旧各式公寓密集集中着的第三区,已经寂静得如同死灵之街。
停下脚步,前方那唯有坚固这一点还算可取的四层建筑,如今也宛如溶解在夕阳之中,好似危楼一般。
即便如此,还是感觉很奇怪。
野猫们——虽说是野猫,但也近似于是被这幢建筑的主人、在一楼开着套餐店施展手艺的音美婆婆(译注:即是台版中的奥托米(オトミ)。台版虽採取了西式音译,但此角色的出身所在地中,每个人的名字都显然是日式的。因此为照应角色背景设定,改为日式译名。后文胜男=卡兹欧,也是同理。)饲养着的,平常总是在附近各处閑散地游荡、或是悠哉地玩耍——看不到它们的身影了。
是因为太过炎热,去某个凉快的地方避暑了吗。
他穿过打开了三分之二的店门,其中没有客人。以前总有一名老人时常光顾——应该算得上是定居于此,但如今似乎行蹤不明。这幢建筑是午餐时间成员们的聚会场所,就算是不怎么热闹的时间带,有谁在这里待着也毫不奇怪。然而毕竟现在这么热,就算没人也不必惊讶。
吧台上趴着一名年轻男子。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似乎是在小睡。和平常一样。
黑髮、浅褐色皮肤,似乎出身于欧克立德酋长国的胜男,就算是被老闆兼主厨的音美婆婆训斥、甚至是踹屁股,都不怎么认真工作。总而言之就是个懒惰的员工。
为什么音美婆婆要雇这个男人呢。就算询问,音美婆婆也回答得很含糊,估计肯定是亲戚朋友之类的人吧。如果不是那样,音美婆婆肯定早就把胜男扫地出门了。
他在胜男身旁的位置坐下。
音美婆婆在哪里呢。厨房里似乎没有人,又没必要跟我捉迷藏,看来的确是不在。出门了吗。
音美婆婆比起自己出门办事让胜男看店,一般更愿意指使胜男出去自己留在店里。今天的这种情况还挺稀奇的。
胜男死死睡着,口水在吧台上扩散成一汪湖泊。
说起来,这男人多少岁了?从初次来这家店到现在,也过去了不少时日。随着时间流逝,当然也该变老一些。模样的确是感觉有些变化,但和当初的印象相差不大。
他不经意地用食指敲着桌面,环视店中。
总感觉有些陈旧,或者应该说是有点脏。的确不是新店了,但这里之前有这么破旧吗?
他上次来n』ebula是四天前。那时还没有现在这种感觉,在这仅仅几天中,发生了什么吗。
他探出食指摸了摸吧台边缘。
黏黏的。
根本没有打扫。
「……嗯呀。」胜男发着奇怪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他来回搓着食指和拇指。「嗨。」
「唔喔……」胜男抬起上半身,伸手在沾满口水的嘴边抹了抹。「啊……怎么。你来了啊。为什么不早点说。」
他微微耸了耸肩。「因为你看上去睡得很舒服嘛。」
「呀……」胜男用围裙擦了擦吧台,「没有啦没有啦。要睡的话,还是应该去床上,至少也得是沙发。」
「是吗。」
总觉得虚脱无力,连苦笑都怎么也做不出来。胜男根本听不懂讽刺,就算是正经的话也会当做耳边风。基本上,音美婆婆暂且不论,他根本没和胜男说过多少话。
「音美婆婆怎么了。」
「哎?」胜男以还没能聚焦的视线对着他,「什么意思啊?」
「我是说,音美婆婆好像不在——」
「是啊。不在喽。」
「嗯。不在。所以我才要问你嘛。」
「不在就是不在嘛。」
「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不在的意思嘛。你看,如你所见,就是不在嘛。」胜男打着哈欠笑着说,「好像是说什么『有公事要办』,啊,这是她亲口跟我说的。咦,她没告诉你吗。」
「的确是……没告诉。」
「这样啊。我还以为这种事肯定会跟头头你讲呢。虽然我也没什么根据啦。」
每当被胜男用「头头」称呼,都总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不过比起这个——
「她去哪里了?」
「谁知道呢。」
「什么时候走的?」
「唔……前天走的吧。」
「看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事啊。」
「是呀。」
「什么时候回来?」
「啊……」胜男皱着眉挠起头,「该怎么说呢,这方面也不知道有没有预定,似乎是还没决定呢吧。呀,我觉得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吧。」
「旅行吗?」
「差不多是这种感觉。」
「长途旅行?」
「大概至少不会明天一早就回来。」
他眯起眼注视着胜男的眼睛。胜男若无其事地从正面承受了被称作虐杀人偶——虽然这也不是他自愿——的他的眼神。这种时候便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来路离奇,并不是个没干劲的年轻人,意外地有些胆量。说起来,他的年龄真的还称得上是年轻人吗。
不管怎么样,有关音美婆婆的去向,从胜男这里似乎是问不出什么消息了。若是武力威胁也许能让胜男坦白,但是并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背后一定有什么特殊情况吧。
他低下头叹了口气。「——音美婆婆回来之前,你要一个人经营这家店吗。」
「是呀。」
「真糟糕。」
「嗯。」胜男无力地晃着身体,嘿嘿地笑着。「在那个人回来之前,没把这家店毁掉就是万幸了。」
这片一望无际的繁盛密林,被透明的水蒸气盈满。
夏季的拉夫雷西亚与欧克立德的边境地带,对于不适应这种环境气候的人来说如同死地,这并非夸张。这片土地的高温多湿会极度地折磨削弱人类,而冷不防降临的强烈暴雨,绝不是上天的恩惠,反倒更是一场试炼。大队人马集合行动几乎是不可能的,而若是分散开来又随时都会有人掉队。若是染上以蚊虫为媒介传播的传染病,不少人便会在数次间发性的高烧后丧命。而在大多数情况下,病死都是无法施以苏生式的死法。就算成功使其苏生,也是处于濒死状态,到头来还是会再死一次。
国境线上的密林——约拿树海是一道天险,对于开化国家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士兵来说,等同于天然的陷阱阵。
即便如此,过去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也曾数次入侵这片树海。屡屡一时将一定数量的土地纳入势力範围,安营扎寨,试图以此为桥头堡侵蚀欧克立德的领土,然而在那之前,便无法承受持续不断的游击反击战,不得不吞下撤退的苦果。尤其是近七十年,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在国境地带称得上是战果的事例,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欧克立德军创设了名为「忍」的特种游击部队,确立了以密林为凭的防卫战术,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更加陷入了苦战。
不顾这些状况,帝国决不捨弃侵略的意志,每当休战期结束,都必然会再度侵犯国境。
拉夫雷西亚是个大国。
欧克立德虽然也不算小国,但无法与拉夫雷西亚相比。双方的国力有着巨大的差别。而且,欧克立德是五十七个部族组成的联合国家,强有力的部族拥有一定程度的自治权,身为国家领导人的酋长的许可权绝不大。国内亦远非铁板一块,各部族之间的派阀争斗从未停息,是个时常都有可能爆发内乱的不安定国家。
帝国恐怕是打算挑起一场长期战,永不厌倦地持续攻击,总有一天欧克立德一方会出现破绽。打算趁那个机会在国境地带投入大量兵力,一气呵成地突破约拿树海。
奉行独有主张的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从未隐藏过其称霸世界的野心。可当战况陷入胶着时,也会毫不犹豫地提出和平提案,同时也会与其他国家结盟。这种做法看似矛盾,但拉夫雷西亚皇室恐怕并不是打算仅以十年、二十年就实现夙愿。而是打算花上百年、几百年、又或是更长的时间,来最终达成统一世界的目标。
帝国并不急躁,但也毫不鬆懈,虎视眈眈地等待好机会的到来。即便是帝位交替,帝国的战略也不会改变,至今为止都是如此。
「看起来是变了啊……」
音美低下头用手帕抹着脸和脖子上的汗水。大概是因为年纪,虽然并不觉得热,却会大量地出汗。如果不频繁喝水并摄取盐分,这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寿命,恐怕会没过几天就会耗尽。
还没退役的时候,就算是两三天不眠不休也能撑下来,但现在实在是做不到了。在一颗粗壮的婀娜木树根边上放下一把小椅子,坐下来歇息一会儿,保持着随时都能马上站起来的姿势。
「公主。」从身后传来人声。
回过头来,眼前是那个左颊上有着刺青的炼族小伙子。貌似是现在的族长松人的外甥,不过对于抛下部族近七十年的音美来说,现在五十几岁的松人,哪怕是亲哥哥的孙子,也完全是个陌生人。而那个松人的外甥虽已三十好几,但那年轻没经验的模样,和街边流鼻涕的小屁孩儿也无甚差别。
「怎么了。」
「德族的部队传来了求援信号——」
「蠢货。」音美挥起手帕,拍在这年轻人的脸上,「你没学过『忍』的守则吗?」
「不……」小伙子彆扭着脸低下头,「公主您定下的『忍』的守则,一字一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集中战力、不设据点,以大面积分布的少量部队,持续散发性的移动与奇袭,扰乱敌军、使其疲惫。这正是我们『忍』的战斗方法。」
「既然都清楚,为什么一动不动?」
「但是,这一次的敌人……」小伙子闭了口,嘴唇斜扭着。
这个小伙子不顾族长松人的反对,自己来到艾尔甸寻求音美的帮助。恐怕比起身陷派阀斗争中无法自拔、脑子里只有部族存续的典型性族长松人要更加能干。
这小伙子有自己独立的情报来源,敏感地察觉到了拉夫雷西亚的变化。以国内目前的体制,无法抵抗迫在眉睫的下一次入侵。考虑到这一点,这小伙子也算是煞费苦心,尽了自己一个年轻人所能做到的全部,这其中还有让音美回归「忍」这一绝招。音美认为很有趣,便答应了下来。比起胜算,想的更多的是回国之后该做些什么、以及临死之前想要亲眼看看祖国。
音美曾打算抛弃祖国,祖国也一直都不欢迎她。
当初陷害音美的,正是当时的欧克立德酋长根妻。
根妻命令音美指挥一场几乎没有胜算、又全无必要的推进作战,又差遣手下向拉夫雷西亚一方透露情报。形势本就不利,前线指挥官又察觉到了酋长的意思,擅自撤退,使战线难以维持。音美直接统率的部队陷入孤立,虽全力奋战使部下得以撤退,但音美自己被拉夫雷西亚军俘虏。
「忍」的创建者、人称「战场的女豹」的女将军,拥有着足以使酋长及其继任者感到威胁的大量支持者,因此理所当然,没有理由交换俘虏。虽然帝国方面有这方面的意愿,欧克立德的反应却极为迟钝。当然啦,酋长根妻恨不得音美当场战死。而音美可没有打算去死,因此当部下们都成功撤退后,当即高举双手向敌军投降。这也是知晓酋长的计画后对其的报复。
交涉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展。
音美被自己一手提拔的部下们救了出来。
在那之后作为反政府组织或是革命军转战于世界各地,却从未再度踏足祖国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