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menage 900
九月一日十七时四十三分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卡利欧萨克
虽并不是完全无法视物,但也大抵上看不见。
他的眼睛能够感觉到光,如果有东西遮住了光,便能将其认知为影。
不过,还是无法凭视觉获取物体的轮廓,也无法感知色彩。
他的眼睛,可以说是「几乎瞎了」。
即便如此,也仍含着「看见」的可能性。
Tactile·Vision。触视。一种「超越力」。不知是上天眷顾,抑或只是单纯的偶然。不论如何,作为没有正常视力的代偿,他被赐予了这个能力。
多亏于此,日常生活并没有不便。对魔术的修鍊也没有特别严重的妨碍。他只知道通过触视认识得来的世界。因为没有与其他正常人比较过,所以他并不觉得眼前有必须跨越的障碍阻挡前路。在设置于庭院里的温室中,欣赏花盆与泥土中栽培着的草木花朵时,也从未觉得其中有什么不正常。
他如今在写一本书,在书中详细地描写触视所展现的世界的模样。完成之际,希望能有双目能正常视物的读者告诉他感想。
这本书预定一共十二章,现在正写到第三章的一半。一旦开始动笔,就必须花费时间细緻推敲。完成初稿花费三年有余,修改润色再花费一年半。这是他的估计,也是他的目标。
他既是走在他自己的魔道上的魔术师,也是一名不足挂齿的超越力研究者,是一名植物爱好者,同时也是一名享受生活之人。
随着心脏跳动消耗掉的时间、不断流逝的每天、循环转换的季节,他都从未想过要刻意挽留。现在的他,能够凭藉触视直接感受到时而如风一般掠过、时而如山一般岿然不动的时间流。他可以触碰到时间。
时间极为柔软、温和、纤细,由极细的纤维纺织而成。
时间是一个茧。
全世界的所有物体,都被没有尽头的时间之茧包裹于其中,被向着某处搬运。
他从未想过从中逃脱的可能性。
他的确存在于此。将来某一天因为某种原因失去生命之时,因为那时的他连自我认识都将消失,便无法感受到自己不再存在这一事实。时间之茧的尽头不论有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都是只有在他还存在的前提下才有意义,不久之后就将随他一同化为虚无。
他停下握着钢笔的手,「视线」巡视四周。他虽闭着基本看不见东西的双眼,要将触视向某个方向延伸时仍会将脸面对那里,这一行为并没有实质上的效果,只是一种信号罢了。
突然泥土与植物的气味扑面而来,填满了他的胸腔。他有时在书斋中提笔书写,有时会使用在温室中订做安置的书桌。最近这段时日大多是在温室中于植物的包围下动笔,今日也是如此。
左手探入怀中取出怀錶,打开盖子用触视读出时间。十七时四十三分。自己做好午餐吃完、再收拾好碟碗应该是在十三时左右。已经差不多到了该考虑準备晚饭的时间,然而他并非是因为感受到空腹感才停下笔。
「怎么了。」
空气中渗出细微的泡沫。这些极小的气泡每次破裂,都会刺痛他的皮肤。这种感觉从未体验过。并不是空腹感,更像是以大拇指使劲按着心口的沉重感觉。他的肉体虽然渴求着食物,食慾却已被完全抑制。他坐在木製的椅子上,连坐着的这个状态都使他产生了违和感。
一言以蔽之,他极为心神不宁。
他将钢笔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刚向着温室的入口迈出脚步,便响起了声音。入口处的门打开了。
「文生……!」
在听到声音之前,他便知道了那是谁。
特别是由于集中精神于写书,他将自己的触视变得更加自动化,对于灵活使用触视方法的理解也渐渐加深。如今即便不直接接触,也能如同指尖碰触一般感觉到二美迪尔之外的物体。因此,他也认清了客人的容貌。
当初总是穿男装,不过现在即便是穿着西裤,也不会再把她错认为男性了。她一有机会就来他家拜访。在这三年之间,一个月中总有一两次。
「艾德嘉。」
与她既是同门,也是曾有过决斗闹剧的对手,不过两人的道路并非完全分离,时常如这般彼此交叉,只能说是奇特的缘分。
他也偶尔会莽撞得失去周围的视野,因此对总是一个劲直线冲刺的她热情的生存方式,也抱有一定的好感。
她总是迫切,性急,如历经研磨的刀刃一般锐利而又危险。
要想突破瓶颈,她所拥有的炽热能量不正是不可或缺的吗。他甚至有些羡慕。
即便如此,她今天的表现仍不寻常。
「怎么了,艾德嘉。呼吸怎么这么乱,好像还出汗了。」
「出汗——」艾德嘉停下脚步,手背擦了擦额头,「你、你说什么呢。真无聊。我出汗?呀,要说出倒的确是出了——」
「你莫非是一路跑过来的?」
「嗯,是啊!」艾德嘉又一次迈出大步,快速逼近他,「正是这样!我是跑过来的!不问世事的你,肯定还什么都不知道,估计也不会有人通知你,所以我才——」
「通知?」
「是啊!」艾德嘉以如同要抓住他衣襟的气势迫了过来,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她满头是汗的紧张面孔,「虽然也许你对俗世没有兴趣,但你毕竟也是身处俗世之人。只要你还没一个人跑到山沟里隐居,便无法与世间撇清关係。」
「隐居,这倒是个好主意。虽然调运生活必要的物资可能会有些困难。」
「笨蛋!」
突然被骂了一句。随后衣襟真的被抓住了。
艾德嘉的手——不,不仅是手,她全身都在小幅度地颤抖。
「你到头来还是个靠父母遗产悠哉过日子的男人!没有钱就没法过日子,可你从一开始就这么有钱!像你这种没受过苦的家伙,怎么可能受得了一个人隐居的生活!」
他慢慢点了点头。「是啊,艾德嘉。你说得对。我只是有一个人生活的想法,但实际上是不会那么做的。因为我还太过天真。」
「……抱歉。」艾德嘉鬆开他的衣襟,向后退了一步,「我说得过分了。都是因为你老是这么悠閑。」
「为什么要道歉?你的指摘正中要点。」
「事实有时也会伤人。难道我还要再解释一下这句话?」
「我认为我应该没有理解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也许只是理解得不充分。」
「……气死我了。和你说话真累人。啊,别给我道歉。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我之前讲过,有件事必须得马上通知你。」
「的确。你这么慌张,发生了什么吗?」
「才不是『发生了什么』这种程度的乱子呢。」
这个消息在八月二十八日——事件发生当天,通知给了卡利欧萨克贤人议会。
最早得到消息的是,德维特·纽曼。
纽曼是卡利欧萨克商业联合会会长,他经营的纽曼贸易公司与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之间有着深厚的贸易往来。因此,他对帝国的内部动态极为敏感,在事情发生前,就已将其作为一种微小的可能性,在脑中预测过了。八月二十三日,随着首都天都陷落,帝国对欧克立德的入侵大势已定。在入侵刚开始的那个时点,他还暗自鬆了口气。
他还以为,暂时不会波及到自己。
要将虽然比帝国弱小,但也绝非小国的欧克立德完全佔领并掌控,起码也得花上一年时间。而在战争结束之后要面临的才是重头戏,这又是得花上好几年的大事业。帝国虽然时刻抱有野心,却一向很慎重,急躁行事不是帝国的一贯风格。虽然心想直到欧克立德被彻底消灭为止什么都不会发生,也不可能发生,纽曼却未曾放鬆警惕。新皇帝即位的经过,以及亚帝那大元帅的诞生等一系列的动向,让他有了动蕩的预感,在对欧克立德的侵略中投入了未知新兵器的传言也让他产生了不安。即便如此,他也从未真正相信过,没想到,这种事真能变成现实。
皇帝屋大维·古斯塔夫·维德·拉夫雷西亚亲率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轻易突破了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国境,持续北上——
沙蓝德的国境如同铁壁。每三基尔美迪尔一座边境要塞,每五十美迪尔一座监视塔,由堑壕与隧道相连,据说其中配置了数万、十万、甚至更多的魔导兵。大规模的武装商队可以无事通过,但不知为何伪装成商队的军队一定会被魔导兵拦住。虽然不明白其中原理,但事实上,其他各国所有侵犯沙蓝德国境的尝试都失败了。而这回,甚至连小规模冲突都未上演,据推测甚至超过了入侵欧克立德的十六万人规模的帝国大军,就这么直接通过了国境。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不可能,纽曼如此认为。然而,这是从有着共同利益、没有丝毫理由欺骗他、值得信任的渠道那里得到的消息。比起怀疑情报的真实性更应该迅速想办法应对,商人的直觉如此命令他。
纽曼没有拖延,立即向卡利欧萨克贤人议会报告帝国军来袭。在一个小时之后,大嘴巴的市民便以讹传讹出现了骚动,但在最一开始,得到没有添油加醋的真实情报的,只有少数几个人。或者应该说,几乎没有。
卡利欧萨克贤人议会负责合议讨论事关卡利欧萨克总体的事件并做出决定,通过各种各样的压力与强力的实际手段促使其得到履行。得到消息后,贤人议会迅速做出了决断。在纽曼之后,其他向贤人议会送来有关帝国军动向的情报的人也络绎不绝,在突破南方国境后,其大军北上,目标应该就是首都艾尔甸。卡利欧萨克正位于其进军路线上。距离卡利欧萨克最近的国境线,仅在一百八十基尔美迪尔之外。若是大规模的军队,其行军速度自然会受到限制,不论如何快马加鞭,一日前进二十基尔美迪尔左右便已是极限了。即便如此,也不该犹豫。
贤人议会必须立即做出行动,事实上也的确是火速处理。组成贤人议会的贤人们,平日里互相牵制、派阀林立,但他们的利益全都大半扎根于卡利欧萨克。为了他们自己,也得保护好卡利欧萨克,
由此决定,于八月二十九日当天派出特使,正使为卡利欧萨克贤人议会议长、魔导师「驼鹿」,副使为贤人议会议员、历史悠久的R·贝尔亚侬的传说级设计师、世人所称「五帝」之一的长者、乌瑟·佩恩伍德,交涉应酬等等诸般杂务的负责人则选择了在帝国拥有宽阔人脉的德维特·纽曼。
纽曼乘着最新式的高速马车南下,使尽千般手段收集情报,又试图与帝国方面的线人接触,费尽心力传达卡利欧萨克方面的愿望。这真是他一生中经手过的最糟糕的工作。
被认为是卡利欧萨克首屈一指富豪的纽曼,比起经营者、管理者,他更认为自己是一名优秀的实务家。即便如此,他也从未与行军中的军队打过交道。这次的军队毫无疑问是由皇帝亲自统率,表明了侵略是皇帝的意志。虽然在帝都认识诸多官僚,但这次与他们谈话没有意义,再说帝都本就过于遥远。目标应该是皇帝,难点在于皇帝身边的人,皇帝处于军中,也就是说,军人。他认识的军人极为有限。
即便如此他终于还是找了救星。帝国军拥有着庞大的参谋机构,其中也有负责处理各类事务、类似文官的幕僚。其中一人名叫罗纳唐·波瓦杰,曾经从他这里得到过诸多恩惠,而此人正在军中。通过这个人,也许就能找到交涉的渠道。
在这之后是该他大展身手时候,这也是他煞费苦心同时也热情十足的工作,然而,当成功之后,这些热情都如融雪一般消散。他既感到了安心,也有一丝空虚。
皇帝通过波瓦杰,向卡利欧萨克特使通报:朕将暂时停止行军,准予尔等觐见。
八月三十日黄昏之时。
卡利欧萨克特使,得以于全长四十七美迪尔的超级战车「阿诺尔迪」——不知以何物为动力自行移动的壮大活动城堡顶部与巨船同样构造的甲板上,拜见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皇帝。
头髮编成複杂的形状,身穿绚烂豪华帝服的皇帝,坐在甲板上的皇座中,嘴角浮着羽绒般的淡然微笑,半睁着的双眼注视着远方。被帝王的威严、威压、其实更应该是那实体不明的魔性所捆绑,纽曼难以呼吸,无从逃离。
不论是皇帝,还是立在其身侧看上去就是奇人的单片眼镜亚帝那大元帅,包括特使方的正使、副使,都明显作为人类有着异样之处,纽曼虽然很有才能但也不过是个俗人。身为俗人中的俗人,迷失于用非凡来形容都显得愚蠢的超人们之中,自然会感到眩晕、悸动、难以呼吸。而且,特使一方只有徒手的三人,皇帝则被身穿庄严红色甲胄的佩剑武者们护卫着。更不要提,阿诺尔迪被帝国军包围,从甲板上几乎可以俯视到全军。卡利欧萨克特使在这里如同笑柄。
我们简直就是别人的观赏物。
纽曼战慄了。也许一切都是无谓的。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交涉的余地。现在,我们在这里出现显得突兀至极。
当然,应当向皇帝传达我方的意见。卡利欧萨克贤人议会选择了自己主动向帝国投降的道路,不作抵抗地成为帝国的一部分,以此来恳求保全市民们的财产与权利,这一条便是此次交涉的重点。在如今这个情势下,只能由皇帝亲口回应,可我们现在甚至都没有与皇帝开始对话的端倪。一般来说,即便是需要皇帝亲自裁定的情况下,也应该首先与代理人谈判,达成某种程度的共识之后再请皇帝出面拍板。然而,军队已经开始行动,包括纽曼在内的卡利欧萨克一方十分焦急,已经不顾一切,只能儘快向皇帝提出申请。实在是没有办法,已经没有别的手段了——不对。
不对。
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有效的手段吗。
明明拥挤着数十万兵马,可寂静地迎来落日的地平线下的一切都彷彿是幻觉。
只有德维特·纽曼这卑微的俗物,作为渺小的人类颤抖不止。
纽曼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自己右前方的奇异魔导师,想要吞一口唾沫,却发现口中乾燥至极。只得抽动着喉头不流泪水地痛哭。
魔导师、以及在其右后方伫立着的老人,为何如此平静?难道他们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吗,什么都没有预感到吗。还是说,只是在伪装平静,都是虚张声势?又或是,他们精神坚韧到了纽曼根本无法想像的地步?
「屋大维·古斯塔夫·维德·拉夫雷西亚皇帝陛下——」
魔导师踏前一步,随后恭敬、煞有介事地双膝跪地,低下头去。作为其名由来、打理成驼鹿角形状的黑髮,虽散发着金属的光泽,但正是他货真价实的毛髮。纽曼已经看惯了,魔导师在卡利欧萨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人,谁也不会觉得不自然,可帝国人又会怎么看呢。
这真是不合时宜的愚蠢想法。纽曼也许已经虚脱了大半。看到紧跟着驼鹿、连如同历经千年未曾弯曲的巨木树榦的老人也跪了下来,纽曼才慌忙下跪膜拜。凝视着被打磨光亮的甲板,重新整理思绪。
驼鹿是着名的魔导师,虽然作为一名魔术士的力量也并不寻常,但其作为指导者的业绩更为广为人知。收养对魔术士抱有幻想的富家子弟,不论有没有天赋,即便是勉强也能将其调教成形式上的魔术士,他的这般能力旷古未闻。他既是理想家也是理论家。与其说是擅长于调整,更应该说是调整的怪物。既是一流的演员,也是一名演出设计者。驼鹿只是在扮演与当下场合相符的角色,仅通过这样的方式,便能突破众多难关,为自己构筑了超过作为魔术士才能的地位,可谓是拥有异常才能的男人。
至于乌瑟·佩恩伍德,总是表现得泰然自若,凭至今为止的经历与辉煌业绩被称为「险峻的古老大山」,为世人所敬畏,其本人也是权威中的权威。然而也时有传闻称其快要年老昏聩。他原本过分倨傲,因为不将其他人看作是人,总是以居高临下的冷酷态度对待他人,他在思考什么,常人根本无法窥探。然而如今看来,这难道不只是他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吗。总是瞑目打坐的样子,其实并不是如看上去那般在冥想构思新的设计,肯定单纯只是在打盹儿罢了。实际上也的确偶尔会发出鼾声。在现在这个时点,他恐怕也是搞不清楚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含糊不清的境地下暂且先跪下,平常如大山般的模样都是伪装吧。
唯有一人,唯有德维特·纽曼正经地认清了现实。
「陛下,首先请允许在下对您的赏光致以言语不足以表达的衷心感谢。」驼鹿又将鹿头低下了五桑取,「这是在下无上的荣幸。」
佩恩伍德保持跪拜的姿势,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大概是不喜欢驼鹿过于卑微的口吻。然而,起初极为低声下气,凭着自己的能说会道扳回劣势,逐渐佔据上风,正是驼鹿的常用手段。
驼鹿继续以优美得让人讨厌的声音说:「此次前来——」
不,没能继续下去。
「够了。」皇帝庄严却又意外地柔和的声音,打断了驼鹿的如簧巧舌。
纽曼想要抬头。当然,如果在皇帝面前没被允许就做出这等行径,后果岂止是被当作无礼之人,在那一瞬间,这场会谈就将被破坏。险些没能保持自重,不禁想要质问自己。为什么。绝非不谙世事、品尝过世间酸甜苦辣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冲动?
「朕无需尔等。」皇帝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纽曼又一次被抬起头的强烈冲动所诱惑,佩恩伍德小声念叨着什么,驼鹿似乎发出了「哈……」这样靠不住的声音。
「朕不需要尔等。不接受降伏。朕所求并非支配,亦非征服,朕要的是这片土地,仅此而已。朕不需要如尔等这般被无秩序的贪慾浸染的骯髒愚物。尔等是朕帝国的祸害,祸害必须连根拔起,彻底消除。连向祸害宣言都让朕厌烦,朕如今仅是在向朕的将士传达旨意——亚隆兹·尼德斯比亚。」
皇帝叫着谁的名字。纽曼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但比起在脑中搜刮此人到底是谁,还有更重要的事。他已经无法自制,刚抬起头,便只见皇帝与大元帅两侧排列着的武者中的一人,无声地脱离队列靠近过来。那名武者穿着与其他人同样的绯红铠甲,却没有戴头盔。一眼便能看出他是将帅之才,颜貌中带着某种神圣感。他的手已经握在了佩剑剑柄上,打算做什么已经不言自明。可武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那表情并非冷酷,非要说的话,那是慈悲。
「陛下,您——」驼鹿站起身来刚要说什么,便扬起血雾倒了下去。根本看不见出刀的轨迹。佩恩伍德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头部被一刀两断。下一个瞬间,纽曼抬头望见了正甩去刀上血液的武者。看吧。
好好看着。
我早就想到了这个结局,我早就有这样的预感。然而,却没有停下来,因为没有任何办法。
纽曼想起了仍在卡利欧萨克的妻子、五个孩子和家中老母。爱妾的脸庞也在脑中闪过,仅剩的一点力气也消失殆尽。
我会死吗。会死在这里吗。就这样死在这里吗。不仅如此。
他已经理解了。
家人会死。爱妾会死。朋友会死。认识的人都会死。
皇帝恐怕是打算将卡利欧萨克掠夺殆尽,将住民全部屠杀。
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纽曼如同胡言乱语地说:「救、救命……」
「为了使这满是污秽的世界重生。」
武者如同在安慰纽曼一般微笑着。
他的表情不像是个武者,他的话也不像是个武者,他的声音更不像是个武者。他简直像个圣职人员——啊啊,亚隆兹·尼德斯比亚。
曾有一个集团在杰德里掀起过惊天动地的大骚动。染血圣堂骑士团,应该已经被消灭了,其首领的名字记得的确就是亚隆兹·尼德斯比亚,又称犹大爵士——该不会,就是这个武者?为什么变成了帝国的军人?使世界重生?这是军人会说的台词?
「不会有痛苦的。」
亚隆兹·尼德斯比亚以如同在向爱子道晚安的口气说着,挥下了手中长剑。在意识到这一动作的时候,德维特·纽曼已经死了。
「这,也就是说——」
他儘可能迅速地努力咀嚼艾德嘉话中的含义。
他最后一次出门是在四天前。偶尔也会有商人前来,不凑巧,这几天商人们都没有拜访。他倒不是刻意足不出户,只是,他有成山的事要做。在埋头于自己的事务时,外边已经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军队可能已经打过来了,是这个意思吗?」
「什么叫『可能』打过来了啊……」艾德嘉惊讶至极地叹了口气,「帝国军正向卡利欧萨克攻来,这是可以确信的事实。」
「但是,卡利欧萨克没有军队。魔导兵也只配备在了王立银行附近。就算攻过来,帝国军又能与谁战斗呢。」
「魔术师文生。问你一个无关的问题,你曾对战争有过兴趣吗。」
「目前还没有。」
「我说也是。也就是说,你对战争和军队的了解,还停留在极其表面的层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