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日 瓦鲁欧克山中
「你也真是缠人啊……!」他挥动黑翼,在空中飞翔。青皮肤的恶魔如鹰一般的双眼透着灿然红光,甩着编成一条条细束的黑髮,驱使着有翼人面山羊紧追不捨。其背后负着两柄剑,两手中还各有一柄。全都是魔剑。魔剑士「地狱的虐杀艺术家」。唇上和下巴处的鬍子剃得整整齐齐,精悍的面容总是摆出一副如同讥讽的表情。剑舞大公爵,泰达尔·库莱希茨,原本拥有并能自如操纵七柄魔剑,如今包含那化作有翼人面山羊的魔剑在内也只有五柄。剩下的两柄剑已经被他击毙。库莱希茨甩出握在左手中的褐色魔剑。「嘉修特·丹多尔波罗格。」
褐色魔剑化作多头有尾、拥有着螳螂般前肢的蟋蟀。虽说是蟋蟀,但体长也超过了五美迪尔,翅膀极度发达。魔虫丹多尔波罗格。将这种凶暴至极的异形生物封入剑中,与剑本身同化,魔剑才得以诞生。他已在与库莱希茨的数次交锋中杀死了两只魔兽,也就是说破坏了两柄魔剑。丹多尔波罗格以慑人的气势飞来。「——阿尔卡迪亚。」他悄声说出这个名字,解放右臂化为无数黑色细管,如洪流般向丹多尔波罗格涌去。丹多尔波罗格挥舞锋利的前肢斩断数根黑管,然而单凭这点本事还不足以抵挡阿尔卡迪亚的攻击。阿尔卡迪亚击中丹多尔波罗格,虽然将翅膀尽数贯穿,却被坚硬的外骨骼弹了回来。「既然如此……!」随着他作出命令,阿尔卡迪亚将丹多尔波罗格捆束起来。他使劲扇动黑翼,全力朝着库莱希茨将丹多尔波罗格甩出。阿尔卡迪亚在恰当的时机鬆开丹多尔波罗格,丹多尔波罗格的巨大身躯向库莱希茨飞去。「——嘿……!」库莱希茨双手紧握原本持在右手的墨绿色魔剑,放平剑身拍打在丹多尔波罗格身上。载着库莱希茨的有翼人面山羊猛地下坠了一截,趁着这个机会,他佔据了库莱希茨头顶的位置。「贾休基修……!」他呼唤这个名字,随后左臂便膨胀起来覆上黑鳞,变成了和手臂完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的东西——巨大的黑蛇、又或是、颈部极长黑龙头部。贾休基修张开大口朝库莱希茨咬去,要是你能从这凶暴的下颚中逃脱那就试试看啊,贾休基修会追上你的,不管你逃到哪里都不会放过。「……唔!」库莱希茨当即放弃逃跑,将墨绿色的魔剑朝贾休基修丢来。「嘉修特·奴艾尼切格拉!」当即从魔剑中诞生出全长估计超过十美迪尔如同通体墨绿覆有黑斑的蚯蚓一般的生物奴艾尼切格拉。贾休基修与奴艾尼切格拉撞在一起,张口咬住对方,然而从牙齿嵌入的部分伴随着粘液喷出了泛青的气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立即收回贾休基修,在急速上升的同时,已经不留一丝阿尔卡迪亚痕迹的右手拔出了悲哭之剑。将悲哭之剑换至正从贾休基修恢複途中的左手,将短剑刺在右掌上。短剑剑柄上浮现出的几张面孔扭曲起来,发出GYOOOOOOOOHYUUUUUUUUUUUUUH的恐怖尖嚎,啜饮他的血液。随后悲哭之剑变化成为了无法再称之为剑的兇器——不祥的猩红刀刃分成数段,每一段都可以自如弯曲伸缩,比起剑更像是鞭、然而又比鞭子坚固太多。「——断末魔之剑……!」他折起断末魔之剑,急速俯冲。库莱希茨又拔出了一柄魔剑,红色的魔剑,他知道那是什么。「嘉修特·利维迪留夫……!」魔剑化作浑身被鲜红火焰覆盖的无头四翼巨鸟利维迪留夫。利维迪留夫朝他突进而来,他没有躲闪,而是迎上前去。他的嘴边浮现出自然的笑容。还差一点,马上就好。在激烈相撞之前,他稍微调整黑翼的角度,使他与利维迪留夫擦身而过。利维迪留夫的炎翼烧焦了他的身体,无妨。借着交错之势,断末魔之剑将利维迪留夫一分为二。利维迪留夫即便是被斩成两截,也会很快复原,不过,趁着这段时间,他可以与库莱希茨近身相搏。他挥出断末魔之剑,库莱希茨便吟唱着「拉缇哈·伯尔克斯佛尔。」使有翼人面山羊伯尔克斯佛尔变回葡萄色的魔剑。库莱希茨握住魔剑向下坠落,一边坠落一边勉强抵挡断末魔之剑。库莱希茨又拔出一柄深灰色的魔剑,挥舞双剑防御断末魔之剑的袭击。防御,防御。你就防御吧,来呀,继续防啊,看你能防御到什么时候。落地,积雪扬起,地面陷落。完全不受冲击影响,库莱希茨扑了过来。他叠起黑翼,在漫天飞雪中宾士,起跳,甩动断末魔之剑。两柄魔剑与断末魔之剑在一眨眼间无数次相撞。突然,魔虫丹多尔波罗格和大蚯蚓奴艾尼切格拉跳了过来。他躲过丹多尔波罗格的冲锋,俯身闪过蜿蜒而来的奴艾尼切格拉,紧追库莱希茨。库莱希茨用魔剑抵挡、拨开断末魔之剑,试图创造后退的机会,然而他迅速使断末魔之剑伸长。在他从正面进攻的同时,断末魔之剑绕到后方向库莱希茨突击。这样一来即便是库莱希茨也无法彻底迴避。「——咳……!」 库莱希茨向侧面一跃,但肩膀仍被深深剔去一块。他读出了库莱希茨的动向,几乎是瞬间移动,出现在了库莱希茨即将落地的位置。
「抓到你了哦……!」
只要想像一下断末魔之剑如蟒蛇般缠住库莱希茨勒紧其脖颈的景象,断末魔之剑就会照办。他原本想要这么做却突然打消主意,一脚将库莱希茨踢开。巨鸟利维迪留夫恰在此时冲来。「贾休基修!」他瞬间让左臂化作好似黑龙的贾休基修,将利维迪留夫打落在地。不容一刻迟疑,他用断末魔之剑连续挥斩,斩下无数次后,那东西出现了。在利维迪留夫的身体正中,稍稍偏左的位置,那东西就隐藏在那里,如同大小足需一人环抱的珍珠。「哼……!」他短促地冷笑一声,贾休基修便将那物体咬碎。利维迪留夫周身包裹着的火焰气势顿时衰减,紧接着库莱希茨便挥着双剑攻了过来,他用断末魔之剑轻易地挡开攻击,再驱使贾休基修扫过库莱希茨,库莱希茨被击飞,葡萄色的魔剑再度化作有翼人面山羊伯尔克斯佛尔,库莱希茨抓住伯尔克斯佛尔的角,伯尔克斯福尔沖了出去,好快,飞了起来,更快了。要追吗,还是不追——他轻轻摇了摇头。看不见丹多尔波罗格和奴艾尼切格拉,但的确已经收拾掉了利维迪留夫。这样一来魔剑士泰达尔·库莱希茨拥有的七柄魔剑中,已经被他破坏掉了三柄。还剩四柄。他哼笑了一声低语道:「这乐趣就留着今后慢慢享用吧。」
「看来——」从树阴之后,塔里艾洛吐着白气走了出来,彷彿很无趣似的看了看四周。「你娱乐完了?」
「算是吧。」他梳了梳前发,「大家都没事吗。」
塔里艾洛本就扭曲的脸进一步扭曲,只是耸了耸肩,什么都没说。虽不知道他为何表现得如此不悦,但估计这代表的就是没事的意思吧。
「今后,决不能再出现任何牺牲了……」他让断末魔之剑缩小,左手握住剑柄,从自己的右手中拔出,短剑剑身不留一丝血痕。
「喂。」塔里艾洛靠近过来,戳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他稍微笑了笑,「什么都没想。」
「既然这样,你倒是表现得难受一点啊。」
「可我不觉得疼啊。」他将悲哭之剑的剑尖刺入左掌,皮肤被刺破,血液渗出,明明都相当于伪造品,却会产生痛楚。然而,他并不觉得疼。
「别这样。」塔里艾洛从他手中夺过悲哭之剑,「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你的脑子已经烂到让人遗憾的级别了所以听不懂吗,垃圾混账。」
「抱歉。」他握紧手,再鬆开,掌中的伤口已经消失。所有的伤痕,都如同这般消失便好。「从约拿树海中撤退的时候,毛死了。还有寂星、流悠路加、亚鲁巴特、施特烈豪森也死了。不、不是单纯的死了,是我害得他们死的。我已经害死了五个人,已经太多了。」
「所以那又怎样?」塔里艾洛抓住他的衣襟,「所以说那又怎样,啊啊?你倒是说啊,亚济安。」
「我?」亚济安低下头,「我该说什么?」
「你的狗屎脑袋里到底想的都是些什么,现在马上跟我说清楚不然就宰了你。」
「真可怕。」
「你还不清楚?我就是这种人。看谁不爽的话不管他是谁都别想在我眼前安稳站着。怎么,不说吗,你不说我来替你说。」塔里艾洛将头抵过来,逼近亚济安的脸。塔里艾洛的青色右眼和黑色左眼,彷彿凝宿着完全不同的感情和思考。不仅是颜色,形状、神情都不同。说到底他的整张脸都是如此,既兇猛,又冷静,既粗野,又纤细,既冷酷,又热烈。「——不知怎么着,反正那个叫什么泰达尔·库莱希茨的烦人狗屎恶魔混账,就是盯上了你。然后你呢,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这个老太婆军团。是不是啊?想逃吗?想金蝉脱壳?别他妈开玩笑了。」
「我可从来没想过、要逃、之类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为了同伴的安全?别虚情假意了。你只是吃不消了。一边保护同伴一边战斗感觉已经到了极限了。你害怕再这样下去会死更多人。所以说你又算什么?亚济安,你以为你算老几?」
「我——我不算什么,我……」
「别会错意了。」塔里艾洛的食指戳着亚济安的额头,牙齿咬得嘎吱嘎吱作响,「我们不是蝼蚁。听好了,亚济安。你的确很强,不管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作为一个生物来说,你的确很强。但是,这又如何?我们的确比你弱,但这又如何?就因为你强所以我们必须得被你保护?你当你自己是养了一群雏鸟吗?别擅自搞得自己一副照顾人的模样啊。我们即便是弱,箭飞过来还是会躲的,有人挥拳打过来也是会揍回去的,哪怕是一帮无能、臭小鬼、一捏就碎的女人,该战斗的时候也只能去战斗。我们实际上就是这么过来的。这世道哪有什么安全地带,天要你死你不得不死,这是理所当然的。别自大了,亚济安。你的命是你的,我们的命是我们的。任何人,都无法背负其他人的人生。觉得自己能背负然后像喝了劣酒一样耍酒疯,倒是谁都能做到。睁大眼睛瞧瞧,垃圾。清醒过来,朝你背后看好了,那上面有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就是一个人而已。就算身边有同伴,等你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而已。你也是,我也是,任谁都是这样。活着,战斗,最后一个人去死,大家都一样。就算你能飞,也别居高临下地看我们。不论是已经死的,还是今后将要死的人,都容不得你这种家伙去夺走他们的尊严。那些家伙才不是你身上的装饰品。你来保护我们?别搞笑了。多管閑事。听好了,亚济安,别想逃。别以为逃了就能不再失去任何东西。」
「……我知道了。」亚济安缓缓推开塔里艾洛的食指,「我知道了,塔里艾洛。我不会再逃了,今后不管是谁死了,即便那真的是我的错,我也不会逃。」
「当然了。」塔里艾洛鬆开亚济安的衣领,朝地面吐了口唾沫,「回老太婆那边去了。快点。」
「嗯。」
亚济安将悲哭之剑收回鞘中。塔里艾洛转过身去,亚济安追在他身后,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
塔里艾洛回过头,拧起嘴角。「又怎么了?」
「没怎么。」
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吞回去,亚济安开始迈步。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不愿去想这些,尽量使自己不去想,即便是想也不可能知道,根本无从了解你的现状。我不会再离开这里了。但是,是否真的不想离开,我也不清楚。刚才我之所以会迷茫,可能也是因为想去找你吧。抛下一切去找你,找到你后,就带你去什么别的地方。不禁涌上苦笑。虽然我相信你肯定平安无事——带你走?说什么傻话,你肯定不会接受的。而你不愿意的事,我绝不会强求。
也就是说,塔里艾洛说的没错。逃避。我想要逃避。我害得同伴死掉,然而却没有任何人责怪我,仍然跟随我,和我在一起。这说来真是值得庆幸,理应痛哭流涕地感谢大家,然而这真的好沉重,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没有成长,明明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却还是没有一点进步。可悲。可耻。我没有脸面和你见面。虽然我想见你,急不可耐地想要见你,却没有那个资格。不禁叹了口气。
「不知贝蒂怎么样了啊。」
塔里艾洛的肩膀、或者应该说是右半身突然一震、或者应说是抽搐了一下。「啊啊?关我屁事,那种女人,哎……」
思考着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却一时间开不了口。
两人无言地向前走了一段路。
突然,塔里艾洛彷彿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边揪着头髮一边哼笑了一声,说道:「估计是死在哪个荒郊野外了吧?」
若要问他是否真的这么想实在是显得不通人情,即便是整天被人当作是个木头的亚济安,也是懂得这种程度的面子话的。
「贝蒂还活着。」
「谁知道呢。」
「她可是我们的魔术士。对吧?」
「我说你,该不会是打算安慰我吧?……唉,我也是烧坏了脑子。」
「你能说出这种话,看来的确是烧坏了脑子啊。」
「闭嘴,渣滓。」塔里艾洛擦了擦嘴角,「那家伙才不会简简单单挂掉的。」
追上塔里艾洛,拍上他的后背,马上被他挥手甩开。
亚济安抬头仰望白色的山脊。离融雪还有一段时日,不过只要能够翻越瓦鲁欧克山,便能一口气前往旧法·塞尔吉那王国领土。从铁心脏协会的罗德里格·法尔科内那里听说,龙州联合活动于旧法·塞尔吉那的柴卡平原,据说秩序守护者也在那里。也许——想到这里,他连忙摇头。现在不要去想这个,首先要寻找新天地,其他一切自那之后再谈。
么祷野灵国 缠闻湿地
灵姬抿起花蕾般的嘴唇无声地笑着,来回踢动纤瘦的光脚。
变高了好多。
让灵姬乘在肩头的乌大男,当初身高二美迪尔三十七桑取,体重二百五十基尔格拉哈姆左右,而如今身高已逾八美迪尔,体重已经无法计量,估计超过了五千基尔格拉哈姆。灵姬眯起边缘勾勒着红、黄、蓝三色的眼睛,抚摸着乌大男丑恶的脸庞。由数百只眼球缝合而成的浑浊白眼、被金属护具遮掩的鼻孔、儘是缝合线的脸颊、两排大小堪比灵姬手掌的黄牙伴着牙龈一同剥露而出的巨口、没有毛髮以铁钉取而代之的头部,全都是何等的丑恶。真的是,从头到脚,都丑陋得让人无法再看第二眼。
「真噁心真噁心真噁心呀。咯呵呵呵呵呵……」灵姬吻上乌大男那永远无法合上的眼皮,乌大男发出「咕噗唔唔唔咕……」的低吟,转动那倒胃口的眼睛注视灵姬。世间恐怕没有人能沐浴着这般视线还倘若无物。当然灵姬也起了鸡皮疙瘩,在驱赶恐惧的同时不禁心生感动。
「全都是妾所创造的。好厉害好厉害。虽说妾早就深知妾本领过人,即便如此还是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呀。妾可真是厉害呀。喂,乌大男。你觉得呢?」
「噗啯噢噢噢……」
「笨蛋。」灵姬在乌大男的鼻尖上拍了一掌,「别开口呀。笨蛋笨蛋。反正你又不会说话。妾就是这么製造的。不会说话才好。总是唠唠叨叨叫唤个不停的话,实在是吵得让人受不了啊。天下只有妾会说话才好,嗯,即便如此还是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呀。」
如今在这不论春夏秋冬都潮湿至极、要么满是浓雾要么就是淅淅沥沥地下雨要么就是雨雪交加、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泥潭阴气十足加上恶臭连野兽都不愿靠近、灵姬自然也讨厌讨厌讨厌得近乎于憎恨的缠闻湿地,灵姬亲手製造出的全员三百二十三名无命卫士在这久违的噁心沼地的各处蠕动着。此外还有,遵从灵姬命令徘徊于现世的尸体、凄惨笨拙的自动骸大约七万名。笼罩于薄霭之中的缠闻湿地,几乎被活动的尸体还有灵姬以尸体为材料製成的艺术品填满。灵姬坐在自己的最高杰作——乌大男的肩头俯瞰这美妙的景色。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呀——
「啪啪啪啪啪啪。」灵姬没有拍手而是用开口发声代替,黑髮结成六根短角形状的小巧头部左右摇摆,「果然恶魔还有祭品之园的居民真是太棒了。人类之类的东西的尸体,怎么可能製成八美迪尔级别的无命卫士?作为材料实在是太脆弱了。嘛,说到底,原本就只是些最多也就长到两美迪尔左右的个体,自然也就不可能成为更大身体的一部分。在这方面,恶魔和祭品之园的居民就非常不错。其中有不少怪物,那些家伙死得越多,被杀得越多,就能得到更加多种多样的材料。看来照着那只臭猫说的办真是个正确的选择,妾真是聪明,不愧是妾呀。」
「咕姆噢噢……」
「所以说,让你不要再开口了呀,傻子。」灵姬敲着乌大男的鼻子,抬起可爱的脸庞。凝目远望,隐约能够望见么祷野灵国的中心、灵峰众烙山。在其周围纠缠不放生活着的居民们,全都至今为止还被腐朽的旧习所束缚,过着比死者还凄惨的穷酸生活。这片险峻阴沉臭不可闻的不毛之地,连恶魔都不屑于进攻,而那些愚民们却还深信着,这都是灵国被深远的灵力所守护的缘故。
灵姬突然心想:妾是否憎恨那些人?对这个让妾诞生、试图利用妾、将妾养育成强大可爱残酷的模样、被妾出手屠杀后却抛弃灵国那「死非终结、死者不死」的常识突然翻脸将妾放逐的故乡,妾是否发自真心地怨恨?
「并非如此啊。」灵姬宛然一笑,「这是爱啊。对这一无所有贫瘠可悲的故乡,对这唯有死亡能拿来聊以自娱的寂寞土地,妾满怀着爱意。妾一直打算总有一天要回到这里。当然啦,妾可是史上最强的灵姬、巫女神、其名阿么李。容纳妾降世的么祷野,是属于妾的,因此自然应该充满妾最喜欢的东西——死呀。」
「嘎啊啊啊……」
「笨啊。都说了不要开口了。」
「咕噢……」
「……唉。算了。」灵姬指向灵峰众烙山。「走吧,乌大男!用无数甜美的死亡精心装点妾的国度,作为献给妾的无上赠礼……!」???
……forced sleep mode is celed.
process of awakening…………
OK.
ready.
「……test。」她试着出声,「a、a、i、u、e、o、a、a~a。」听得很清楚。没问题,状况良好。睁开眼,视界展开。昏暗。调整亮度。直到看得清为止。看惯了的密封舱内的景色。试着活动手指,很顺滑。停止活动,没问题。没有卡顿和延迟。她操纵控制台打开密封舱的盖子。展开前头部装甲。吸气。吐气。嗅觉同样没有异常。她站起身。有些违和感。这是因为添加了不少改造,已与之前大为不同。双臂、双腿都在不影响强度的前提下减轻了重量,亦不影响可动性。为了挑战更为极限的设计,形状已经大幅脱离了人类的範畴。然而若要执着于活动得「像个人」,就必然无法加强性能,因此有必要进一步脱离人形。她将各个关节的可动範围扩大到了极限,肘部、膝部、手腕和脚腕都能够朝任意方向弯曲,肩、腰、脖颈也是同样。增加了手臂上的关节数量,足部额外增添了三根长指和两根短指来支撑体重,选择了容易应对急剧变化的形状。此外还追加了武器。她离开密封舱试着走了走,原来如此,感觉很新鲜,有些不稳,还有些噁心。然而必须要习惯,习惯之后,便能产生得到强化的实感。实感?明明我希望将类似人类的感受全部消除才好。如果能如机械般反应如机械般判断如机械般行动,肯定就不会输了。输了。没错,她失败了。阿曼。恶魔大公。实在是敌不过。她的双臂被黑炎之剑砍断,右腿被破坏。即便被她的粒子加速炮正面击中,阿曼也毫髮无伤。她逃跑了。这样下去不会有胜算。她决心改造。若不决意实行算得上是重建全身的大规模改造,恐怕连碰一碰那家伙都做不到。而这一改造已经结束。
她在藏身处中来回踱步。这里是只有她才知晓、唯独属于她的藏身处。在抛弃最初的藏身之处后,动用从遗迹中收集的遗物以及她自己製造的工具建造而成。这里位于地底,备有六个随时都能封锁的出入口。这里是让她调整、整备、修理、改良、改造自己的机构设施,在各类自动装置的帮助下,她凭自己一人便能完成这一切。
刻意尝试一些极端的动作,比如让右膝向外弯曲的同时单凭右脚保持平衡,又或是在左脚着地的同时让左膝向内弯曲,还有让手肘反扭,手腕三百六十度旋转。之前的她做不到的事,现在都能办得到。然而,还是得先在头脑中过一遍才行,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了,虽然掌握了信息,却没有实感。果然关键还是在于实感。只能努力习惯,必须儘可能快地习惯。
她开始加速。她要将如今的自己烙印在头脑之中,使得自己不需要依序思考身体便能自行作出反应,明确自己的极限和最适应的状况。然而为了真正地习惯仍必须经历实战。为了将她自己研磨得更加锋利,她需要敌人。而且,那种只能任由她宰割与家畜同然的杂鱼没有意义,必须得是能与她对抗的敌人,能对她产生威胁的敌人。不论挑战多少次,都会被打回来,这样的敌人最好。她想要一堵哪怕赌上一切也无法翻越的墙壁,只有在不断撞击这面墙壁之时,她才能获得满足。她清楚这一点,她需要敌人,只要有敌人一切都好办。
她封锁前头部装甲,离开藏身处寻找敌人。将全自动装置设置为休眠状态,将隔墙依次关闭,全部封锁之后,再沿着六条道路中的一条来到藏身处之外。这个四号出口设在一处幽深洞穴中的深坑之中。她爬出深坑,朝着地面进发。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她觉得自己的行走方式仍有改善的余地。不久便到达了洞穴的尽头,地面之上。
沐浴着阳光,她重新打开前头部装甲。海拔七百一十二美迪尔。地面仍有积雪。她踩过坚硬的雪层,前进了二十六美迪尔后停下脚步转身,在她走出的洞穴旁发现了一个人影。不,不是人。白红黑相间的夹克,修身款的裤子,领口缝有褶边的衬衫。金髮颜色淡到无限趋近于白色。尖下巴。高鼻樑。两端吊起的薄唇。细长且不断变换色彩的眼睛。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翘着二郎腿。手中握着一把收在金色刀鞘中的军刀。右手握着刀柄,左手不断轻轻抚摸刀鞘。那不是人。
「莉莉。」被他叫了名字。虽然她的身体并没有那个机能,但她还是一瞬间产生了寒毛直竖的感觉。她理解这种感觉为何物,就是厌恶。
「莉莉。我美丽的新娘。我一直在找你。我终于找到你了啊,莉莉。」
「阿乌多尔玛·法克鲁卡。」
「啊啊、莉莉。可爱的你叫出我的名字实乃光荣之至。活这么久总算是有意义了啊,莉莉。」
「烂透了。」她喃喃自语着闭上前头部装甲,法克鲁卡便夸张地啊啊哀叹起来。「明明我想要一直注视你的可爱脸庞。真遗憾吶,莉莉。不过,那张遮掩素颜的面具也很不错哦,和身体很相配。说来你给人的印象变了不少啊,不过你的美却不损分毫,莉莉。要说为何,正因为你永远都贯彻着你自己。不论外表如何改变,那都是你内在的正确映照,也是你从未动摇的证明啊。你实在是太可爱了,莉莉。」
「闭嘴,法克鲁卡。」
「若你真心对我说出『闭嘴』,我甘愿在接下来的一亿年间都缄默不语。」
「我已经明确地、对着你、说了、『闭嘴』。」
「然而,对你的讚美之言却擅自涌出,正如极度悲伤之时难以抑制的泪水。」「看来只能动用武力让你闭嘴了。」
「若你希望那就这么办吧,莉莉。」法克鲁卡站起身来,取下军刀刀鞘。那军刀刀刃也是金黄色,真是恶趣味至极。「你的爱是崩坏的,我这么对你说过吧?总有一天你会试图杀了我,而这正是你爱的形式。届时,就是你真正爱上我的时刻。这一刻终于到来了,莉莉。你终于爱上我的这一刻。」
「我不知什么爱。」她的右腿向前迈出一步,左腿向后收回,右膝向外弯折,左膝向内屈扭,沉腰落肩,向前倾首的同时抬起脸来。「我也应该对你说过。你若是比我弱就只有毁灭一途,仅此而已。」
「这就是你爱的方式呀,莉莉。」
「不,我所寻求的,只是战斗。」
「战斗正是你那崩坏的爱的表现方式呀,莉莉。」
「你什么都不懂。」
「那我们更要继续加深了解嘛。莉莉。试着毁灭我看看呀,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当然办得到。」
她沖了出去。
敌人。敌人。敌人。眼前是敌人。对于她来说极为必要的敌人。
她激动得身心沸腾。她已经无法思考。就如当年在她眼前矗立的那堵很高很高、过于高不可攀的墙壁,把她当作孩童一般戏耍,将她一脚踢开,可她不论被击退多少次,还是会不知满足地不断挑战——就像那时一样。斗争总能让她忘记一些东西。
比如,她那业已崩坏的爱。
巨穴之上
穴。刺穿大地的巨大孔穴。如这般在上空俯视,便能明白名副其实之处。如同小型模型一般的複杂地形,还有渺小、又或是华丽、陈腐、严谨、怪诞、多种多样的建筑物、桥樑、迷宫、森林、洞窟,全都乱七八糟、毫无秩序可言地混杂在一起,研钵状的洞。巨穴【Megabolus】。逐渐崩坏,已经毁灭的世界的中心,世界的象徵。女人从空中伸出手,想要从中掬出什么。然而当然,女人的指尖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女人笑了。「呵呵……呵呵呵……呵呵……」笑得连自己都觉得奇怪,「呼呼……呼呼呼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笑着,唐突地停了下来。女人挽起如丝绸般带有光泽的头髮,以冰冷的眼瞳睨视着巨穴。「无聊。」女人艳丽的嘴唇编织出低沉的声音,「无聊。好无聊。无聊。真是无聊啊。就这样?就这种程度?我还想破坏得更多。破坏得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更多。要将还立着的东西统统推倒,光是推倒横在那边也太过丑陋,将所有有形之物全部粉碎才称得上是美。到头来,你们还是要创造是吧。还是打算製造什么、构筑什么是吧。为此才破坏是吧。仅此而已是吧。你们想要一个容身之处是吧。想要最终得到秩序和安定是吧。好无趣啊。明明你们寻求的都是一片空虚。啊啊真无趣。也许我该破坏的就是这个吧。巨穴。徒具虚名的空虚巨穴。我来将它破坏。呵呵。是啊,也许这才是我该做的吧。」女人指着巨穴的边缘。「在那里。」移动手指。「还有那里。」再移动手指。「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还有这里、那里、还有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咯咯。」女人从喉头髮出笑声,「全都打下去,把桩打下去。桩。该打什么桩才好?首先得想清楚这个呢。没错吧。没错。果然如此。我只会破坏。我、我就为这个世界献上破坏吧。破坏一切。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呵呵……」
「你好吓人哦。」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女人已经站在了草原之上,不再身处空中。柔和的微风抚过女人的脸颊和髮丝。能闻到初夏的青草气味。淡蓝色的天空,云层的流动比风更加悠閑。女人的视线落在地面上,踏过茂盛的青草,有着真切的触感。女人抬起头,那里有一个男人。男人的脖子上围着水滴花纹围巾,衣物同样带着水滴花纹,上身紧緻,下身却又宽鬆。男人低着头,从棉花糖一般的金髮中探出尖角。如雄绵羊一般的两根角。
「——『跳舞绵羊』。」
「就叫库鲁欧吧。紫之薇洛尼卡。虽然希望你能允许库鲁欧叫你莉璐可,但若是库鲁欧这么叫了,你恐怕会生气的。」
「我只是讨厌你这样的好色之徒罢了。」
「居然说人家是好色之徒,还真是过分啊。库鲁欧只是对又厉害又聪明的孩子感兴趣而已啊。」
「为了寻找能和你一同永生下去的伴侣是吧。」女人眯起眼,「无聊。你还是个孩子,只是擅长魔术,其他的方面完全没有成长,仍然没有脱离幼儿範畴。明明承受不了独自一人,却又因为自己的任性妄为只能一个人活下去,你还真是可悲啊。」
「想要激怒库鲁欧也是白费力气哟,薇洛尼卡。」
「我只是把我想到的都说出来而已。既不是想激怒你也不是想逗你开心,这跟我又没关係。」
「然而,你身在此处不是吗?薇洛尼卡。想必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这里是库鲁欧的内部。你有一个弱点,巨大的弱点。正因为此,你无法抵达库鲁欧和玛奇鲁塔还有莫格所在的境界。你和库鲁欧这类人不同,薇洛尼卡,你会逐渐年老、衰弱,总有一天会死。」
女人低头看自己的右手。皮肤不再紧緻,带有淡淡的斑纹,各处的血管凸出,又青又粗。满是皱纹,皱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斑纹越来越浓,肌肉渐渐萎缩。女人用左手握住右手,左手也同样覆满了皱纹。还有手腕、胳膊、胸口。女人睁大眼,呼吸一窒,视野变得狭窄,视线渐渐模糊,呼吸困难,站不稳。女人蹲坐下来,女人抬起双手,好沉重,非常沉重。努力去触摸脸颊,指尖的触感虽然迟钝,但还是能明白,能感觉得到:乾燥的皮肤,布满沟壑,深深浅浅的皱纹,无数的皱纹。「不对。」女人以沙哑的声音说,「不对,这不是我,不对,这、这不是我。」声音嘶哑得不忍去听。「这样如何?」库鲁欧在女人耳边低语。女人已经看不见草原的风景,一切都不再清晰,形状与颜色都极为暧昧,这里究竟是那里?
女人开始坠落,向下坠落。
身体几乎要被拆散。
女人差一点发出哀嚎,但她忍住了冲动。「不对。」只是如此念叨,「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女人停止坠落,浑身冒汗,全身都湿透了。巨穴就在眼前。正确地说就在女人的指尖前一寸,她已从高空坠落到了这里。女人强迫自己不去看自己的双手,那是库鲁欧·巴米切·昂达留斯的骗术。女人当然还没有老去。擅长趁虚而入的跳舞绵羊就在女人的头顶,浅浅笑着浮空俯视着女人,如同将她践踏在脚底。
「这可不好。不要摆出这副可怕的表情嘛。薇洛尼卡。不就是稍微难受了一下吗。这只是个用来排遣无聊的游戏罢了,库鲁欧这类人可是经常像这样用游戏来打法时间的。能和库鲁欧这类人一起玩游戏的人可不多,不过,你要来做库鲁欧的玩伴,还是有些不够格啊。」
「你是说……我的本事不够?」
「是啊。说实话,和你玩游戏,库鲁欧真是找不到什么乐趣。要是玛奇鲁塔和莫格就能更开心,虽然我不喜欢玛奇鲁塔就是了。还有阿么李姬,那也是一位拥有特异才能之人,可以称得上是稀有的一点专攻型的极致。年轻一代里也有很不错的素材。莫格的『女儿』,伊凡洁琳就很出色,那孩子是个天才。还有就是,玛奇鲁塔的『妹妹』们。三人各自不同,却又各自蕴藏着惊人的可能性,其中还有个孩子已经取得了突破。所以库鲁欧觉得啊,已经可以盖棺定论了。」
「定论?」
「没错。结论就是啊,像库鲁欧这类人是一流的话,薇洛尼卡,你就是二流。差距已经拉开了,而这差距恐怕是你无法填补的。」
「无法填补。」女人笑了,随后咬紧牙关,瞪大双眼,「瞧你一脸得意的样子……!」
库鲁欧上钩了。女人既是魔术士也是超越者,女人动用自己的力量试图将库鲁欧向下拉,同时开始哼唱咒文。
突然,库鲁欧裂开了。破碎、分裂,变成众多小库鲁欧浮在空中。
库鲁欧们在笑,以尖锐的声音大笑。女人意识到自己仍然、或许仍然身陷库鲁欧的幻术之中,因此用手将力量亲自送入自己的胸口。呼吸几乎停止,力量直抵心脏。女人感受到了这一冲击,清醒过来之时,邪龙已经迫至眼前。邪龙张口欲将女人吞食,女人急速上升躲开邪龙,又朝另一头邪龙撞去。附近不仅有邪龙,还有生有羽翼的恶魔,以及一群鸟人加多。
「骗你的,薇洛尼卡。」库鲁欧在遥远的上空笑道,「开个玩笑罢了。偶尔,和你玩一玩还是挺开心的。你虽然有缺点,但某些方面也很厉害。」
「我要把你毁掉。」女人一边说一边躲开邪龙。「ELM」两手交叠,向上举高。「NIBLEHEM」女人的全身当即涌出紫色火焰。女人以超越者的力量将那火焰扯碎并丢向鸟人加多,被紫焰击中的加多纷纷坠落。在一个接一个击杀加多的同时,女人寻找着库鲁欧的蹤迹,然而库鲁欧已经不见蹤影。「无聊。」女人喃喃自语,「无聊。」
二月二十一日 狱中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