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逃亡者
她在保持感觉器运作的同时封闭意识进入梦境。
这是记忆的碎片。尤其是她在接受电子脑化之前的记忆都已破碎、缺损、发生改变,即便是恢複了也不再是原来的记忆本身。梦。所以,不是记忆,而是梦。这是她的梦。只需手指动上几下再加上简短的口令,她就能操作数个影像放映装置和音响装置。她是数字原生第三代,绝望的一代,最后的一代。她与弟弟一同躺卧着置身于影像与声音之间。只有愚蠢的大人才会囫囵吞枣地理解大众媒体提供的信息,而她们不同,她们生存于影像与声音之中,从由现场传出并持续更新的原始信息中有所取捨地摄取情报。这对她们来说就如呼吸一般。她们不会积攒信息,而是浸没于信息流中,随时捞取必要的部分。
是什么扣动了打破局面的扳机?原因当然不止一个。有许多原因,多得无法计量。她们习惯了複杂。信息的複杂性,虽然使其显得暧昧但并非不清晰,只是因为结合关係过剩导致难以把握全貌罢了。比如自二〇二〇年代开始的激烈且不可逆的大规模环境变化,就是诸多要因联合作用的结果。气候离脱【climate departure】。气温上升在某个时点超越了界限,冲垮了文明的堰堤,不仅是人类,众多的生物都迎来了饑荒。即便如此,在那时候人类也还是有救的。一时急速扩张的支援之轮,却在那之后迅速收缩,最终消失。人道、仁爱、体面、自尊,全都无法成为人类坚固的堡垒。气候变化与粮食危机推动了新型流感、重症急性呼吸道疾病、O139型霍乱、鼠疫、疟疾等等传染病的爆发与扩散,人的移动受到限制,物资的流通遭到妨碍。气候离脱的範围一刻不缓地扩大,由不毛之地流亡而来的难民侵犯国境,于是并非比喻的真正「扳机」被扣动,引发了流血冲突。不论是个人、地域、还是国家,都必须自卫,为此而寻求各种各样的手段。而「侵略者」一方也是如此。饥饿的人们无论如何都必须取得粮食,如果为此非得突破由军队严守的国境线不可的话,那也只能去做。难民们离合集散,结成了反体制派或恐怖组织,指责各个国家的利己主义与不人道。不只是指责,他们也动用了武力。
一般认为在当时,小型化的高性能大规模杀伤武器已经通过各式各样的渠道流出在外,从结果来看,这的确是事实。二〇四三年,统一抵抗战线【URF】以被称作「AD武器」的压缩炸弹发动了攻击。犯人照例拍摄并公布了发动袭击时现场的影像,她们一遍又一遍观看了无数次,既感到恐怖又沉醉于其中。这并非事不关己,即便是明天就可能成为受害者,破坏与杀戮依然在她们的胸中跃动。道德早已化作形骸,而且,属于绝望的一代、最后的一代的她们,原本就从未有过希望。自记事起,她们就被迫走在狭窄坎坷的羊肠小路上,到处都是让她们认清状况的例子。她们正确地预测到了自己的末路,那就是虚无。既非崩坏也非灭亡也非死,她们的道路前方什么都没有,这也就意味着她们自身的存在就等同于无。明明身为虚无却能够感受事物能够思考,能够活着,这一矛盾如同绞在她们脖颈上的绳索,却从未让她们窒息。总之,至少她们未曾胆怯过。也许明天难民和恐怖分子们就将投下AD武器把她们居住的一带夷平,从现实考虑这是有着充分的可能性的。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恐惧的必要呢?她们没想到最终并没有发生那种事。即便真的发生了,也只是让本就是虚无的她们回归虚无罢了。换言之就是自然的演变而已。
另一方面,她们着迷于一种被称作「解脱【DIVE】」的游戏。通过「解脱」前往一处名为「涅槃【NIRVANA】」的电脑空间,使五感与之相合併解放,成为另一个个体。在那里她们既是人又不是人。她们成为了「异种【DOT】」,沉浸于千变万化的异境之中。涅槃受到异种的干涉发生改变,而改变了的涅槃又反过来影响到了异种。在那里存在着自由,在现实中她们不具备、也不应期望的自由。然而她们并没有沉溺在涅槃之中,因为她们已经无法沉溺于任何东西。她们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自己身为虚无,她们知道得过于清楚了。某一天,在图书馆——位于涅槃中的一处聚集着全部可参考信息并且能够阅览的区域,某位异种抹消了自己的存在。那位异种的目的是捨弃作为一个人类的生存而彻底在涅槃中作为异种活下去,可这个愿望没能实现。那位异种消灭不见,而作为其本体的人类个体遭到了何种命运,无人得知。然而在那之后这种自我抹消【autokill】相继发生。异种们由此而产生了一种设想:逃亡者【escapers】。异种们寻找自我抹消的异种的痕迹,希望能够找到证据证明,自我抹消后的异种没有死,而是变作逃亡者继续在涅槃中生存。她和她的弟弟也如此期望。在那之后发现证据的传闻接连不绝。涅槃则在异种的干涉下发生改变,使得异种相信的事变成了现实。不久逃亡者们便能在异种面前现身。有的异种认为那就是真正的逃亡者,也有的异种断定那不过是涅槃製造出的幻影。不论如何,逃亡者开始增殖,逃亡者的存在扩张了涅槃的虚拟现实世界。旁人无法区分异种和逃亡者,有的异种开始故意装作是逃亡者。当逃亡者聚集在一起组成势力之后不久,便出现了带着半分取乐心态、或是秉着某种信念狩猎逃亡者的异种。涅槃由于杀伐而荒废。战争。战争。战争。她与她的弟弟也武装起来打倒了许多敌人。如果不主动出手,就会被打倒。涅槃化作了战场。如果异种在战斗中失败被「压坏【crush】」,那便重新解脱生成一个新的异种便好。假如异种在安全装置解除的状态下被压坏,据说便会成为逃亡者的一员,而她和她的弟弟都不希望如此。从涅槃中回归现实,便沉没于现实世界那破灭性的信息之海中。解脱进入涅槃之后,便在其中互相击溃。弟弟问她:这是否就是人类的本性。人到头来就只能如此吗。不知道,她如此回答。有的人是这样,也有的人不是这样,肯定仅此而已罢了。弟弟则歪着头继续问:真的吗?看到这副模样,只让人觉得对什么产生期待简直是愚蠢至极,乾脆让一切重头再来还好一些。弟弟如此喃喃道。要纠正特定的某一个错误估计是不可能的,这样的话就重新从零开始不就好了吗。不可能。她回答。而且,就算这么做了也只会重蹈覆辙罢了。姐姐你啊——弟弟说道,姐姐你也绝望了啊,已经什么都不相信了啊。绝望的一代。她们是人类最后的一代。——梦。
这都是,梦。
她解放意识。
她的身体半埋在白雪之中。气温零下十二点七度。她已经得到了超出充分程度的冷却。她注视着亮度经过调整的晨空。即便是在完全的黑暗中她依然可以通过电磁波来确保视觉。她感受到了振动,或是应该称之为震动。她没有用手撑地面,只靠腿部运动便抬起了身体。她的躯体上仍残留着雪块滑落的痕迹,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乾。坡度二十一点四。她身处山中。位于大陆西北部、分割艾尔迪尼翁的库拉依德大山脉的大部分区域都还覆盖着厚厚的雪层。这座巨大的山脉在震颤。开始了啊,她想到。她早就发现了「那东西」就隐藏在这里。库拉依德大山脉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和摩德洛里之间以人力无法翻越的天险,不过这里同时也位于古德卧榻之侧,是个合适的隐藏处。她原本不清楚正确的点位,虽然曾经探索过但一无所获。然而在如今这种状况下就很容易了。她动用全身感受震动。震动每分每刻都在变得更加剧烈。终于探查到了震源地。方位五十二度距离约十七基尔美迪尔。她使她的身体运作起来,背部、腰部、腿部推进器50%展开。克拉纳姆粒子释放极限功率同样设置为50%。开始释放。视觉听觉範围修正。良好。
通过克拉纳姆粒子的作用催生出的升力与推力使她飞翔,在空中留下一道直直的裂痕。经过两分四十八秒的飞行,她抵达了正确点位的上空。没错。山坡上的积雪正在滑落。雪崩。雪崩发生了。已经离融雪之时不远,在这个时节,雪崩并不是罕见的现象,然而眼前的雪崩规模极大,已经不单单是雪崩,甚至都不像是自然现象。山体在分裂,一道裂口,极长。长得不可理喻的裂缝将山坡分断,长度至少有几百美迪尔。不、不止这个数量级。超过一基尔美迪尔,将近二基尔美迪尔。裂口虽然沿着山坡有所起伏曲折,但整体而言是一条直线。随后那裂口开始持续扩张自己的範围。全长——不只是宽度,连深度也在扩展。简直就像大山张开了嘴一样。其结果,便引发了惊天动地的雪崩。她在裂口的正上方制动并滞空。已经不能再用「裂口」来形容了,这是一处洞穴。既宽且深的巨大洞穴吞噬着周遭的雪、土石和树木,进一步扩大。她注视着这副状况,仔细观察,视线一刻不离。
过于巨大的洞穴终于停止了扩张。
寂静。
这寂静只消一瞬便会被打破,就如同写着契约的纸片一样脆弱。
沉闷的声音鸣响。超重低音在地底、不、巨大洞穴的深处翻涌。声音彷彿凝结成块向外冲撞。而且不只是声音,还有某种有着极大质量的物体,正要从洞穴深处现身。
最先展露出的是它的头部。炮铜色,生有众多尖角。看上去既坚固又优美的额头下方,凝聚着淡红色光芒的双眼傲视向天。鼻筋延伸至下颚处,在断崖般的鼻尖下方布满了同样是炮铜色的牙齿。脖颈长而粗壮,且不止一个,有多个头部。不必去数,她早已知晓。九条脖子九颗头。支撑这些的躯体魁梧却又不过剩。四只前臂,四只后腿。尾巴分为最长的一根中尾以及左右两根副尾。翅膀由于叠在一起无从判断,但当初是有六枚。龙。那外形毫无疑问就是九头龙。然而,却都是炮铜色。它的全身不是被龙鳞、而是被炮铜色的合金覆盖得不留一丝缝隙。——纳·因。
啊啊,九头龙纳·因。
她无声地自言自语。她知道即便是开口出声也得不到回应。纳·因已经不再是纳·因。与它的姊妹九头龙诺·因一同仕奉原子极大魔术士与地狱军团战斗到最后的、可怜的纳·因。即便是人类将要败给恶魔的时候,所有人也都相信它那飞翔于高空中的巨躯绝不会坠落于地面。然而,两只九头龙被超过几十万邪龙与龙骑兵围攻,龙鳞被一枚接一枚拔去血流如注,最终还是精疲力竭,生命耗尽。傲慢的魔导王将无数恶魔连同两只九头龙一起烧尽以示弔唁。九头龙们化作骨骸,诺·因的遗骨成为了填堵巨穴的艾尔甸的地基,而纳·因的遗骨则自那之后就不知所蹤。看来它一直被隐藏在这里、库拉依德大山脉破号大工厂,以变成、不、以被改造成如今这副模样。古德耗费了一千年的时间将纳·因的骨骸变作了这异形之物,恐怕就是要让它成为最终战争时的王牌。一直在地下仓库中等待着这一刻的纳·因,被大得荒唐的抬升装置向上推,速度渐渐变缓,震动幅度越来越小,终于上升停止了。纳·因淡红色的九对眼睛光辉骤增,九条脖子开始缓慢地扭动,三根尾巴也同时动了起来。纳·因。啊啊,纳·因。你比当初还活着的时候大了不止一圈两圈,你的躯体如今用巨体来形容都离事实相去甚远。你是如此雄伟。纳·因啊,你有着龙的身姿,然而你已经不再是龙。炮铜色。你简直就像是机械,你现在大概就是机械吧。她的胸口如同遭到猛击。你简直和我一样。我的身体大半都是机械,连大脑也大半换做了机械装置,身体组织也经过了无数次的改造。原本的我已经不见蹤影,现在的我是一台机械,与你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是只能朝着目标一心移动的机械。
纳·因。发出低沉的倾轧声正要伸展翅膀的九头龙纳·因。你已经不会流泪,甚至感受不到痛楚。纳·因。你的翅膀即将张开,曾经由骨骼和皮膜构成的翅膀既有力且灵活又极其优美,而你现在的翅膀已经不同。你背负着的三角形翅膀共有三对、六枚。虽然数量与当初一致,但你应该已经无法挥动翅膀了。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你的翅膀上安装着大大小小的喷射管,这些喷射管喷射出某种推进剂,便能使你飞行。喷射管不仅位于翅膀上,还分布在你身体各处。看得越久,便越是觉得你是机械。纳·因。我还是不要再用这个名字叫你为好,你已经是一台机械。喷射管的嗡鸣声渐渐高扬,喷射出的推进剂将空气加热使光发生屈折。纳·因即将浮起、不、出击。纳·因即将出击。恐怕是古德王正在呼唤纳·因,这个时刻终于来到了。裘弟。她在心底里呢喃着弟弟的名字。你肯定正在得意地暗笑吧。你早就预料到会变成这样。然而,我却想像不出你如愿以偿欢喜地拍手的模样,我已经不记得你的容貌了。你已经,不再是你了。就如同我也不再是当初还是你姐姐时的我一样。
她抑制克拉纳姆粒子的释放,开始下降。朝着纳·因的所在之处。
02 龙们
「——哈……?哎?什么?纳……?战舰?马克西……多拉贡——这是……」
玛利亚罗斯看了看亚济安,又朝古德王望去。那个旁若无人暴虐无道的王呼唤了什么,这一点肯定没错。他的确是说了『来吧』。可是,王到底是对什么说的?多拉贡?dragon?龙?九头龙级?
Chao nu ji fei ing zhan jian?zhan jian是——战舰?船?fei ing莫非是,飞行?飞行的船?战舰?明明是战舰又是龙?可是他的确是这么说了啊,还加了个『多拉贡』,我听见了。记得全名应该是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这个名字的飞行战舰?Chao nu ji?超弩级?意思就是比超大还大?纳因?那又是啥?哎?哎?哎……?现在是像这样震惊的时候吗?肯定不是吧?虽然如此,虽然我知道这一点啊,但是——
由于紫之薇洛尼卡也就是莉璐可发动了战略级魔术「古代破坏王之咒」,空中首都艾尔甸开始了崩毁。右肩扛着皮巴涅鲁、左肩扛着哈妮梅丽、差点掉下去、不、是已经掉下去的鬍子也就是多瓦宁古,被王用魔术在千钧一髮之时救了起来九死一生。多玛德君被莎菲妮亚抱住,由莉卡和飞燕、萝姆·珐和阿尔法的落脚之处暂时还安全。啾被似乎是超贤者莫格女儿的伊凡洁琳放出的青光包裹着漂浮在空中。顺便一提,玛利亚罗斯则绝非本人意愿、被亚济安抱着,亚济安会飞因此也算安全。剩下还有谁来着?哦哟差点忘了。被亚济安的右臂、黑管的集合体、阿尔卡迪亚捆绑着的半鱼人也就是卡塔力正像个摆锤一样晃个不停。闪光魔女玛奇鲁塔和跳舞绵羊之类的家伙不必说自然是飞着。也就是说总而言之目前全员平安无事,然而这个「全员」也仅限于在场的全员罢了。车轱辘话再说一遍,艾尔甸已经开始崩毁,而且将持续下去。艾尔甸目前不在地面上,而是飞在空中,要是毁坏了就糟糕了。如今,身在艾尔甸之上的人们已经只能和艾尔甸共命运,换言之就是若艾尔甸毁坏就只能与它一同坠落。这高度可不仅仅是两、三美迪尔,要是坠落下去必死无疑。另外还要考虑到,敌人也来了。虽然看上去像是大群的飞虫,但那只是因为距离尚远罢了,当然不是飞虫,而是恶魔。如云霞般遮蔽半边天空,向这边逼来。太糟了,凈是些坏事,眼下根本就数不出一件好事。玛利亚罗斯本想试着找找看但还是马上放弃了,这样逃避现实也没有任何意义。必须要想办法应对——虽然我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玛利亚罗斯敲打亚济安的胸口。「亚济安,高度降低一点……!」「——嗯、啊啊,我知道了,My sweetheart……!」抑制住想要叫骂『那什么my什么什么的玩意儿完全没必要就别再加上了』的冲动,玛利亚罗斯将亚济安抱紧。当然我才不想抱这个没脑子的蠢货,但实在是不想妨碍他也只好如此。亚济安一开始高速下落半鱼人就「鱼嚯……!?」地大叫起来。敌人就交给以玛奇鲁塔为首的魔术士们吧,当然前提是他们愿意帮忙。虽然我不了解什么大地狱龙骑兵团,但想必对于魔术士们来说也不值一提。暂且不管这个,玛利亚罗斯朝多玛德君他们大幅度挥动胳膊。「——去银之城寨……!」「唔嗯。」多玛德君马上点头,「莎菲妮亚,能动吗?」「是,当然……!」莎菲妮亚抱着多玛德君向远处飞去。由莉卡也在和玛利亚罗斯对视了一眼之后,拉起飞燕的手向那里奔去。还有萝姆·珐和阿尔法也是。「唔唔!」多瓦宁古动弹不得,他正被古德王的魔术提在空中,肯定没办法凭自力移动。不仅是无法移动,如果古德王改变了主意,多瓦宁古可就要连带着他肩头的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倒栽到地面上去了。啾似乎是伊凡洁琳的朋友因此大概不必担心,可鬍子他们就——多瓦宁古突然双目圆睁。「——别犹豫快去!贫僧三人会想办法应付……!」
「没事!」皮巴涅鲁抬高声音,哈妮梅丽则喊了声「没错!」然后和皮巴涅鲁对视起来互相露出笑容。明明根本不是没事,明明没有任何安全的保证。可是,那三人既然都这么说了,要是再磨磨蹭蹭的,我就要变得更加讨厌自己了。玛利亚罗斯在亚济安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走吧……!」
「以爱为名……!」笨蛋一号又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大力挥动黑翼加速。飞行高度很低,吓得卡塔力忍不住沿着阿尔卡迪亚的黑管向上爬。「低低低低低低!太低了吧!?要要撞到地面了……!?」「我会小心留意的!」亚济安说完又小声加了一个词,「——大概。」「居居居居居然然然然是大大大大大概概概概概吗!?」「你就忍一下吧!时间紧急……!」时间紧急,没错。对啊,亚济安自己也有着急的理由。虽然他为了装帅将这些都不表现出来,但实际上心中恐怕也焦急难耐。因为,银之城寨中也有亚济安的同伴,午餐时间的人们如今也都在那里。要是艾尔甸就这样毁坏坠落,亚济安就将失去所有的同伴。不行,不行,这样绝对不行。然而,我也只能祈祷。玛利亚罗斯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祈祷它不要发生。真是过分的惩罚。我无力地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输掉了一切比试,因此对这些惩罚,我倒是早就习惯了。不要赌气闹彆扭,要向前看,既然能够祈祷,便至少尽全力去祈祷吧。
亚济安飞在空中,前方是莎菲妮亚,下方的艾尔甸正在渐渐崩落。银之城寨所在之处并不遥远,马上就要到了。「敌敌敌敌敌人过来喽……!」卡塔力大叫起来。倒不是因为闪光魔女和那些魔术士们没有出手阻挡,而是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一部分去了魔术士们那边,也有一部分朝这边追来。地狱龙骑兵。虽说号称是「骑兵」,但它们的形态可不是人形的恶魔骑在有翅膀的蜥蜴背上,而是有翅膀的蜥蜴背上直接突出来一个人类的上半身。那上半身的双手中持有各类武器。有拿剑拿枪的,也有拿着像是弩一样的东西的——不,那就是弩吧。几十名、甚至更多的龙骑兵一齐发射,弩矢,数不清的弩矢朝这边飞来。「鱼噢噢噢噢噢噢……!会被射中吗被射中咋办啊要被扎穿啦这可咋办好哇……!」「——这么办!」黑翼激烈地拍打空气,亚济安猛然加速。「噢哇……」玛利亚罗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加速度彷彿要把脑子从脑壳里甩出去一样,无法呼吸,胸口好像要被挤扁。箭。箭?箭!?没有射中,也不知是躲过去了,还是挡掉了。龙骑兵们追在后面,它们没有去追赶正在地面和建筑物上奔跑的由莉卡她们,太好了。论速度是亚济安比较快,不知能不能突破追击?不过,前方就是银之城寨。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把敌人引到银之城寨里去了?别说「岂不是」了,而是肯定会的吧……?
「亚济安,这样下去的话……!」「不,没问题!」亚济安马上回答。这样言之凿凿的回答对他来说可真是少见。银之城寨越来越近,莎菲妮亚和多玛德君已经抵达了银之城寨的正上方。突然,从银之城寨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好像是这样,还是说,是我眼睛花了?不对,那东西从抱着多玛德君、或者应该说是靠在多玛德君怀中的莎菲妮亚身边掠过,又越过了正搬运着玛利亚罗斯和卡塔力的亚济安。好快。这速度真的好快。看都看不清。不过——
「贝蒂……!?」莎菲妮亚转身大叫起来。「没错。」玛利亚罗斯听见了亚济安的低语声,他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贝蒂,莎菲妮亚的师姐,午餐时间的「下垂眼贝蒂」。玛利亚罗斯也知道贝蒂是一位卓越超群的魔术士,很久以前就知道了,然而没想到现在竟厉害到如此地步。玛利亚罗斯也转头望去,恰好在此时,贝蒂突然停了下来。就在龙骑兵们的正前方,差一点就要撞在一起,只差一点点而已。随后贝蒂挥臂横扫,庞大的雷光放射而出,爆发出惊人的巨响。雷霆万钧,巨大的雷鞭将龙骑兵们烧尽、震飞。雷光不止一闪,贝蒂再次挥臂,配合着她的动作,雷鞭闪过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玛利亚罗斯咬牙紧靠着亚济安。明明不想这么做,身体却还是做出了本能反应。就是有这等的威力和压迫力。贝蒂。
「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好弱。」贝蒂每挥出一次雷鞭,就有一团龙骑兵被轰散。如同在欺负小孩子、不、如同在欺负婴儿。或许连婴儿都算不上,在如今的贝蒂面前那些龙骑兵与小虫同然。根本没用多少时间,贝蒂就将前方直径两百美迪尔左右半圆内的龙骑兵一扫而空。「——连个对手都算不上,回去洗洗脸重头练练吧,杂鱼。」
玛利亚罗斯害怕得直发抖。贝蒂原本就已经很可怕了,不过如今还有什么不同。力量的级别与原来完全不同。而且不止如此。还有贝蒂的眼睛,若是不怕招致误解直白地说的话——简直是没有人味。这种说法可能还是有点过分。应该说,那眼神就好像在看着不值一提的物件一样——嘛,毕竟对手是恶魔,这种眼神应该也不奇怪。不过到底该怎么说呢?究极的居高临下?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视线?是我想太多了吧。要说玛利亚罗斯是上位者还是下位者的话那毫无疑问是处于下位中的下位,可能就是因此而太敏感了吧。不论如何,龙骑兵们拉开距离朝贝蒂齐射弩箭,看到这里,情不自禁喊出「危险……!」不过又马上意识到这真的是瞎操心。根本不需要玛利亚罗斯这样的人提醒,贝蒂自己也能应对好。话虽如此,贝蒂的应对方法还是出乎意料。任谁也不可能预料得到吧。
贝蒂睁大双眼,她的左肩处便有什么东西「嗞」地一声冒了出来。那是什么?像一条手臂?手臂?从贝蒂的身体里长出一条手臂?那真的是手臂吗?至少肯定不是人类的手臂。就好像是熊、类似熊的前肢。遍布毛髮又粗又长,好大,实在是太大了。要说到底有多大的话,一条手臂大概就有一个人类那么大了。也就是说,贝蒂身上长出了一条有贝蒂本人那么大的熊臂。那条手臂保护了贝蒂,龙骑兵们射出的无数弩箭没有一根能贯穿那条手臂上的刚毛。那东西……玛利亚罗斯震惊得无言以对。哎?那是、魔术吗……?可是,真的有那种魔术吗?真正达到疯子级别的魔术,能做到什么都不奇怪。话虽如此,感觉那东西还是稍微有些超过魔术的範畴了。居然长出熊的手臂,即便是魔术无所不能也该有个限度。还真的无所不能啊。「我不是说过让你们——」贝蒂的熊臂朝龙骑兵们伸去。看上去,应该不是那条熊臂自己擅自行动,而是处于贝蒂的牢牢控制之下发起攻击。然而这也不可能碰得到,只是一条熊臂的话,无论如何也碰不到敌人。然而如果不只是那一条的话?比如像这样——说实话,看着真的稍微有些噁心——从熊臂上又长出了新的手臂。肉色,如同昆虫的脚。还有像是黏糊糊的管子一样的东西。那些东西彼此纠缠着朝龙骑兵们高速伸展而去,贝蒂自己也向前突进。「——回去再练练吗?不听人劝的白痴就该——」
龙骑兵们转身开始后退,然而已经晚了。来不及了。贝蒂的手臂、那只让人不得不犹豫是否该称之为手臂的第三条手臂,已经逼迫至龙骑兵们身前。第三条手臂大显威风,将身周的龙骑兵捲入其中。一部分龙骑兵挥着武器冲锋想要斩断那条手臂,全是白费功夫。那种程度的攻击显然根本不会有什么效果。这么看来那些龙骑兵恐怕已经放弃了思考,只是单纯靠本能在反应。还有的龙骑兵射出弩箭,目标不是那第三条手臂,而是贝蒂的本体——「本体」这个词用在这里可能有点奇怪,总之就是那一边——应该不会有事吧,毕竟贝蒂是个魔术士,而且,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贝蒂似乎已经和莎菲妮亚一样,不咏唱咒文也能发动魔术了。弩箭之类的东西只要掀起一阵风之类的东西不就可以轻易地防御住了吗?猜错了,没想到竟是这样——这次是背后。贝蒂的背后,伸出了好似属于巨大蜘蛛的腿——数量也和蜘蛛一样恰好八条。那些腿像是把贝蒂包裹起来一样防御住了弩箭。然而出来的不止是腿,在一条腿上,突然探出了一颗像是人类头部的东西。丁香色的头髮,炭灰色的皮肤,洋红色的眼瞳。嘴里隐约透出的牙齿如锯子般参差尖利。那家伙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贝蒂——」「——你就给我回去吧,维尔德雷……!」被贝蒂一开口叱责,那颗头部便噢哈哈哈地怪笑着消失了。那、那是什么?
完全不懂。根本莫名其妙,但贝蒂的身体肯定发生了某种了不得的变故,无疑在现在这个时点也仍持续着。只因为身为魔术士,就连那种东西也要收为自己的力量吗?说起来,同样师承闪光魔女的知世也是那样,都已经变成了某种黑不溜秋的存在了。这么一想,莎菲妮亚真是太正派了,简直就是魔术士界的清纯少女派代表。不对。不、莎菲妮亚实际上当然是清纯的,但是究其原因,也许是因为莎菲妮亚的天赋出类拔萃,因此,不必像贝蒂她们做出那种事也足够了。反过来说,天赋不如人便没有选择手段的资格,这可不是「摸爬滚打」这种程度的辛苦,若是不採用根本无从想像、绝不寻常的异样方法,就无法攀登至高处。做到那种地步也要追求某种事物,钻牛角尖,将自己逼入绝境,甚至牺牲许许多多东西也要前进——我有这样的觉悟吗?甚至都不必自我质问,没有。从来没有。玛利亚罗斯总是断定「自己做不到」,而在认为自己做不到的那个时点,自己就已经彻底完蛋了。以天生身体贫弱、没有魔术天分之类的话作为借口,放弃了。虽然我也认为自己做出了相应的努力,但到头来,那些努力只是想想办法就能完成、属于常识範围内的努力罢了。而她们不同。她们的视线只朝着上方,完全不顾危险,朝着完全看不到希望的目标奋进,最终还成功了。
「那就是我们午餐时间的魔术士。」亚济安如唱歌一般说出的话中充满了骄傲。这让玛利亚罗斯不知怎么胸口产生了被倾轧般的钝痛。这股疼痛算什么啊?我才没有——即便是否定,痛苦也没有消失,于是才终于察觉到。我,莫非是,不甘心……吗?如果我没有放弃,如果我像这样、像那样努力过,如果我没有总是认定「不管做什么都是没用的」而是奋力挣扎,如今会不会变成另一个我?然而已经迟了。周围的人不管是谁都太过异常,以至于异常都成了正常,可玛利亚罗斯自己依然是个凡庸之人。在凡庸之道上走了二十多年的人。我并不是在后悔。真的吗?难道不只是觉得反正后悔了也没用所以才否认自己在后悔吗?唉,反正后悔对我来说就如日常便饭,也时常靠着逞强来支撑自己的内心,若有閑暇回顾我这经历尚短的渺小人生,远远不如多注意点其他方面更有建设性。
「玛利亚罗斯……!?」从前方传来一个声音。玛利亚罗斯朝那边望去,当然,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便已经知道那是谁了。「——莉琪……!」玛利亚罗斯瞪大双眼。站在那里的不只是佩尔多莉琪,还有另一个人。那人穿着像是拘束道具变态气息十足的衣服,体格大得惊人看上去邪恶透顶,却不知怎么酝酿着一副「当年可是比现在跳脱得多如今已经收敛了」的气氛——SI。摆出一副骑士的架势追随在佩尔多莉琪身后。
「抱歉!」佩尔多莉琪大喊着,金髮随风乱舞,「虽然总长命令不要走出银之城寨,但我实在是忍不住……!」「道什么歉啊……!」玛利亚罗斯摇了摇头。就在此时——「——唔……!?」佩尔多莉琪的身体彷彿被撞了一下一样弹上了空中,SI马上伸手将她抱住。地面摇晃、激震。「维什克拉德……!」SI的口气中充满厌恶。维什克拉德。人龙雷多拉斯·维什克拉德。拥有十四枚透明巨翼的珍珠龙正在大肆闹腾。当然,维什克拉德不是一个人——人?人龙算不算是人?哎算了无所谓——不是一个人在闹腾,而是有个对手。对方也是龙,而且是一头不能更像龙的龙。其本人——本龙曰,身为龙向地狱帝王宣誓效忠之类的,也就是说,脑子病得不轻。明明是头龙。不过,外表看上去倒是相当气派,「龙之大公爵」盖玛尼翁·瓦查尔·帕普提安·布里克斯·冯多尔·葛维哈布纳斯。这名字好长,长过头了吧,就叫盖玛尼翁算了。维什克拉德以那位盖玛尼翁为对手,好死不死地上演着无比壮观的一对一单挑。嘛,若是维什克拉德没有出来对付盖玛尼翁,可能早就发生更加糟糕的事态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是维什克拉德挡住了盖玛尼翁,果然事态还是很糟糕,比如现在,就出现了让我们不得不直面事实的后果。
刚才的猛烈震动似乎就是维什克拉德将盖玛尼翁砸在艾尔甸上的时候引发的冲击。仔细一看,维什克拉德正悠然地扇动着十四枚巨翼浮在空中,而盖玛尼翁则在其正下方试图爬起。距离它们有多远?龙实在是太大,难以作为参照,不过可以确定方向是在荣光闪耀宫殿那边。应该不至于近到就在宫殿门口,大概是在离宫殿一基尔美迪尔的位置吧。盖玛尼翁朝着维什克拉德「噗、噗哈、噗噢」地接连放出火焰吐息,而维什克拉德则用珍珠色的吐息将之抵消。盖玛尼翁趁此机会迅速跳了起来,却正好吃了维什克拉德迎面一脚。盖玛尼翁被踢倒在地上,又是一阵激震。「——Ku……!」倒不是SI差点摔倒,而是地面裂开了。SI险些没能逃开,远离地面龟裂处后,便将佩尔多莉琪扛在了肩上。「你、你干什么!?」「失礼了,公主……!」SI牢牢扣着挣扎着的佩尔多莉琪的手臂沖了出去。玛利亚罗斯看着此情此景虽然很是火大,但考虑到场合也是无可奈何。地面的龟裂迅速扩张,若是不马上逃跑就要被裂口吞噬。玛利亚罗斯正想要拜託亚济安,放我下——可是下去了又能怎么样?要将SI和佩尔多莉琪也搬起来,哪怕是对于亚济安来说也实在是有些困难的吧?这也就是说,我还是只能像这样看着而已吗。什么都做不到,没有任何可下手之处吗?
的确没有。
即便如此也要思考。好好思考。能够拯救同伴、以及儘可能多的人的方策。哪怕是乱来也无所谓,只要存在可能性。只有一个办法——玛利亚罗斯想到,在如今这个瞬间只能想到一个办法。要说有谁能拯救我们的话,只有它——只有她了。可是,该如何去请求?再怎么说也太希望渺茫了。因为希望渺茫就要放弃吗?不行。玛利亚罗斯无法像魔术士那样办到超脱常理之事,哪怕是天翻地覆河水倒流也办不到。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再对自己有任何期待,已经晚了,太晚了。因此,只能去利用,利用拥有力量的人。她肯定有拯救所有人的能力,因此,去求她吧。「莎菲妮亚,多玛德……!」玛利亚罗斯提高声音喊道,「想办法压制住盖玛尼翁……!」「啊……!?」即便是莎菲妮亚,好像也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玛利亚罗斯的意图。这也是当然啦,这个方法明显非常无谋,但是也只有这样了。「——我去试试求维什克拉德帮忙!要是能乘在龙背上,就算艾尔甸毁掉了应该也能活下来……!」
「Ha·Haaaaaaaahhhhhh——」最早作出反应的是SI,「这家伙可真妙妙妙妙妙妙啊……!真是个疯癫透顶的主意!戴尔洛特!那个女人偶尔也该承担一点相应的责任!这点程度的劳动非得让她担下来不可!」
「——好!」多玛德君朝盖玛尼翁所在的方向挺了挺下巴,「莎菲妮亚,走吧!由我和你控制住给罗曼冈!说服维什克拉德的任务就交给玛利亚了……!」「好、好的……!」「人家不叫给罗曼冈叫盖玛尼翁!」玛利亚罗斯马上吐槽完毕便瞄了一眼亚济安的脸,「……抱歉,擅自做主打算去做这么胡来的事。不过,可能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帮我一把之类的——」「极限爱。」亚济安单眼一眨,那气势彷彿要从眼睛里蹦出一堆星星似的。这算什么回答啊,完全莫名其妙。「鱼喂!把老子在这里放下去……!」卡塔力叫唤起来,「老子接下来要去银之城寨呀!要赶紧的嘞!而且都已经就在附近了……!」「知道了!」亚济安降低高度,将捆着卡塔力的黑管、阿尔卡迪亚鬆开。「——鱼唔……?!」卡塔力被丢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疼疼疼疼死喽……!?能、能不能轻点啊!?」亚济安无视了卡塔力马上变换方向,「抓紧我,玛利亚……!」「哦、嗯……!」当然我是真的不愿意这样,但没办法,亚济安把自己的右臂恢複成右臂的模样,用双手将玛利亚罗斯抱紧。玛利亚罗斯也紧紧靠在亚济安身上。莎菲妮亚和多玛德君已经先走一步,袭向了盖玛尼翁。即便是以龙为敌,合两人之力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鬆开我,莎菲妮亚……!」「好……!」「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在空中脱离的多玛德君朝盖玛尼翁落去,右手持大忏灭刀,左手持圣断罪之剑。盖玛尼翁察觉到多玛德君的动向猛踢地面躲向一旁,圣断罪之剑砍了个空。莎菲妮亚接住了多玛德君。「再来一遍!」「好……!」莎菲妮亚急速上升再次尝试接近盖玛尼翁。那 那那那 那把剑 是 是是是是是是——盖玛尼翁发出震人脑髓的叫声连连后退。多玛德君左手握着的圣断罪之剑漾着波纹的剑刃带着七彩光芒。盖玛尼翁,身为龙中之龙,居然胆怯了。那把剑是 是是是是是是 属 属 属属属于神神神 神 神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头好疼。那声音真是SUCK。亚济安听了也皱起眉头,但速度并未放缓,仍向维什克拉德冲刺而去。话说回来,她真的好漂亮。虽然体表的颜色如同珍珠,却比真正的珍珠还要美丽许多,还从未见过这样动人的色调和光泽,透明的翼膜下彷彿蕴藏着世间一切的光辉,眼瞳好似一望无际万里无云的晴空。那双眼睛紧盯着玛利亚罗斯和亚济安。雷多拉斯·维什克拉德。人龙。她绝不只是单纯的龙类罢了。
「寻吾维什克拉德有何事?」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不是普通的声音,像在玻璃容器中无限反射,充满了迴音,却和盖玛尼翁的声音截然不同,更加柔和,某些方面很像人的声音。更加限定地说,像是女人的声音。亚济安努力扇动黑翼,停在了维什克拉德的鼻前。「……看来能够交流啊。」「毕竟她也被称做人龙嘛。」玛利亚罗斯长吁一口气,抿起嘴唇。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这是我自己提出的,但事到临头还是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居然要和这样的生物交谈。而且,可不是閑聊,而是向对方提出要求。这不是完全没戏的吗?SI也说这是个疯癫透顶的主意。真是说的没错。这样太蠢了。蠢得都想笑。好想笑。好想用笑矇混过去。好害怕。维什克拉德本身就已经太过庄严让人畏惧,再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会不会没有意义没有效果,就更加怕得说不出话。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和劳力,结果说不定还会正因为此导致更糟糕的事发生。那么就回头?什么都不做?反正自己很无力,还不如乾脆抱着膝盖躲在某个角落里,让有资格的人们来做这些事。我没有资格,什么资格都没有。没有天赋没有能力连努力都不够,至今为止即便是做成了什么事也全都是托周围那些特别优秀的人的福,像我这样的就应该别做多余的事闭上嘴什么都不说才好。
「维什克拉德,有事想要拜託你。」别发抖啊,我的声音。别发僵啊,我的身体。别卑躬屈膝,也别低声下气。我这个人本来就已经够小的了,再缩小下去还怎么像话。不需要什么实事求是,什么『尽自己可能範围内的最大努力』还不如吃屎去吧。即便是够不到,我也要向上伸手,我虽然个子矮,跳得也不高,但还是要向上伸手。「你是龙吧。你肯定有办法救我们,救下我们人类。艾尔甸毁坏,会有很多人死去,我不想让他们死,一个也不行。救救我们吧。」
「救?令吾维什克拉德,拯救汝等人类?」维什克拉德大概是笑了,虽然没有听到笑声,但就是有这种感觉。「汝这人之子,可当真怪异。」
「哎……?」玛利亚罗斯一瞬间觉得自己彷彿坠入了无底洞,但又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我并没有掉进什么洞里,全都是错觉。不用管这些。「——没错。救救我们吧。你肯定办得到的,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不是吗。我也没说要让你登天——不过登天对你来说也很轻鬆吧。不管这个,总之只要让银之城寨里的人乘在你的巨大身体上,然后降落到地面就可以了。仅此而已罢了,求求你——」
「有何必要?此事与吾维什克拉德何干?」
「你、你是问理由?呃理由……理由是、那个、虽然没什么必要的理由啦……」
「不,当然有。」亚济安瞪着维什克拉德,「那理由就是,这可是世界中最美丽最高贵的我的玛利亚亲自屈身拜託你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要让你非得这么做不可吗?没有。没有啊。这就是唯一的理由啊……!」
「汝所欲言即此等歪理?如此看来吾维什克拉德应当将汝等捏扁才是。」
「等等等等!再等等!」玛利亚罗斯揪住亚济安的耳朵,「——能不能不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妨碍我!?惹她生气的话我们可就那啥、噗叽一声就要被——」「可是玛利亚!我说的话是无法否定的真理!没错吧!?」「够了马上给我闭嘴!否则你是想绝交吗!?」「怎么可能……!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绝交……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呀,我知道了,我这就——」亚济安将自己的上唇和下唇朝内卷着咬紧了上下颚,「——啊唔啊咿啊(把嘴巴闭上)。」「……这样就行,最好永远保持下去。」「喔咿嗯呃唔呃咿昂喔呀咿嗯呃咿(若你真的如此期望,我也十分乐意)。」「顺便能不能请你别再出声了?」玛利亚罗斯说完亚济安便点了点头,不再发出闷里闷气的怪声。该死的。都怪这笨蛋一号打乱了我的节奏。不过拜之所赐,那种奇怪的紧张感和压迫感也变淡了许多。对了没错,即便是在让人冷静不下来的状况下,也要冷静地交涉。说服也好挑唆也好威胁也好,怎么都行,总之一定要成功。
「维什克拉德,帮助我们,对你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汝所言是指,汝适才所求之事,于吾维什克拉德有益?」
「这个嘛——」玛利亚罗斯迅速环视四周。多玛德君和莎菲妮亚正配合着使出空中战法朝盖玛尼翁进攻。不止是那两人,贝蒂也参加了。虽然这样一来把龙骑兵们也引了过来,但贝蒂竟然一脸平静地一边朝盖玛尼翁轰出雷电一边朝龙骑兵们咣咣地甩出魔术用以牵制,实在是厉害,一遭到反击,还会有各种奇怪的手臂和腿从身体各处冒出来防御,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只要你救我们,我们就不会对你出手。若你只是和盖玛尼翁打得天昏地暗,这只会加剧艾尔甸的崩毁,说实话,对我们来说,你和盖玛尼翁是同等危险的存在,只能设法排除。如你这样的聪明人——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奇怪,聪明龙?算了不管这个,总之我想你应该没有愚蠢到会说『有本事你们就来试试』这样肤浅的话吧?因为,多玛德君可在我们这边,我们还有莎菲妮亚和贝蒂,甚至闪光魔女、超贤者莫格、伊凡洁琳、跳舞绵羊。若你不协助我们,虽然我也不想这么做,但也没办法,我们就不得不攻击你了。」
「汝。」维什克拉德又笑了。这回彷彿已经能听见微小的笑声。「汝可是在威胁?威胁身为人亦是龙、龙亦是人的吾雷多拉斯·维什克拉德?汝这般无能之辈,有何能耐威胁于吾?」
正如预料。维什克拉德的强硬态度没有瓦解。说实话玛利亚罗斯自己也无法确定,多玛德君和魔术士们的力量能不能打败维什克拉德。能否擅自将玛奇鲁塔她们算进我方战力也是个不小的疑问,即便是刨去这个问题不管,也没有胜利的把握。不,有把握。要觉得有把握。说服自己肯定有把握。毕竟,连那个恶魔大公阿曼都被我们击退了。不可以示弱。要有气势,要压住对方。「——请不要误会。我的确没有力量威胁你,但我刚才说的可不是『我』,而是『我们』。你看上去的确是一头了不起的龙,也许你觉得人类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这是我出于亲切之心的忠告,最好还是不要太过小看人类为好哦?」「吾维什克拉德……!」
有什么东西。不是风,但却如强风一般扑面而来。亚济安低声呻吟起来,被迫后退了十美迪尔之远。至于玛利亚罗斯则忍不住闭上了双眼,甚至都无法呼吸了。如果全身的细胞被掏空,大概就会是这种感觉吧。不过那样会死的,细胞被掏空,就等于濒死。
这是威胁吗?真正的威胁。光是展示怒火就足以让生物产生濒死之感。这难道不是只能认输服从了吗?比起这个是不是应该首先道歉谢罪?趴在地上祈求原谅?光是忍住不那么做、忍住不要开口谢罪就已经耗尽了力气。连亚济安都吓得向内卷着嘴唇咬紧牙关——等等,是因为我刚才让他闭嘴才这么做的?他还在照命令行事呢?
「吾维什克拉德对人之子绝非一无所知。吾亦尚为人之子——非也。吾等恰是真正的人之子,与汝等赝物有天渊之别。」
「呵……」亚济安哼笑了一声,看来他终于放弃卷着嘴唇咬牙了。「看来你的双眼已经腐烂大脑也离烂尽不远了。居然偏偏称呼我的玛利亚为赝物——乌鲁克函德。」不记得这个名字,玛利亚罗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然而马上就明白了,这一定是亚济安在呼唤自己体内的某个存在。那东西究竟是什么,马上就显明了。黑色的纤维状物体当即从脖子到脚底几乎覆盖了亚济安的全身。纤维的缝隙中渗出青蓝色的光,那恐怕是眼瞳。黑色纤维状的眼睑和青色的眼瞳。而且,数量多得数不清。玛利亚罗斯不仅是将力气用在抱着亚济安的双臂上,更是全身都使足了劲。亚济安在加速,试图向前突进。没错,亚济安一瞬间便迫近了维什克拉德。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维什克拉德似乎十分惊讶。亚济安踢在了维什克拉德的额头上。若说身体大小的话,比起维什克拉德,亚济安就如同一颗豆子一样。豆子的飞踢使珍珠巨龙动摇了,虽然不至于将对方整个踢飞,但有那么一瞬间,维什克拉德的头被踢得向后一仰。「给我收回那句话……!我不允许你侮辱玛利亚!不论如何!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再说一声『赝物』,就让你马上气绝……!」
「……区区路维·布鲁所造人偶,倒是颇会耍威风。」
「谁是人偶啊!」玛利亚罗斯从亚济安的怀中探出身来,「这个笨蛋的确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又爱得意忘形又是个怂包我偶尔也会觉得这家伙也差不多该打起点精神了,可即便如此也不是在笨蛋範畴内毫无成长,什么都不懂的你有什么理由说他是人偶!基本上这种对他人使用蔑称以抬高自己的手段,都实在是太低级了!你不是了不起吗,你不是厉害得不行的龙吗,就不能表现得更高雅一点吗!?要是你的态度能让我们自然地尊敬你那我们当然也会尽礼数的啊,之所以没那么做还不是因为你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心眼却那么小怎么看都觉得掉价!你有没有自觉啊!?」
啊——
说出来了。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明明必须得要慎重地开展对话。全都怪笨蛋一号。要是笨蛋一号没有做多余的事就不会变成这样了。玛利亚罗斯倒是无所谓,仅限自己本人的话,什么被蔑视被骂啊的连个屁都不是,反正自己也不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是除自己以外的人被侮辱就是另一回事了。就是这样吧。嗯。虽然一时气血上涌说出了那番话,但这时候发怒不也挺正常的吗?不正是该发怒的时候吗?玛利亚罗斯稳住呼吸。维什克拉德不知为何沉默不语。当下的沉默让人极度不适。「——维什克拉德。我讨厌你。但是,我还是只能求你。救救我们吧。请你借给我们力量。这样的话,我们就不会再阻碍你。要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能给你的话,我真的什么都愿意给,要是有的话,我马上就交出来。但是我身上肯定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也只能这样求你了。拜託了。真的……拜託了。」
「奇妙。」从维什克拉德的声音中难以读出感情,只能判断出似乎并无不快——只是似乎罢了。「汝犯了根本性的错误,汝恰恰拥有吾所求之物。虽凭武力夺取亦未尝不可,然而汝适才既已言明愿将其交出,那便一言为定,绝无反悔。」
「哎——」事情发展太过意外正在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是好,亚济安连忙摇头说道:「不行,玛利亚,不能这么轻易就——」「当然。」玛利亚罗斯压过亚济安的声音点头答应。这并不轻易,我不是轻易就做出决定的。但这是个机会。如果像我这样的人拥有的某个东西能换来众多人的性命——其中有我的朋友、也有朋友的同伴和重要的人——若能拯救这么多人的性命,正是求之不得。我能断言,不管是让我交出什么,我都不会后悔。「我不可能反悔的。只要你出手相救,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随时都会给你。约好了,我发誓。」
「那么,待时机来到,便于汝手中收下吾维什克拉德所求之物。」维什克拉德言罢便无声地摆动脖颈,优雅地开始降落。并不觉得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因为玛利亚罗斯还完全不明所以,当然心中也充满了疑惑。维什克拉德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玛利亚罗斯不觉得自己身上会有那种东西,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那般贵重的能力或是资质。自己大概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优点,非要说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鲜红的头髮和橙色的眼瞳吧。尤其是橙色的眼睛极为少见,也许说是世间独一无二也不为过。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玛利亚罗斯尚未知晓,也无从知晓。
03 王与王妃
「军师阁下……!」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在银之城寨护墙上指着空中,「快看那个,军师阁下!是龙!有龙正在降落!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似乎是朝我们这边过来的!这是吉呢,还是大吉呢……!?」
「虽说眼下不是纠结于吉凶的时候……不过这的确很像你。」军师强·史坦巴克微晃着鬍鬚说道。虽说她的眼神依然凌厉,但总觉得表情比起以前变得柔和了。他和他的军师并肩站立,一股两人的距离似乎比之前更近了的感觉油然而生。难道说现在的话,甚至可以来一个亲密的拥抱吗!?就算真的这么做了,也不会被拒绝吗!?不可不可!这可不行啊!他抑制住自己如野兽般的心。实际上,他的军师即便是戴着dandy的假鬍子并穿着男装,也仍是一位出色的lady。富有魅力,而又高洁。他已向军师求婚,并未被拒绝。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他那滚烫的思绪已经超越了男与女的次元,用世间常见的感情理论来形容这种感觉那便会离实际情况差出十万八千里。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啊,我爱你……!」「滑稽的」弗兰克大喊出声,随即马上慌张地捂住了嘴。我干了什么。我究竟干了什么变态(译注:原文为いったいぜんたい変态。いったいぜんたい是究竟的意思,和变态发音相似。因此这里是法尼弗兰克嘴巴又跑火车了)——不、不是变态,我到底干了什么……!?军师朝他看来,那冰冷得恐怖的眼神——并不……是?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军师的脸颊上似乎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点泛红。难道说,害羞了……!?应该是我看错了吧。或者是在做白日梦吧。他也莫名地有些害臊,便乾咳了一声。「——哎、呃咳哦呵唔咳!刚刚刚刚才那个是啥,该怎么说呢……是真心的!虽、虽然是真心话,但我也明白不该在这种时候说,可是这冲动就是怎么也止不住My heart爱彷彿要飞到云端呃那个、啊、啊啊啊军师阁下龙快看龙……!」
「它想干什么……?」军师已经取回了冷静和往常一样了。不愧是我的军师阁下。这也就是说那个啥,刚才的那个啥,果然是我的错觉。唯有军师阁下,是绝不会因为那点程度的小事就动摇的。没错,我明白了,这是单相思。只不过是单恋。不不不,这不是恋,不是恋爱这种程度的东西,他需要军师,军师对他来说是必须的,若没有军师他就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中的废物。因此便只能与她结婚了,不能放走她,决不能让她逃脱。此事暂且不论,此刻应当打起精神来,即便是乾瘦枯衰,他也是新生太阳王国国王。
珍珠色的巨龙在银之城寨前降下,即将着陆。银之城寨中吵嚷不止。当然,那头龙至少应当不是敌人。它和明显是敌人的绿龙大打了一场,总之应该是敌人的敌人。话虽如此那也是一头货真价实的龙,身体大得惊人。稍微说得夸张点,可能都和银之城寨一样大了。艾尔甸本来就好像出了某种大问题,再加上这头龙,大家变得慌乱无措是很正常的。他、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也情绪高涨、不、是情绪急剧暴涨。他兴奋不已,心情昂扬。那头龙不是敌人。不是敌人的龙,在银之城寨前降落,这也就意味着……?
「是救世主啊……!」他高举双拳大叫起来,「救世主来了!这样一来问题便告一段落,我们安全了!得救了!哇哦!我们得救了……!」
「真亏你……」军师阁下叹了口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能这么轻易地从乐观角度看事情。你唯有这一点让人不得不尊敬啊,陛下。」
「别、别说啦,军师阁下。被人说尊敬我可要害羞的啊。不,难道说,这其实是军师阁下一流的隐藏害羞手段,其实也是爱情表现的一环……?」
「怎么可能。」听到军师严厉的回答,他「呔哈!」地大吼一声猛敲一记自己的额头。「这可真是失礼了!哎呀哎呀,我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终于,珍珠色的巨龙已在银之城寨正门前落地。考虑到龙的体型,本已做好剧烈冲击的觉悟,然而落地时的动静却并不算大。紧接着,「人之子们。」听到这个声音,他和军师面面相觑。虽说这声音的确是声音但又不是声音。这个也不知该用珍妙还是奇妙还是灵妙来形容的声音,让他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还正常,不过看来军师阁下也听到了。「……刚、刚才的声音是……」「是那头龙的声音吗?」军师将视线向龙投去。「人之子们。艾尔甸将于不久后崩毁坠落,乘于吾雷多拉斯·维什克拉德背上吧。吾不会久等,请儘快。」「——果然……!」他激动得想要跳舞,但一想到可能会被军师训斥便作罢了,「那头龙是打算救我们啊,军师阁下!虽然艾尔甸好像状况真的超糟糕MA,但我们这下子就得救了!这都是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福分啊!正义必胜!好嘞,既然都这么定了那就赶紧避难吧!来来,军师阁下!」「什——你、你突然做什么,陛下!」「呼唔咦!?我只是抓住军师阁下的手——哇哇哇!?抱、抱歉啊军师阁下!I』m sorry!一、一不留神就、握上手了……我、我这!我这只手哇!该死的手哇!全都是这只手的错哇!居然就这么不由分说地握上了军师阁下清白无暇的手!你干了什么好事啊!你这只破手!破手破手破手!」「……陛下,我要事先说清楚。」
新生太阳王国军师、强·史坦巴克、端丽的美须公主,对着国王、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投以目不转睛的坚定眼神。身为国王的他不禁咽了一口唾沫。眼前的人真是何等的违例——不、美丽。直到昨天为止,他还觉得若是没有那假鬍子就完美了。然而今天已经不同,哪怕算上那假鬍子也是美丽动人至极。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有假鬍子才美丽——这么说可能还是有点夸张了,总之假鬍子并不是她的缺点,不会为她的容姿抹上一丝阴霾。她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倒影。「作为一个人,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我的。虽然不知,但我还是要说清楚。我虽碰巧作为女性出生,也作为女性活过不短的时日,但我不认为那是真正的我,因此我一直努力试图捨弃自己的性别。我走过的路并不平坦,我承受着各式各样的苦难才活下来。你明白吗,陛下。为了活下去,为了取得生存的手段,我出卖了自己能出卖的一切,这副身体也不例外。我就是这样的人。」
「唔唔……」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从鼻孔里长出一口气,「军师阁下也真是不容易啊。肯定经历了许多我根本无法想像的艰难困苦。老实说,我这个人家境良好,虽然双亲早亡,但靠着大量的遗产一直过着放肆惬意的生活,因此哪怕是撕了我的嘴,我也说不出我能理解军师阁下的境遇这种话。但是我会努力设法去理解的!」
「人与人之间是无法互相理解的,陛下。这只不过是理想或是幻想罢了。」
「哎呀的确。本来,我也尤其对自己的头脑没什么自信。顺便一提,至今为止我基本上也干过不少设局欺瞒诈骗的勾当,和清白无暇扯不上任何关係。虽然没有偷盗杀人,但那只是因为我没有做那种事的实力和胆量罢了。若是有,肯定也就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了。但这是过去的我,现在的我不一样了。因为我现在是国王。军师阁下呀,虽说国民已所剩不多,但我如今决不会沾染会辱没我新生太阳王国国民的劣行。换句话说,我的人生被改变了。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废物,也能洗心革面脱胎换骨。军师阁下你好像、是认为自己没有如常人一般获得幸福的资格。这是不对的。不管怎样,我只要有军师阁下在身边就很幸福,我自认已是天下第一幸福的人。毫无疑问,让我成为天下第一幸福的人的,正是军师阁下你啊。因此,我一定要让军师阁下也获得幸福。我相信我能做到。啊啊,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我就是幸福的青鸟,将为你不断带去幸福。」
「……在如今这走投无路的状况下,还谈何幸福。」
「在这种状况下也是一样的。哪怕是这种状况,有军师阁下在身边,我依然觉得很幸福。我想说的是,军师阁下的存在就是这么厉害啊。」
强·史坦巴克露出一个彷彿放弃了什么一样的脱力笑容。「我无法像世间的一般女性那样去爱你,陛下。我坦白,我这辈子到现在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和我年龄悬殊的亲哥哥。我是个扭曲的人。扭曲就是我的本质。」
「没问题。」法尼·弗兰克咚咚地敲起胸脯,「强·史坦巴克。即便是你不爱我,我也会比任何人都更加爱你,不,我已经如此爱你了。完全不用担心我。光是有你在,我就已经满心都是幸福。要是在此基础上还能让你也多少获得一些幸福,那我就将更加更加幸福甚至都要升天了。所以说,不必在意,这全都取决于我。」
「明白了。」强·史坦巴克握住他的左手,俯身亲吻他的无名指,「陛下。等这场战争结束,我便成为你的妻子吧。到那时,希望你能用另一个名字来称呼我。那虽是我曾经捨弃了的名字,但或许你能为它注入新的生命力。」
「一起活下去吧。」他握住她的双手,「我会为有力量的人们送上声援,为无力的人们带去希望。这正是在这个乱世中我为我自己设下的职责。只要我、只要如我这样的人都还能站立着,人类的灯火便不会熄灭。我们可不能死啊,军师阁下。不论发生什么,我们也必须站到最后。因为如今,我们站立的地方,便是新生太阳王国的所在之处……!」
两人跑下护墙,朝大门处奔去。秩序守护者总长优安·桑瑞斯正指挥着队员们,将在银之城寨中藏身的人们引导至城寨外。其中也能零星看到新生太阳王国的国民。法尼·弗兰克朝他们大喊,拍着他们的后背,催促他们向外跑。快点。快点。快点。必须再快点。在远处——其实并非多么遥远——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地面摇晃不止。晃动并不稳定,摇动的方式频繁发生变化,偶尔还会激烈得让人站都站不稳。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吗?原因不明。但法尼·弗兰克和强·史坦巴克刚才在护墙上眺望过四周,因此明白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不、不只是他们,凡是目击到魔术引发的光之网将艾尔甸包裹住的模样的人,大概都意识到了。艾尔甸要完蛋了,必须在那之前设法避难。然而这里是空中,根本没有可逃之处,不过就在此时,珍珠色的巨龙出现了。得救了。我们得救了!法尼·弗兰克不断激励着遇见的每一个人,突然有一位少年,向他递出了一根木棒。「陛下!请收下这个!」「唔唔,我记得,你应该是尼桑·普拉格马提克同志吧……!?」「我叫伊桑·普拉伊玛啊……」「唔,没错没错!那么,里桑·普罗格拉伊达同志,你给我的这是什么……?」「所以我都说了……算了。快看。」「哦嚯!」
毫无疑问正是新生太阳王国国民同时也是一名士兵的伊桑少年递到国王手中的,并不只是一根单纯的木棒。正确说,在那根直直的木棒上还挂着一块布。法尼·弗兰克展开那块布一看。「——这、这是……!」
布本身不过是一块稍显脏污的白布罢了,然而那块白布上用红与黄的颜料画出了一个太阳。伊桑少年好像很害羞地垂下头。「……我,并不像擅长舞刀弄枪那样擅长画画,画得很糟。但是,我觉得陛下需要这个。要是陛下能精神地挥起这面旗子,我们肯定就能更加努力……」「伊桑同志……!」法尼·弗兰克哭了。一瞬间大量的眼泪喷涌而出。伊桑少年的年龄不过十四、五岁,容貌仍天真无邪,体格却已颇为结实强壮。虽是少年,但也同样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勇士,若非如此恐怕是活不下来的。法尼·弗兰克诅咒这个逼得有着纯洁无垢双瞳的少年比起画画却更擅长舞刀弄枪的时代。可是诅咒了又能如何呢。伊桑少年并不是受到恨意、憎恶之类的负面感情的影响才送给他这面新生太阳王国国旗的,法尼·弗兰克也仍拥有着积极向上一心向前的品质。「——好!就让我来挥这面旗吧!加油!加油!各·位·啊!加油!加油!加油啊各位!加油!加油!加油啊各位!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马上响起苦笑和失笑。笑吧。随意笑吧。就把我当作是笑料吧。法尼·弗兰克挥着旗下定决心。军师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虽然没有开口,却能明白她在说:这样就好。「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优安·桑瑞斯举着手高呼,「国王陛下万岁……!」这不是在取笑。实际上,周围的人们全都一边笑着一边应和。「万岁……!」「万岁!」「国王万岁!」「万岁!」「国王陛下万岁!」「法尼·弗兰克万岁!」「万岁……!」
人们口中高呼着万岁,脚下仍向银之城寨大门外迈进。不论刚才是多么的动蕩不安混乱不堪,现在都已大变样。当然大家的动作都麻利而迅速,却也带着一丝余裕。有人给伤员、孩子和老人让路,也有人伸手援助。气氛变得轻鬆、明朗起来。就是这样,就该是这样才好。的确,我们前进的方向被暗影包裹,看不清前路。然而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该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否则的话便只会缩着身体无法前进。「加油!加油!」法尼弗兰克挥着国旗大声鼓劲,就在此时军师阁下也「加油!加油!」地配合着大喊起来。法尼·弗兰克震惊地向身旁望去,只见军师好像有些害羞似的别开头去,同时却并未停止声援的呼声。有什么东西涌上心头——我爱你……!
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幸福。为此必须要度过这一难关。什么嘛,这根本不算什么。我早就习惯难关了。至今为止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接下来也是一样。法尼·弗兰克虽然什么都做不到,身边却有许多优秀、有才的人。只要不放弃,他们和她们一定会想办法解决。我只要相信他们就好。
「来吧来吧!走!向着明天Let』s GO!看吧看吧我已经能看到诸君的未来了!不必隐瞒!那正是!蔷薇色的明天!请带上我一起吧!因为我若是没有你们就什么也办不到!只要有你们在,就有我在!加油!加油!GO——」他脚下趔趄,马上被军师扶住。不只是他,朝门外前行的队列停了下来,队伍被打乱。传来几乎要将耳朵震碎的轰响,尖叫声响起,充满不安与恐惧的怒吼声此起彼伏。刚才那一下可不是简单的晃动。地面倾斜了,现在仍倾斜着。紧接着,地面再次开始摇晃。「——唔噢噢噢噢噢噢……!?」「……!」法尼·弗兰克连忙抱住军师,把国旗当作拐杖总算是没有摔倒。他和她虽然站稳了,但有不少人摔倒在地。低头一看,地面开裂,一名中年女性的腿陷入了裂缝之中。他沖了出去,跑到跟前「哼……!」地大吼一声将那位女性拉了出来。就在此时又一阵激烈的摇晃袭击了银之城寨,他能听见,军师在呼喊他的名字。
04 不合格的死神
死神畏惧了。若是向手握刀剑、实际存在的敌人发起挑战,不论敌人是何物,死神也不会畏惧。即便手中没有兵刃,只得空手应战,死神也绝不会畏惧。前提是,那得是能够面对面、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才行。而眼前的敌人不一样,这是异常事态。本来,乘上这飞在空中的艾尔甸就并非是死神的本意。鸟和龙之类的暂且不谈,城市本来就不该飞在天上,因此不值得信任。这不是很显然的吗?即便是鸟、龙,也总有一天会从空中坠落,更不要提是一座城市了。「优安……!」死神本想寻求指示,还是摇头作罢。即便是总长优安·桑瑞斯,眼下的状况也肯定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他是个聪明的男人,和只会动武的我不同,然而即便如此,也不可能预见到这种发展。死神的本能告诫着自己,不要依靠、不要依赖别人。居然只能对付肉眼可见的敌人,丢人也该有个限度。纵然它甚至都无法算是敌人,也必须与之战斗,必须靠战斗开闢出一条道路。死神的脑中浮现出卡雷尔幼小的脸庞。若不能让那般的幼小孩童的小手握住未来,我等秩序守护者的大义便毫无意义毫无价值。不论如何,也该让孩子们见到明日的风景。切勿恐惧,只须站立,并战斗。
若只是让脑髓沸腾、高声叫喊,一个劲冲锋、挥刀就能算得上是出色的战斗,这也未免太过轻易。罗叉不由得自嘲,难道我迄今为止,都从真正困难的战场上逃开了?「秩序守护者!纵使此身化作尘土,也要援助他人……!」罗叉大吼着,用单臂抱起一名年幼的女童。最难对付的便是银之城寨院落内不断肆意扩张的地面裂缝。偶然间看到了切斯·彼得,那个男人很机敏。「切斯·彼得队长……!带领人群远离裂缝!还有,有没有哪幢建筑有倒塌的危险……!?」「第三副塔好像撑不住了!」「儘快让第三副塔附近的人远离!李童晏!」「在!」「这孩子拜託你了!」「是——等等!?」「拜託了!」罗叉将女童交给李童晏,朝第三副塔奔去。一眼望去,第三副塔的外墙上已经出现了几道裂纹,整座塔已经稍显倾斜。其周边还有正在避难途中的人们,还能看到有的人正张皇失措四处乱窜。「这里很危险……!」罗叉提高声音,伸手便将能碰得到的男男女女都朝远处推。「快!去正门!快去正门!放心!还有我们在!我们秩序守护者!会保护你们的……!」被称作死神的男人又有何脸面说出这种话?我便就是顶着这张脸说了。眼下不是怕人议论的时候,正是十万火急。一抬眼望见了夏洛特·琳迪队长和拉德·瓦侬队长,罗叉朝他们点了点头,琳迪便抓住一名老人的手,瓦侬则将一名老妪背了起来,两人朝远处跑去。没有人拔刀,这是一场没有兵刃的战斗。
05 父与子
「等等!这位兄台,是午餐时间的人吧……!?」优安望着眼前这位体格格外惊人的巨汉问道。巨汉转过戴着面具的脸点了点头。「是又如何。」「午餐时间的头领似乎不在现场,即便如此你们也能统一行动吗!?」「嗯。没问题。」「那就拜託你们走在前面负责引导难民!我们秩序守护者就留在城寨里断后!」「了解。」记得此人应该是叫利契耶鲁。这位面具巨汉一挥粗壮的手臂,身边的人群便有了一齐行动的迹象。果然午餐时间凝聚力很强。说实话,即便是秩序守护者,由于不断出现减员与加入新人,也已经无法再如当初那般团结一致了。优安自己也好几次看到,在连滚带爬沖向正门方向的难民群中,混着秩序守护者队员的身影。那些人都不是从一开始就追随大义的老队员,因此就算怒骂他们也无济于事,大家都已经到极限了。之前在孤城中进行着看不到希望的死战,却被毫无徵兆从天而降的艾尔甸拯救了,虽然前路仍是一片昏暗,但不论是谁肯定都打心底里安心了下来。然而,紧接着就发生了这种事态,正是由于一度鬆了一口气,造成的冲击才格外沉重,才让人更加绝望。他无法去责备那些忘记使命只顾自己先行逃跑的人,也没有这么做的时间。事态到了这种地步,只能让仍有余力的人们完成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了。
「总长……!」有一名队员从人流中跋涉而出。是个女队员,留着麻花辫,看上去仍是个少女。阿尼亚·库尔蒂巴队长。都不必问「怎么了」,一目了然,她怀中抱着一个幼童,正是卡雷尔。「非常抱歉,总长!实在是找不到珐瑠副长,只好先来这边……!」「不——」优安从库尔蒂巴手中接过卡雷尔,卡雷尔没有哭喊,只是紧抱着父亲安静地一动不动。简直就像已经领会了一切,并坚信自己应该这么做一样。优安摸着卡雷尔的头,感慨这孩子真是聪明,接着又短笑了一声,这就是所谓的糊涂爹娘吧。既然不论生死都已做好觉悟,便在此基础之上,留下想要活下去、想要让这孩子活下去的祈愿吧。「——不行。」优安又将卡雷尔推还给库尔蒂巴。「抱歉,库尔蒂巴队长。能不能请你带着卡雷尔去找珐瑠副长?比起父亲,孩子还是更需要母亲。而且,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任务。」「……总长。」「你也要活下去。那个男人肯定也会来见你的。」「不、不是、卡塔力先生他……準确地说,我根本没有担心那个人啦……」「快走。」「啊、是!」库尔蒂巴转身便跑。卡雷尔从她的肩头探出脸来凝视着优安。优安忍住呼唤自己儿子名字的冲动,只是露出一个微笑。卡雷尔也咧嘴以笑容做出了回答。不必担忧,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即便真的就此一别再也无法相见,我也不会后悔。我的孩子,如今就先去你母亲的怀中吧。可能的话,真想赠予你有着平稳晴朗每一日的未来。
06 变成怎样都好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塔里艾洛一边狠狠骂着一边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鬼朝珍珠色巨龙的前肢上丢去。若实在忍受不了,现在马上就能抛下一切一走了之,可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一个接一个来个不停!」没有时间休息,没有空閑思考。若有人能凭自力攀住龙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哪怕是手脚并用,只要能爬上去就不用管。然而有的人就是连爬都爬不上去,而且还为数不少,基本都是些小鬼。毕竟这头龙实在是太大了。光是看到这样的生物以这种形式存在于世,就让人火大。不过,塔里艾洛当然也意识到艾尔甸将要崩毁,除了这头飞过来用无法称之为声音的声音扬言『乘在我背上』的龙之外,没有其他的生路,这一点更让他怒气上涌。塔里艾洛抓住一个磨磨蹭蹭的十四、五岁少女的两腋将她向上一抛,随后抬头仰望龙的面孔。也许是碰巧,龙也转过脖颈朝塔里艾洛的方向望来。比被打磨到极致完美无瑕的宝石还要美丽的眼瞳,彷彿看穿了一切,如同立于高处俯视芸芸众生一般,带着超然的气度。要是能把那对眼睛剜下来该有多爽?不过就算剜出来,那眼珠恐怕也大得一个人都抱不住吧。
太大了。真是大得出奇。这种巨大是压倒性的。覆盖在它身体表面上的珍珠色物质到底是鳞片还是什么其他东西?总而言之富有光泽而又光滑。远远望去看不出来,但它其实是长着体毛的,要是不抓着体毛,也无法在光滑的龙背上攀住。尤其是对于那些年幼的孩子们来说,要到达相对平坦且安稳的龙背中央,可是一件大工程。「哈喵啦塔!」米希莉亚扛着一个看上去连十岁都没到的小鬼直接沿着龙腿沖了上去,那种功夫任谁也模仿不来。将小鬼推到龙背上后,米希莉亚朝这边得意地咧嘴一笑。「……嘿。」塔里艾洛用鼻子哼笑了一声以示回应,本就扭曲的脸更加扭曲了一层。该死的龙。什么龙啊,龙也会拉屎吧?就是个物件而已,把它当作个物件就好。「亨德里克,昂哥森,夏玛尼,梅切尔帝,切力!你们给我过来当个梯子……!」「哈!?」腐烂的臭人妖怒吼着回应,「人家就是再怎么不像样,也不能说让人家当个梯子人家就屁颠屁颠地给你去当——」「够了别废话!给我排成一列,按顺序把小鬼们送上去!凯伊,赛肯格连麦瑟希!还有缪奇,白妙,拉吉,雷吉,你们也来!」「了解!」「啊,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吵屎了!」「喵哼!」「塔里艾洛去死!」「嗯。」「GIHYA!虽然麻烦但无可奈何只能这么办喽!」「——有时间搞这些无聊的回应还不如马上动起来!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要干就快点……!」
实在是称不上是整齐,别说是整然有序了根本就是杂然无序,不过午餐时间的大粪们还是迅速地行动了起来。塔里艾洛和利契耶鲁在最下方把小鬼还有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家伙们抬上去,在龙腿上以适当间隔排成队列的混账们则依次交接传递过去,之后就是重複这一过程。本来麻烦得要命的工程一下子变得有效率了起来。塔里艾洛又一次想到,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啊?这个念头已经忍不住冒出来了无数遍。「夏子,维多利亚!你们先上去!快点!波达达格!把彭德和托托洛洛带上去!克菈菈,祝花!你们把莉莉娅——」「塔里艾洛!」大喊起来的不是克菈菈也不是祝花而是莉莉娅。那个比谁都更加处变不惊的女人居然发出了这样的喊叫,至今为止好像还是头一回。没错。塔里艾洛一瞬间想像到了最糟糕的事态,连忙寻找那女人。莉莉娅,找到了。克菈菈和祝花也在她身边。莉莉娅怀抱着优里,然而,好像还少了一个人。虽然那孩子早就到了能够独自四处跑动的年龄,但毕竟眼下是这种状况,应该让克菈菈或是祝花抱着才对。不,那家伙太好胜,号称不管发生什么都能自己解决,实际上的确是要比同年龄的其他小鬼结实不少,比她那位以荒唐的方式死掉的老爹还要可靠得多,即便是在这种世道也该活得长久。约瑟。午餐时间里好几个人都号称是自己想出来这个名字、在最初的时候是自己把约瑟这个名字列入候选之类——然而这都是放屁,放屁,一帮该死的。是我,约瑟这名字明明是我想出来的。
「利契耶鲁……!」大叫了一声,带着臭面具的狗屎半裸巨汉便马上回应:「啊!」「——克菈菈!这里交给你来管!赶紧把莉莉亚和优里送上去!」「知道了!来吧,莉莉亚……!」「臭小鬼……」啐了一口之后,塔里艾洛沖了出去。拨开人群,在人浪中逆流奔跑。那小鬼虽比自己那死得毫不像样的亲生父亲要聪明许多,却偶尔会突然消失搞得周围的人张皇失措,话虽如此基本上也都会马上回来,在紧要关头也不会闹出事来——至今为止都是如此。若是真的走散了,她肯定非常动摇,虽然平日里显出一副神气的样子,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塔里艾洛从正门进入银之城寨,守护者们还有一半左右留在城寨中,引导帮助难民,或是搜索还未前去避难的人。这帮人也没有找到吗?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祥的面具套在脑后,露出有着显眼伤疤的面容。「喂,死神……!」「——你是……午餐时间的——」「有没有看到一个小鬼!?个子大概这么高头髮像这样的——」塔里艾洛在腰部和肩头比划了几下,随后恨恨地啧舌,「这样子你也搞不明白啊!唉算了!打扰了……!」「等等!你难道是在找小孩子吗?」「怎么不行吗!?」「谁说不行了!我团必会搜遍城寨里的每一个角落!迟早会发现的,届时定会把那孩子送出去!」「哪里等得及啊……!」
那个蠢货,到底去哪儿了啊,垃圾杂碎。「约瑟……!」正大声呼喊着,突然差点撞倒了身旁的一个男人,打断了塔里艾洛的思绪。「真碍事!闪开,狗屎玩意儿……!」「咿——」这碍事的货色连尖叫听着也烦人得要命。约瑟,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失蹤,这可不像你啊。你不是比你的蠢蛋老爹要聪明得多吗?比起那个谁都没说让他去死他却自己擅自死了的狗屎老爹,你不是要厉害得多吗?和你的老爹不同,你应该不会给我们徒增困扰才对啊。你是个优秀的孩子,优秀得让人火大,优秀得让人不免相信哪怕是在这样的世界你也能好好地活下去。约瑟。你的确和你的老爹完全不像,你那位老爹长得就像被踩碎的破罐子一样粗犷,你却有着还算看得过去的容貌。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相似之处。比如你用某种特定的方式向午餐时间的某个人搭话的时候,周围的人就会察觉到,那家伙样子有些奇怪,要么是身体不适,要么是傻乎乎地自己陷入消沉。有人因为生病之类的原因卧床休息的时候,你总是放心不下,明明连自己都还照顾不好,却总是关照别人。你的老爹也是这样。午餐时间里有好几个人,明明不是小猫小狗,却像是被你的臭老爹捡回来的一样。我都说过无数遍了让他不要这样,这样总有一天会自掘坟墓。他就不该去管别人,只想着你和你的母亲、妹妹就好。
当然了,约瑟,你根本听不进去我说的话。你很顽固,这一点既像是你老爹,也像是你母亲。真是一模一样,你不愧是那个狗屎库拉尼和莉莉娅的女儿。约瑟,既然是你,肯定不会毫无意义地走散,你肯定是看到了什么,看到了某个人,然后对那家伙放心不下。不过,这一点我不会告诉莉莉娅和克菈菈还有祝花。我会自己想办法,想办法帮助你。
「约瑟……!」放声高喊着,塔里艾洛停下了脚步。在哪里,到底在哪里。环视四周。午餐时间之前驻扎于第二副塔,事态发生后便经由第一副塔前往正门方向,约瑟就是在此期间与莉莉娅她们走散的。现在第三副塔已经开始倒塌,但第二副塔似乎尚且健在。——主塔。被四座副塔包围矗立于中央的主塔外壁已经剥落大半,剥落下来的砖块就直接落在了第二副塔与主塔之间相连的道路中。道路已经大半毁坏,瓦砾撒得到处都是,层层堆叠。难道说,有谁被压在下面了吗?她似乎正在试图搬开那些瓦砾,凭着那副幼小的身体,用力想要抱起一块看上去得有二、三十基尔格拉哈姆重的石块。真是个蠢蛋。
「约瑟……!」塔里艾洛飞奔过去,从约瑟手中抢过石块丢掉,「你在干什么……!别让人担心啊!先说清楚,这可说的不是我,我当然是不会担心你的!但你妈妈还有其他人——」
「塔里艾洛!」约瑟抓住塔里艾洛的衣襟,「帮帮我!有人被埋在下面了!拜託了,快点!」「这种家伙就别管了——」「不行!我可做不出这种事来!你还不了解我吗!?」「真是胡闹……!」塔里艾洛把约瑟推开,开始搬动瓦砾。人。有人被埋在下面?这不正好吗?的确是埋着一个人。看上去,是个五十岁左右稀鬆平常的男人,就是个垃圾。就凭这种混账要让我动上哪怕一根手指头?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是想救你才救的,只是深知若是不这么做约瑟就无法接受罢了。还说什么『你还不了解我吗』?区区一个小鬼说话的口气却像个了不起的女人一样,啊啊,我当然了解。我从你出生那一天开始就了解你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臭小鬼,得意洋洋地用下巴把人呼来喝去的。暗自骂着的同时,塔里艾洛还是使尽全力清除着瓦砾。约瑟在一旁嚷嚷着什么「别这么粗暴!」还有「动作轻一点!」之类的,每当此时塔里艾洛就顶上一句「烦死了!」或是「闭嘴!」,与此同时手上功夫也没停。终于还是成功把这垃圾男救了出来。「喂,能站起来不!?看来不行,这该死的——」「抓紧!」约瑟伸手想要把那垃圾男扶起来,塔里艾洛喊着「你给我闪一边去!」将约瑟推开伸手一把将那垃圾男人拽起来。垃圾男的腰部以下部位尤其损伤严重,看上去根本走不动路,但他还是咳嗽着道了谢,看来还不会马上死掉。谁会让你去死啊。
「塔溜咧罗!」米希莉亚突然沖了过来。「米希!」约瑟双目发亮,和米希莉亚抱在了一起。「喵哩呜咪呀!啾咧!噗哩噼噼噗哩啵!」「哇呜哩呜喵!噼呀噜啦!」约瑟说着米希莉亚语。不过,塔里艾洛虽然能够大致领会到米希莉亚想表达的意思,却完全无法解读约瑟的米希莉亚语。然而看来米希莉亚是听得懂的。真是疯子。塔里艾洛暗自想着,朝米希莉亚喊道:「米希莉亚,你保护好约瑟!」「喔哩呀!啦噢!」
「塔里艾洛。」
约瑟抬头望着塔里艾洛。
为什么眼神要躲躲闪闪的。
「对不起。」
「——啧!」本想说些什么,却组织不出语言。所以说小鬼真是让人没辙。「好了赶紧走……!」塔里艾洛半扛着垃圾男朝正门方向跑去。必须得加快速度,这一点谁都清楚,简直一目了然。因为地面已经到处都是裂缝,而且哪怕抛去裂缝不管,最严重的是地面已经倾斜,不停摇晃,倾斜的角度也频繁且一刻不停地变化着。晃动时而缓和时而激烈,又或是——突然急速加剧。
「……唔喔……!?」塔里艾洛努力站稳的同时转过头,约瑟和米希莉亚消失了——如果那两人真的消失了的话,塔里艾洛的心脏在此时恐怕就会自行消灭。实际上并没有消失,两人还在。
只是,马上就要被扩张到两人脚边的裂缝吞噬。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