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胜败的彼方
「——那边重新起势了……?」贝蒂稍微回头朝秩序守护者守卫着的出入口望了一眼。那边一时被压制险些失守,现在看来还是抵挡住了。虽然并没有到反击的地步,但应该足以坚持一阵子。也就是说我们这边也不用再担心后方了。「各位,让一下……!」贝蒂拨开同伴前进。这边的出入口比那边迟一些遭到攻击。当那边发生战斗,我们还在担心那边的战况时,这边便也开始了。拜之所赐,虽然不至于只得临时作出反应,但也多少被打乱了节奏。不过,有利契耶鲁、塔里艾洛、凯伊、雷吉兄妹的主力小组在先头顶着,还是没有出现什么严重损害便守住了。至少眼下还没有。贝蒂本来做的打算是如果那边即将失守就去帮忙,所以一直待在队伍最后。也是因为这个,当她赶到前线的时候,战斗已经开始了很久。「——塔里艾洛,利契耶鲁!这里交给我……!」「啊啊!?」「唔……」贝蒂不由分说地从塔里艾洛和利契耶鲁之间穿过一跃来到最前线。通道里满是恶魔、恶魔、恶魔、恶魔。凈是恶魔。它们到底是从哪里闯进来的?
「维尔德雷!」她已经能够完全控制「厄运大公爵」维尔德雷·贡·卡查尔。不过,每当使用那力量的时候,都会产生某种战慄感,喉头火辣辣的。当然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坏。虽然支配了对方,但不知何时也许便会遭到反击,也许对方并没有服从,只是潜伏着等待机会罢了。说到底,贝蒂并没有赢过维尔德雷,那场比试她输了,输得体无完肤。就在即将彻底完败束手无策的时候,她想到了逆转局势的方法,準确地说是灵机一动想出的救命稻草。总而言之贝蒂将自己的整个存在都赌在了这个方法上,尽最大的努力,最终得偿所愿——也就是如今这个结果。
贝蒂的肩头生出毛茸茸的手臂,那手臂比贝蒂的腰还要粗一圈,而且更长、更强壮。那条手臂殴打着正面的恶魔,随后从手臂上又长出腿来。那腿看上去像是蜘蛛腿,但如果真是蜘蛛腿又显得大过头了,尖端还带着类似钩爪的东西。钩爪将另一只恶魔撕裂,于是这回又从蜘蛛腿上长出蛇一般的东西,那东西缠住另一只恶魔将它拽倒,接着蛇身上又生出新的蛇,新蛇绞紧了恶魔的脖子。蛇身上又冒出如同狗头的东西撕咬着恶魔。紧接着又有一条除了灰色的皮肤和漆黑的手指以外与人类手臂并无二致的胳膊从狗头顶端探出,掐住一只恶魔。那手臂上还冒出一颗像胀大了好几圈的婴儿头颅一样的东西,贪婪地吞食着周围的恶魔。
那些东西便是赌输给维尔德雷的家伙们的末路,往白了说就是失败者。维尔德雷喜好打赌,但他并不用金钱来做赌注,在他的比试中,双方都要赌上自己的一切。维尔德雷大概经常装作区区一介赌徒来接近猎物,又或是直接展现出压倒性的力量,让对方意识到与他打赌是唯一的生路。不论如何对方都无法拒绝。最初的赌注只是一根手指头,只要在这一步输给了维尔德雷,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心想「最起码也得把自己输掉的手指赢回来」,然后就越陷越深。当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什么都被维尔德雷夺走了,最后基本上都只剩下一颗脑袋。贝蒂也是如此。那个时候维尔德雷俯视着只剩一颗滚在地面上的头颅的贝蒂,手中摆弄着五百达拉银币——那只手也不是维尔德雷自己的手,而是贝蒂的右手。差不多该结束了吧,贝蒂。维尔德雷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你在不同种族的我看来也非常可爱,让你变成如此凄惨的模样,即便是我也心怀不忍。我拒绝。贝蒂回答。接下来赌右耳如何?无妨。维尔德雷欢喜地点头。接下来是左眼。好啊。接下来是鼻子。可以。贝蒂在争取时间。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获胜?不可能,不可能赢。会输,这是无法避免的。只能接受失败,但是,即便是失败,我也必须活下去。
必须回到同伴们身边。不,不对,不是必须,而是我想回去,我想要回到大家身边。为此——只能这么做了。实在难以说有成功的可能性,说真的,只能听天由命。贝蒂体内有两个贝蒂。第三脑。将大脑中基本处于沉寂状态的部位重新开发,将分裂的精神重新统合再分裂然后又重新统合,以至于分不清哪个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自己将自己破坏、杀死,最终只剩下两个贝蒂。如果彻底输给维尔德雷,一切都被他夺去,恐怕那个贝蒂便会取得主权。贝蒂将会被维尔德雷佔有支配,然而关键在于,并不只有一个贝蒂。维尔德雷应该并不知道这一点。接下来就是被人类魔术士称作精神攻击的战斗方法了。变成一颗除了右眼和嘴巴以外满是破洞的人头的贝蒂提出:这是最后一局了。维尔德雷则说,我很开心,贝蒂。投出了五百达拉银币。我选正面。那我是背面。银币正面朝上落地了。为何维尔德雷不论先手后手都不会输呢?她最终还是没能看透这个戏法。贝蒂在银币落地的一瞬间之前将一名贝蒂的自我意识体潜藏在了无意识层共有集积领域中。贝蒂一旦成为了维尔德雷的所有物,自我意识体便能顺势潜入维尔德雷体内。在那之后才是关键。维尔德雷,我虽然输给了你,但笑到最后的会是我。
如果直接从正面进行精神攻击,贝蒂恐怕根本无法闯入维尔德雷的意识之中。维尔德雷的心理防壁极为坚固,没有一丝缝隙——当然,这是针对异物的。然而维尔德雷已经将贝蒂化作了自己的一部分,防壁便不再将贝蒂视作异物,于是贝蒂便能轻易地侵入维尔德雷之中。闯入其中之后,别说是遭到对方的精神攻击了,维尔德雷恐怕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完全没有防备。贝蒂脑中的一个贝蒂虽然被维尔德雷的意识压倒消灭,但另一个贝蒂驱使着众多魔术士迄今为止研究出的各类精神攻击手段对维尔德雷发起攻击。战斗持续了一段时间,而且,维尔德雷虽然最终屈服了,但并没有被完全消灭。维尔德雷的精神化作黑色球状物将自己严密守卫起来,贝蒂怎么也无法将其抹消。因此这难以说是完胜,但胜利就是胜利。贝蒂得到了维尔德雷,取回了自己,也将维尔德雷迄今为止获得的一切都顺势收入掌中。成千上万计的生物,全都听从贝蒂的使役。虽然还不能说是自由自在如臂使指,但贝蒂已经能够利用其中智力较高的生物大脑进行分散式计算,进而将魔术重新解析、抽象化,以新的解法将魔术图像化,借着解读图像直接发动魔术。现在的贝蒂能在一瞬间内完成这一系列程序。
当然已经不需要再咏唱咒文了。魔术就好比是贝蒂脑中的绘画,感觉上,就只需要看着那幅画便好。贝蒂如今便这么做,于是三发缚冰狱同时发动,通道内掀起极寒的凛风将恶魔们冻结。这还没完,紧接着又是三道爆雷索。闪电席捲整个通道使恶魔们全部遭到电击。
我选反面。她好像隐约间听到了这样的声音。——维尔德雷……?
贝蒂收回生物们的肉体,将它们全都藏回自己体内。维尔德雷没有被消灭,还留在贝蒂内部。只是在无谓地挣扎罢了,没用的,我会压制住你,我夺走了你,你已经是我的了,也差不多该乖乖听话认命了。然而维尔德雷不回答。故意的?故意沉默?不,维尔德雷无法违逆贝蒂。贝蒂不允许他违逆,她要用他的力量来保护大家,不会让任何人死掉。虽然已经有很多人死了,但不会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突然,塔里艾洛大叫:「喂!」
「啊……!」贝蒂慌忙扫视通道。有什么东西在动。在冻结起来又遭到电击的恶魔之中,有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是蜈蚣。长约一美迪尔左右的黑色蜈蚣。然而,如果要说是蜈蚣的话,它本该是头的那部分却突出了一个有着绿色皮肤的人类女性上半身。这上半身从体型看是人类女性,头部却像是昆虫。魔术对它无效?这不是惊讶的时候,我要想办法防御。那东西很危险。「——维尔德雷……!」
贝蒂的身体中冒出各式各样的生物手臂、腿、头,那些东西试图制服蜈蚣女——但是那家伙好快。而且,蜈蚣女的体格小得恰到好处,刚好能从攻击的缝隙中穿过。而且不止一只,通道中有许多蜈蚣女,藏在恶魔们的尸体下。居然一下子涌出这么多蜈蚣女来,而贝蒂几乎连一只也抓不住。「杀了它们……!」塔里艾洛怒吼道。利契耶鲁则「Ryyyyyyyyyyyyyyyyyyyy……!」地大吼着举起大剑。凯伊用盾牌将一只蜈蚣女撞开,再用流星锤将另一只粉碎。然而还是来不及。一只蜈蚣女咬住了雷吉哥哥的侧腹。「哥……!」雷吉妹妹刺出道德刀捅死自己面前的蜈蚣女,接着过来试图把正吞食哥哥肠子的蜈蚣女扯开。「没事!」雷吉哥哥朝妹妹打了一肘将她推开,此时雷吉哥哥的脖子已经被另一只蜈蚣女咬住。「——该死的,放开我哥!」雷吉妹妹挥刀砍向迫近而来的蜈蚣女,砍死一只的一瞬间,又有另一只蜈蚣女咬破了雷吉妹妹的左肘。「——GIYA……!」「你们两个都退后……!」贝蒂在大喊的同时质问自己,这种情况下要怎么退后?根本不可能啊。已经有一部分蜈蚣女突破了午餐时间的最前排。在观察战况的同时,贝蒂将视野中的蜈蚣女锁定为目标。缚冰狱和爆雷索对它们无效,那么这个如何?贝蒂发射出极细的纯白光线。这是白魔术,击穿它!
光线瞄準了蜈蚣女们如昆虫般的头部。光线贯穿了它们的头,它们因此而停止了动作——只是一瞬间,又马上重新活动了起来。「——真难缠……!」贝蒂接二连三地释放出光线,思考着接下来的手段。「哥……!」雷吉妹妹在蜈蚣女的包围下呼喊着哥哥,雷吉哥哥肚子被蜈蚣女咬破,双臂都被扯下,还是朝妹妹爬去。「唔噢噢噢!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该死的……!」塔里艾洛踢飞涌来的蜈蚣女,拳打脚踢地试图把雷吉兄妹救出来。——狭窄。贝蒂意识到,这里太狭窄了。明明如果场地能宽敞一点、如果在更大的空间里,就能用大规模的魔术一口气解决掉。这是找借口罢了。不,连借口也算不上。「——亨德里克……!」那是昂哥森的声音。亨德里克中招了吗。「夏子……!」维多利亚的声音近乎于惨叫。糟糕。如果夏子倒下了,连维多利亚也会变成废物。阵势要崩溃了。不行,绝不能崩溃。可是,该怎么做。贝蒂用热量烧灼蜈蚣女,用光线射穿蜈蚣女。她终于发现,要在那昆虫般的头部、以及蜈蚣般的身体正中都施以打击,才能让蜈蚣女停止动作。一只一只击溃。即便意识快要远去,也要将它们击溃。击溃、击溃。与此同时,贝蒂又望了一眼通道深处。还有援军。在我预料之中,有援军又如何?我不会放弃的。哪怕心脏撕裂,也决不后退一步。
22 表情
「——哎呀哎呀。」约格·弗洛优·梅道夫·赛肯格连麦瑟希用右手食指抬了抬眼镜叹了一口气。要是不叹这口气,那从腹底不断涌出的某种东西,就会破堤而出。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发怒了,他如今怒火中烧。「这不是又有同伴死了吗。真讨厌。死了可就结束了,死了的同伴就再也无法相见。你们干了什么好事啊。我可不允许,我可不允许这种事,绝对不允许也不承认。」
「喂你这家伙!」由于没有剃鬍子的閑暇于是便顶着满嘴鬍子板着脸、假髮也被折腾得不忍直视的切力戳了戳他的肩膀,「你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一个人嘟嘟囔囔的!有那个功夫的话不如至少——」「就是这个。」他又一次叹息,每当叹出一口气,胸口就愈发紧缩。「这正是问题所在。我可不擅长战斗啊,真头疼。」「『真头疼』个鬼啊!」切力伸出肌肉暴胀的手臂掐住一只袭来的蜈蚣女,「——哼!」「哇。」他不由得鼓起掌来。不过,被切力掐在手中的蜈蚣女仍在拚命挣扎。
「该死!真难缠……!」切力将蜈蚣女甩在地面上猛踩几脚。又有别的蜈蚣女朝切力厚实的后背扑去,他便马上学着切力的样子,也就是一把抓住蜈蚣女,狠狠地捏紧,然后往地板上一丢,再伸腿踩上几脚。看来蜈蚣女已经断气了。「咦?意外地很简单啊。」「……既然你能行!那就赶紧干活呀!你难道是傻吗!?哎呀不过被你救了这一点倒是要谢谢啦!」「不不,不用客气。话说,这里很危险哦?」他又抓住一只袭击切力的蜈蚣女掐紧丢在地上踩死。「——两只手一起来会如何呢?」照着自己想到的,他动用双手将看见的蜈蚣女全部抓住、握紧、踩死。踩完了再抓,抓完了便踩。
「……你、你呀……」切力似乎看呆了,「……还挺能干的嘛。」
「哎呀,我还差得远呢,只是照搬模仿罢了。话说能不能再有效率一点?别看我这样也是思考过很多东西的,不过实在没办法,毕竟我并不擅长战斗,在这方面真的一窍不通。想像力也完全运作不起来。」
「你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可完全没见停啊!表情都不变一下,看着超级噁心的你知道吗!」
「表情……?」
虽然常年生活在人类之中,但时至今日他也不甚明白。表情。在这种时候,他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好?经过练习,他已经很擅长笑了。但是现在这种状况不行,显然不适合笑容。而且也不想笑,笑不出来,一点也笑不出来。
「哈……」切力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在他看来,不论是以人类的基準、还是以恶魔的审美观而言都只能说是极为惊人的切力的容貌,如今更加可怕了一层。看来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切力望着前方通道方向,那里有什么?发生了什么?他也顺着切力的视线朝那边望去,随即马上连连摇头。「……不不不不,等等等等,这到底是怎么了?」
雷吉哥哥站在那里。没有双臂,脖子只剩一丝皮连着,秃头以不合理的角度歪斜着,肚子上开着洞内脏撒得到处都是,然而雷吉哥哥却站着。明明刚才还倒在地上,直白的说,明明都已经断气了。而且,不只是哥哥。雷吉妹妹染成红黑金三色的头髮已经不见蹤影,毕竟头部只剩下一半,身体也少了三分之一,都被蜈蚣女吃掉了,当然也不可能还活着。雷吉妹妹、雷吉哥哥,都已经死去,却又重新站了起来。这并非不可能,在他看来这是有理可循的,然而,他并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同伴们呼唤雷吉兄妹名字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惨叫,以及喧哗声。赛肯格连麦瑟希本来要用来推眼镜的右手中指,最终在眉间用力揉了起来。
「这、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呀、那、那个……」切力惊恐地翻着白眼,在雷吉兄妹和赛肯格连麦瑟希之间来回张望。他能想到好几个针对这个问题的候选答案。经过短暂的观察,他筛选出了其中之一。因为他观察到,在雷吉兄妹惨不忍睹的身体各处,有黏糊糊的紫色管状物在蠕动。
「是Yebr吗。」 恶魔中有这样一类种族,若用人类的语言风格来发音,应该是叫做耶克斯布隆。紫管的尖端突然裂开,发出「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的怪声,听起来像是在笑,不,不是像,那应该就是笑声吧。「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笑声彼此连锁、重叠。他忍不住想捂住耳朵,这笑声实在刺耳。——别笑了。「什……那是……夏子……!?」还有维多利亚的声音,夏玛尼也在大喊:「不会吧,那是亨德里克……!?」——都住口。
比起站在最前排的雷吉兄妹,这两人的位置更靠近这边。接连站起来的矮小却丰满的夏子、以及身材较瘦头髮是绿色的亨德里克,都被蜈蚣女啃得不成人样。那样子不可能还活着,两人都和雷吉兄妹一样已经死了。赛肯格连麦瑟希又抓住三、四只蜈蚣女踩死,与此同时观察夏子和亨德里克的脚边。果然,发现了。有紫色的管状物沿着地板通过夏子和亨德里克的脚腕侵入他们体内。「这家伙乾的事真是讨厌。」他嘟囔着抓起紫管,使劲一扯,于是夏子和亨德里克便突然瘫倒在地。然而仔细一看,紫管到处都是,又有其他的紫管试图进入夏子和亨德里克体内。看来耶克斯布隆不止一只?数量很多?应该不是,耶克斯布隆是极为稀少的种族,而且,有本事做到这种地步的耶克斯布隆,在他的认识中也只有一位。一边抓捕视线内的蜈蚣女并掐死,一边将瞄準夏子和亨德里克的紫管踩扁,与此同时,他叫出了那个名字。「——缫丝公爵卡拉米·毛里塔鲁尼。」「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这是恶魔搞的鬼……!」赛肯格连麦瑟希高声喊着,举起紫管示意,「恶魔会通过这东西操纵死尸……!注意小心——」话虽这么说,又该如何去小心提防呢?接二连三出现,几乎爬满地面的紫色软管,每一根每一根——全部都是卡拉米·毛里塔鲁尼的一部分,要如何才能阻止?夏子又爬起来了。「——够了,夏子……!」维多利亚想要抱住自己已经面目全非的妹妹。啊啊,夏子,你真的已经面目全非了。右臂没了,左臂破破烂烂的,左肩、右胸、左腰、右大腿都凹陷下去。脸也不忍直视,整个右半边脸都血肉模糊。你当初曾经找我进行过性方面的交涉。『喂,你呀,夏子今天很閑,要不要来一发?』被你这么说,最初我并不理解『来一发』这个词的意思,只是迷惑不解。当我领会到其中深意,询问为什么要找我,结果你回答,『因为你这人好怪,感觉挺有意思的,是因为好奇心吧?反正就是兴趣至上啦。』我当初拒绝了,现在回想起来,要是没拒绝就好了。倒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至少,那个时候的你,还有参与到那种行为中的可能性。夏子,如果你还活着的话——然而你已经死了。赛肯格连麦瑟希用力将维多利亚拽倒。「——啊……!」「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道百万遍歉也不够。对不起。赛肯格连麦瑟希抱住夏子,随后让身体一时恢複为原样,将夏子吃下。夏子,我啊,是一种叫做Afflamanddra的恶魔。我们也清楚自己被人类称作恶魔,恶魔这一名称中自然带着特别的含义,但你要知道,就像你们人类一样,我们恶魔也将我们自己视作是「人」。我是恶魔【人】。我在你们看来应该与蝴蝶相似。你也许会觉得我就像是一群红与黑、白与绿、黄与橙、银、金与黑与红、深蓝淡蓝、紫与黑、土黄与褐色、紫、黄与青——色彩各异、数以千万计、拥有两对覆有鳞粉与鳞毛的翅膀的生物。然而我与蝴蝶不同,我是Afflamanddra。用人类的语言风格发音,大概是阿弗拉曼德拉吧。这就是我。我将吃掉你。夏子,连带着无礼地操控你身体的卡拉米·毛里塔鲁尼的一部分,一同吃掉。这样一来不论是谁、不论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再操控你了,这样一来你的姐姐、维多利亚就不会再痛苦了。我吃掉了你,这并没有花多少时间,转眼间便结束了。夏子,如今你在我腹中,也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对不起。」他再一次谢罪。他已经重新乔装成了人类。一瞬之前还被他抱在怀中的夏子消失不见,只剩下她曾穿过的衣物,属于她的女式医术士服。「……夏……夏子……」维多利亚跌坐在地浑身颤抖。啊啊,可以的话真想搂住维多利亚的肩膀。在陷入永远失去血亲的悲伤中时,人类肯定是需要安慰的。然而,他意识到原因不仅如此。维多利亚,我想要安慰你,但与此同时,我也需要安慰。他的胸口内侧被剜去一块,那里空虚无物,呈现出一团暗色,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希望有人能帮他分担这份苦楚。然而他也清楚,维多利亚应该得到安慰,但他不一样,因为最终,决定性地夺走维多利亚妹妹的就是他。责备我吧,质问我吧,能不能把我打得倒地不起?虽然这是情急之下採取的非常手段,但我也应该受到与之相应的惩罚。然而,维多利亚微微晃动着肩膀,一边抽泣着,一边以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谢谢……赛肯格连麦瑟希先生、谢谢你……」
「啊啊……!」他大叫着两手抓住眼镜一把扯下。镜片碎了。「啊啊啊!这算什么啊!我干了什么啊!啊啊!该死的……!」
23 人
男人右手握着的大剑并不属于男人,男人左手握着的大剑也不是男人的东西。这两把剑都是男人的战利品。——「百冢怨灵」。
没错,他曾经被称作怨灵。男人失去了自己的部族,以及那片放眼望去儘是乾燥红土的雄壮大地。从黑暗大陆渡海而来自称「黑鸟」的人们夺走了男人的故乡,虐杀了男人的同胞。只有男人一人活下来。男人悲愤地捨弃了作为人的生存方式,发誓要复仇,将自己的脸皮剥下戴上面具。随后游过赤红大地与黑暗大陆之间的海域,前往黑鸟王国。男人慎重且狡猾地完成了自己的复仇。他杀了许多人。杀了士兵,一个接一个,有时一口气杀死好几个。还杀了好几个佣人,兴许见到的所有佣人都被他杀了。他杀了三个将军。杀了三十七个王族。将王位继承人一个不剩地全部杀光。男人一人杀死了七百一十二名黑鸟。黑鸟王国覆灭了。然而男人没有满足,男人寻求着战斗。一旦发现有玷污赤红大地的人便挑战、杀掉。黑暗大陆的人将赤红大地的战士称作「鬼」。男人正可谓是鬼。战斗,鬼只想要战斗,只想要敌人,于是鬼离开黑暗大陆,来到了更加广阔的大陆上。
鬼在无数战斗的最终,流落至无所凭依的强者聚集之处——艾尔甸。向敌人挑战,杀死敌人,夺取得来的武器数量过百。鬼从其中挑选了最趁手的两柄大剑自己使用。他捨弃了护身所需的一切,只留证明自己身为鬼的面具、这副肉体、以及将敌人斩断的两柄坚钢。所有人都对鬼唯恐避之不及。鬼蹲伏于夺来的武器形成的钢铁之林中,每当夜幕降临便高吼。战斗。战斗。战斗。战斗!然而没人试图去分辨鬼吼叫中的含义,除了他们。四男、一女。『你是来真的啊』,面目扭曲的男人这么说。『无所谓啊,反正只是打发时间』,不紧不慢的男人回答。『我怎样都行』,头髮略显稀薄的男人用暧昧口吻说道。『真是受够你们了』,女人耸肩说道。『那你回去啊』,面目扭曲的男人说,『那么,谁先上?你们要是不上,我就把这怪物杀掉喽?』『你还真是有干劲啊』,女人似乎有些惊讶地笑了。『我来吧』,容貌极为工整身材纤瘦的男人走了过来,随后回头向其他几个人询问,『可以吧?』这是要战斗吗?这个瘦弱的男人,和我战斗?无妨。鬼如此想到。他已经对战斗饑渴难耐,战斗已经成了鬼的一切。鬼已经找不到除了战斗以外的其他事物的蹤迹,实际上,那些东西已经离他而去,鬼一无所有。
亚济安。我和你打了一场。那个晚上,我和你战斗。你极为敏捷,难以捕捉,让我产生了一种自己在和幻影战斗的错觉。你明明和我完全不同,我却觉得自己彷彿在和自己的影子战斗。在战斗中,我终于意识到,我所追求的不是敌人,而是我自己。对于我来说真正的敌人就是我自己。我败给了你、败给了我自己,从而知晓了何谓战斗。我为了复仇捨弃了「人」的身份成为了鬼,然而成功复仇之后,我的手中却只剩下死于我手的人们的血罢了。如果说我变成鬼这一行为真的有什么意义,我应该藉此得到什么才对,然而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在复仇结束之后我仍寻求着战斗,试图寻找自己身为鬼的存在意义。然而还是一无所获,只得到数量过百的武器罢了。即便如此我也无法停止对战斗的追寻。我到底想做什么?亚济安,和你战斗、输给你之后,我终于明白了。我想要活下去,不是作为鬼,而是作为一个人活下去。我被杀的同胞们,和我杀死的那些人并无不同。我自己也只是个人罢了。我回想起,当初我作为战士,没有人教我除了战斗以外的知识,但我自己却对书本和绘画兴趣颇深,总是藏起来远远看着那些东西,怎么看都无法满足。我寻求的「战斗」便是生存,为了生存下去并非必须要战斗。的确,战斗一直贯穿于我的人生之中,然而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生存方式。
不再是鬼、而是作为一介人类的利契耶鲁,挥舞着大剑,斩断紫管,斩杀蜈蚣女。他的周围还有许多同伴。这是一场极为憋屈的战斗,但利契耶鲁的大剑仍挥砍不止。有时会有蜈蚣女擦过大剑咬住利契耶鲁,利契耶鲁便在肌肉被咬破之前将蜈蚣女敲落。他负了许多伤,数不胜数,但都没有大碍。利契耶鲁仍在继续战斗,即便是同伴丧命也无法使他动摇。利契耶鲁明白,自己所能做的只有战斗,然而这场战斗并非是空虚的。利契耶鲁不是鬼而是人,本来,让利契耶鲁像个人一样活着的就是亚济安和他的同伴们,如果没有他们,利契耶鲁就既不是鬼也不是人,而是类似怨灵的东西罢了。利契耶鲁若要为了作为人活下去,就需要他们。为了保护同伴朋友的战斗完全不会让人疲倦,利契耶鲁会一直战斗下去。库拉尼不在了,洛肯走了,Mr·毛、寂星、流悠路加、亚鲁巴特、施特烈豪森、多尔盖、欧诺、库鲁盖斯、李·布拉克、裘利、雷切、雷吉兄妹、夏子、亨德里克都死了。然而利契耶鲁还将战斗下去。失去的同伴们没有化作虚无,他们无疑仍存在于此处。死不等于虚无,没错吧?利契耶鲁在面具下呢喃。我们在等你,大家都在等你。「——回来,亚济安。」
24 失笑
「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趣得受不了。塔里艾洛把雷吉哥哥半挂着的头一拳打下来,再用右肘安装的超硬度合金刃将雷吉妹妹的右腿砍断,忍不住笑个不停。实际上都想抱着肚子满地打滚但不巧眼下有些忙。他将雷吉哥哥踢倒,将雷吉妹妹撞翻在地,哈哈大笑。「你这家伙,等等……!」假奶女好像在怒吼,我管你啊?听不见。塔里艾洛将雷吉兄妹踩在脚底。「咕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在兄妹的身体上舞蹈。「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我问你们怎么样啊!?都做到这种地步,都这么细緻地破坏了一遍,实在是也该爬不起来了吧?罪魁祸首是这个紫管对吧。就是这家伙对吧。塔里艾洛抬起嵌着合金的脚后跟踩下去,要是有得意忘形的蜈蚣女胆敢扑过来,那就用右手手指上安装的钢爪撕裂。雷吉哥哥已经一动不动了,但雷吉妹妹又一次试图爬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呵……!」真是可笑,真是杰作啊。去死,去死,去死,给我去死,全都去死啊。给我差不多一点,渣滓玩意儿,给我赶紧死了烂掉喂虫子去啊。「——你赶紧滚回来啊,亚济安……!」
25 要快
还差一点,马上就能回到大厅里了。只要拐过前面那个拐角,往前直走不远就是大厅。玛利亚罗斯回头望了一眼,通道中死尸累累。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恶魔闯了进来,肯定是从很多个地方侵入进来的。再向前望去,也凈是恶魔、恶魔、恶魔。恶魔填满了通道。然而,它们无法拦住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去路,因为它们碰上了最糟糕的对手。毕竟我们一行人中有多玛德君在,还有莎菲妮亚,佩尔多莉琪也是出众的剑士,还得再算上个SI,皮巴涅鲁自不必说,哈妮梅丽也能进行出色的支援,就连卡塔力都算是比较能打的,阿尼亚·库尔蒂巴也不至于拖后腿。当然我就比较微妙了,準确地说根本派不上用场。——最后,还有那家伙在。这条通道即便是夸大地讲也算不上宽敞,高大的多玛德君和SI实在难以施展开来,莎菲妮亚也无法使用大规模的魔术,但这对于那家伙来说完全不构成影响。那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跑在最前,一边毫不客气地收拾着敌人一边狂奔。他到底是如何打倒敌人的,玛利亚罗斯完全看不懂,总而言之就是他所经之处,恶魔就像稻草一样被收割,随后他便以目不能及的速度冲刺而去。
那家伙突然回头,淡蓝色的眼瞳中倒映着玛利亚罗斯的身影。「——抱歉,玛利亚。」
为什么要道歉?完全莫名其妙。不,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多少能想像的出来。简而言之,就是那什么吧?在离开我之前想表达一下歉意?这与我有何干係?随你的便好了。话说,你肯定很担心自己的同伴们吧,这是当然的啦。你的同伴们肯定也在等你,所以。「——你快走吧……!」
那家伙没有回答,直接进一步加速。明明之前的速度就已经很恐怖了,没想到那还根本没有使上全力。实在是难以置信,真是厉害。光是身影一掠而过,也不知怎么恶魔们便被斩裂,接着转眼间他便消失在了前方的转角处。「好快。」多玛德君嘟囔了一声。没错,真的好快。他居然能跑得那么快,真是让人有些火大。那你乾脆从一开始就跑那么快不就好了?你也应该那么做才对啊?像我这种人你就不要管了呀,反正即便是没有你,我也不会有事的,毕竟还有多玛德,你也该多考虑一下自己了啊。那家伙的同伴们还平安吗?想到这里,脑袋、肚子、胸口——身体的每一处都抽痛起来。好难受。我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这么不愿意看到那家伙悲伤的模样。要快。真希望他能快点赶到,哪怕只是一分钟、一秒。要快啊。拜託了。
26 这样就好
就是它吗?就是它吧。就是它。他疾奔着,仅仅是触碰一下,恶魔的乌合之众们便依次毁坏。他的双眼捕捉到了「那东西」。那是不好的东西,是不祥之物,应当最优先排除,必须彻底破坏。从那东西身上探出的紫管爬满了整个通道。那东西和你有些相似,阿尔卡迪亚。你是我的一部分,也许正是因为此,我便能明白,那是一种恶害,必须驱除。歼灭、那是应当立即歼灭的敌人。于是我开始行动。不需要接近,我停下脚步,突然停止。那家伙注意到了,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它望向了我。它没有眼球,但是我能感觉到,它无疑看到了我。不过我不会因此而退缩。我自己对那家伙无计可施,因此我下令,以彻头彻尾我的意志使役你们:阿尔卡迪亚、贾休基修、塔纳图斯、乌鲁克函德。解放、绽裂、充满此处,将这通道填满。你们从我的身体中涌现,飞溅而出。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风暴』。」
阿尔卡迪亚歌唱着肆虐,贾休基修大逞威风,塔纳图斯肆意起舞,乌鲁克函德咆哮雀跃。阿尔卡迪亚的黑管、贾休基修覆盖着黑鳞的脖颈、塔纳图斯的黑翼、乌鲁克函德的黑色纤维及无数眼瞳填满了通道,将蜈蚣女、紫管、其余的恶魔、以及恶魔的尸体通通挤碎。非常单纯,单纯的破坏,不论生死。他朝那家伙走去,作为绝对的存在行使处决。是的没错正是如此——阿尔卡迪亚赞同道。君临此处支配所有杀杀杀杀光它们——贾休基修嗤笑道。You feel better?——嗯。嗯。是的。没错。咕·啯·咕·啯·咕噜·啯噜·啯噜噜——你说得对,乌鲁克函德,就是这样。——不行,不要被它们影响。要控制住,我控制住阿尔卡迪亚、贾休基修、塔纳图斯、乌鲁克函德,以及最重要的:控制住我自己。到此为止,回来吧。他如此命令,强迫它们遵从。于是,它们滚动着、扭动着、滑动着、起伏着,阿尔卡迪亚、贾休基修、塔纳图斯、乌鲁克函德,都回到了我的体内。被控制在了我的体内,收回了它们应当被收藏着的地方。这样就好。你们是属于我的,你们就是我。抬起头,只见通道中涂满了恶魔的体液及残骸。只有我伫立于此喘息着。这不算什么,再重複多少遍我也会照做不误。
他再次奔跑起来。大厅出入口附近还多少残留着一些活着的恶魔,当然恶魔的尸骸也遍地都是。——只有恶魔的尸骸吗?「亚济安!」塔里艾洛的异色双眼看着他,「你好慢啊,臭混账!」「亚济安!」「亚济安!」「是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
「嗯。」他一时间只发得出这点声响。贝蒂看着他的眼睛,咬了咬下唇,随后露出一个微笑。利契耶鲁在挥着大剑斩杀蜈蚣女的同时,强有力地朝他点了点头。他看到了凯伊、夏玛尼、梅切尔帝、拉吉、切力、赛肯格连麦瑟希、白妙、缪奇、波达达格和托托洛洛、彭德、克菈菈、祝花在后面、莉莉亚、约瑟、优里、米希莉亚。他发现了维多利亚,但却没有看到夏子的身影。亨德里克呢?雷吉兄妹呢?亚济安一瞬间呼吸停滞。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有多少损失?他想要问,想要确认。但说不定其实只是他搞错了。说不定他们只是躲在某个地方罢了。亨德里克,那家伙平时在同伴之中表现得相当轻浮,喜欢和人拌嘴吵架,有的时候甚至都敢去挑衅塔里艾洛,不过却是个一旦决定目标就绝不会动摇的男人。雷吉兄妹,你们两人不是只要在一起就比谁都强吗?夏子——啊啊,夏子。不可能,我不相信,我决不相信。假的吧?——虽然想要这么说,但我知道不行。我已经明白了。对不起。道歉也没有用了——不,不是这样的。
「没事了。」亚济安挺起胸,让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如果是夏子,在这时应该会说,『没错没错,这样就好啦』。「既然我回来了,那就已经没事了。」
「那是当然。」塔里艾洛踹着地板应道,本就扭曲的脸更加难以直视了。
「那么,该大扫除了。」亚济安睁大双眼,将还活着的恶魔们全部定为目标。「——这就交给我来办吧,马上就结束,不会花多少时间的。」
27 逆转
「不错!上啊不要停!就是这股气势!就是这股气势!漂亮!无可挑剔!太棒了……!」法尼·弗兰克挥舞着旗帜鼓舞众人。虽然他并没有说出什么有实际意义的话,但那个男人光是大喊着,就足以成为众人的依靠。午餐时间虽然一时被压制,但紧接着亚济安赶了回来,探索队的其他人应该也会马上回归,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了。秩序守护者在出入口附近与敌人展开着肉搏。优安·桑瑞斯从前线退下观察着战况,是否应该让队员们一口气沖入通道中实行反击?若继续忍耐下去,损失绝不会少。然而,要判断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也为时过早。
「优安·桑瑞斯……!」法尼·弗兰克身旁的假鬍子女强·史坦巴克叫了起来。转头望去,只见强·史坦巴克正指着大厅中央附近的天花板。那是什么?迄今为止都没有注意到,在天花板上嵌着一块网格状的四方形物体。那是换气口吗?那东西响动着落了下来,优安马上大喊:「退避……!」然而还是没来得及。换气口正下方聚集着伤员、医术士、以及非战斗人员。换气口脱落,天花板上露出一个大洞,从其中落下了像是螳螂与蛇合体的恶魔。「——蠢货!这里可有本大爷守着呢!」飞燕。之前一直在帮助ZOO的由莉卡·白雪和多瓦宁古的飞燕舔了舔嘴唇上前迎击恶魔。「拜託你了,飞燕!」由莉卡和其他医术士一样正在搬运患者,至于鬍子巨汉多瓦宁古则是一个人扛着四个人。「还能动的人就起来战斗……!」珐瑠抱着卡雷尔挥动爱刀娜迦将一只恶魔砍倒在地。正在接受治疗的队员们也纷纷推开医术士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武器。这样就能抵挡得住了吧——刚想到这里,又有其他恶魔出现了。天花板上并非只有这一个换气口,在其他地方也有。「——粮食仓库!」强·史坦巴克喊道。大厅的墙壁上开着好几道门,其中有两扇门连着通道,剩下的门内都是房间。其中也有储藏着食物和饮水槽的大型房间。
「罗叉!这边就交给你了……!」优安大吼一声随即朝粮食仓库冲去。打开门,朝天花板望去,发现这里并没有换气口。「——这里不错!来这里避难!」
由莉卡、多瓦宁古、莫莉·利普斯、医术士们、重伤者们、孩子和老年人们纷纷朝粮食仓库奔来。「有志者事竟成……!」法尼·弗兰克高举着旗帜,「不为者则永无成功的希望!不过,诸位已经做得很出色了!因此!必定会一切顺利的……!」「……真是这样倒好了。」优安不禁苦笑起来,冲进恶魔之中。不该是『这样倒好了』,而是应该设法让它成为现实。「破天一流绝技——」闭目,止息,在自己的认识中,时间停止了。再度睁眼,敌人,他能看得到敌人,分毫毕现。无须作斩,而是将剑身置于敌人所在之处。「『霸界』。」吐出气息,时间重新开始流动。优安将二十一只螳螂蛇恶魔斩碎。「呜啦啊啊啊啊啊……!」飞燕兇猛地移动、不、那已经无法用移动来形容,飞燕分成了好几人、不,何止好几人,应该有好几十人。「噢啦!」「哈!」「嚯啦!」「呜啦!」「噢啦啦!」「呜噢噢噢啦!」「喝啊!」「嚯啊啊啊啊啊啊……!」许多个飞燕将恶魔们收割,正可谓是一骑当千。在恶魔们飞散的肉片和血沫中,飞燕静静地合掌。「——八十四散乱打究极奥义,『我无双』。我爱你,由莉!」
能行。优安一瞬间如此想到,但马上又将这想法抹消。哪怕是一瞬也不能鬆懈。然而不止飞燕,ZOO的高个子女性和巨大的白狼、以及浑身白色茸毛的两足步行野兽都在顺利地解决着恶魔。情势不错,至少目前情势不错。仅限于目前。欢呼吵闹的任务就交给陛下,优安·桑瑞斯则必须要小心考虑到方方面面。话虽如此,当看到前代总长从午餐时间守着的出入口处冲进大厅时,连优安也忍不住进一步确认了己方的胜利。前代总长,ZOO的成员们,SI,佩尔多莉琪。这是远超预期的增援。优安举起刀鼓舞各处人员继续奋斗,还差一口气,只要撑过这一口气——「唔……!?」虽然事发突然,但优安还是稳住了身体,如果两脚稍微软那么一下就要摔倒了。就好像有人在身后拉扯着自己一样。「起飞了……!?」有人这么说道,听起来应该是ZOO的玛利亚罗斯的声音。优安拉起一位在眼前摔倒的少女本想将她朝粮食仓库的方向推去,但这样的小姑娘在这种情况下估计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跑了。不止是友军,连敌人也陷入了混乱。「抓住机会!消灭它们……!」优安在作出命令的同时杀死一只螳螂蛇,将少女抱了起来。现在,白刃战对于双方来说都很困难,但我们还有魔术士。「唔噢噢噢噢噢啰啰啰……!」法尼·弗兰克正挥着旗帜,脚底一绊,却刚好和一只螳螂蛇恶魔碰在一起,把那恶魔直接撞飞了出去。优安见状刻意大笑起来:「跟着陛下前进……!」
28 美丽的世界
她那双没有眼白瞳孔之分、蕴含着变化不绝的五光十色的双瞳,无意识地紧盯着舰桥周围的全方位显示屏。九头龙级超弩级飞行战舰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纳·因」于方才起飞并一刻不停地提高飞行高度。显示屏各处显示着损害状况。纳·因的腿部及腹部外装甲严重损伤,内部结构也有一部分出现破损,不过这似乎并不对飞行造成障碍。侵入舰内的恶魔正在逐渐被清除,纳·因将继续顺利飞行,并将她们送往目的地。九头龙纳·因。她闭目回想起曾经的纳·因。纳·因与诺·因,美丽的姊妹龙。美丽。龙是一种美丽的生物——本该是一种美丽的生物。她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遇见的龙的身姿。正确地说,那不是龙,而是亚龙,一种彷彿是为了贪婪地捕食人类而生的恐怖生物。有人称之为恐龙。『这家伙长得有点像霸王龙哦?』——说出这番话的男人便被亚龙吃掉了。只是吓得浑身发抖的女人也被亚龙吃掉了。她亲眼看到许多人被吃,看着亚龙吞食人类,她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只是心想,这是多么强大的生物啊。
但她没有被吃。也不知道原因,总之亚龙没有吃她便走了。因此她便得以确信,自己不会死于亚龙之口。当时人们被亚龙追杀,人就好像是亚龙的食粮,但她不同。她追逐亚龙,狩猎亚龙,为了活下去杀死亚龙。她观察亚龙、猎杀亚龙、进而了解了亚龙。她对亚龙了如指掌。人们畏惧亚龙,但她不怕。她追蹤亚龙,最终找到了亚龙的巢穴并踏足其中。那里位于一处深谷中的裂缝的另一侧,裂缝通往龙栖息的世界。龙界。她越过有无数岩柱矗立的「烈日千石林」,进入有十一颗太阳照耀的广阔无垠大地。那里生存着比亚龙还要雄壮的龙。龙互相争斗,胜者将败者吃下肚。而亚龙甚至根本都没有参与这种竞争的资格,是一种弱小、劣等的龙类,真正的龙远比它们要伟大。龙虽然会吃掉同类,但并不野蛮。龙之间的决斗基本都是单挑,堂堂正正地一决雌雄,败者则心甘情愿地为胜者奉上身躯。对于龙来说,失败并不意味着死亡,败者仍将在胜者体内存续。她敬仰这些龙,沉醉于观察这些龙之中。她虽狩猎亚龙,却从未想过要对真正的龙下手。龙与亚龙在各种意义上都完全不同。龙是那么美丽,她抛弃了亚龙,想要了解更多有关龙的知识,想要理解龙。
她想起当初躲藏在龙巢之中、第一次遇见幼龙的时候。龙的生殖方式并不普通。龙有性别之分,有生殖器,能够交尾,可以胎生也可以卵生,有时也会进行单性生殖。她遇见的那头幼龙才刚从卵中孵化不久,个头也就和小猫一样大,即便如此那也是货真价实的龙。她好几次潜入那处巢穴,但幼龙的父母都没有现身,也许是被其他的龙打败了。那头幼龙对她很亲近,她决定把幼龙带出巢穴。幼龙会成为其他龙的目标,因此她不得已离开了龙界。通过裂缝返回人界之后,她在没有其他龙类的环境中养育幼龙,幼龙迅速长大。她被人们称作「驯龙者」敬而远之,但她并不在乎。不过,仍有人由于畏惧对她和幼龙发起袭击,这些人全都被她收拾掉了。也有人试图接近她,她大多数时候都会与这些人保持距离,但偶尔也会利用他们。幼龙眼看着越长越大,餵食的量也必须跟上才行,她独自一人已经无法承担。即便如此也不能让幼龙自己出去狩猎。她明白,龙喜欢的食物本来就不是尸肉,而是活着的猎物,龙是活生生将同类吃掉的,龙也只有活着被吃掉才能在同类体内继续生息。既然龙这么认为,那事实应该就是如此。当亚龙的时代终结,人们重新活跃于地面,龙中意的食物必然就是人类了。
她的幼龙在忍耐,她也清楚这一点。幼龙虽然忍受得住,但她自己却无法忍耐了。她参与了人类之间的战争,加入一方军队,让幼龙去吃敌军便好。幼龙得到了她的允许,便肆无忌惮地进食。她与幼龙只是从战场的一端漫步至另一端,战争便宣告结束。不久后她与她的幼龙便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的幼龙也成长为了一头年轻而出色的龙。伴随着身体的成长,他变得更加聪明,同时也开始被龙特有的冲动困扰。龙需要吃龙,这不仅仅是为了摄取养分。龙通过进食让其他的龙与自己化作一体,便能成为更加强大聪慧的龙。这不仅是龙的信仰,也是龙的本能。只要龙还是龙,这就无法避免。龙长得越大、年龄越老,进食的频率就越低。龙拥有比植物的光合作用还要远远更有效率的能量生成系统,但年轻的龙体内这一机能还未成熟,需要通过食用同类来强化这一系统。因此龙必须要吃龙。虽然身边没有龙,但对于他来说,身边有一个被他看作是龙的存在,对于他来说那个存在就是龙,不是其他的什么生物。那个存在对他来说就是如此亲近。简而言之他爱着那个存在,但他爱的越深,想要吃掉那个存在的欲求便愈发高涨。他爱她,因此想要吃掉她。
于是她为他奉献出了自己。他吃了她,她与他融为一体。随后,他进行了单性生殖——不,从结果而言,应该是他与她之间进行了生殖行为。他通过吃掉她这一形式、与她进行了深厚激烈不可理喻从未有过其他类似案例的交媾,这既是进食,也是性行为,亦是融合。最终诞生出的孩子,便是她。诞生自人与龙的结合,拥有他的心跳和她的意识的人龙。她也算是得偿所愿。她从第一眼看到亚龙时便迷上了龙,其实真的很想变成龙,而这一愿望真的实现了。成为龙的她离开人界回到龙界,想要作为一头龙生存下去,作为龙吃掉其他龙,作为龙寿终正寝。她让许多龙跪倒在她脚下,吃下它们的肉、饮下它们的血,连骨头和大脑都不剩下。她知晓了真实的喜悦,作为龙的欢喜充满了她的胸膛。她的认识愈发宽广、锐利,精神也渐渐扩张、深化。她明白了,龙与龙之间的碰撞是一种灵魂之间的共鸣,通过兇猛激烈的斗争,磨练自己的知性。进入睡眠之时,她的灵魂便会游荡于玛格尼迪亚之潭。那里是银河,是宇宙。她和其他的龙,就好比大宇宙中的彗星、行星、恆星。她与其他的龙一起,在这大宇宙中旅行。一点一点延伸出距离,想要抵达某处。这是一场被惊喜妆点得五彩缤纷的美妙旅程,最终她抵达了自己的终点。
核心,位于玛格尼迪亚之潭的中心处。没有任何偏差的完美球形体。不论怎么看那都是人工造物。她的直觉认为,这是经由人手建造的。这话说来奇怪,人是无法抵达此处的,能出现在这里的只有龙。她也想过,也许是一种比人类更加高等的存在建造了这一天体,比如说,神。这里也许是神的遗迹?她与其他龙一同踏入遗迹之中。遗迹有着迎接她们的入口,内部甚至还有通道。她们穿过通道抵达了一处开阔地,那里存在着比古龙还要更加年长的龙,被龙崇拜着的神龙们。然而它们并没有以龙的姿态出现,神龙们以彷彿人类的模样围坐着,但很明显它们不是人而是龙。她身为人龙,所以能明白这一点。神龙们静静地向她们表示欢迎,请求她们伸出援手。除她以外的龙都欢喜地听从了神龙的吩咐,但她犹豫了。这算什么?怎么回事?她迷上了龙,她憧憬龙,她嚮往龙。她爱上了龙,被龙吃掉成为了龙。龙巨大、强韧、聪慧、美丽,龙是完美的生物,龙的诞生与存在就是一种奇蹟。然而这又算什么?神龙们向她阐述了自己的「职责」和「工作」,神龙们自豪地认为这是崇高的使命,认为它们是为了保存这个世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就在这一瞬间,她终于回想起来:本不该是这样的。这不是她本该得到的世界,不是她应该在的地方,龙不是奇蹟的产物。于是她所爱同时也爱着她的龙的记忆渐渐褪去,彷彿从多年的长梦中苏醒。这个世界虽然等同于幻觉,却并非是梦境。她的确存在于此,被囚禁于此,无法逃脱。原本,她就是逃到这个世界来的。这个世界出错了,充满错误、儘是错误、由错误构成。她认为必须纠正这一切。如果真的有正确的世界存在,那里的龙必须是奇蹟的产物才对,而不是这些作为构造中的一部分而製造出的东西。这样的龙一点都不美,不值得她爱,也不愿被它们爱。
她睁开眼。
「呵呵呵呵,嘻嘻嘻嘻。」小不点古德缩在主操纵席里,手握控制装置在操作什么。「恶魔。该洗的恶魔。说到底,你们是局挡不了朕的!为什么就系不萌白?真是一帮不明事理的恶魔呀。哈哈哈哈。咿嘻嘻嘻嘻。呼呵呵呵呵。」
九头龙级超弩级飞行战舰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纳·因」飞行于约一万米高空。高度已经有一段时间几乎保持不变。纳·因将驶往目的地,在那里一切都会结束,然后重新开始,由我们让一切重新开始。
她再度闭上眼。内维娅(译注:Nevaeh,天堂heaven的逆向拼写)——有一个呼唤她的声音在脑海中苏醒。内维娅。不,我是雷多拉斯·维什克拉德。那是身为人龙的她的名字。属于龙的——属于他的名字。那我又是谁?我是内维娅?是雷多拉斯·维什克拉德?赫拉?德墨忒尔?赫斯提亚?雅典娜?阿弗洛狄忒?阿耳忒弥斯?芙蕾雅?艾博娜?摩莉甘?阿丽安萝德?莉安侬?萨拉斯瓦蒂?拉克希米?帕尔瓦蒂?迦梨?我是谁?我是我。名字只不过是个记号。我没必要将我既定成某物。我是起始之人,开创正确的世界之人。正确的世界不会有一丝瑕疵,不论在哪个地点以何种角度从任何一种时间轴去眺望,都能看到群龙飞舞的美丽身姿。龙。她感受到龙的气息,撑开眼皮。不完美,离完整都相去甚远。那是一头不完整的龙,极为丑恶的龙。她回头向它望去。「——古德。天上。」
「啊啊啊?天桑?借里就是天桑啊——」古德抬头一望,便瞪大了眼睛,「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该洗,那头臭龙、想干森么……!」
「哎?」裘弟从座椅上站起来,推了推单片眼镜,「哇……」
「那是捨身攻击。」莉莉淡然地小声说道,「是打算就那样撞上来吧。」
「哼,白惠功夫!会躲过去的……!」古德幼小的身体操纵控制装置的动作倒是极为迅猛,「对朕来缩木有不可能……!」
丑恶的龙。「龙之大公爵」盖玛尼翁·瓦查尔·帕普提安·布里克斯·冯多尔·葛维哈布纳斯。盖玛尼翁迫近而来,纳·因突然减速朝右侧倾斜,伴着这一动作,她感觉到身体承受着剧烈的晃动。她的膝上有一颗黑色球体,球体中有无数光点明灭不定。玛格尼迪亚观测仪,能够实时监视玛格尼迪亚之潭的状况。她追蹤着事先标记的光点,同时望向盖玛尼翁。达到那般体格的龙类机动力极为可怖,再考虑到对方已经不在乎性命——「——朕!朕姆所不能……!」古德还在大叫。「没用的。」她喃喃自语。会发生的事总会发生,就如同这个世界必将终结并重新开始一样。她摆出架势做好準备。「咿……」裘弟尖叫起来。莉莉抱着胳膊泰然自若。古德猛拍着按钮急得连蹦带跳。「尼呀呀呀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盖玛尼翁猛撞在了纳·因的左背部上。那一瞬间,盖玛尼翁的肉体超过一半都直接撞碎了。纳·因受到了非常剧烈的冲击。古德「呜嘎呃」地大叫了一声似乎是咬到了舌头。她也必须牢牢握住坐席扶手才能坐稳。「所谓的捨命一击。」莉莉说道,「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不,那可说不準啊……!?」裘弟指着周围的全方位显示屏。纳·因严重倾斜着降低高度,似乎是被盖玛尼翁撞断了一枚翅膀。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喷射口损坏。「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唔哎哎哎哎哎……!」古德嘴角淌着血大骂着,同时不停地敲着按钮,但纳·因还是没有恢複姿势。纳·因就这样冲出了预定路线之外,前面是什么?或者、是谁?连她也没能第一时间搞清楚那是什么。黑色,漆黑的物质,无数的黑点。不,从正面看上去像是黑点,但实际上那东西似乎是黑色的长棒。在空中浮着无数的黑棒,拦在纳·因的行进方向上。暗黑之槛。她的视力远比人类出色,她在无数黑棒的其中之一上,捕捉到了一个人影。人。那东西虽然有着人的外形,但肯定不是人。那东西穿着黑紫相间、各处都是裂缝透露出皮肤的松垮外衣,看上去像是人类少年,又像是少女。眼睛漆黑得好似要渗出墨来,头髮也是漆黑,那是黑暗的颜色,污秽的象徵。那东西动了动嘴唇,浮现出笑容。那东西说,不能再让你们前进了,我不会放你们过去,我会在这里阻止你们。她叫出了那东西的名字:「——恶魔大公阿曼。」
「真爱卖弄……!」古德气得整张脸涨得通红,「看朕全部给你射下去……!」纳·因身上的一千两百门魔导炮和四千八百门魔导导弹发射装置即将同时开火,与此同时黑棒也动了。黑棒在纳·因前进方向上散布开来,纳·因则朝着黑棒突进。黑棒的移动速度与纳·因的速度相加,已经来不及了。纳·因的魔导光线和魔导导弹还没来得及发射,便发生了冲突。黑棒的尖端连续刺入魔导炮及魔导导弹发射装置之中引发爆炸,造成了严重的损害。如果魔导光线和魔导导弹能够正常发射出去,肯定能将不少黑棒轰碎。然而转眼间就有数百门魔导炮和魔导导弹发射装置报废,然后被引爆,损害不断扩大。纳·因在摇晃,震颤。警报声不绝于耳,全方位显示屏上出现了损害状况。「——呶哎!真是烦洗人了,这种事还用得着提醒吗……!」古德敲着按钮,每当有损害报告出现就直接将报告删除,然而不久便跟癫痫了似的「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叫起来从主菜单中调出设定界面直接关闭了损害报告功能。纳·因与黑棒的攻防还在继续,纳·因正位于黑棒组成的防卫阵正中央。古德瞪着遍布血丝的双眼大喊:「阿曼呢……!?」
「……不见了。」裘弟从座位上探出身来确认着全方位显示屏,「——每个方向都找不到。说不定他进到里面来了。」
「那不系正好吗!」古德控制着纳·因试图重整阵势。黑棒造成的打击整体而言虽然严重,但每一根的伤害并不大。并不会产生如盖玛尼翁的捨身撞击那般的冲击。透过全方位显示屏来看,纳·因已经成了刺猬一般的惨状,不过虽然各处仍持续发生着爆炸,但还没有对飞行功能造成影响。古德「咕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那家伙就算闯进来,舰内还有负哲驱除害虫的屎壳郎呢!哪怕不管,它们也会打起来的!朕的计画木有任何变化!继续飞,奶·因……!让朕瞧瞧你是不会被这点小小的妨碍煮拦的!飞吧……!」
纳·因的各个喷射口中以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气势喷出大量的像光又像火的物质。加速。加速接着加速。越来越快。马上便足以突破这黑棒的防卫阵了。无需「马上」,就是现在。轻而易举地穿过。古德鬨笑起来:「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闭上双眼,身体深陷于坐席之中。她想像着正确的世界。龙,美丽的龙彼此交错飞翔的世界。纳·因将开闢出通往那个世界的道路。前进吧,空虚的纳·因。将我们引导至那里。纳·因仍在加速,在地狱的天空中突进。紫色天空的尽头熊熊燃烧,其尽头的尽头又有明黄璀璨生辉。纳·因于此处飞翔,由于左侧一枚翅膀损坏,姿势并不是水平的,微微向左倾斜。全身都刺满了黑棒,大量的炮口和导弹发射装置冒着黑烟。然而纳·因对此不管不问,仍一往无前,驰骋于地狱之中。「Party……!」古德大笑着说道,「这是party!party!party……!雌伏终于结束……!大门即将打开!我等已将钥匙握于手中!那把开启通往超越执行者之间大门的钥匙!唯有我等能看到的印记!那便是超越一切的证明!钥匙的证明!与门上刻印同样的印记!太久了!这条路我们已经走了太久了!我们的劳苦终于将要得到回报……!Party!必须要开个party!party!party!来个party吧!来盛大地和这些无聊的残次伪造品告别!永别啦!Goodbye!Au revoir!Auf Wiedersehen!Adieus!Ciao!再见!永·别·啦……!」
她也在胸中向这个充满错误的凄惨世界告别——Farewell。
睁开眼。
纳·因的速度渐渐放缓。不久便停了下来,缓缓地降低舰首。
「『世界的终焉』……!」裘弟呼吸急促地说道。
与其说是位于地面之上,倒不如说是覆盖了整片大地。黑色的五芒星,如同星形的穴窟。这里便是地狱的中枢,地狱帝王的居城,「世界的终焉」。
纳·因如今从高空中俯视着「世界的终焉」。
她们曾经向这座无法称之为是城堡的城堡送来数以万计的密探。那些探索者。它们侵入城中,不断前进「直至黑日七度沉眠」。城内极为複杂,时而狭窄,极为稀少的情况下又极为宽阔。其中有大厅、大大小小的房间、宽敞的大道、曲折的小道、螺旋状的管状通道,无数构造彷彿被打碎了一般毫无规律地散布着,又时常通往同一个终点——死路。这里是超越迷宫的迷宫,连「无限迴廊」这个名字都不足以诠释,在无数的迷路之后,终于抵达「终焉的尽头」。没错,那些探索者们的确在深渊中窥见了一丝光明。但她们真的能够通过吗?即便是探明了道路,她们又有可能将其踏破吗?
有可能。但是,还是要对此说不。虽然存在可能性,但风险太大。那些付出了数以万计牺牲勇往无前的探索者不可与她们同日而语,探索者只是用完就丢的弃子,只是为了抵达「世界的终焉」的「终焉的尽头」才来被製造出来。而她们不同。她们有着自己的目的,抵达「终焉的尽头」只是实现目的中的过程之一。她们必须沿最短路线抵达「终焉的尽头」。拜探索者们所赐,她们得以确认「终焉的尽头」所在之处的坐标。她们不会在「无限迴廊」中无谓地浪费时间精力,不会被帝王的策略玩弄。她们不会绕路,也不会回头,而是要走近路。不通过「无限迴廊」,直接前往「终焉的尽头」。九头龙级超弩级飞行战舰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纳·因」便是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不可或缺的突入兵器,就是为此九头龙纳·因才作为炮铜色的机械重新苏醒。
「终于……」裘弟吞了一口唾沫,「——终于,这个期待已久的瞬间终于来访了。姐姐,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辛苦,终于做到了。」
「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莉莉的右臂前端微微探出一截钢刃,「不论时间地点,只要有敌人便好。」
「有哦,姐姐。不用担心,敌人,就在那里——」裘弟朝着「终焉的尽头」挺了挺下巴示意,「就在那里,等着我们,等着姐姐。」
「自此……进入最终突入阶段……!」古德将按钮面板收回控制装置的特定位置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操纵桿。古德以幼小的两手握住了操纵桿。「变形至强袭模式,奶·因……!」
纳·因的舰首进一步降低,九条龙颈扭动不止。她看到本来坐在龙头上的魔术士们飞了起来。龙颈彼此缠绕,八肢及翅膀都摺叠起来。九头龙已经无法再称之为「九头」,而是纠缠在一起化作了唯一的一颗头,尖端极为锐利。不止头部,纳·因的身体整体已经近似于凹凸极少的流线型。就像一根楔子。纳·因化作了全长超过一千米的长楔。
29 谎言、因势乘便与真相
——能不能不要这么瞎闹啊?好不容易以为能安稳一会儿了结果又是咚咚咣咣天翻地覆的,这也太过分了吧?喂是不是太过分了点?真是莫名其妙肯定过分的呀——连这么发个牢骚的时间都没有,这次又是大厅内的照明一齐熄灭,随后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地,墙壁和地板上突然冒出许多黄色发光箭头。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沿着箭头走……?
纳·因之前被迫紧急降落时侵入舰内的恶魔们已经大致都被收拾掉了——我想应该是吧。对伤员的紧急救治也已完成。死去的人无法生还,因此暂且安置在大厅旁的空房间中。午餐时间的损失非常严重,玛利亚罗斯强迫自己从複杂的情绪中冷静下来,正要思考类似「接下来该怎么办」的问题时,就突然发生了这种事。这下还能怎么办?反正总得做点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基本只有两个选项:是跟着箭头方向走,还是留在大厅里。玛利亚罗斯首先去寻找多玛德君。灯光都熄灭只剩下箭头髮出的光,使得大厅中有些暗。「——多玛德!」「嗯。虽然不爽,但看来只能沿着它走了。」「既然要走,就最好快点。」「嗯。就这么办。——优安!我们先去探路!你们跟紧了!」「明白!」「好,队列就由玛利亚你看着安排吧。出发!」「……那么,多玛德和莎菲妮亚打头,后面依次是皮普、哈妮梅丽、我、鬍子、萝姆·珐和阿尔法、啾、由莉卡和飞燕!」「喂喂喂喂!你把老子往哪儿放!」「哎呀,原来你在啊。话说,你不跟库尔蒂巴一起没问题吗?」「老子相信阿尼亚酱!应该说是那啥,相信我们两人的命运!」玛利亚罗斯被如此挺胸堂堂说道的半鱼人没来由的乐观惊得说不出话,但同时也稍微有些羡慕。——只是稍微有点而已哦?
「既然这样,卡塔力就去由莉卡前面!注意不要给由莉卡添麻烦就好!」玛利亚罗斯朝午餐时间的成员聚集的地方投去视线。由于很暗,人又太多,看不见那家伙。你啊……还是和同伴们在一起吧。每次分开,都没什么好事。没错,就是这样。你要是再离开的话,绝对会后悔的。「……我也不想后悔啊。」嘴里嘟囔着,玛利亚罗斯还是加快脚步追上了多玛德君、莎菲妮亚、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沿着箭头走出大厅,立即察觉到不对劲。「通道,变样了……?」之前探索时走过这条通道,因此还粗略记得它在哪个方向延伸出多远、在哪里拐弯,然而现在不同了,完全变了个样。感觉,整个通道似乎都在振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发出这样低沉的嗡鸣声。没过多久玛利亚罗斯便目击到了决定性的变化:突然,通道的前方突然降下一道墙壁阻拦了道路,而左侧的墙壁却打开形成了新的通道。前方降下的墙壁上显示着向左的箭头印记。多玛德君毫不犹豫地向左前进,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也紧追在后——但不知为何,感觉很不适。我们到底要被引导至何处?这应该都是古德王乾的吧?我们要乖乖地受他操控吗?可是即便心中不忿,还是无法改变结果。这种做法也太龌龊了。
箭头。
箭头。
箭头。
箭头。
箭头。
箭头。
箭头。
箭头。
箭头。
箭头。
箭头。
箭头。
箭头。
箭头。
箭头。
箭头。
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追着箭头前进,抑或该说是被驱赶着前进。没有人说话,连卡塔力都闭上嘴没有聒噪,真是一点都不像ZOO。
玛利亚罗斯想要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莫莉和莉琪没事吗?哎呀,当然……应该是没事的。
真想大家一起悠閑地过日子——突然产生了这样不合时宜的想法,这是一种逃避现实。现在这种状况,没有任何因素能让人产生总有一天会有那种悠閑日子到来的乐观情绪。甚至,我都不觉得这种昏天黑地的日子能有一天结束。
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一定要前进?
如今身在此处还活着的,无一不是啃石头也要活下去的坚强之人。然而真的有做到这种地步的价值吗?其意义在何处?为什么非得要活下来受这种苦?
失去了许多重要的事物,品尝到千刀万剐般的痛楚,偶尔不是比喻而是真的被千刀万剐。痛苦、艰辛、悲伤、苦闷,进退维谷,身陷穷途末路。然而还是要向着明天迈步。
为什么?乾脆放弃了不好吗?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恐怕早就放弃了。
然而我还有大家。
每分、每秒,这一事实都在一遍又一遍地激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