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王都西门步行约一小时左右,终于看见了目的地的森林。
体力因为装备效果彻底提升的芙兰姆就罢了,米露吉特已露出疲色。
「进入森林前暂时休息一下?」
「假如是在替我担心,请您不用在意。」
「那就休息。」
主人无需在意奴隶的身体状况。米露吉特是想这么表达。
只不过当她说「不用在意」的当下,岂不等同自己承认其实想休息了吗?
她伸指稍稍拨弄起从脸部垂落的绷带尾端。
或许那是她表达不满的举动。
当然这意图根本无法传达给芙兰姆。就算真的传达到了,相信她也不会改变心意吧。
说要休息就是休息,做出决定的芙兰姆意志坚定。
在森林入口附近发现树桩,便往上头坐去。
然后晃起脚来,感受着摇曳草木的徐徐微风,抬头仰望天空。
终于得来的安宁时光。
无法维持太久。
所以才想趁现在让身心好好休息。
不过杵在一旁的米露吉特令人太过在意,冷静不下来。
见到她彻底贬低自我的行为,芙兰姆有点不悦,动手拍了拍自己的身旁。
「请不必在意。」
「妳站着才更令我在意。算我拜託妳,坐下啦。」
「请问这是命令吗?」
「就当是命令好了,坐吧。」
看到芙兰姆伤透脑筋地哀求,米露吉特没能继续坚持自己的立场。
于是在稍微远离主人的树桩边缘默默坐下。
儘管些许距离感令芙兰姆在意,如今也只能先暂且妥协。
「主人您……」
米露吉特以略显困惑的语气问道。
「嗯?」
「您看到我不会觉得很噁心吗?」
绷带底下的嘴唇一动,连带让乾燥的布条沙沙作响。
芙兰姆泰然自若地回答。
「会啊,觉得好吓人又噁心呢。」
隐瞒也不是办法。
包覆着脸的绷带多处染上暗红色污渍,从缝隙间若隐若现的也不是健康色泽的肌肤。
就算是看似年纪相近的少女,若长着这般外貌,怀有厌恶感是理所当然。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带我出来呢?」
「因为觉得一个人走很寂寞又不安啊。」
「若是为了这种目的,寡言又冷漠的我并不适合。应该把我卖掉,去买其他奴隶才对不是吗?」
米露吉特悲观到令人傻眼。
但是的确如她所言,芙兰姆并没有理由执着于她。
只是偶然被关进同一座牢笼,偶然存活下来才带她出来罢了。
可是不知为何──总有股近乎使命感的声音,从内心对芙兰姆耳语「非得是米露吉特不可」。
「再来……或许是伪善吧。」
不是正义之心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终究只是伪善。
完全出于骯髒扭曲的自我满足。
「这就是带我一起走的理由吗?」
「没错。我什么都办不到,帮不上忙,谁都拯救不了,结果才会被当成奴隶卖掉。该怎么说呢,虽然是非常龌龊的想法啦……如果能带着一副不幸的妳,让妳好好过生活,让妳幸福,会不会找出我能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呢?我想大概有那么一点盘算的念头啦。」
并非在模糊焦点,只因那真的是细微到感受不到自觉的冲动。
不过如果稍微去思考,又有种这的确是理由之一的感觉。
用句好听的话来说就是「想从地狱深渊拯救出米露吉特」。
又或者该说希望成为英雄呢?
透过这么做,也许能将被赶出勇者小队变成奴隶时彻底丧失的自信找回来。
「我不太明白。但无论什么理由,主人是想让我得到幸福对吗?那么您更该把我卖掉,我不是值得那么做的奴隶。」
「米露吉特已经认我为主人了对吧?那么没办法啦,事到如今我也没打算退货了。」
「既然如此──」
米露吉特把手伸到后脑杓,灵活地用单手鬆开绷带的结。
包覆住脸部的绷带逐渐鬆脱。
「……!」
她露出的脸实在惨到令芙兰姆不禁往后退。
从下巴到额头的所有部位,都有一块一块的红肿。
有些地方皮肤溃烂,有些脱皮,有些则化脓流出透明体液──
「这样还说得出『留着我』吗?」
米露吉特并非想被芙兰姆抛弃。
不过是觉得只让她看自己包着绷带的模样并不公平罢了。
其实也不在乎自己被当成抒发伪善之情的对象。
但却觉得就算芙兰姆愿意选自己,若不坦承自己的一切,会让她产生「区区奴隶竟敢背叛主人」的想法。
芙兰姆捂住嘴好一会,僵住不动。
「好噁心」、「看起来好痛」、「血淋淋的」、「好可怜」、「但是眼睛果然好美」等等,千言万语在脑中不停打转。
此时哪一句都派不上用场,就算对米露吉特说也毫无意义。
然而,她发现在思绪内交错的字句当中,掺杂着唯一一件有益的情报。
只有脸部腐烂的癥状,还记得──在那趟旅途中向艾塔娜学习药草知识时有听过才对。
「难道是……穆思特朵毒的癥状?」
「穆思……?」
听到没听说过的单字,令米露吉特愣了一下。
「借我摸一下喔。」
若如芙兰姆所想,应该已经不怎么会痛了。
为了确认是否是自己所料想的癥状,把手伸向米露吉特。
没想到她迅速起身,拒绝了芙兰姆。
「主人不可以,这会传染的。」
「穆思特朵毒应该不会传染才对啊。」
「我是这么听说的,表示和主人所说的毒不一样。」
「妳是听谁说的?」
「以前的主人。说不只会传染而且绝对治不好,要我绝对别让其他人摸。」
芙兰姆用力握紧自己伸出的手。
用力到指甲都要陷进手心去了。
世上比起想像中充满更多腐败的人。
牺牲者永远是那群毫无任何罪过的弱者。
加害者活得逍遥自在,被害者却吃尽苦头、痛苦挣扎,最后凄惨丧命的死状甚至还被拿来嘲笑。
这种没天理的事竟然会发生──不,能让它发生吗?
「都在说谎……不管哪个家伙都只懂得骗人!」
要是有个能宣洩这股怒气的对象,芙兰姆气到想马上用噬魂双手剑把他砍成两半。
可是如今在场的只有被害者。
弱者之间能做的只有互舔伤口罢了。
芙兰姆猛然起身抱住米露吉特。
虽然她作势抵抗,反正也不会传染。
芙兰姆接着用自己的脸磨蹭起她的脸颊。
「不行这样做啊,主人。要是当真会传染,主人您也会变得和我一样丑。」
她一改至今为止平淡语气,难得展现情绪起伏。
大概是上一个主人用「别让人摸」、「绝对会传染的」百般恐吓她吧。
「我才不管哩!」
为了抹除这种坏印象,芙兰姆硬是扯开嗓子大喊。
「先说清楚了,我可没打算因为这点程度就放弃当妳的主人喔!或许妳想透过露出真正模样来逃离我身边,但是很抱歉,我的决心反而比刚才更坚固了喔!」
「我没有那种意思,不过就算您说要让我幸福,以前的主人说过这张脸已经治不好了,我想只会持续造成主人您的困扰。」
「我的天,竟然还说了那种话喔。不过治疗魔法的确可能没办法治好呢。」
当今在王国内并非靠医生治疗受伤、生病或中毒,而是神官或修女的工作。
靠着光属性的治疗系魔法,能够不借药物或外科手术解决各种疑难杂症。
话虽如此,魔法并不是万能,仍存在着无法治好的疾病和毒性。
其中一种便是穆思特朵毒导致的皮肤溃烂。
「可是呀米露吉特,还是有治疗的方法喔。其实很简单,既然魔法治不好,就靠葯来治嘛。」
「主人真是见多识广呢。不过……王国之中不是应该已不存在药师了吗?」
米露吉特说的是事实。
自从当今教皇从父亲继承所有许可权后,为了维持医疗独佔的状态,教会便开始迫害药师。
举凡施压、妨害营业,最后甚至直接和王国串联起来,不惜扭曲法律也要把药师逼上绝路。
不过最大的原因,却在占王国民大半比例的奥里金教徒协助教会横行胡来。
只因为神职人员对教徒宣扬那么做便是向奥里金大人展现虔诚的方法。
结果遭到彻底相信这种鬼话的人民以各种方法找碴的药师们无法讨生活,绝大多数都关门不干了。
然而并非所有知识和技术都随着这现象失传。
教会的魔掌无法波及到一名直到参加讨伐魔王之旅前,都是离群索居的魔法师。
到头来,本该丧失的各种医疗方面相关知识与技术独留在她──也就是艾塔娜•琳巴乌的脑海里。
没错,正是和芙兰姆一起参加魔王讨伐之旅的那位艾塔娜。
在旅途期间想儘可能帮上小队忙的芙兰姆,从她那边学了一部分关于魔法与药草的知识。
儘管因为时间不长,实在没办法到达精製药品的阶段,不过她已像现在这样,学习到只看癥状便能找出原因的知识。
「我知道解毒药需要的材料,等到冒险者生活安定下来后再去找找吧。虽然之后要做葯的话还需要藉助认识的人帮忙啦……」
当初同意把芙兰姆卖去当奴隶的艾塔娜,究竟会不会听自己的请求呢?
芙兰姆脑海中浮现的是稍微自我中心,仍温柔教导她知识的魔法师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