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斯站在西区最高的塔顶,俯瞰整座王城。
无论是西区的凶神恶煞、东区的高傲商人,还是挤在中央区内来来往往、像虫子的路人,凭他的视力都能从这个距离清楚判别。
「好啦,琪黎露去了哪呢。」
根据士兵们的说词,她似乎因为惊吓过度冲出王城了。
虽然去了玛莉亚的房间想问问琪黎露下落,但那边同样空蕩蕩。
「只不过……这风有够讨厌的耶,是怎么搞的啊?」
天空灰濛濛一片,拂过脸颊的空气也又沉又潮湿。
不只如此。风中掺杂着已经闻习惯的讨厌气味──
「确实是血腥味没错,但不只有人类,野兽的味道也好浓啊。」
而且从浓度来判断,数量不只一两只。
不过在能见範围之内似乎没有发生异状。
也就是说在不见天日的暗处,正有大量鲜血流动。
奇形怪状的恐怖尸体被发现,以及萨图齐周遭有些可疑举动等等,最近的王都形势着实不妙。
莱纳斯从塔上往下一跃,无声无息落地。
「其实我很想专心看着玛莉亚,不想插手麻烦事啊。」
嘴上这么说,但仍主动踏进与和平隔绝的黑暗之中。
莱纳斯挑中某些气味特别浓的地方,朝那边走去。
「听到没有?我们的副团长让孩子们逃跑啦。」
「真危险啊。要是没找到这家伙,我们可能也早被团长杀掉啦。」
两名教会骑士站在巷子里,边低头看倒地的女子边聊着天。
「你们在干什么?」
巷内充满血腥味。
儘管不是在寻找的野兽气味,但这两人肯定也是蠢动于王都内的黑暗势力之一。
「喂,这家伙该不会──」
「莱纳斯•列迪安兹!?糟啦,为啥英雄会在这里!」
骑士们连忙拔剑。莱纳斯一见状二话不说拉弓射箭。
快到无法辨识的速射──这种比拔刀出鞘还快的动作正是让他成为英雄的招式。
被精準射穿手臂的骑士们发出哀嚎声痛苦挣扎。
「快给我滚,三秒内消失就饶你们一命。」
愣了一会后,察觉到莱纳斯是认真的两人连忙转身,仓皇逃跑。
莱纳斯放下弓,靠近蜷缩倒地的女子。
「女士,妳还好吗?」
见对方身上的衣物,莱纳斯完全当眼前的人是名女性并出声喊她。
(又高又壮啊。而且这身骨架和体味……真的是女人吗?)
直到靠近仔细一看才察觉不对劲。
「感、感谢你。不过我不要紧,自己有办法走的。」
这名诡异女子的声音怎么听都是装出来的。
那难道肚子里也塞了布吗?但莱纳斯眼中看到的部分确实不假。
(……从外观和声音判断性别太失礼了。别继续多想了吧。)
他的绅士精神如此自我告诫。
只见女子扶着墙壁起身,朝着和骑士相反的方向走去。
莱纳斯稍微目送她一会,确定她的确能自行走动后,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女子用果然像装出来的假音对他说:
「你在找的东西应该在城里的地牢。」
「……我在找的东西?」
莱纳斯讶异转头,结果女子已不在身后──抬头往上一看,看到她已被一名绿髮的柔弱少年抱着往上跳去。
「喂、喂站住!妳是什么人!?」
莱纳斯随即追赶,但跳上去环顾四周也已经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唉……」落了地的他大大叹了口气。
「受不了,到底在搞什么。该不会其实别救那女人比较好?」
不过这违反了莱纳斯的主义。
无论遭遇任何状况,只要见到女性遇袭,相信他都会出手相救。
「虽然怎么想都诡异得要命,但还是去城里的地牢看看好了。再说,城里有那种地方吗?」
莱纳斯决定总之相信她的话,先回城里去。
◇◇◇
另一方面,冲出城里的琪黎露漫无目的在王都内徘徊。
挑选没人走的路,深深压低长兜帽,边遮着脸边移动。
(都怪我害芙兰姆成了奴隶。我已经没资格称勇者了。再说吉恩又是那副德性,玛莉亚则是怪物,就算回队里也……那么去救成了奴隶的芙兰姆……啊,可是我该拿什么脸去见她?何况既然莱纳斯知情,表示芙兰姆现在已经没事,就算不用我去救也……那不如回故乡……不,那也不行,会背叛替我当上勇者感到高兴的大家……)
无论再怎么找,也找不到容身之处。
如今能让她安心的地方,只有位于複杂巷弄里那又暗又阴湿的一角。
儘管气味糟得要命,胸口的烦闷也不会消失,但至少能让她不见到任何人。
抱着屈起的双膝,闭上双眼。
透过思考「该去哪里」,来抵抗「什么都没做」的念头产生的罪恶感。
但这充其量只是借口。
罪恶感很快就灌满胸膛,接着便像在逃避般说服自己「什么都别想」。
「嚓!」然后正当身体疲惫,来得凑巧的睡意让意识陷入半朦胧之际,突然传来不知何人的脚步声。
身为勇者的敏锐感觉半强迫地令肉体甦醒过来。
琪黎露一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一名身穿斗篷,并和自己一样把脸遮住的年幼少女。
头髮和稍微露出的肌肤都十分白,双手中则抱着一只有点髒的人偶娃娃。
整个人彷彿从背景分离出来般独特显眼。
她绝非普通人──琪黎露的直觉这么诉说。
结果少女缓缓走近琪黎露,指着她所坐的地面开口:
「这里,是我的,位置。」
「呃……意思是妳用过吗?」
少女点了点头。
「不能坐旁边就好吗?」
这话一说出口,只见少女的脸颊逐渐鼓起,心情似乎越来越差,于是琪黎露连忙让出位置。
少女马上坐进她让出的位置,抱起膝盖、露出鬆了口气的表情。
看来「固定位置」对她非常重要。
儘管是个古怪的孩子,但并不是追兵,也感受不到敌意。
自从坐下以后,少女再也没开过口。
她用几乎要让娃娃扭曲变形的力道紧紧抱着,愣愣望着地面。
本来想和少女搭话,但因为想不到该说什么,琪黎露也默不吭声。
「……妳。」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后,少女主动出了声。
「为什么,在这里?没有,容身之处?」
她的问题一针见血。
「妳为什么这么想呢?」
或许是被年纪比自己轻的少女看穿很难为情吧,琪黎露稍微装起成熟,用偏低的声音说。
「因为,很像我。」
「……妳也没有容身之处吗?」
琪黎露这样反问,少女轻轻点头。
「这样啊。跟我一样为了不被任何人找到才逃跑的对吧?」
琪黎露似乎因为找到伙伴鬆了口气,但少女却摇了摇头。
「妳,错了。我不是,为了逃跑。」
「那……是为什么?」
少女的双眼不像琪黎露一样死气沉沉,而蕴含着意志坚定的火焰。
仔细观察的话,她的眼神彷彿会令人着迷般纯真,漂亮,并有力。
「我要,报答母亲。没打算,消失。要在这,刻下,活着的印记。」
对自己的母亲报恩──琪黎露如此解读少女的话语。
连如此年幼的少女都积极活下去,为何被称为勇者的自己却磨磨蹭蹭地跑来巷子的骯髒角落抱着膝盖埋头苦思呢?
为何不报恩也不赎罪,一心只想着逃避呢?
自问,自责,接着把自己逼入绝境的恶性循环。
即便拚了命想甩开这些念头,又会换成变成怪物的玛莉亚那张可怕的血肉漩涡浮现在脑海。
手掌渗出汗珠,呼吸变得急促。
少女的决心十分伟大,值得称讚,琪黎露也该那么做。
可是──如今的她并不想努力达到那种境界。
只想继续逃下去,去到没有痛苦的世界。
乾脆自己消失也没差。甚至该说,或许那样才是正确答案。
那样一来就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困扰,自己也能解脱。
「妳,没有?」
少女直接的提问让琪黎露咬唇。
对她的反应讶异歪头后,少女又穷追猛打般开口:
「不可能,没有。一个人,没办法,活下去。恩情,憎恨,报应,一定会,有一种。」
「有是有……不过是我不好,所以不想再去做什么啊。」
「责怪自己,很累,没用。不如努力,对待重要的人,才对。」
这种事当然清楚。
说是这么说,能否实践又是别的问题了。
「琪黎露•史维奇卡。」
突然被喊了名字,让琪黎露心脏噗通一跳。
明明没告诉她名字的,怎么会?
「妳消失,开心的人,伤脑筋的人,一定很多。」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