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脚。」
雨坂先生吐出这个词。
他坐在桌子一端,端倪着对面少女的表情。小暮井在眉头之间堆起皱纹地回答:
「遮阳伞。」
「海水浴。」
「答对了。」
「你联想範围太窄了,应该更跳跃一点。」
唔——由纪沉吟。
离第一次造访这间「徒然咖啡馆」,已
经过了两个月,最近小暮井由纪每个星期都
来这里喝红茶。一留神时已经七月,暑假即将到来。
但由纪是考生,无法太悠哉。
虽然是夏天,但雨坂先生还穿着绿外套。他大概有不少件类似衣服,与初次见面时相比,他现在的外套布料较为轻薄。而佐佐波先生今天似乎不在,由纪知道他接下关于某条商店街的委託。佐佐波先生不在的日子,就由雨坂先生招呼她。
由纪以前总觉得他给人难以相处的印象,但实际交谈后就发现并非如此。只是谈话内容总十分奇特,昨天的电视节目或新闻绝不会成为两人的话题。那一类话题似乎是在佐佐波先生的负责範围,那位侦探出乎意料地拥有丰富的艺人相关知识。相反地,雨坂先生一无所知。不论是有高收视率和话题性的连续剧,还是报纸头条新闻,他都毫无兴趣。
今天的谈话主题说穿了,就是「联想游戏」。
首先由雨坂先生随便说出一个辞彙,以这次为例就是「光脚」。由纪则从辞彙联想到下一个——从光脚想到海水浴,接着再作一次联想——海水浴,所以想到遮阳伞——然后只告诉雨坂先生后面的「遮阳伞」,并由雨坂先生猜测连接「光脚」和「遮阳伞」的辞彙是什么。到目前为止,他的答对率百分之百。
可是他十分不满。
「你应该拓展你的想像力啊,不需要试着让我理解,就算从光脚联想到猛玛象也可以。」
「猛玛象……是吗?」
「绝大多数的猛玛象应该都光脚。」
「青蛙或兔子也大多光着脚啊。」
「当然,熊也好,伞蜥蜴也好。你为何会从无数辞彙中选出特定的辞彙?一个人的性格可以透过这种地方表现出来。」
由纪歪歪头。「雨坂先生想要理解我吗?」
「当然。」
「哇喔,这可以视为迂迴的告白。」
两人已经熟到可以开点小玩笑,起码由纪这么觉得。
雨用一脸正经地回答。「我一直都在对不特定的多数人告白。」
「哎呀,雨坂先生意外地挺轻佻。」
这样一说,雨坂先生有没有恋人呢?他就算有恋人也不会不可思议,但有点难以想像对方的性格。
「小说就是写给不特定多数人的情书,作家以共享价值观的某人为对象,藉数十万文字表达心中的爱意。」
由纪根本无法想像和说这种话的人约会时会出现什么话题。
「告白。」雨坂先生道。
「咦?」
「继续游戏,告白。」
由纪用叉子戳向奶油蛋糕上的草莓。
由纪瞬间想到「情书」,但应该会被说联想範围太狭隘;学校顶楼?校园隐密处?傍晚时分的海岸?由纪试着想像经典告白场景,但没一个让她有「就是这个」的感觉。这时,含在嘴里的草莓散发出酸酸甜甜的滋味,表面的些许奶油更衬出草莓的酸甜。由纪吞下草莓后,回答:
「医院。」
雨坂左手抵着尖细的下颚。他不论身体哪个部位都很纤瘦。在他面前吃草莓蛋糕,由纪产生罪恶感。和平凡女高中生一样,她颇在意体重计指针。
「相当不错。」
雨坂先生破天荒第一次夸奖由纪的回答。
由纪托着脸颊露出微笑。「这样挺难吧?」
「这到也不一定,不过至少让我很意外。」
「你知道答案是什么吗?」
联繫告白和医院的辞彙。
他闭起眼睛,指尖不停地敲着桌,杯中的花草茶泛起轻微涟漪。
「等待时间。」雨坂先生说出他的答案。
由纪不由自主站起来,雨坂先生说的正是正确答案。由纪从告白联想到等待时间,再从等待时间联想到医院,因为她有在医院等到生厌的经验。
「好厉害,为什么雨坂先生知道?」
「我不是知道,而是创作出来。我在脑中创作一个名为小暮井由纪的角色。」
他伸出食指,这是他解说时特有的动作。
「连接告白和医院的辞彙很多:例如医疗事故。从告白来想的话也可能得出这个。」
「但我完全没想过这个辞彙。」
「没错,这个联想不符合你的角色设定。不管怎么想,老实的你所联想的範围应该都不脱高中女生容易想到的恋爱告白。」
「我好像被当傻瓜了。」
「你从老实这个词联想到愚蠢啊,不过这不正确。如果要描写聪明的人物,我会尽量把人物写得老实率直。凡事讳莫如深的角色并非充满智慧,而是沉浸于自我陶醉。」
雨圾先生端起茶杯。雨坂先生常喝红茶,而佐佐波先生似乎是咖啡派。
「从爱情告白联想到医院的思考模式不多,而你既没有多愁善感到将爱情和病症画上等号,也没诗意到将爱情与死亡连结。」
「说不定我出乎意料多愁善感又充满诗意。万一我是那种夜夜写诗,耽溺妄想的女生呢?」
「如果你在写诗,我还真想拜读一番。不过充满诗情的少女不会一开始就用叉子戳起草莓,而会将美丽的东西留到最后。」
这样吗?或许是这样,但草莓奶油蛋糕就是要从上面的草莓吃起,毕竟蛋糕外型明显设计成这样。由纪用叉子切开已经没草莓的奶油蛋糕,送进口中。
雨坂先生耸耸肩。
「你更实际一点,给人行动派的印象,所以『等待时间』这个辞彙更合适。」
「等待时间这个词很行动派吗?」
「非常行动派。等待的应该是告白那方,对被告白的一方来说就算有烦恼时期,却不会有等待时间。」
确实。好厉害,居然想得到这些,由纪暗暗佩服,同时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粗心。
由纪一皱眉头,雨坂先生就出声。「你该不会——」他问到一半戛然而止。由纪难得看到雨坂先生收声,他向来像写小说一样滔滔不绝。由纪在意起后半句,忍不住催着他继续说。
「该不会什么?」
「不,没任何事。先偷看故事的之后发展就太不解风情。」
他沉默下来。由纪看一下手錶,时间过得比想像中快。她匆忙吃完草莓蛋糕,喝光杯中的花草茶后从位子上站起。
「那我今天就到此告辞了。」
「和人有约吗?」
「雨坂先生怎么知道?」
「看手錶后慌忙吃蛋糕,根据这样的描写,除了有约以外别无他想了。」
雨坂先生一向正确,由纪甚至觉得比起佐佐波先生,雨坂先生比较适合当侦探。
「待会要和朋友见面,我明天会再来。」
「社长和我明天可能都不会在这里。」
由纪笑了,刻意学他刚才说的话。「和人有约吗?」
雨饭先生露出微笑。「社长难得忙工作。」
「难得……是吗?」
的确,佐佐波先生不太常接到委託。
「究竟为什么呢?明明费用那么低廉。」
关于两个月前的委託,由纪原本做好花光压岁钱的心理準备,但金额少到仅靠零用钱就可付清。
「那是学生价,侦探舍收费其实算一般标準。」
由纪倒是第一次听到有学生价的侦探舍。
「话是这么说,不过社长自己也没靠侦探这行赚钱吧。」
「佐佐波先生的本业以咖啡店店长为主吗?」
「不,他不论何时都是编辑,踏入侦探这行也只是为某部小说搜集资料。」
原来是这样。比起当侦探,还是编辑比较适合佐佐波先生,由纪暗自点头赞成。
「那雨坂先生明天呢?」
「我要见某位迷人的女孩,打算去海边。」
已经七月了,窗外洋溢着夏日的光芒,正是适合海边的季节。
但夏天的大海和雨坂先生不太搭,由纪纯粹好奇地问:
「雨坂先生有泳衣吗?」
「没有,我讨厌海水,因为会让头髮变得黏答答的。」
「那为什么要去海边?」
「看看大海也很令人心情愉悦。」
是这样没错,不过由纪还是觉得夏天的大海是为游泳而存在。
下次见,雨坂先生挥挥手,由纪也回挥手就转身离开。
——雨坂先生说的迷人的女孩,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
这是单纯好奇的问题,但由纪总觉得不能随便触及这件事而没问出口。
因为与嘴上说的话相反,他的脸上带着悲伤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