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嘲笑声回蕩在走廊上,似乎彻底地奚落着正四肢着地到处摸索手电筒的俊一郎,那有如无头苍蝇般的窘迫姿态。
本来俊一郎肯定会为极端受辱而感到怒火中烧,但此刻他心中第一个浮现的情绪是恐惧。虽然觉得有些丢人现眼,还是无法对自己的感受撒谎。而且身处这种对自己压倒性不利的情况下,应该没有人不会感到战慄不安吧。
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暗黑世界中……
不知道真面目的某个东西就待在自己身旁……
自己虽然看不到对方,但对方可以看到自己……
就连自小就和神秘领域打交道的俊一郎也无法抑制全身的颤抖。俊一郎再次体悟到,这个世上仍然存有无数如此令人寒毛直竖、只靠经验不足以对抗、当然讲道理也毫无用处的恐怖事物。
总之,现在只能想办法逃跑。
他左手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身。后背紧贴住墙壁,一寸一寸悄然无声地、像螃蟹般开始向旁边移动。当然,那东西应该看得到他的身影吧。但是,为了不要太过刺激对方,现在还是静悄悄地行动为上策。
突然,在非常靠近的地方传来一阵空气的晃动。
俊一郎立刻摆出备战姿态,脸颊上却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摸了一下。他差点忍不住尖叫出声,好不容易才把这冲动硬生生吞下去,下一秒,他猛然朝黑暗挥出右拳。
但他的劲势完全落空,一个重心不稳朝前倒去,后背离开墙壁。他立刻感觉自己像是被扔在四面八方、三百六十度、无论何处都只有黑暗无尽延伸的深幽世界里。
他急忙再度将后背抵在墙上,两手握拳放在胸前,準备随时应战。他在心里盘算,这次再传来任何气息就要快速连环出拳。不过拳头能对对方造成有效的攻击吗?不,就连到底是否能揍到它都是个问题,但总不能束手就擒一味挨打。
寂静无声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儿──
哒、哒、哒……
突然又传来脚步声。而且声音听起来逐渐远离俊一郎……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两手依然摆在胸前,竖耳倾听。
哒、哒、哒……
脚步声确实沿着走廊回去了。
唰、唰、唰……
然后──
砰!
第一间房间再次响起门扉大力关上的声响,接着四周又回覆到一片寂静。
从第一间房间跑出来,然后又回到同一间房间了?
只能这样想。但是,为什么没有攻击我呢?难道是因为我出手反击吗?
还是因为我只是局外人呢……?
或许因为我踏进地下室,所以对方前来威吓只是想藉此警告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攻击我吗?无论如何,现在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俊一郎用左手摸着墙壁一路沿走廊往回走,不久之后就出现第三间的房门,又经过了第二间房门,就在手碰到第一间房门的瞬间……
门突然打开,那东西从房间里飞出来!
该不会发生这种事吧?他心中满是恐惧整个人战慄不安。虽然明明知道儘早离开这间房间比较好,但双脚就是踏不出去。左手似乎永远脱离不了门扉的範围,不管他走了多少步,永远都走不出第一扇门的尽头,那道门扑天盖地笼罩了他的世界。
电灯突然亮了。
俊一郎又惊又怕地环顾四周,昏暗的走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站着。他的左手,就放在第一间房门的右端。前方还有一小段走廊,已经可以看到阶梯口了。
他静静地瞧着眼前的门扉一会儿,轻轻地握住把手,慢慢旋转,戒慎恐惧地拉开一个缝隙。他一边窥探漆黑的室内,一边伸手摸索墙上的开关。电灯亮起的瞬间,他下意识地警戒备战。
但是,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就跟刚刚来看时一样,房内除了正中央摆着一个简单的祭坛,其他什么都没有。即使如此俊一郎还是一边望向四个角落一边走进去,难保黑色女子不会突然从四个角落的某处现身。
他走到祭坛前,确认了一下香台底下,和第四间房间相同,这里也铺着叠好的黑色蕾丝。
果然这里也有吗?
虽然如他所预料,但还摸不清其中涵义。以防万一,他和最里面那间房间发现的蕾丝比对了一下,是完全相同的东西。
他将两片蕾丝叠起来放进口袋走出房间,爬阶梯到一半时,突然发现最上层的平台上放着手电筒。
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望着孤伶伶立着的手电筒,感觉简直像是黑衣女子为了嘲笑他的侦探活动才放在那的。
瞧不起我吗?
阵阵怒火烧上心头,但同时,心底确实也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怖。现在还能看作只是在开开玩笑,今后要是继续和她扯上关係,就需要相当程度的觉悟了。放在平台上的手电筒静静地提醒他这点。至少,他自己是收到了这样的信息。
走上阶梯,先检查电箱,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打开门回到大厅,附近的交谊室传来交谈声,除了转子和姬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男性在场。
俊一郎拉开隔板探出头。
「刚好,佳人和田崎学长──」
表情略显兴奋的姬为他介绍两位男性。
畑山佳人是刚刚去买完衣服吗?他提着UNIQLO的纸袋有礼地鞠了个躬。他身材稍嫌矮小,但反而更加突显出他俊俏的容颜。诚然是一张女生会忍不住称讚「好可爱」的脸蛋。
另一方面,田崎健太郎头髮半长不短,体型微胖,应对进退也似乎显得害羞怕生,好坏先不论,他的这些特质完全符合某个时期的宅男形象。即使向他打招呼,他也只是轻轻点个头回应而已,不讨喜的程度简直不输给俊一郎──
「我买东西回来就听到姬和转子的声音,想说来露个脸好了──没想到田崎学长也在。」
佳人一五一十地说明,同时一脸兴味盎然地望着俊一郎,似乎有什么其他真正想讲的话。
「那真是刚刚好呢。」
为了让谈话顺利进行,俊一郎难得地给予亲切的回应。
「姬跟我说你是侦探──」
「嗯。」
「而且还是神秘学侦探……」
俊一郎一领悟对方在意的点是什么的瞬间,态度就立刻变回原来冷淡的模样。
「并不是。」
「但是──」
「不要老是站着,大家坐下来聊吧!」
在姬的提议下,所有人都在交谊室里坐下。佳人似乎是有所顾虑吧,他原本要先回男生宿舍的,但被姬挽留住。
「没关係吧?他是百怪俱乐部的幽灵社员。」
「话虽如此,但我可不是那种不参加社团活动的正式社员哦,而是常常来帮忙凑人数的路人。」
虽然耳里听得到两个人的说明,但俊一郎完全没有回应。他现在正忙着用死视观察佳人和健太郎。
畑山佳人身上什么都没看见,但是田崎健太郎出现和今川姬相同的死相。
究竟泽中加夏和户村茂身上会看到怎样的死相呢?是和入野转子相同,还是会跟健太郎和姬一样呢?或是只有那两个人浮现的是别种完全不同的死亡阴影呢?
不,应该不是。
应该会是健太郎跟姬的死相,或是转子身上的死相。虽然没有任何根据,顶多只是直觉,但搞不好是加夏、茂、健太郎、姬四人是同一种,只有转子不同吧?
但是,为什么呢?
她也是百怪俱乐部的社员,也参加了四隅之间的仪式,最奇妙的是,她身上也不是完全没有出现死相。只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死亡阴影不同。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现象呢?
「弦矢先生!」
俊一郎一回过神,就发现四个人都紧紧盯着他瞧。姬似乎已经叫了他好多次,只是他都没有发现。
「啊、难道你是在看佳人和田崎学长的死相……」
立刻察觉的姬一出声,佳人马上就有反应。
「你真的看得到别人的死相吗?」
「嗯。」
现在就算想要隐瞒也来不及了,于是他乾脆大方承认。
「那你在姬和转子身上……」
他沉默地点点头,健太郎从旁语气半是断定般地插话:
「我身上也看得到吧?没错吧?」
「看得到。」
不过,他不会告诉他们死相的样貌不同。他本来就尽量避免告诉对方自己看到什么样的死相,还有死亡阴影的细节。因为委託人要是开始自行诠释其中意义,就有可能擅自採取行动。
「那佳人呢?」
姬脸上浮现紧张的神情,语气战战兢兢地询问。
「看不见。」
「真的吗?」
「真的。」
「一点点都没有吗?」
「嗯。」
「也就是说,他连一丁点危险都没有咯?」
「并非处在星火焦眉的状态。」
「咦?」
「至少只有他还算是平宁有序。」
「啊?」
「星火焦眉是指非常急迫的危险。平宁有序的意思则是局面平静安全,秩序平衡稳固的状态。」
「侦探先生,你到底是几岁呀?」
「二十岁。」
「你看起来甚至像是只有十几岁,怎么脑袋像个老头子似的──」
「小姬……」
转子轻声制止她,旁边的佳人彷彿看见稀奇人种般直直盯着俊一郎,开口问道:
「你喜欢四字成语吗?」
「并不是这样──」
只不过是因为我在外公外婆家长大,从小耳濡目染罢了。而且星火焦眉根本也算不上是四字成语。
无视依然说个不停的姬和制止她的转子,还有饶富兴味地望着他的佳人,俊一郎将注意力转向健太郎身上。
他已经从转子她们那边听过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事了,应该知道俊一郎具备观察死相的能力。健太郎对神秘学所有的领域都有兴趣,对于超自然现象似乎也并非抱持抗拒态度,搞不好关于死视他也是毫无疑虑地就接受了。
即使如此,有人说自己身上出现死相时,真的能够爽快接受吗?不,刚刚反而可说是健太郎主动向俊一郎确认自己身上是否有出现死相吧。
田崎健太郎的态度十分不对劲。
俊一郎心中暗暗思量。他现在一边心不在焉地随便应付着兴奋地说个不停的佳人,一边寻思该如何让这个貌似沉默寡言的男生开口,心里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但是,似乎没有必要担心这点。
「啊、这样的话就再次──」
姬跳出来主导场面了。
「我们在侦探先生的事务所,已经把看起来跟这次事件有关的事情都讲过一轮了。但我想应该还是有一些遗漏的地方,就麻烦学长你来补充一下。」
说起来她们会到侦探事务所来拜访,应该可以算是转子的功劳,但是几乎都是姬在说明情况。无论对转子或对俊一郎来说,她可说都帮上了大忙。
突然──
「所谓百怪俱乐部──」
沉默寡言的第一印象就像谎言一般,健太郎一开口讲话就讲个没完。他似乎是那种一谈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或兴趣,就会突然变得多话的个性。
「百物语大会那次──」
他不仅讲得神采飞扬,其中蕴含的知识之丰富,连对神秘学所有领域皆了若指掌的俊一郎听来也觉得有许多地方值得参考。
「四隅之间的仪式──」
只是,要想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姬的说明比较简明易懂。这当然是因为里头没有掺杂多余的知识。
耐心等到他讲完后,俊一郎才开口询问:
「我听说户村茂过世当晚,一直到事情发生之前田崎都和他在一起喝酒,他那时的情况看起来如何呢?」
「……」
「你们聊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