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绫香拜访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隔天起,她开始在入谷家服丧。
她至今因为秋兰过世深受打击,找外婆商量了不少事情,自己也想了很多,之后又去见了住院中的妈妈、律师还有弦矢俊一郎。因为总是有安排要跟谁碰面,每天都一下子就过去了。
不过,在未婚夫秋兰的老家生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虽说她得服丧,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幸好他们同意纱绫香可以自由出入秋兰在二楼的房间,很自然地她待在那的时间越拉越长,她甚至打算再次阅读书架上的整排古典推理小说。
入谷家的气氛灰暗又沉重,但这不仅仅是由于秋兰过世造成,还因为他去世后,家族成员突然一个接一个受伤,无人幸免于难。
在楼梯上不小心踩空、大幅挂画掉下来、高达两公尺的神像倾倒——这类意外接二连三发生,大家或多或少身上都挂彩了。
因此文惠奶妈忍不住说:
「真的很讨厌耶。这到底是搞什么鬼呀?从葬礼之后这些不好的事情就不停发生……好像秋兰的灵魂还留在这个家里——」
她甚至不小心在纱绫香面前讲出这些话,心情烦躁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是这些有点诡异的现象,对过度消沉、无精打採的淑子和四季实来说反而是一种救赎,因为这样一来,她们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仍得把注意力拉回每天的生活,没有那个閑工夫沉浸在悲伤里。
另一方面,春美和夏树两个人的反应非常微妙。
「你也真是可怜……灰姑娘没能变成公主,又变回那个全身沾满灰尘的普通小姑娘了呢。」
「还是你要把对象换成我咧?只不过我比较喜欢成熟女性,你要是不加把劲可能有点困难喔。」
那天早上这两人一遇到纱绫香,马上就开口说些讨人厌的话。不过依这两人的个性来看,照理说他们应该会採取更有攻击性的讲话方式才是,这样反而有些太轻易放过纱绫香了。虽然嘴上讲的话仍然不中听,但却感觉不到恶意。
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两个人心情相当好,同时也在害怕着某种眼睛看不到的力量。恐怕前者是因为秋兰过世之后他们能够获得遗产,后者则是对那彷彿由死者招唤而来的诡异现象心生恐惧。即使如此,这两个人还是一如往常地很容易看透,让人大吃一惊的是冬子。
那天中午过后,纱绫香在入谷家宽敞的庭院里散步,冬子突然轻巧地出现挡住去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对纱绫香说话。
冬子和春美都属于修长的高个子,但她因为体型过于纤瘦,看起来就有些弱不禁风。只是冬子的外表让人有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那纤细身影突然摇摇晃晃地出现在眼前,还面无表情地直直瞪着自己瞧,任谁都会不禁打个寒颤。
再加上对话的内容居然还是——
「你不觉得哥哥的死,和爸爸那时候很像吗?」
「你没有听说过吗?我们的爸爸在一年前突然病倒过世了。」
「好、好像是……因为公司的问题,所以过度劳心伤身的样子……」
「那只是表面的说法,私底下大家都在传他是被咒杀的。」
冬子似乎是在暗指,包括自己妈妈在内,还有其他因敏和恶劣行径而深受伤害的女性们内心的痛苦与怨慰。
纱绫香不知该回她什么而沉默不语时——
「我有在钻研神秘学喔。」
冬子说完露出有些自豪的表情。
「我的看法是,爸爸和哥哥的死因是相同的。」
「急性心脏衰竭……吗?」
「我就说那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冬子脸上明显露出不悦的神色,但马上就改用教导反应迟钝学生的语气说:
「诅咒的效果有很多种啦,但是要做到不让身边的人起疑,最好的方式还是破坏对方的健康,你有听懂吗?」
「有……」
「要是发生了难以置信的意外,无论谁都会起疑——是不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运作呢?」
纱绫香一边对冬子的发言感到心惊胆颤,一边仍沉默地轻轻点头。
「不过呀,就算再怎么健康的人也有生病的时候。即使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但只要医生没有任何意见,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也就是说,比起脱离日常生活的意外来说,生病反而是更有可能的喔。」
此刻,虽然已经慢了好几拍,纱绫香终于对冬子开头讲的话有了反应。
「等、等一下,你说秋兰过世跟你们爸爸过世的情况很像,是指——秋兰也是因为诅咒而死的吗?」
「是呀。」
「但、但是……是谁呢?为了什么?」
纱绫香是由与超自然领域有极深渊源并赖此维生的外婆抚养长大的,当然不会现在才突然开始怀疑诅咒是否真的存在这种问题。她也正是为此才拜访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只是,一旦有人说出秋兰是因为诅咒而过世的,她的内心当然也难以保持平静,
「你——似乎并非像春美和夏树担心的那样,只是为了钱才和哥哥交往的呢。」
「嗯……」
「入谷制果转手让人、爸爸过世之后,留给我们的就只有这个家和土地,还有那些奇怪的古董。那个人虽然有些存款,但是要同时养五个人,不难想像有朝一日迟早会坐吃山空。」
冬子口中的「那个人」,似乎是指淑子。
「所以这个家里的人,每个月都会从兄弟姊妹中唯一出入头地的秋兰那边,拿一些钱当作生活费。」
明明冬子也是其中一员,她却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如果这时秋兰过世了,会发生什么事呢?在他与你办完结婚登记前就死掉的话……」
「你、你是指什么?」
「当然是在说遗产呀。如果哥哥结婚了,那几乎所有遗产都会变成身为他妻子的你的囊中之物。如果是在结婚之前的话,就会照他在开办公司时立的遗嘱,由那个人和我们兄弟姊妹来继承。」
「这样的话……秋兰他……」
「没错,可能是被家里的某个人咒杀了。」
看着自信满满语出惊人的冬子,虽然纱绫香之前也是因为类似理由去拜访弦矢俊一郎的,但还是不禁感到背脊发冷。
因为可以做到这种事的,不就只有自称超自然研究家的冬子了吗?
纱绫香立刻投去怀疑的眼神。
「我吗?你是在想该不会是我对哥哥下咒……?」
冬子一开始浮现了惊讶的表情,不过旋即又说:
「这倒也是,的确不能说没有可能呢。」
接着冬子浅浅地笑了一下。
「我要是有充裕的资金,就可以进行更深入的神秘学研究。这方面的资讯有时候很难取得,价格常常都很昂贵喔。」
这是纱绫香第一次看见她的笑脸。
「但是——」
一瞬间又变回原来的面无表情。
「现在这个时代,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找到帮别人代为下咒的术者喔。当然,能力参差不齐就是了。」
此时,冬子脸上又浮现意味深长的浅笑,继续说:
「就算这样说,我也并不是在怀疑你的外婆。」
「咦……」
「你应该没有希望哥哥过世。我呀,并没有像春美和夏树那样鬼遮眼。而且我也不认为你外婆真的有那种力量。」
「你知道我外婆吗?」
「怎么可能知道呀!我想说的就是,如果她是能力这么出众的人,在神秘学领域应该早就名闻遐迩了。」
「像是关西的爱染老师吗?」
「对,咦?你还满清楚的嘛。」
冬子饶富兴味地望着纱绫香,像是要将主要话题作结似地说:
「总之我的意思是,当事者完全不需要了解神秘学,所以全家人都有嫌疑。」
冬子留下不知该怎么接话的纱绫香,迅速走进屋内。
秋兰可能是被咒杀的……纱绫香到头来还是没搞清楚,冬子把这个疑虑告诉秋兰的前未婚妻,到底是有什么用意呢?不过,自己对于秋兰过世这件事,心中确实萌发了一抹不安。
秋兰因急性心脏衰竭而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纱绫香脑中被这超乎意料的怀疑塞满,正独自烦恼着,不过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一开始只是香气。她散步完回到秋兰房间时,发现空气中飘蕩着秋兰常用的古龙水香气。
今天早上我应该没有用呀?
她虽然心里有点疑惑,但这里本来就是他的房间,有这个香味也并不奇怪。一定是残香不知,为何飘出来而已吧。
但是隔天早上——纱绫香朝秋兰房间走去时,突然听到「碰」一声关门的声音。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应该是秋兰的房间。她弯过走廊转角时,刚好看见有人从尽头楼梯下楼的身影。咦……?
纱绫香觉得那身影看起来像是秋兰,无论是衣服的种类和颜色,都和他平常的打扮简直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
纱绫香在原地呆站一会儿后,意识到这一定只是自己的错觉。秋兰才刚刚过世,自己又住在他的老家、成天待在他房间里,就算自以为看到他的身影也是情有可原。
纱绫香无力地苦笑,伸手打开房门,瞬间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秋兰喜欢的弦矢骏作短篇集《芒草女怪谈》摊开放在桌上,而且一旁的烟灰缸里,点燃的香烟正缓缓升起冉冉烟雾——映入她眼帘的是这副难以置信的光景。
秋兰基本上并不抽烟,只是他似乎喜欢旧书偶尔飘散出的烟草气味。他有个十分特殊的习惯,阅读自己喜爱的书籍时,他会将根本不抽的香烟点燃放在旁边,而且还是高级的外国烟。
现在烟灰缸上缓缓冒烟的那根香烟,正是他喜欢的牌子没错。这景象看起来,简直就像方才秋兰还坐在书桌前看书似的。
怎、怎么可能……
纱绫香脑中马上浮现方才进房之前看到的,那个从走廊尽头楼梯下楼,和他相似的背影。
那真的是……秋兰吗?
纱绫香慌忙冲出房门,跑过走廊一口气冲下楼梯。
「纱绫香……你脚步这么急,怎么了吗?」
不过在一楼迎接纱绫香的,却是正在走廊上插花的淑子。
「那、那个……刚刚有谁下楼吗?」
「咦……?你说这个楼梯吗?」
「对,一个男人……」
「是夏树吗?」
「不、不是……」
现在入谷家的男性只剩下夏树,淑子这样回答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我不知道那是谁……」
「是喔?不管是谁,我没有看到那样的人耶。」
淑子说这十几分钟她都在楼梯南北两侧的走廊上帮花瓶插上新鲜花朵,所以要是有谁从楼梯上下来的话,她一定会看到。
从纱绫香在二楼走廊看见人影、进到秋兰房间、到匆忙追出来为止,顶多也不过三分钟。也就是说,如果要当作之前待在秋兰房里的那个人在淑子到一楼西侧走廊前就已经下楼了,这也说不过去。
难道并没有人从纱绫香眼前走下楼梯吗?
在楼梯半途消失了……?
纱绫香脑袋塞满此类毫无凭据的想像而十分混乱的期间,入谷家人的身上仍不停发生各种小灾难。
在南侧庭院内的八重樱树下被突然出现的毛毛虫咬了,被调味料辣椒呛到难受地挣扎,用DVD看电影时突然被大音量轰炸到耳膜差点就要破掉——这些怪现象层出不穷,搞得每个人都身心俱疲。
要是在平常,辣椒事件一定会被当成笑话,但此时每个人都认为其中必有古怪。不知从何时起,每个人都变得如此神经紧张反应过度了。但确实,这时节樱花树上出现毛毛虫的确是太早,机能完好的电视突然音量爆增,这类明显有异的奇妙现象是多了些。
自然而然地,每个人都开始尽量避免出外走动,即使在家也都几乎窝在自己房内不出来。只有文惠突然工作量大增,她默默地熟练处理家人的伤口,过着没两样的日常生活。
秋兰的头七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举行的。和守灵与葬礼相同,只有家人参加。
纱绫香满脑子都是前一天撞见的,从秋兰房里出来的那个神似秋兰的身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参加法事。等她回过神来,读经都已经结束了,她就跟大伙一起送僧侣出门。不知不觉中,秋兰的头七顺利结束了。
不过,心不在焉的并非只有纱绫香一个人。以春美和夏树为首,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坐立难安。因为午饭过后,律师就要来宣布亡者的遗嘱了。
春美和夏树明显一心想着自己能获得的遗产而兴奋不已,淑子和四季实当然与这两人不同,参加法事时态度也十分认真,但是遗嘱内容将会左右自己今后的生活,也不可能毫不在意。
所有人吃完午饭后就直接留在大饭厅,到律师来之前还有一点时间,大家老实地坐在椅子上啜饮文惠和四季实準备的红茶。
春美老早就脱下丧服、换上鲜艳的家居服,一副十分放鬆的样子,她偶尔会瞥向纱绫香几眼、但也没讲什么伤人的话,反倒可说是用怜悯的目光望着纱绫香。从这态度看来,她心里相当有把握。
夏树兴奋过头的样子有些滑稽,他一副好像正要君临天下的战国武将模样,脸上表情自信满满、豪气万千地挺直腰桿。但他的模样其实只能让人联想到容易沾沾自喜的地方小头目。
冬子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教人读不出她心里的思绪。为了钻研神秘学研究,她应该也想要秋兰的遗产,但她完全没有将这种想法显露在外,的确是一向不表现情感的她会有的反应。
四季实和其他三人不同,她仍然穿着丧服,还是始终都低垂着头。在入谷家兄弟姊妹中,纱绫香只对她抱有亲近感,住在这里的期间好几次都尝试向她搭话。但四季实比之前更加封闭自己,两人始终没能好好说上话。
淑子环视这四个孩子的同时,也频频对儿子的前未婚妻投以温婉的微笑。纱绫香对这位差点就成为自己婆婆的女性,内心突然油然而生一种温暖的情感,她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我跟秋兰并没有结婚……
也就是说,自己跟淑子是毫不相干的外人。即使心里感到同情或怜悯,也无法做任何事。自己和这里的其他四人不同,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亲近淑子的资格。
只有文惠表现地一如往常,一边帮大家添茶,一边自己咕噜咕噜地豪饮了好几杯。
没过多久,阿东律师就到了。
淑子和文惠一站起身,纱绫香也随着一同走出大饭厅迎接律师的到来。阿东律师无论守灵或葬礼都有出席,但他还是先进大会客室,在祭坛拜过后才朝大饭厅走去。
律师对所有人点头示意并坐定后,开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