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入谷家宽敞的大会客室,俊一郎仔细环顾入谷家的每个人,惊讶地说不出话。
在这个家发生的怪异现象让住在里面的人频繁发生意外,当然内藤纱绫香也算在内。这样一想,她身上出现的死亡阴影,即使出现在入谷家成员身上也并不奇怪——这样想的确合理。
但是,眼前景象明显地极不寻常。
淑子、春美、夏树、冬子、四季实,所有人都和纱绫香一样,身上有好似黑色蚯蚓般不祥之物依附着。有的是在右脸,有的是在鼻子旁边,有的在下颚下方,有的在脖子后面……蠢蠢欲动的「那些东西」以令人不舒服的姿态扭动蜷曲着。每个人身上的数量看起来不尽相同,但因为所有人都穿着衣服,所以没办法正确判断数目。如果不能像检视纱绫香裸体那样彻底看过每一个人的身体,就很难準确地判断。
这个死亡阴影和入谷家的怪异现象,有什么关係吗?
很难确定怪异现象是何时开始出现的,这也造成推理上的阻碍。只是在楼梯上发生的怪事,已知第一次是夏树在葬礼那天遇上的。照此来讲,至少十一天前就已经开始发生怪异现象了,但八天前纱绫香来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时身上还没有任何异状,这又是为什么呢?如果两者间确实有关连,那时已经开始有怪异现象发生,那么俊一郎应该会在她身上看到死亡阴影才对。
俊一郎一边对这个矛盾感到疑惑,一边追问自己几个根本的问题。
那个像黑色蚯蚓的东西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又是凭藉什么依附到入谷全家人身上的?
好像在自问自答般,他脑海中浮现了一句话。
从入谷秋兰过世之后……
藉由入谷秋兰的死亡……
从这个方向思索的话,何时开始怪异现象这个问题也几乎解决了。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刚好时间重叠,纯粹是碰巧。但无论如何,时间点相符合是事实。
但这里又出现新的大问题,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头绪。假设秋兰是被入谷家的人密谋杀害,那可以推论这是残留怨念造成的现象。但是,俊一郎也认为他应该的确是病死无误。第一,如果是谋杀的话,连未婚妻纱绫香都被附身这不也太奇怪了吗?还有,亲生母亲淑子也牵涉其中的话,要说谋杀还是太牵强了些。
这样一来,就是葬礼前,入谷家就开始发生怪异现象了吗?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应该和内藤纱绫香完全无关,那又为什么她身上也出现相同的死亡预兆呢?
难不成……
俊一郎马上联想到某种非常令人厌恶的可能性。
具传染性的附身现象……?
她是从守灵那天开始住在入谷家的,也就是八天前她到事务所来时,才刚搬进来没有多久,所以还没有被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感染。但是从被他赶回去,到她再次来事务所这段期间,结果还是逃不过被附身的命运。如果这样想就说得通了。
一思及此,下一刻……
这样说来,我不就是一脚踏进令人战慄的死之幼虫不停攻击人类,并搭筑无数个巢穴的不祥宅邸了吗……?俊一郎一想到这件事,不禁全身一震地背脊发寒。
他眼前彷彿出现那些黑色蚯0般的东西,现在就在他全身上下令人作恶地四处爬来爬去、蜷缩扭动身子、一口一口啃噬着自己的画面,他立刻忍不住全身寒毛直竖。
「弦矢先生?弦矢先生……弦矢先生!」
若是这时纱绫香没有摇他肩膀,俊一郎可能就会因为无法及时切换死视与否,而对自身精神状况造成极大的负担。
「喔……」
不知不觉深深沉浸在内在思考世界里的他,终于回过神来。
大会客室面向露台的窗户,透进接近傍晚时分的午后阳光,橙黄色光线温柔地照映在聚集于此的每个人身上。但是非常讽刺地,自然的恩典越是温暖宜人,在柔和阳光中姿态噁心不停蠕动的那些黑色蚯蚓般的东西,看起来就越是诡异吓人。
俊一郎感到喉咙深处有股呕吐的慾望冲上来,赶紧将自己的状态从「看」切换成「不看」。
「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很难看耶。」
纱绫香担心地小声问道。俊一郎正想回答没事时……
「你说这是来调查怪异现象的侦探?该不会是哪间三流大学里自称超自然现象研究会或神秘学社团之类的同好会成员吧?」
夏树说话的态度完全瞧不起人。
他们一进到大会客室,纱绫香立刻就向所有人介绍他。但俊一郎一看到入谷家的成员,就因为所有人都和纱绫香拥有同样癥状而太过惊讶,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纱绫香我说你呀,一定是被假冒的灵媒给骗了啦。」
在夏树开口说话之前,所有人都对弦矢俊一郎这个出乎意料的不速之客,和他不寻常的态度感到错愕而说不出话来。俊一郎依稀发现到这点。
似乎俊一郎回神的同时,所有人也正从震惊中恢複过来。
「啊,不过他不是蛮可爱的吗?」
春美诱惑般地投来微笑。
「头髮长度适中,身材修长——你身上穿的是二手衣饰吧?很适合你呢。」
「姊姊,你牛郎俱乐部去太多了啦。」
「比起你喜欢小女孩的特殊品味还是好上太多了。」
两个人开始拌嘴时,纱绫香再次开口悄声问他:
「你有看到什么吗?」
但是俊一郎没有回答,逕自环顾入谷家所有人,突然开口说:
「待会儿我想分别跟每个人单独谈话。」
夏树和春美立刻闭上嘴,宽敞的大会客室再度被寂静所笼罩。
两人表情獃滞地看着他,冬子就像纱绫香之前描述的,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的脸。四季实仅仅是身子打颤了一下,依然低垂着头。淑子有些不知所措,文惠看起来似乎在担心意外访客是否要留在家里吃晚餐。
「喔、喂!你!你那是什么态度呀?」
夏树最先发难。
「那是拜託别人的态度吗?不,在那之前,你以为你有那种权利吗?」
「不过,听起来很好玩不是吗?」
夏树毫不理会凑热闹打岔的春美,用蔑视的口吻说:
「你说自己是侦探?分别跟每个人问话?你呀,该不会是把自己当成小说中的名侦探了吧?这可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你脑袋有没有问题呀?基本上就算你是侦探,顶多也只是徵信社的调查人员吧?你以为找找外遇证据,把垃圾桶翻过来检查垃圾的家伙有资格踏进入谷家吗?不过,话说回来你连那种普通的侦探都算不上呢,不过是个调查怪异现象之类的——」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也没关係。」
「你、你说什么?」
夏树对于俊一郎太过淡漠粗率的说话方式忍无可忍,突然站起身说:
「你以为你是谁呀!」
「我只不过是来调查奇妙现象的侦探。」
「这种东西该由侦探来调查吗?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觉得有需要,会去拜託德高望重的神主(注14)或僧侣,来执行正统祓除恶灵的仪式。」
「那类人里面实际具有法力的只有极小部分。就算你要找他们,也要注意一下这点——」
「少、少啰嗦!那你又有法力吗?」
「我没有那种东西。」
「这……」
因为对方一下就乾脆地承认,夏树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哦——原来如此呀。」
注14:或称「神职」,是日本神社的祭司,是神与人之间的媒介,一般会帮信徒主持祛除厄运和婚礼等仪式。
春美好像从同父异母的弟弟那接棒似地接着说:
「我一开始还想说纱绫香带了一个十分有趣的人回家来,但现在搞不好是我们人太好了呢。」对于这句话,不只是纱绫香满腹疑惑,就连夏树也用困惑的表情看着自己姊姊。
「说是调查怪异现象,那只是表面上的借口吧。」
「那姊姊,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她的保镳啰。」
「啊?」
「本来该归我们的秋兰遗产不是有六成都变成纱绫香的了吗?所以她就开始担心有人会对自己不利,就是一般说的被害妄想……」
「你是说我们会、会杀了她吗?」
「毕竟出身……跟我们不同嘛。她脑中只会用这种逻辑想事情吧。实在是很可怜哪。」
「保镳……这个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该雇个外型看起来有吓阻作用的,或是体型更结实的那种男人吗?」
「我哪知?这应该是她个人喜好吧?」
两人一来一往夹枪带棍的对话内容,纱绫香只是默默听着咬紧牙根拚命忍耐。同时,俊一郎则冷静地持续观察入谷家的每一个人。
「不管怎样,只要这种家伙待在家里我就不爽。」
对夏树来说,似乎光是弦矢俊一郎这个人就让他无法忍受。他轻蔑地说:
「你快点给我出去。」
「委託人是她,不是你。」
「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我这个主人叫你给我滚出去。」
「唉呦,什么时候开始夏树变成入谷家的主人啦?」
春美半是调侃半是不悦地插嘴说道。
「当然是爸爸过世之后——没错吧姊姊?我是入谷家的长男呀。」
「现在这个时代不是只有长男才能继承家业吧?」
「那、那个是……从以前流传下来的传统……」
「夏树,你平常不是最讨厌那些封建保守的思想吗?」
「这……」
「没关係喔,你就照你的想法,只是我主张长幼有序就是了。」
「这样的话就变成是姊姊你——」
「当然。不过我是没有想要当啦。」
「这样的话——」
「所以说,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平等,这样不是很好吗?」「所以要不要接受这个侦探进我们家门,就投票表决吧。」
俊一郎觉得春美的提案颇有意思。夏树似乎不能接受,但是在嘴巴上又讲不赢姊姊,只好不情愿地坐回椅子上。
「要是大家最后决定要让他留下来,那就要让侦探先生在我们家住到整起事件解决为止喔。」夏树马上就像要抗议似地站起身来。
「要是决定回绝,那侦探先生就再也不能进我们家大门,也不準跟入谷家的人有任何接触。」姊姊春美马上就补上另一个选项,于是弟弟夏树一句话也没说,表情悻悻然地坐下。
「那么,我们家里不想接受这位侦探先生的有谁呢?」
春美环顾每个人的脸,催促大家表示意见。
有两个人马上举起手来。第一位当然是夏树,还有让人意外的另一个人,冬子。
似乎所有人都因冬子举手而吃了一惊,纷纷投以疑问的眼神,但当事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高举着右手。
「两个人,这也就是说——」
「等一下,姊姊。你要正反意见都问才公平。」
「也是,可能也有人会弃权。抱歉抱歉——那么我们就当作没举手的人是主动弃权。那觉得可以接受他的人有谁呢?」
春美立刻举起手,接着纱绫香也战战兢兢地伸出右手,但是——
「你没有投票的权力吧。你又不是入谷家的人。」
夏树突如其来的尖锐话语逼得纱绫香慌张地把手放下。
「哈哈,看起来只有姊姊一个人——」
夏树开心地差点要跳起来,但他眼前的淑子和文惠也迟疑地举起手。
「文惠奶妈当然算入谷家的人吧。」
在弟弟提出异议前,春美先发制人。夏树一脸无奈地同意。
「那么,两票对三票,结果是同意侦探先生进到我们家。」
「我是绝对不会帮忙的。」
「那当然是个人的自由。」
春美揶揄般地看向忿忿不平的夏树后,又一脸施恩于人的表情,将视线投往她称作「侦探先生」的俊一郎。「那么,你想问我什么呢?这里不太方便对吧。嗯……那就来我的房间也——」不过此时的俊一郎,脑中都在思考冬子和四季实的事。理由当然是因为冬子和夏树一样举手反对,而四季实选择弃权。俊一郎有留意到四季实其实原本差点就和两人一样要举起手,只是马上又放弃了。冬子和四季实—
这两人为什么不希望侦探介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