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配备的不是鱼雷,而是鳗鱼。
好让我们能将开发局员装填在鱼雷发射管里代替。
——帝国海军潜艇舰队的内部说明书《鱼雷危机》
统一历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十日 协约联合阿尼鲁斯涅港
当得知欧斯市沦陷与随后帝国军部队攻进内陆地区的消息时,那个时代的人们全都立即理解到一件事。协约联合这个祖国的政府就到此为止了。有人举杯庆祝帝国军的胜利;相反地,也有人料到帝国军该死的胜利而喝着闷酒。不论是谁,都认为协约联合已经完蛋了。
然而,在祖国逐渐迈向灭亡的命运之前,唯有协约联合的当事人们就像是在激励几乎挫败的内心一般嘶吼着。嘶吼着还没结束,嘶吼着还没确定是帝国的胜利。这只是政府输了。
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民还没有输。
「……做好播种的準备了吗?」
「共和国已同意收容了。还有……联合王国也愿意以外交官的身分收容。」
就算逃离祖国,抗战也会继续下去。
不对,他们会一面让祖国远离战火,一面与帝国持续交战。
「那就用我们的名字準备全权委任书送出去吧。」
「这样一来,人选会是阿邦索鲁外务评议委员吗?」
「不,我打算让最年轻的柯卢索鲁文化评议委员作为大使送出去。」
「我反对。比起我来,阿邦索鲁外务评议委员更加适任吧。」
要有人活下来,继续高举着战斗的灯火。宣示着我们就在这里。
而基于十人委员会的意向採取行动的将是军人。这虽是理所当然的现实,但政治所追求的事情是由军人去执行。所有人都要为国家尽心儘力的举国一致体制。不过要说到这时人们容易遗忘掉的一件事,就是政治以祖国之名要求牺牲奉献的军人们,也是拥有家庭的好家人吧。
所以那一天,在出击前的短暂时间里,协约联合的魔导师们与家人们依依不捨。
「愿你武运昌隆。」
「……我对不起你。」
拥抱起强忍泪水的妻子,安森上校平静地向她道歉。能选择让家人逃到国外避开战火,对身为一家之主的安森而言算是一种慰藉。该对能把家人送往合州国这件事感到高兴吧。
然而所置身的现况,也只能让他们把将家人送走……自己……不对,协约联合的军人们,肯定有许多人只能抱着家人,祈求彼此能平安无事。毕竟祖国已不再是安宁之地了。
「爸爸呢?」
「玛丽,你要好好帮助妈妈。还有,要保重身体喔。」
「……不能一起走吗?」
「抱歉,我还有工作。」
儘管如此,他还是强迫说服自己还算是幸运的人。哪怕只有家人,也依旧能让她们逃往安全的地方。考虑到拮据的海运情况与制海权的问题,有许多的家庭没办法这么做。也不是不觉得内疚,但只要能保护好家人他就不会后悔。
不用说他也不希望这样。可以的话,他也想在温暖的家中过着平稳的生活。早知道会这样,就应该要多回家了。当家还在那里时,自己为何没能理解到这是件多么令人感激的事情呢?
要是有再多跟女儿说说话就好了。也还有很多话想跟妻子说。心中浮现出许多遗憾。是自己的粗心,在心中某处觉得日常不会消失。
虽是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明的感情,但在摆脱掉某种郁闷的事物后,他放开环抱在妻子背后无意识紧握的双手,勉强露出笑容,蹲下来配合女儿的视线。
「亲爱的……」
「我可能不是个好父亲,但希望你有一天能认为我是个值得夸耀的父亲。」
「放心,爸爸是个好父亲喔……啊,不过要记得刮鬍子啦!」
安森忍不住抱起这可爱的孩子,不过女儿怕痒的反应让他不禁想要苦笑。
「也是呢,鬍子得要好好刮乾净。」
「你要坚强哦,爸爸。」
「嗯,是呀。得要坚强呢。」
然后,以有些困惑的表情露出笑容,是安森身为父亲所能做到的极限。是女儿说着「要好好刮鬍子啦」责怪自己鬍渣的空间。这就是日常。他所深爱的日常。
「真伤脑筋……哎呀,你要是不安起来可就麻烦了喔。好啦,可以的话,我也想记住你笑着的模样。」
「你真的……要平安喔。」
妻子儘管几乎要痛哭失声,也依旧坚强地替他祈祷的事实,苛责着他的心。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搭船跟她们一起走。想一起共度往后的人生。然而他是军人,受到义务的束缚。
义务,啊,可恨又崇高的义务。祖国啊,我会对您奉献出生命。神啊,所以我请求禰,请让祖国,还有家人所深爱的国土幸福吧。
「爸爸,这个……虽然有点早,但这是圣诞节礼物!」
向正沉浸在感伤情绪之中的他,女儿指着某个大盒子,留下「拿去吧,要好好珍惜喔!」这句话后,与妻子一起前去搭船。
目送她们的背影离去,他的心中感到一时的安心,并对这等同永别的离别感到寂寞。儘管如此,他也不想后悔。不管怎么说,没有比送别的眼泪还要不吉利的事物。他强颜欢笑地目送着,然后在他对放在这里的盒子突然消失的情况感到困惑时,发现到一位老朋友一派潇洒地把盒子递过来。
「安森,这可是令媛送你的圣诞节礼物,拿去吧。」
是前来目送人们离乡背井的一名评议委员——卡卓鲁说出的俏皮话。儘管困惑他怎么知道这是女儿送的礼物,也还是从他手中收下盒子,然后对盒子出乎意料的重量感到困惑。
光是重量,就让他确定里头装的不是饼乾,也不会是毛线织品的盒子。
「卡卓鲁评议委员,这是?」
「打开来看看吧。是森林誓约同盟各州的AS兵工厂所製造的冲锋枪。坚固程度可媲美轻机枪喔。」
在催促之下,移动到暗处打开盒子的他,眼前看到的是一把全新的冲锋枪。而且还是考虑到与宝珠的搭配,相当昂贵的机型……包括弹匣与术弹,以及整套维护保养工具的完整状态。
「真亏她拿得到这种东西呢……」
一边说笑,一边把枪拿在手上检查的安森,对这把儘管坚固,却比外表看起来还要轻巧的冲锋枪感到佩服。使用与手枪相同口径的子弹,射程儘管较短,但在近身战时应该很方便运用吧。作为被敌人潜入怀中时的压制手段,算是个不坏的选择。外加上射程有限,误射友军的风险也相对较低,相当优秀。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疑惑。
女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是联合王国一个惹人厌的家伙私下送的礼物。明明是饭很难吃的国家,却送来一位机灵的男人呢。」
「咦?」
「似乎是在公园看到你的女儿在哭呢。联合王国人还帮你刻上姓名缩写喔。」
「啊,AS是我的姓名缩写啊。」
让还以为枪上的刻印是工厂标誌的安森露出苦笑的一道小手续。虽不知道这是把间谍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儿罪孽深重,还是她受到老天的眷顾……看来那群惹人厌的约翰牛(注:John Bull,英国的拟人化形象)偶尔也是会做好事的。
「我还以为是阿诺德&史密斯兵工厂的缩写。」
「工厂缩写好像是印在底部的样子。」
如此说道的卡卓鲁评议委员,脸上露出看似有趣的笑容。
「该说是可恨的联合王国人被令媛的眼泪打动而帮我们打折吧。这似乎是一把一百英镑的限定特价喔。真是惊人的便宜呢,上校。」
感谢你送爸爸这么棒的礼物——倘若能获得准许,现在的他真想亲一亲女儿……所谓如添百人之力正是指这种感觉吧。
「我对自己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感到自豪。」
「上校,抱歉了。我似乎向你做了无理的要求。」
「你不也帮我安排了船只?对我来说,我早有觉悟要亲手守护家人的祖国到底了。」
「就拜託你了。」
低头的男人,以及笑着接受的男人。他们之间不需要更多的话语。
统一历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十一日 帝团—雷纳酒店餐厅
对谭雅而言,这是秋季的一顿美好午餐。前菜是使用当季鲜鱼的美味法式肉酱。是将最前线难以奢望的新鲜鱼肉奢侈地捣碎製成的精心料理。不论再怎么称讚都不足以形容它的美味。硬要说的话,就是至高无上的料理。
汤是传统的马铃薯汤。虽说早已吃惯了,但会对马铃薯感到眷恋也是种微妙的心情。不过,这也不坏。最重要的是,这种精緻料理是与战场饮食完全相反的文化,象徵着人类值得热爱的创造性。
然后是尚未端上的主菜,据说是白肉鱼的极品。看服务生自傲述说的模样,让人怀着相当大的期待。毕竟这可是酒店服务生对客人断言到这种程度的料理。不用说食材的品质,肯定就连主厨也有尽情施展手艺吧。
而在餐桌上共进午餐的列席者们,也儘是能够怀着好感与期待的人,让这顿午餐变得更加愉快。在座的是退伍军人协会与地方上的名士。能与他们建立关係,只能认为是我运气好。
理解军人习性的他们,对士兵们作为北方土产送来当饯别礼的克斯肯可瓦伏特加(解说:酒精饮料。)讚不绝口。真不愧是以增加人们酒瘾而恶名昭彰的伏特加。
虽说是老兵,不过如今也已是年纪一大把的地方名士们,实际上是对这酒罕见的口味感到惊奇吧。还顺便拿像我这种年纪的小朋友赠送的礼物当作话题聊了起来,能讨他们欢心就好。而计画成功,自然地参与他们之间的对话,也让谭雅度过一段相当充实的时光。
儘管不能一起喝酒,但想说在餐会上说不定会有用而带来一箱私物,这么做果然是有价值的——本人对此也非常满意。
正当我对这辛苦的成果感到高兴而心情愉快,舌头迫不及待能大啖主餐的香煎自身鱼时,服务生送来的却不知为何不是所期盼的主菜,而是不祥的黑电话与听筒。
还特地说「提古雷查夫小姐」确认身分。返回中央的途中,因经过某个度假胜地,所以与当地退伍军人协会的名士们餐会的场地。会在战时特地打到这种地方来的电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事吧?
简直就像是让最棒的假期变成最糟的假期的一通电话。
住度假胜地过圣诞假期的预定也很可疑。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服务生恭敬送上的听筒。倘若不是义务,真想拔腿就跑。邱吉尔先生在被人从睡梦中敲醒,听到主力战舰遭到击沉的报告时,想必就是这种心情吧。
有谁能替我準备一杯宛如地狱般苦涩的单品咖啡啊?
「我是参谋本部的卢提鲁德夫少将。是谭雅·提古雷查夫少校吗?」
「是的,我是提古雷查夫少校。」
劈头就是质问身分。很明显是军人打来的电话。而且还省略掉目的与季节的招呼。并且还是如今仍在最前线参与对协约联合作战的卢提鲁德夫少将阁下打来的电话。这所代表的意思与周遭华丽的餐会气氛相反,电话所带来的是最坏的消息,一通来自前线的邀约。
好想现在就回家。真搞不懂,自己怎么会大摇大摆地跑来参加这种就性质上会立刻被人掌握所在位置的聚会啊?
「参谋本部通知,提古雷查夫少校以及旗下部队,即刻起前往基地集合。完毕之后,请立即回报。」
「遵命。即刻起,提古雷查夫以下人员将前往最近的基地集合。完毕后立即回报。」
……清楚到毫无误解余地的召集令。
儘管在诺登拚命回应了卢提鲁德夫少将的蛮横要求,看来还要再继续被他狠狠使唤的样子。早知如此,就关闭无线电,打着训练名目悠哉地返回中央就好了。
事到如今后悔也没有用。在将听筒缓缓放下后,赏给服务生大笔的小费。
并不是他带来这个最坏的消息。儘管一点也不高兴,还是要对他的工作支付适当报酬。
「哎呀,有什么好消息吗,提古雷查夫少校?」
不过看来打赏大笔的小费,大多时候都是因为服务生带来好消息的样子。这怎么想都是受到情绪左右,无法进行合理性思考的人类行为,所以我是不会这么做的。但对不清楚消息内容的地方名士们来说,我所支付的小费金额似乎是让他们联想到喜讯的讯息。
儘管觉得此时应该要向询问「是喜讯吗?」的绅士们摆出笑容,有礼貌地做出回应,却不太顺利。
结果露出没水準的愁眉苦脸,摇了摇头。
「不,先生。很遗憾,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
「喔,这还真是……」
一脸发自内心感到同情的绅士真是个好人。虽然是不用上战场的家伙们发出的善意。
看在被命令突击的一方眼中,感觉还真是五味杂陈。
恭敬的礼仪,是抑止失分所必要的最低限度的工具之一。想当然,我会去效仿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吧。毕竟人类就本质上来说是种政治性生物。而具备政治性,同时也就是种社会性生物。
「真是非常抱歉,是军令。请容许下官中途离席。」
「……祝你武运昌隆,少校。」
有谁能断言他们之中没人怀着「好险不是我」的心情吗?但话说回来,这种想法说不定有点偏激,谭雅姑且摆出社交场面的笑容,将不愉快的想法吞回肚子里,起身离席。
「感谢。还请谅解我的失礼之举。先告辞了。」
在行礼后留下这句话,边从服务生手中接过寄放的外套边结帐。虽说是礼服,实际上也是军服。这种注重实用性的外套做工相当结实。这件服装在奇怪的地方上令人在意,让人深深感受到,所谓的军队就是会在奇怪的地方上不合常理。
……不过会将壕沟战穿的风衣当作流行服饰的大众感觉也很诡异就是了。
而在领取外套时,军用车也开了过来。是机灵的服务生通知在等候室等待的勤务兵吧。部下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车子已随时可以出发。这种有效率的安排,让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人类还是得要抱持着正面态度过活。
所以我坦率地讚赏这个美好的状况。刚刚毫不吝啬地赏给服务生们大笔小费,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恭敬地帮我开车门这点也很不错。我随即迅速坐进车内,要求开车。
「下士,要回营了。麻烦你儘可能开快一点。」
「遵命。」
下士随即发车,我边感受着微弱的摇晃,边决定要分享这份不幸。我没兴趣独自品尝痛苦。虽然也不太想独自让其他人品尝痛苦就是了。身体才刚坐到椅座上,就立即启动演算宝珠。连接基地,呼叫值星军官。短短两声就做出回应算是达到合格标準。
『有何吩咐吗,少校?』
不过,这是个不太好的消息。与其讲太多废话,倒不如开门见山地说出重点。
『中止休假!即刻起发布紧急召集令,立即召集所有人员。』
『……遵命,受领召集令。我立刻召集半休中的将兵。』
在度假胜地的休养行程一口气缩短了。这时,谭雅的脑海中浮现一个该死的想像。早在申请休假之前,卢提鲁德夫少将阁下就格外细心地以休假的名义,让自己的部队停留在军港附近数天的可能性。这是个非常有可能的想像。倘若要在北方战线正进行大规模作战行动的过程中,让受到彻底保密的部队变更配置的话,让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重新返回战线,确实是参谋本部有可能会下的一步棋。
可说是相当合理的方法。
『动作快。这是参谋本部的指名。』
『遵命。』
会特意指名道姓地下达命令,可预期参谋本部正意图彻底隐瞒某件事情。没错,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很不自然。为什么参谋本部作战局的卢提鲁德夫少将,至今仍旧打着视察诺登的名义在那个地方出差呢?
帝团军第二〇三大队临时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