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们还有一人存活,共和国就会抗战到底。
纵使平凡无奇,只要最后站着的人是我们就好。
战争即使如此。
──戴‧乐高国防次长 逃离之际
统一历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日 帝国军参谋本部
杰图亚少将与卢提鲁德夫少将一如往常在参谋本部的餐厅里,一面将不太愿意称之为食物的异味块状物,仰赖着同样过分的假咖啡勉强吞下吐,一面共进晚餐。
虽是非常难以促进食慾的餐点,不过令他们的心情更加恶劣的是,参谋本部的餐点是将最恶劣的食物盛放在最高级的餐具上。
两人将盛放在甚至不逊于宫中晚餐会的高价餐具上,那个不知道该不该称为食物的神秘块状物切开,一齐蹙眉想着「这算是晚餐吗?」已是很久以前的事。重点在于,要尽量不去注意自己在吃什么东西。
然后,对儘可能努力将视线朝向谈话对象推进话题的他们来说,今天的话题很难得的有着极为抽象的主题。
是基于已佔领共和国首都的好消息所提出来讨论的,对义鲁朵雅的外交準备。
「所以呢?经由义鲁朵雅王国调整那些家伙们的投降条件果然是最佳选择吧?」
「卢提鲁德夫少将,严格来讲,我们的军事义务是帝国防卫。军人过问外交政策可是越权行为喔。」
「啊,也是啦,你说得没错。」
提议是否要针对议和条件统整意见的卢提鲁德夫少将,以及规戒他这样做有些越权的杰图亚少将。
双方都尽量不看放在自己餐桌上的食物进行对话的他们,很难得的不是作为政策负责人,而是作为第三者在谈论时局。
「既然这是外交部的工作而不是我们的,就该尊重他们的工作。而我们就专心处理自己的军务吧。」
「也就是说……啊,针对停战的事务处理吗?」
正因为如此,在看到杰图亚少将摆出催促本业工作的态度后,卢提鲁德夫少将也立刻跟上话题。虽说是事务性问题,不过看在嘀咕着「停战处理确实很难搞呢」的作战负责人眼中,这当中确实有着堆积如山的课题。
对于「呼」的叹了口气的卢提鲁德夫少将来说,光是要一面确实控制住现场的缰绳,一面还必须将混乱控制在最低限度的立场,就足以让他感到头疼。
「曾彼此开枪厮杀过的现场心理很棘手啊。只要一时情绪激动,就很容易擦枪走火……就算只有处理程序,也该在某种程度上先做个统合吧。」
「姑且是有準备前线的停战方案。局部战争使用的标準化停战程序应该能够适用,儘管大概是没问题,但为了小心起见,最好还是确认一下现场状况。之后得让军法官看看。」
军官都曾在军官学校学习过让敌军投降的手续与停战的基本规则,但是这些终究只有针对基础事项大略解释一遍的程度。在这世上懂得列强之间的正式武装冲突该如何善后的军官实在少之又少,就算找遍帝国全军也不知道能有几个军法官答得出来。
「啊,如果要听现场情况,我家的雷鲁根中校刚从现场视察回来。就让他说明吧。」
所以对他们来说,刚从最前线返回的参谋军官的见解,显然会富含着非常有益的启发。特别是那名参谋军官是名能干且能对他的报告寄予信赖的人才时,就更不在话下了。
「感激不尽……最后必须得要好好做个了结。我可是在最高统帅会议上演了一场大戏。我可不想在最后把事情搞砸,沦为众人的笑柄。」
「你还真敢说。所有人都对你出色的手腕讚不绝口喔。确立起通往首都的后勤路线,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很感谢你呢。」
因此,他们的话题中心就从他们管辖外的外交事项转移回自己所该负责的实务上。作为能干的实务家,对杰图亚少将与卢提鲁德夫少将来说,后勤与最前线的各种悬案事项还堆积如山。
「就我俩的交情,还说什么谢呢。不过,你的这份感谢要是能用咖啡豆表示诚意,我会很高兴喔。」
「……等结束后,不论要喝多少进口豆我都立刻请。你这贪得无厌的家伙。」
所以儘管嘴上开着玩笑,他们心中所想的就只有要顺利完成「让战争结束」所必要的军务这一点。
「彼此彼此。我就直说了,帝国军原本可是以内线机动为前提编製部队喔。希望你能理解,我们要任意改动究竟得花费多少苦心。」
「我知道。很好,就去收拾工作吧。」
「就这么做吧。那么,把雷鲁根中校叫来吧。」
他们是忠勇的军人,同时也是就算称为优秀也不为过的军人。只不过,他们终究只将自己定义为执行军务的参谋将校,认为军人的本分就是要专心打仗。
同日 帝国军最高统帅府/外交谘询委员会
会议室里并排坐着身穿一成不变的西装,露出凝重神情的男人们。平时总是威严端肃到连悠哉抽着雪茄都不敢,以一触即发的氛围酝酿出紧张感的室内,现在却因为阔别许久的好消息喧腾不已。
大规模反攻作战的成功,朝共和国首都的进军,还有军方传来的即将停战的通知,这些全是意味着帝国胜利的佳音。
结束战争的夙愿还有和平的回归,如今就摆在眼前。
「依外交部之见,打算怎么进行战后处理?」
所以就连毫无半点幽默成分的帝国官员们也浮躁起来,早早考虑起战后的事情。
战争的结束,还有随之而来的战后处理。
基于不久前还在对莫大的战争经费头疼,被低地工业地带的失陷危机吓得心惊胆颤的反动,让他们伴随难以抑制的喜悦露出满面笑容,早早就谈论起战后的事。
「主要是针对各交战国划定和平的国境线并要求支付赔偿金,同时要求共和国放弃或割让数个殖民地。」
「哎呀,意外踏实呢……啊,失礼了。」
所以,外交官僚在众人的催促下起身做出的报告意外稳健的情况,让室内略为惊讶的骚动起来。看在认为他们可能会以强硬态度提出条件的众人眼中,这是很实事求是的要求。
场内瀰漫着「哎呀,听那些闹哄哄的少壮官员们夸下的豪语,还以为会提出更加严苛的要求呢」的耳语声。
而这也充分传到起身报告的外交官僚耳中。
「那个,我懂各位的心情。不过还请各位理解,要是连我们都趁着狂饮胜利美酒的气势制定议和案那还得了。」
「这也就是说?」
「说来丢人,是年轻课员闯出来的祸。实在是看不下去,我就要他们宿醉恢複后拿去回重写一份了。」
露出些许尴尬苦笑的他也因此坦承「因为是自家人的会议,所以……」陈述起事情背后的真相提供给现场众人。同时补上一句:我也很清楚其他部会都在笑我们闹得有点过火就是了。
「毕竟原案可是要搭配大规模割让与巨额赔偿金,把他们当作实质上的从属国,这实在是太不现实了。」
这实在是得丢回去要他们重写呢──他参杂着苦笑说出内幕。
「啊,不好意思。刚刚那是题外话,请不要写进会议记录里。」
「没问题。书记官,就这样处理。」
然后,官员们就展现出从处理年轻人闯祸的精神压力中解脱之人特有的从容感,并同时基于自身的职责导出结论。
「请求提问。呃,投降的处置要如何进行?」
「啊,那是军方负责的领域吧。至少,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对作战指导加上限制,可不是件好事。妥善处理好我们的职务,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事吧。」
议论以儘可能满足军方要求作为结论。然后,他们就勤勉地讨论起下一起案件。
「那么,就进行下一起案件。有关与联邦的贸易协定……」
同日 帝国军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基地
「什么?你说共和国海军正在撤退?」
听到这则消息的提古雷查夫少校开口第一句话是毫无起伏的平坦语调。
因此,让维夏在这瞬间没能注意到长官正在强迫自己压抑声音的起伏。毕竟这封在共和国军的防卫线逐渐失守,对地支援任务也到一段落的午后,从上级司令部送达的通知,就维夏看来可是个好消息。
「是的,少校。是本国发至全军的一般通报。共和国军以次官层级的戴‧乐高将军的名义下达停止战斗与移动的命令。这样一来,终战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呢。」
停战的通知与共和国军放弃岗位撤退的消息,这正是帝国军梦寐以求的胜利光景吧。
「谢列布里亚科夫少尉,本国是说『终战』吗?不是停战,也不是投降?」
「是的,少校。」
所以,维夏在这瞬间不太能理解自己的长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本国有亲口说出『终战』吗?」
「真是非常抱歉,下官并没有确认到类似的内容。」
这么说起来,终战确实是自己乐观的推测,不该用这种方式告知对报告正确性很啰唆的少校的。就在她「这下可搞砸了」开始反省错误时,提古雷查夫少校却缓缓问起其他事情。
「我想问一件事,你刚刚说是以戴‧乐高将军的名义下令的吧。那所谓的撤退,究竟是撤往哪里?」
「是的!下官失礼了。是正在往布雷斯特军港集结。」
军方的通报上头,确实也包含着戴‧乐高将军指示撤退到布雷斯特军港的详细内容。自己在胜利之前也变得相当草率了呢──维夏对长官毫不怠慢注意报告正确性的谨慎表现深感佩服。
儘管自认为打从莱茵战线认识少校到现在,已经很清楚她对报告的坚持,结果还是犯下这种错误。大概是胜利当前,整个基地都瀰漫着的庆祝氛围也让自己鬆懈下来了吧──维夏结束自我分析,心想自己也必须要效仿长官的慎重的绷紧神经。
「布雷斯特军港?戴‧乐高?……不好意思,给我地图。」
随后,维夏就一面觉得想将情报牢记在心,总是展现出绝不大意态度的少校注意力还真是惊人呢,一面照她的吩咐取出地图,为了让少校方便观阅而摊在桌面上。
提古雷查夫少校随后不发一语凝视起地图的专注侧脸,是与大意这辞彙最无缘的事物。
所以让她想插嘴询问「如果要看很久,需不需要她现在去泡咖啡过来」,不过在这之前,提古雷查夫就浑身颤抖,同时尽全力将拳头打在桌面上突然站起。
「……该死!我这个大笨蛋!为什么没注意到!」
「少……少校?」
「副官!準备全力出击!V-1全机启动。立刻陈列在跑道上!快通知拜斯中尉过来!」
夹带着这句嘶吼的兇恶气势,是一如字面意思毫无一切询问余地的坚决命令。忤逆这种时候的提古雷查夫少校有多么愚蠢,维夏恐怕比谁都还要清楚。
因此在敬礼并复诵完命令后,她就毫无疑问的沖了出去。她在依照吩咐向拜斯中尉传达少校紧急找他的口令后,就为了展开V-1亲自赶往停机库。
「打扰了。」
「辛苦了,副队长。时间有限,我就直接说重点。」
在独自留下的谭雅一面品尝着苦恼与苦涩的烦闷,面瞪着航路图的室内,副队长拜斯中尉才刚踏进来互相敬礼,谭雅就同时开口说道。
「敌舰队正往布雷斯特集结。上头认为这是共和国方基于停战的撤退行动,要我说的话,撤退是没错,但这可是漏夜跑路。」
这要说得具体一点,就只会是敦克尔克大撤退。
「他们打算让军队的残存单位逃走继续战争。不击溃他们,战争不会结束。」
「少校,请恕下官直言,今晚就要发布停战命令。在这种状况下攻击……」
「中尉,停战可不是终战。这是两码子的事。而且现在还处于战争状态喔。」
是因为无法理解才会有这种反应吧。拜斯中尉对于攻击命令非常不愿意的从容态度,让谭雅简直着急得无法置信。
绝不能让敦克尔克大撤退发生,不能让他们逃走,不能让胜利功亏一篑。假如不在这里解决掉那家伙、解决掉戴‧乐高,战争就不会结束。不对,是无法结束。
这样一来,前方将会是泥沼,突破之后则只有破灭。
就唯有这种未来,唯有这种在痛苦的总体战中遭到严酷使唤,最后帝国军这个自己所属的单位还完全消失的恶梦,唯有僱主的破产,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避免的最糟糕的结局。所以──谭雅下定决心。
「可是──」
「中尉,抗议会留下纪录。现在要行动,就唯有行动。」
不论是任谁叫喊,都绝对要採取行动。与其让敦克尔克大撤退发生,就算要断送军历,也要阻止敦克尔克大撤退。
如果是现在,就还有可能阻止。谭雅有着「武装侦查应该会被准许」的自信。即将停战的军方一般通报,应该会成为很大的限制要素,但就算是这样,既然直属于参谋本部,就还有行动的余地。
最坏也只要有一个魔导小队就足以成事。如果是这种程度的兵力,就能以将校侦查的名目强行带走。就这样起飞,以无线电静默为由驱使V-1的最大战速飞走,就任谁也无法阻止。与其让他们逃走在这里切齿扼腕,至少要让戴‧乐高将军连同旗舰一起死去,不然可就困扰了。
「少校,打扰了!」
「部队的态势準备好了?」
「是的。不过,基地司令找你。」
眼前的光景对有着正常常识的帝国军人来说,是就算亲眼目睹也依旧难以置信的光景。
或许,甚至可说是不忍直视吧。
「请让我去!不管怎样都请让我、让我的部队去吧!」
彷佛咳血一般,近乎诅咒的嘶吼声。
「准许我们,就算只有我的部队也好,请准许我出击吧!」
抓着领口的手儘管有力,同时也是极为娇小的一双手。
扭曲的表情与哀求似的声调,是为了避免破灭的请求。不对,甚至就像是在寻求救赎似的悲叹声调。
而且,摆出这种不顾一切姿态的人,还是在莱茵战线上人称沉着无比的帝国军自豪的有能魔导将校。
「就在这一小时内,在这短暂的瞬间,将决定帝国会获得全世界,还是丧失一切啊!」
恳求你。
恳求你让我出击吧。
提古雷查夫少校将军纪、规範、军规全部抛诸脑后的哀求。
这可是就连因为所有人都认同她是「模範军人」而本能性厌恶她的雷鲁根都认同的军人。不顾周遭的目光,将一切统统抛开地抓住长官的衣领,几乎是语带威胁的嘶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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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会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困惑,不知所措地茫然伫立。
就连她在场的部下们也儘管严守沉默一动也不动地列队站好,表情却也因为她那令人无法理解的嘶喊浮现动摇与混乱。
身经百战的野战指挥官;从容完成不可能任务的干练将校;能轻鬆冲进舰队防空网,不知恐惧为何物的魔导师;旁若无人地徘徊在漆黑夜幕之下的夜战专家。
恐怕是在这世上离「恐怖」这份情感最为遥远的人物,现在则是毫无误解余地的惨白着脸大声嘶喊。
就连身为部下的他们也不知所措吧。
「就只要……就只要五〇〇km!只要前进这点距离就好,那里有着决定这场战争、决定今后世界的关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