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正是能让一切的努力与辛劳
化为芝麻小事的东西。
──摘录自╳╳╳的私人发言 联邦国家安全委员会指定机密笔记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三月十五日 帝国军参谋本部 第一会议室
帝国军参谋本部的第一会议室,就宛如遭遇颱风的帆船甲板,充斥着将兵们惊慌失措的怒吼与喧嚣。
突然收到在东部方面与联邦军爆发正规军事冲突的恶耗。
自从收到告知前兆的第一报后,参谋本部就像领悟到恐怖的暴风雨可能即将到来的船夫一样做好觉悟,毫不懈怠地进行準备。
过去在莱茵战线曾犯下放任共和国军发动奇袭的严重失态。军方藉由将相关人等彻底肃清的粗暴手法向组织内外宣示,过去这种毫无作为,拱手放任情势爆发的失败,是无法原谅的。
参谋本部不会再犯下同样的失态。宛如口号不断重複的这句话,如实述说着参谋将校们的干劲,以及他们明确拒绝重蹈前任者覆辙的心态吧。
实际上,他们也没有空口说大话,确实是没有掉以轻心。就连非值班人员也一起总动员,为了掌握状况做出一切可能的安排。这份努力的回报,就在帝国军前线部队的活跃下,经由取得控制的东部防卫战斗呈现出来。
东部方面军司令部与参谋本部的紧密合作,也漂亮地展现出调整的成果。
在这种变化不断的机动战状况下,自杰图亚副战务参谋长起的主管将校们,将后勤路线彻底维持起来。既然能供给前线的炮弹有限,就将内线战略的本领尽情发挥出来,成功保有大致上的即时性,处理情势的变化。
不过,该说即使如此吧。
传来的情报夹带着战争迷雾,单凭一介凡人之身想要掌握全貌,资讯量未免太过庞大。
各哨戒设施传来的紧急联络,主管方面军传来的情势报告。同时,还有各方面传来的矛盾询问。想当然,就算竭尽了人类的一切智慧处理,参谋本部的处理能力也有个极限。就算要将处理能力强化到极限,也总是会有个上限。
宛如激流传来的情势报告,轻易就突破演习的推测内容。就连应该是针对推测状况,以三倍冗余性部署的分析主管军官们,也在远比预期还要早期的阶段达到了处理上限。
然而,帝国所自豪的参谋将校的真本事,正是针对意外的处理能力。为了展现被誉为参谋教育精髓的临机应变能力,参谋本部就在明白处理能力赶不上变化的瞬间将不重要的琐事割捨掉。帝国军的中枢部一派,以可怕的明快判断力认定,优先顺序才是一切。
于是,他们将优先度低的情报与询问搁置一旁,总之先出动所有参谋将校,从优先度高的案件开始处理。
立即着手处理的,是将待命中的大陆军派往东部的案件。坚信兵贵神速的他们,将全副心力放在迅速展开兵力上。
战务与铁路课也早就开始不眠不休地调整时刻表,总之先将能派出的部队依序送出。
同一时间,后勤主管军官们也一面诅咒老天,一面强迫自己达成当场修正物资配给日程表的神乎其技。面对这种直到最后一刻才要临时变更铁路运行计画的蛮横之举,铁路课的课员们儘管全都累倒不起,也还是成功达成了。
这是足以让军方内部长年流传「内线战略的重点,迅速展开部队与物资的关键就在于铁路课」这句话的丰功伟业。外加上在战务主导的后勤网整备工作下,预先準备好的仓库,还有安排参谋飞往当地确认状况的机票都没有出错。
儘管如此,战场的常理就是凡事都不会按照计画进行。眼前麻烦的是,当地传来的报告果不其然是乱成一团。
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战场。
行动的结果是吉是凶,有一半接近在赌博。任谁都眼泛血丝到处奔波的景象是随处可见。
位在这场暴风中心的参谋本部里──
「就速战速决吧。各位,我想针对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谭雅‧冯‧提古雷查夫少校送来的提案进行审议。」
由应该比谁都还要繁忙的杰图亚中将亲自主持会议,要讨论谭雅提案的联邦首都袭击计画。虽说她直属于参谋本部,但将区区大队规模的部队请求列为最优先案件进行检讨,就编製上来看几乎是异常事态。
「雷鲁根上校,我想听贵官的意见。」
一个大队竟越过当地方面军,直接向参谋本部请求指示。就军队的组织机构来看,这本应是不受欢迎的事态。
然而,参谋本部不仅容许她这么做,还招集分秒必争的繁忙将校们,俨然很重大似的进行议论。因为这个案件就是如此重大……倘若是要对敌国首都,投入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话。
「是的,下官以为若有可能成功,就值得让他们一试。」
所谓的首都直击计画。
该错愕的,应该是提古雷查夫少校的脑袋吧。对雷鲁根上校来说,这是他在听到消息时,毫不虚假的想法。
命令她投入东方战线进行迟滞作战的答覆,竟然是袭击敌国首都,对后方造成冲击?的确,要是能让联邦军受制于战线后方的警戒,战略效果可说是极为强大……但正常人实在是有点难以跟上她跳跃性的思考逻辑。
不对,雷鲁根上校在心中稍加修正,应该是自己也被她毒害了吧。
请看我用区区一个魔导大队达成对联邦首都的袭击──这话要是出自他人之口,将会因为牛皮吹太大,连正式的审议都不会有吧。
「我老实稟告,姑且不论风险,回报极为庞大。外加上,成算也绝对不低吧。」
然而,别说是叱责她别逞威风,参谋本部甚至迅速审议起她的请求,还要求各部门正忙得团团转的专家们特地抽出时间来开会。
因为不是别人,正是雷鲁根上校自己相信这件事有成功的把握。
「……直击首都。这作为佯攻,可是完美的一步棋。」
主战线正在进行迟滞战斗,应当从事支援任务的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指挥官,看来似乎是很顺利地在正常运作呢,雷鲁根上校边在心里发着牢骚,边开口说:就让她去做吧。
「就这份信文来看,是基于政治要素在寻求许可吧。」
动着疲惫的脑袋,雷鲁根上校想起魔导军官的存在,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魔导军官并非各个都跟她一样难以理解。
所以这项提案,绝对是提古雷查夫少校提出的。
毕竟是那个少校。一般来讲,这会是在部下将兵们要求进攻的压力下,送来这种想请求本部加以制止的迂迴讯息,但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大概是顾虑到不想这么做的部下,所以姑且寻求一下上级的许可。还要说的话,就是政治上的顾虑吧。谨慎细心到让人生气。早在击沉联合王国潜艇时,就已充分证明了她拥有能预先避开政治纠纷的能力。
「应该有成算吧。而且还是很好的佯攻,我想就让她去做吧。」
只要不算政治上的冲击,作为佯攻,直击首都可是完美的一步棋。能强迫敌军抽出战力防卫首都。这样一来,想必就能让敌军减少前线的兵力吧。
「这难道不是典型的说易行难的事例吗?雷鲁根上校,直击首都可不是简单的事。先不论这听起来很有威势,实行时应该会碰到堆积如山的难题吧。」
「在达基亚成功袭击首都的实绩,还有在莱茵战线对共和国军司令部的袭击,以及在南方战线对敌司令部的袭击。考虑到这是不缺实绩的专家提议,成功率是相当高吧?」
像这样列举下来,提古雷查夫少校与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还真是有着杰出的斩首战术达成经历。
「假设,就算袭击本身失败了,敌军也不得不分出部队处理。既然如此,只要能将敌兵力引开,不就能期待减缓联邦军对东部主战场造成的压力了。」
然而,雷鲁根上校的脑海中,也同时闪过提古雷查夫少校那对玻璃珠般的眼眸。光是回想起那对彷佛在窥看虚无一般异于常人的眼神,就能理解事情不会在通常的範围内结束。
光看外表,她是名可爱的幼女。然而那对眼睛,让雷鲁根上校强烈有种那与其说是人类,更像是杀人人偶的印象。
「……上校,你是认真的吗?」
「杰图亚阁下,请你考虑清楚。那可是提古雷查夫喔。」
杰图亚中将语带疑惑的询问让他反问回去。本来的话,这会是难以置信的无礼行径。不过,那可是提古雷查夫少校。
她在莱茵似乎是乐得手舞足蹈。是强行突破那个共和国的防空网,将司令部击毁的超常规格军人。
这可是她特地跑来恳求许可的作战。
早在她向本部寻求实行许可时,就已经不是有无「成算」的问题,就像是在确认「政治」容不容许她这么做一样。
首先,她是一定能够做到。
「不过,那可是首都喔。」
「……与其绑上项圈圈养至死,放出去追咬猎物会比较好吧。」
因为她肯定是有成算。再说,即使她失败了,只要能展现出那狂犬般的攻击精神,就能创下以佯攻来讲过于充分的战果吧。
这就跟猎犬要是太过兇狠,总之就放出去追咬猎物会比较好是相同的道理。毕竟早已证明,她是只要野放出去,就会靠自己的嗅觉掌握战机的指挥官。
既然准许后也不会有造成问题的政治要素,就该让她去做。毫无理由的制止她,应该会更加危险。放走戴‧乐高一事,如今已让他们付出极大的代价。一想到这,就觉得最好还是相信狂犬的嗅觉。
「真是讨厌的见解。大致来讲,这可不是对前线部队的态度。」
「中校,你是不了解她才会这么说。」
以常识性的意见劝谏自己的是一名老迈中校。
记得他是东部方面军派来的联络官吧──一想起这件事,雷鲁根上校随即就对他的反论嗤之以鼻。
一次,只要一次就好。只要接触过提古雷查夫少校这个异物的本质,就能够立刻理解。要是派不上用场,就会将魔力刀指向训练生的战争狂犬。只要让她知道会造成妨碍,肯定就连自己人也会不着痕迹地做掉吧。无能指挥官在前线不经意地意外死亡,绝不是罕见的事。
不过,她应该是会用合理的理由确实地把人做掉。
「提古雷查夫少校是名优秀的野战将校。不过,让我们换个角度来看吧。」
「咦?」
「……她是名太过优秀的野战将校。我劝你看一下她在南方大陆的机动战报告。就我所知,能在演习时做到如此机动的部队,就算放眼帝国也数不满五指,而能够在实战中展现的也就只有她了。」
就这层意思上,隆美尔将军的指挥实在出色,雷鲁根上校发出讚赏。不是埋怨她难以使唤,而是丢着不管,放任她去打出最大的战果。
由于没有遭到掣肘,提古雷查夫也能好好工作……不对,不该过分低估她吧。
提古雷查夫少校似乎是真的做得很好。
会不得不用似乎这种不确定用语,是因为对雷鲁根上校来说,提古雷查夫少校的表现已超乎他的想像範围。
「啊,关于这件事,其实东部军有提出疑虑……我们不免怀疑报告书是不是欠缺正确性呢?当然,这并不是在怀疑像提古雷查夫少校这样的优秀野战将校会去伪造战功,但还请考虑到战果报告往往都会有趋于浮夸的倾向。」
「……恕我失礼,你刚刚是说?」
「也就是东部方面军对于战果报告书是否有妥当处理一事存有疑虑。就算本国需要英雄,拿出再稍微实际一点的数字会比较好吧?」
霎时间,雷鲁根上校错愕得哑口无言。欲言又止地朝上司的杰图亚中将看去,发现他也跟自己同样一脸困惑。
这也没办法呢,雷鲁根上校带着苦笑,反刍起东部军联络官开口说出的那句话。就战果报告书来说,自提古雷查夫少校起的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表现确实是有点太过夸张。可以理解他们是认为报告书上所补充的「面对共和国的殖民地防卫军与本土的残存部队,提古雷查夫少校展现出有如猛虎出闸的奋战之姿」这句评语有问题吧。
「既然有这种疑虑,东部方面军不妨就派监察官去提古雷查夫少校的大队吧。」
「……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恕下官僭越,苦口婆心奉劝你一件事。我强烈建议派去的军官,最好是所属于长距离侦察部队,从事过至少一周以上敌地渗透任务的干练魔导将校。」
所以,雷鲁根上校忍不住由衷忠告。
「猛虎出闸」还算是相当譬喻性的表现吧。就算蹙眉认为报告欠缺正确性,但所记载的战果也确实是很异常。提古雷查夫少校与其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就像是去打野鸭一样,轻轻鬆鬆拎着击坠报告归还。
怀疑战果报告正确性的监察官听说曾一度与他们同行过,不过据说是以不幸的军务官僚遭到悲惨下场作结。好像是在陪同进行为期一周在长距离行军下的敌地渗透袭击行程后,紧接着要被拖去紧急起飞迎击时晕死过去,遭到部队抗议「要是迎击战的击坠数不被承认可就困扰了」之类的。于是,这件事就在监察官体无完肤地逃回本国后结束的样子。
到头来,他们并没有灌水……而是确实的战果吧。毫无疑问是该讚赏为英雄的活跃表现。
然而,再稍微仔细想一想吧。
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全灭的敌中央渗透袭击,竟然满不在乎地持续一个星期,他们肯定是有哪里不太正常。岂止如此,在正式命名为南方会战的与自由共和国军的会战当中,他们所展现出来的敌中央突破与司令部袭击的时机,完美到不像是人类所为。
所收到的会战报告书上,写满着几乎是理论上说不定勉强有可能办到的理想的战术机动。在简直像是以俯瞰视角看穿一切的时机,描绘出适当的机动。
「她是某种优秀的狂人。要是不尽量派优秀的监察主官过去,她很可能会觉得派去的人碍手碍脚就直接杀掉吧。我想,你们应该不会想要这种结果。」
「怎么会!她可是槲叶银翼突击章的持有人耶。」
「所以才会这么做。」
活着持有槲叶银翼突击章的人,是才这点年纪的小孩子。
这句话本来会是个笑话,也可说是绝无可能的事。假如自己是在战前看到这句话,不是认为这是低劣的谎言,就是不了解军方人事制度的人在胡言乱语,不屑一顾地一笑置之吧。
愈是去想,就愈是觉得她有着显着的异常性。谭雅‧冯‧提古雷查夫少校是个小孩子……但作为军人却已经过于完美。
几乎只能认为她丧失了某种枷锁。
她效忠于军队,还算是能靠至今为止的经历理解。但她的忠诚会以怎样的形式呈现,则还是个未知数。真是可怕。
「……就到此为止。现在也没时间争论了。既然只有感情面上的反对意见,再讨论下去,只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
果断地无视他们的杰图亚中将脸上带着苦笑。朝着错愕的参谋们,杰图亚中将以话语发出轰炸。这位大人也还是老样子呢,雷鲁根上校苦笑起来。
「我也认为可以准许。」
「「阁下!」」
就连本来在一旁观望的数人,也不免忍不住打断杰图亚中将发言的景象,让雷鲁根上校看得喷笑……看样子,他们是在担心吧。
这件事太过缺乏成算?
可能会让贵重的精锐魔导部队无意义地折损?
或是,担心他们会对军队的士气造成不良影响?
所说的每一句话,言外之意全是这些意思的制止话语。
「就是有把握她才会这么说吧。就算要拿我珍藏的酒来赌也行。」
「是认真的吗!」
所以,他们才会对杰图亚轻易就将这些担忧一脚踢开的表现感到震惊吧。
参谋这种生物,终究只是在常识範畴内思考的秀才,不擅长偏离既存概念的想法。这也不能怪他们呢,雷鲁根上校边这么想,边深深体会到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是超乎常规的存在。
一旦跟他们扯上关係,常识会产生动摇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呀。我当然是认真的。赶快去发出许可吧。」
就算要他们去理解也没用吧,雷鲁根上校边这么想,边敬礼离室。为了打电报给如今应该正在「来了吗?来了吗?」迫不及待许可下来的她,朝通讯室走去。
……带着去向联邦降下灾难的心情。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六日 联邦首都莫斯科
要问到位处莫斯科一隅的内务人民委员部,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让联邦市民做好「接下来轮到我」的觉悟了。毕竟,他们有别于怠惰的联邦机构,不缺实际成绩。
在这世上,有种人会莫名热心地去推动他人不希望有人热心去做的工作。人人都希望警察与消防员能热心工作,不过会希望「秘密警察」热心工作的人铁定很少。
更何况是联邦引以为傲的「人民的朋友」内务人民委员部,倒不如是想请他们别这么勤劳。不对,就连在联邦属于特权阶级的联邦党政官僚,可能的话也都由衷希望内务人民委员部能怠惰一点。毕竟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恶名,就是经由联邦党中央干部的大刀阔斧所建立起来。
不论是军干部也好党干部也罢,没人能在被他们盯上后活得太久……作为可能明天就会让自己或自己的亲朋好友毁灭的人物,他们是全联邦市民所恐惧的对象,同时也是憎恨的对象。只不过,内务人民委员部的职员们并未理会联邦市民的这种感情,彻底做好他们作为齿轮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