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之间的争执,对谁来说都是痛苦。
──义鲁朵雅王国/外交官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七月三日 帝都
给予大脑适当的刺激与休息,藉此减轻持续性精神负担的放鬆对策。是负责极其艰难的交涉的谈判负责人的义务,在军中也积极推荐的措施。在诸如潜舰的封闭环境里,为了降低二氧化碳的负荷,也会作为非常措施採用的极其高度的技巧。
其名为「睡觉」。
或者,在这种时候的别名叫做睡闷觉。昨天窥见到的帝国现状让人太不愉快了。作为那趟视察的结论,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为了自身的精神安宁,选择了确保睡眠时间的方法。
睡眠在心理卫生上真的非常伟大。毕竟能让自己停止对怎么想也无可奈何的事感到头痛。
所幸,在帝都只要是休假的话,要过规律的生活并不是什么难事。还能充分享受着规定的八小时睡眠……本来应该会是这样。精疲力尽地躺在棉被里睡着懒觉,在这种无比幸福的时间被人吵醒,感觉总是恶劣到了极点。
而且还是在被深夜值班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吵醒,用睡昏头的脑袋拿起听筒后,就听到参谋本部下达儘快出面的召唤命令。在这种时间、这种时机被参谋本部找过去。
就算是没有手机的世界,经由有线电话传来的并非上班命令的出面命令,也依旧是毫不留情。
谭雅因上头的考量从床上跳起,穿好军服,冲上车子,在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飙车的途中,才好不容易让脑袋急忙运转起来。
是低血压吧,刚睡醒的思考怎样都很鬆散。不过,会在这种时候把「休假中」的自己叫到军中,应该不是小事吧。谭雅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喉咙渴得受不了。
要是有带水壶就好了……如果是在东部的话,就一定会带着水。待在后方似乎也让自己变没用了。
太大意了吗?
就绷紧精神吧。
伴随着这种想法,稍微佩服起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若无其事地在灯火管制的市内持续踩着油门的驾驶后,一转眼就抵达了。
是已经和夜间值班组联络好了吧。
过程很流畅,谭雅才刚抵达,就像被催促似的被带领到参谋本部中枢。
途中用斜眼偷偷看了几眼,参谋本部就一如传闻的是座不夜城。只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太「活络」了。就算是能二十四小时战斗的社畜,也一样会疲劳吧。
参谋将校忘记疲劳,气急败坏。或是说,儘管固定着一张扑克脸,却散发出一种焦躁感。
毫无疑问是不怎么愉快的发展。会是什么事?
疑问得不到解答,谭雅一面提高警觉,一面前往在深夜把自己找来的元兇──卢提鲁德夫中将的勤务室报告。
「提古雷查夫中校报到。」
「……辛苦了,中校。」
只要看到中将阁下那张不高兴似的表情,就能轻易地想像状况。最起码会是个恶耗吧。问题就在于是什么的恶耗。
所幸,疑问很快就获得解答了。
毫无任何开场白,中将阁下开口的第一句话。
「义鲁朵雅只接受以『解除武装』为前提的收容。」
虽是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不过就连刚睡醒还有点迟钝的脑袋,都能立刻听出卢提鲁德夫中将这句苦涩话语中的问题。
「同盟国(义鲁朵雅)」要将「同盟国(帝国)」……「解除武装」?
「下官觉得在深夜听到了个笑不出来的笑话。」
一脸认同地点头的中将,脸上毫无开玩笑的意思。还有他烦躁地拿起雪茄的动作,看来这下是相当恼怒的样子。
「是从南方大陆的撤兵案。这是从很久以前就有在考虑的交涉材料。也有和义鲁朵雅进行经由义鲁朵雅殖民地的撤退交涉,事情也谈到一半了……」
「恕下官插话,情况生变了吗?」
「没错。他们的态度骤变。」
真是糟糕无比的消息。
就卢提鲁德夫中将的语气与脸色来看,南方大陆远征军本来是预定经由义鲁朵雅「归国」的吧。一方面向他国夸耀帝国与义鲁朵雅之间的同盟关係,一方面也是以帝国从「南方大陆」撤兵这件事作为交涉材料。
这件事要是谈失败,确实是会让参谋将校瞬间忘了昼夜与疲劳。本来就有许多让人头痛的事了,要是再与义鲁朵雅爆发战争,局面很可能会危及到需要召集已死的参谋,没空让死人享受永眠的程度。
「那么,这会是拒绝帝国军进入义鲁朵雅国境的外交讯息吗?」
「没错。换句话说,就是在叫嚣他们只打算接受俘虏的意思。儘管是形式上,但我们应该是同盟国吧。我有说错吗?当然没错。」
充满讽刺的自问自答。
「居然要俘虏同盟国的朋友呢。不觉得这还真是荒谬吗,中校?」
谭雅无言点头,对卢提鲁德夫中将的气愤感同身受。考虑到义鲁朵雅对于帝国的距离感,这件事是做得太过分了。
无法避免反弹情绪。
这是在露骨地表明立场,不得不说是义鲁朵雅敌对行动的行为。卢提鲁德夫中将举起拳头,一敲在桌上就顺着怒气大吼。
「这也……太不像话了!」
如果想知道他有多愤怒,只要看中将阁下拳头渗出的鲜红液体就够了。
「是的。这是很不像话。」
不得不考虑武装冲突,甚至是包含对义鲁朵雅战争在内的所有选项。是不至于犯下反弹过度,进而掀起战端的愚蠢行为……但事态已太过深入危险领域了。
在这种夜晚,把身为实战部队指挥官的自己找来。
应该不会吧,不对,但也无法否定有这种可能性。是跟过去的对联邦侦察命令一样,在取消休假后前往义鲁朵雅领土的越境侦察命令吧?
她流下不舒服的汗水,忍不住思考起今后的命运。
是什么。
上头究竟要命令我做什么。全身受到紧张支配,为了不听漏一字一句,一面吞了口口水,一面全神贯注在长官身上。
就连呼吸都很难受。之后会怎么样?
「因此,义鲁朵雅的问题之后再说。」
因此,义鲁朵雅的问题……在脑中反刍长官话语的谭雅,就在这里因为难以理解的文字脉络而僵住。
「咦?」
儘管就连自己也觉得丢脸,但还是不经意发出了纯粹的惊疑声。
刚刚,卢提鲁德夫中将说了什么?
「怎么啦,中校。」
「下官是,那个……」
谭雅摇了摇头,从喉咙中挤出话语。
「以为找下官来是因为对义鲁朵雅作战的相关事项。认为大概会是攻击性的特别任务。所以还以为,说不定会下达紧急突袭空降的严命。」
就连觉悟都做好了。
甚至还设想了最坏就是突然被塞进V-1里的未来;就连狂信者修格鲁突然从门后跳出来的情况都有想到。
毕竟帝国有着会为了必要这两个字,就连不可能的任务都会若无其事地断然执行的坏毛病。
「不会对重新编製中的雷鲁根战斗群下达无理的命令。虽不到杰图亚中将的程度,但即使是我,也是知道凡事都要有个限度的。」
「下官太失礼了。」
「没什么,这种程度的恶评我无所谓。有部分是事实。」
「咦?」
虽然差点鬆懈下来,但不好的预感在脑中再度敲响警钟。儘管看不出话题走向,但只觉得上头是要我去做麻烦事……
「不会让雷鲁根战斗群去乱来的。这点儘管很遗憾,但考虑到现状就是无可动摇的事。只不过,如果是作为骨干战力的一个魔导大队,就和贵官一块健在了。」
心死总是在一瞬之间。
战斗群的运用就在于高度的灵活性。能有机性地管理各兵科,同时还能因应需求抽出、投入战力,具备着不依靠编製的便利性。
这是谭雅自己在「极力主张」战斗群概念时,所强调的好处。
隶属战斗群的各兵科,都维持着一定的自律战斗能力。运用之际,被要求派出分遣队的话就无从拒绝,反抗参谋本部也完全是自杀行为。
要唯唯诺诺地遵从,专心执行。
「……下官明白找我来的理由了。」
「你明白就好。中校,我要让贵官……去做一件强人所难的任务。」
也是呢,毕竟总是要我去做不可能的任务呢。就不能稍微替现场想一下吗?──她将这种劝告兼牢骚收进心底。
对谭雅来说,无法改善事态的玩笑话,对能量与社会立场是有害无益。哎,憋在心里不说在心理卫生上也非常不好就是了。
该死。真想转职啊。
想要与合州国联繫的门路。必须想办法取得联络方式。
「我要贵官去救援南方大陆远征军。事情非常简单,就是让联合王国舰队从内海撤退。作战名为野蛮人。期待你的成功。」
「是的!下官会全力以赴!」
回答要乾脆且明确,这是工作的基本。以受过军纪教练,经由反覆执行达到洗鍊的动作,谭雅回应着卢提鲁德夫中将的话语。
哎,也就是工作。
是能无关于心情,面带笑容回答乐意之至的事。虽然薪水与待遇都不怎么好。这肯定就是所谓的黑心工作吧。
当天──联合王国──伦迪尼姆/白厅会议室
「下一件报告。在南方大陆,帝国军开始出现撤兵的迹象。」
情报官的报告很新鲜。正确来讲,是「听不习惯」的那类报告;是对听习惯坏消息的列席者来说的新鲜报告。也就是久违的好消息。
所有人都一副「总算啊」的样子,满意地点头。
「真漫长。那群害虫还真是难缠到让人受不了。」
「跟自由共和国那些坏掉的唱片盘有得比呢。」
列席的诸位绅士全是国家的枢要,联合王国的知性。同时,也是人类。要是听到令人高兴的消息,就连紧绷的他们也会鬆懈下来。
「帝国人与共和国人,不论哪一边都让人伤透脑筋。」
绅士不经意发出的牢骚,充满着「还真是让人辛苦」的怨恨情绪。诸位绅士各凭所好地享用着雪茄与红茶杯,儘管装模作样,却也发自内心地表明自己鬆了口气。
「帝国可是敌人,但那些叫自由共和国的家伙,不仅把战斗推给我们,还打算独揽胜者的权利呢。」
「就是说啊,不论联邦人也好,共和国人也好,我们还真是没有朋友缘啊。」
「不是还有殖民地人吗?他们可是出色的朋友喔。」
语带讽刺,充满嘲笑的随口閑聊。这正是约翰牛反话的极致表现。就像在否定般,众人反倒是盛大地叹了口气。
「殖民地人这群不想流血的旧叛徒,对身为国王陛下僕人的我等文明人来说,居然会是最好的友人。祖国也没落了呢。」
虽是辛辣的话语,不过这也是联合王国的心声。合州国是出色的殖民地人集团。只能认为他们爱好着联合王国传统的势力均衡政策──不让自己流血。
有提供援助是很好。
不过,宣称中立,只想把「好处」拿走这点,和联邦、自由共和国也没多大的差别。
即使表面上有掩饰,也还看得出他们心里头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怨言,就在这时,坐在首位上的首相睥睨了众人一眼,开口说道:
「也不能光是叹息。诸位绅士,该工作了。」
收到首相表示要继续会议的发言,率先回过神来的军方负责人就开始详细进行深入说明。
「帝国军似乎出现以撤兵为前提的动向。敌方的南方大陆远征军,已实质性地停止了作战行动。」
很好──首相点了点头。不过,这不是能无条件认同的事。首相微微摇头,确实询问起自身的担忧。
「若是事实就好……但会说『似乎』出现以撤兵为前提的动向,不就是因为没办法断言吗?」
「由于我方的武装侦察遭到击退,所以难以确定。不过,并没有展现出积极攻势的模样。」
等等──首相挥起手,发出疑问。
「毕竟是那些爱耍小聪明的家伙。难道不会就只是在集结兵力準备下一次的攻势吗?」
「不是的,首相阁下。据港口地区的情报提供者表示,儘管确实是在集结重装备……不过是要后送的样子。已确认到有部分装甲战力运回本土了。」
在进攻作战前,是绝对不会把战车运回本国的。这是个明确的讯息。恐怕能说是决定性的证据吧。很好──首相也认同军方的见解。
于是,他们形成了一个共识。被狠狠玩弄,让南方大陆情势成为头痛来源的时期,如今也已经过去。
状况开始对联合王国而言显着好转了。
「隆美尔将军是名优秀的『战术家』呢。」
「是名了不起的男人。不过,无法在『战略』上取胜呢。他终究只是一名中将。」
正因为确信优势,才会窃笑地带着讽刺讚赏。就彷佛在以猎物的健壮自豪般的言论,配合他们喜好猎狐的兴趣,带来有如在沙龙召开品评会般的笑声。
不论是再优秀的敌将,对他们来说都是批评的对象,同时也无法避免被嘲笑的命运。只不过,就连自己人也无法避免成为讥笑的对象。
「不过,军方的各位,似乎拿这名优秀的战术家相当没辙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