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地鼠挖的深深的陷阱中。 
嵌着一个外表看起来像小孩的怪人。 
……从怪人那里收到了钢盔,这么做实在有点恩将仇报。但是,现在不是计较手段的时候,时间已经不够了, 
梅丽亚还能再撑多久? 
她的精神,还能承受痛楚到什么程度? 
能够测量出这个答案的工具,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以没有人有办法得知……不,应该说即使真的有,也不需要使用。因为只要自己不让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种痛苦就好了。 
「好啦,现在请你给我老实招来。」 
穆欧鲁质问起嵌在洞里的卡拉斯。 
「首先……请你说一下你究竟是什么人物吧。第一次见面时你给我看的那个面具,其实是假的吧?」 
「才没有那回事呢。」 
卡拉斯仰头看向少年。那天真无邪的中性脸庞上,戴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的白色面具。 
「你看,这是真的啊。因为这是我从『猎人』的朋友那里拿到的嘛。」 
「……哦,也就是说,你并不是那个什么『猎人』的一员啰」 
「你的直觉真是比任何爪子还锐利啊,莫古拉小哥。」 
拿下面具,卡拉斯以和平常一样轻佻的口气说着,然后耸了耸肩。 
「骗了你的部份,我道歉啦,我想这样子应该有助于我们进行对话……因为,要说明我的立场,实在有一点难度。」 
「我管你难不难,说就是了,不然我就真的埋了你。」 
穆欧鲁以铲子铲起一瓢土,举在洞穴上方。虽然只是用来威胁,不过若卡拉斯继续这样不正经下去,他也不排斥至少把卡拉斯下半身埋掉为止。「你饶了我行不行啊——」卡拉斯求饶似地嘟起嘴,然后不情不愿地开口: 
「这个嘛,硬要说的话,应该是『被害者协会代表』吧——?」 
穆欧鲁摇动铲子,上头的泥土点点撒落,落在陷阱里。 
「喂!别……别这样嘛!我这次说的真的是事实啊!」 
「谁叫你口气还是这么没正经。所以呢?是什么的被害者?」 
「当然是被恶魔加害的受害者啊,难道还会有别的吗?」 
「……既然说是代表,假设你不是在开玩笑,那就是还有别人的意思啰?」 
穆欧鲁本是带着开玩笑的心情说出这番推测,然而卡拉斯却乾脆地回答: 
「嗯,有啊。大约有数十人。」 
「那么,那些人在哪里?」 
卡拉斯的脸上挂着浅笑: 
「……为什么要这么问?你不是『每天都和他们见面』吗?」 
「你是指梅丽亚吗?」 
穆欧鲁单刀直入。他想不出还会有其他的谁。 
「她也是你那什么鬼协会的一员吗?」 
「她拥有入会资格。」 
卡拉斯回答。 
「但她不是……没错,『还不是』。」 
「为什么?梅丽亚她……」 
身为拥有不死之身的守墓者,还有谁比她更遭受怪物的摧残?……要是有,应该也早就被杀死,然后埋在这片墓地下了吧。 
「很遗憾,我们只能在白天活动,所以遇不到只能在夜里出现的梅丽亚。不过,也不能说对她完全不了解就是了……」 
卡拉斯的话语暧昧,少年想要追问细节,但是在那之前—— 
「但是,如果是关于在她之前的守墓者,玛丽亚的话,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而且肯定比其他所有人都还清楚。」 
卡拉斯说出让少年无法忽视的话语。 
……他不认识的、等同梅丽亚姐姐般的守墓者。 
为什么这名字会从卡拉斯的口中出现?不,卡拉斯似乎对这个墓地的事所知甚详,会知道应该也不足为奇。但是…… 
为了隐藏自己的动摇,穆欧鲁在现场坐下,洞穴中那颗鲍伯头,因此在一瞬间暂时离开了他的视线。 
然后当少年在地面盘腿坐定时,在耳边听到了这句话—— 
「——你觉得,玛丽亚为什么会死?」 
少年慌忙回头。就在一秒前,不,一瞬间之前确实还陷在洞里的卡拉斯,现在却站在穆欧鲁的身旁,下颚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少年的耳边像吹气般细语。 
(这家伙是怎么办到的……?) 
「守墓者应该不会死,但是玛丽亚却死了,这是为什么呢——」 
「……被太阳烧死的,不是吗?」 
「哦,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啊?」 
穆欧鲁在惊讶之余的回答让卡拉斯感到意外,眨了眨眼。 
「嗯,没错……正是如此。不过,所谓被烧死,也不是像煎荷包蛋那样被烤焦。我先来澄清其中一个误解吧。没有任何手段能杀死黑暗。说起来,那些家伙就连生与死的概念都不存在。它们的确是讨厌日光,可是即使沐浴在日光下,顶多也只是动弹不得,并不会死。它们只是停止行动,到晚上又会恢複活动能力继续杀人……然而,偷了它们力量的守墓者,一旦暴露在阳光下就会死去。你不觉得奇怪吗?原本日光对人类来说是必须的,不是吗?那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种事我才没兴趣研究,我想知道的是——……那个……」 
唐突地脱口而出,但又把关键部份吞回了肚子里……少年困惑了起来。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想要问出什么?已经都搞不清楚了。 
哎呀呀——卡拉斯发出一阵叹息。 
「将『拥有力量的黑暗』的一部份注入体内之后,人类就变成了守墓者。所以梅丽亚她现在既是人类,同时也是黑暗的一部份。这两种属性在她的体内交融,无法分离,彼此对彼此产生影响。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守墓者一旦暴露在阳光下,身体的行动就会停止。而那对人类来说,便意味着死亡。」 
「……?」穆欧鲁歪头不解。「……停止行动,就等于死亡?」 
卡拉斯以食指戳向少年的胸口。 
「你有办法让这里头的心脏停止跳动吗?」 
穆欧鲁笑道: 
「笨蛋,要是那样的话……」 
人就死了……对啊,原来如此! 
「没错。不只是心脏,举凡呼吸、大脑、神经信号、以及其他东西……人类的身体,打从在母亲肚子里出现的那一瞬间,一直到死亡为止,都一定会有某些部位不会停止活动。不管是睡着了或昏倒了,那些地方也不会停止活动。所以反过来说,要是停止了,就等于死了。还活着和还在活动,其实是同义。」 
穆欧鲁的双臂在胸前交叉—— 
「呃……也就是说因为被怪物停止活动的特性捲入,所以守墓者的心脏、肺部一类的——人类的部份也跟着不能动了……结果就导致了死亡。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卡拉斯颔首。 
………穆欧鲁紧咬嘴唇。 
诸多思绪在脑海里打转,不过,想最多的还是,究竟能相信卡拉斯到什么地步。 
这些全都是推测,都是无法加以证实的事。彷彿走上可能是陷阱的弔桥,有谁能不烦恼? 
……但是卡拉斯应该有其目的存在。 
……而那家伙之所以接近自己,应该就是实现这个目的的手段。 
没错,不用说别人……那就像自己……对她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莫古拉小哥,我想听听你的觉悟到什么程度。」 
卡拉斯笔直地凝视少年。 
「我知道你或许不会相信……不过我真的很中意你喔。要是可以的话,我希望由你来拯救梅丽亚是再好不过了。所以,告诉我——为了她,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穆欧鲁没有丝毫犹豫。 
2 
夜晚的空气十分寒冷,少年以手摩擦着双臂。 
饱含湿气的风吹过,在头顶的树叶带起一阵沙沙作响。而树叶上方,挂在黑暗天空的是一抹薄云,更上方则是朦咙的满月。 
被茂密的树叶遮蔽,月光照不到巨木的根部。站在那不安定的影子里,有一种彷彿要脱离人类世界,踏入黑暗领域的感觉。 
他脱下破烂的靴子,手指攀上树榦的凹陷处,靠臂力爬了上去。不习惯爬树,少年像只青蛙似地贴在树榦,慢慢地向上爬。要是手掌能够到树榦的背面,就能轻鬆使身体保持安定了,但是这株扎根于「最强大怪物」的树木实在过于粗大,张开双臂抱在树榦上,就连手肘也弯不了。 
虽然不擅于爬树,但这在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中,已经是最简单的一件了。 
(千万要让我找到啊——) 
终于爬上往横伸出的一根枝干。虽说是枝干,但也已经和一般树木的树榦一样粗了。体格高大的少年即使以全身的体重踏上去,也不见它有丝毫摇动。接着,少年将自己的头往一片漆黑的叶丛中探了进去。 
——什么也看不见。 
被彷彿吸收了月光的厚叶所包围,视野里几乎一片漆黑。要在这里头找出什么东西,难度简直和在烂泥沼里找出掉落的戒指一样。 
不管怎么看也看不清。 
得快点找到才行。无可奈何,少年伸手凭感觉摸索周围。这株巨树的两端,包含所有树梢,体积几乎就和位于灵园一隅的大屋那么大。而少年必须在这里头,以一己之力找出大小不过和自己拳头一般大的物体。 
在由枝叶构成,深不见底的空间中,穆欧鲁埋头寻找,宛如潜入阴暗的海里,在里头彷徨。 
尖锐的树枝划过脸颊与耳朵,可恨的树叶阻碍了视线,感觉就连呼吸都在和自己作对。 
——突然,汗水让赤裸的脚底一滑。 
连忙一把握住树枝,身体摇晃,左手承受了身体全部的重量。 
吓出一身冷汗。这里离地面有两米以上,要是在这种时候摔断了腿,天下就再也找不出比自己还蠢的笨蛋了。 
他慎重地将双脚踏上枝干,重新取回平衡…… 
(——……) 
然后伸出右手……摘下了果实。 
并不是因为看得见了。虽然是在黑暗中,就是知道「那个」就长在那里。摘下它的瞬间,彷彿抓起一条活鱼似地,手中传来一股跳动的感觉。 
缓缓改变姿势,以单手垂挂在树枝上,然后跳到地上。着地的冲击让少年的脚一阵麻木。 
……虽然完成了一件事,却完全没有成就感。 
……该进行下一步了。 
带着恐惧,穆欧鲁将自己的右手暴露在月光下。 
握在手中的,是将要改变自己往后人生的东西。 
怪物的一部份。 
黑暗的果实。 
……盗墓者的收穫。 
形状大致像苹果或桃子的综合体。大小则是心型……也就是和心脏差不多大的心脏型。颜色……则是像涂上了墨水一般漆黑。虽然说是怪物的一部份,但是像这样握在手上,并不会突然长出獠牙袭击自己。 
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真的能让人类成为不死身,变成再也不能站在阳光下的身体吗? 
——不过,穆欧鲁知道有个和「这玩意儿」很像的东西。他的身体、手掌,曾经触碰和「这玩意儿」触感相同的物体。不暖,也不冷,不软,也不硬,就像尸体的内脏般的触感。就和他之前推进洞里的肉块怪物十分类似。 
…………视野一片黑暗。之所以能在枝叶造成的一片漆黑中摘下这个果实,靠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少年的本能。在黑暗中的某一点,察觉了自己有印象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而在月光照亮下,那讨厌的感觉更是有增无减。打从心里想吐的那种厌恶感滚滚而来,让少年不禁想把手上的东西丢往随便一个方向。 
但少年并没有这么做,反倒仰头向月亮嘶吼,像具有攻击性的肉食动物似地张嘴——……朝「那个东西」一口咬下。 
原本想像以为会是难喝咖啡般的苦味,但结果「那个东西」什么味道也没有。不用说没有果实该有的香气与汁液,就连口感也几乎付之阙如。不管是舌头或喉咙,进入口中的瞬间,那个就像带有黏性的泥土膨胀起来一般,嘴里像含着满满没有味道的襁糊块。 
……接着是一阵颤慄。 
「那个」在少年的口中开始蠢动。 
强烈的晕眩袭来,身体本能地启动了防卫机制,让喉咙开始痉挛,想要将这个身体的愚蠢主人吞进口中的异物——而且是相当不得了的异物——从身体里赶出去。 
穆欧鲁拚命捂住嘴巴,强压住这阵逆流。 
在习惯以后……慢慢地、慢慢地,口中的东西逐渐减少。但是与其说是经由食道吞了进去,倒不如说是口腔内的细胞全部都被蠢动的「那个东西」给缓缓浸透了。 
……接着,最初的变化不是从胃部开始,而是脚底。 
「好重」。 
脚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沉重无比。 
正常站着时虽然没有影响,但是要跨出步伐的时候,脚踝就像被上了铁链,或是有什么拉着自己似的抵抗感。 
回想起来,梅丽亚也一直是这样。从没见过她奔跑。 
(把「拥有力量的黑暗」注入体内,就是这么一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