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告白

在这个流星雨之夜，我们却回到家里来了。

──嗯，好啊，待会就去外面吧，等讲完了就出去吧。

……嗯，要从哪里说起呢？

今天是二周期流星雨的最后一夜……所以我就从二周期流星雨的第一夜开始说喔，那是距今八年前，是我诞生的那天发生的事。

…………在我说的时候，我想要囚慈哥哥的手……不是喔，我想要十指紧紧扣在一起的那个版本。

春雨这么喜欢囚慈哥哥还真让人伤脑筋啊，在你说之前我自己先说了，嘿嘿嘿。

我、夏目哥、千秋大姊、冬月妹。

创造我们出来的就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华乃实……她是妈妈独立抚养的独生女，所以，所以啊，她一直想帮上妈妈的忙，不想成为妈妈的绊脚石……

八年前流星雨的那一天也是，她希望妈妈和新的爸爸候选人在家里约会能够尽兴，所以她听从妈妈的要求自己进了仓库里──嗯，我没有讲错，不是「壁橱」是「仓库」，是在室外，在夜里，在十二月，在如同冰箱般低温的仓库里。

小学二年级的华乃实把仓库的门打开了一点缝隙，眺望流星雨度过一夜，此时她也诚挚许下了一个心愿……

年幼的华乃实很珍惜一个东西，那也可以说是妈妈给她的唯一一份礼物：四只人偶。华乃实为每只人偶都取了一个名字。

春雨、夏目、千秋、冬月。

她的亲生妈妈是那种为了约会可以平心静气把女儿赶进仓库藏起来的人，每个被妈妈赶出家门的夜里，华乃实都会在仓库里和人偶玩，除了姓名，她还想好了每个人偶的个性……我觉得这个性中包含了华乃实的潜意识。

我不要每天穿一样的衣服，我想变成喜欢cosplay的美丽大姊姊──千秋。

除了「对」和「不对」之外我不想多说，我不想让任何人靠近──冬月。

我想要一个混混型的大哥哥，他会替我去跟那些讨厌的人搏斗──夏目。

下辈子投胎的话我要成为会撒娇、直率又人见人爱的可爱女孩──春雨。

华乃实明明就很重视、很珍惜这些人偶的……但是妈妈却把人偶全都丢了──「为什么要那样做？」嗯，因为她应该要把人偶收进仓库，但是颱风天她却让人偶躲进家里避难了，就只是这样而已，那一天也不是什么约会之夜，年幼的华乃实也只是不放心把人偶放在狂风怒吼、木头咿咿作响的仓库里而已……

所以，所以啊，华乃实仰望流星雨时诚挚许下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在心中与人偶们重逢。

你一定会想问「为什么是心中」吧？那一晚，华乃实脑中有一句话：「消失不见的依然会活在你心中。」……既然活在我心中，我想在心中与他们相会──所以她才会许愿，不断不断许愿。

于是在那个二周期流星雨来临的第一个夜晚……

我、夏目哥、千秋姊和冬月妹……就诞生了，我们在华乃实心中诞生了。

在诞生的瞬间，我们就已经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小婴儿了，千秋姊一开始就是个性感大姊姊，夏目哥一开始就是混混完成体，我们从人生的起点就已经不普通了……我们也以为绝对不可能会有人理解我们这种人的境遇。

──哈哈哈，谢谢，我知道从出生就是三人相依为命的囚慈哥哥一定可以理解的，不过我们和囚慈哥哥你们其实都不普通……但是我们还是存在的，我们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吧…………

嘿嘿嘿，你抱我抱得好粗暴喔，我们这样卿卿我我，结果我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不会，没关係！我反而很高兴喔，因为我本来很担心囚慈哥哥发现我是年纪比较小的春雨，你会不会就不亲我了──「喜欢没有分年纪大小」，嘿嘿嘿，囚慈哥哥这句话让我好开心，才差两岁是不是不会落差大到让人介意呢？高一和国二生应该可以做很多甜甜蜜蜜的事吧？…………奇怪，囚慈哥哥脸是不是红了？

──「和国二的女孩做很多甜甜蜜蜜的事就社会观感来说好像不太妙……」那就在不会让这个社会知道的地方吧…………啊，抱歉我讲了好害羞的话！真奇怪，我脑中浮现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就直接脱口而出了……

我继续说刚刚讲到一半的事情喔。

我们在流星雨到来的夜晚在华乃实心中诞生了，也可能是因为这样，我们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很确定八年后这个流星雨再次到来时我们应该就会消失。

可是……千秋大姊、冬月妹、夏目哥的人生更短暂，他们更快就消失了。

──嗯，对，小学时大家都还在……我接下来就说大家消失的事情喔，还有关于华乃实的温柔。

……手手要一直牵着喔，跟囚慈哥哥黏在一起的我会坚强一百倍，嘿嘿嘿。

──「你要说的，是不坚强一点……就说不出的话吗？」嗯，所以我们的十指也要紧紧相扣……好吗？

小学时的华乃实一发现自己期望能在心中相会的四个人诞生之后，她立刻就接受了。

我们各自在市川樱介所说的「意识表层」时，才能与华乃实以内心之声对话，华乃实一直很在意我们每天心情如何、过得如何，可是……

我、千秋大姊、夏目哥和冬月妹却都没注意到华乃实每天心情如何、过得如何，因为我们真的都不知道……

我们不知道华乃实的人生中有很多不开心的时光……

晚上必须待在仓库里的时候，同学们嘲笑她「丑伯斯」的时候，华乃实并没有让我们任何一个人负责熬过这种「时光」。

华乃实很温柔，她只希望我们能以自己的名字和本性去交我们能交到的朋友，所以华乃实非常认真地构思了「多重人格游戏」，小四的某一天她终于鼓足勇气……向某个男孩提议，没错，不是别人，就是市川樱介同学。

别人在意识表层的期间，我们其实是没有意识的，之后也不会共享记忆……除了华乃实之外，别人在意识表层的期间她依然可以知道一色华乃实的所见所闻，所以她一直在看我、夏目哥、千秋姊和冬月妹玩多重人格游戏，在玩多重人格游戏时，华乃实自己从来没有出来意识表层过，但是她非常乐在其中。

她可以感觉到大家和市川同学在一起时就会生气勃勃，这段时光是她最大的幸福。

我又想起我在意识表层时听到华乃实那开心的声音啊……

可是啊，华乃实失去了她最大的幸福。

妈妈和新的爸爸候选人一起消失了，我想关于她狠心藏进仓库的这个女儿的事，她应该到最后还是没有告诉对方，她怕说开了之后会被男人抛弃，所以就抛弃了华乃实，我想应该就是这么黑暗的故事。

华乃实要进社福机构生活，她必须转学，也必须和市川樱介分隔两地。

转学之后…………

在社福机构……

在学校……

──不开心的时光太多了，华乃实也终于撑到了极限…………

结果她就在内心深处陷入了永久的长眠。

后来我、夏目哥、冬月妹和千秋大姊突然开始与华乃实共有记忆……华乃实从以前到现在所经历的人生非常清晰地一口气传达给我们……此时我们终于发现了华乃实的温柔，所有不开心的时光她都独自承受，她保护了大家。

……于是我们订定了目标。

我们想让一色华乃实的人生变成「华乃实会想回来的模样」。

在学校能跟其他人正常对话……过着每天都有很多开心时光的生活，我们想变成这样的女孩。

我们不知道华乃实会不会因此就回来……

但是我们也没办法坐视不理。

无论如何我们都想报答创造我们、保护我们，我们最喜欢的华乃实。

可是啊，在往目标迈进的过程中我们也没能全身而退。

冬月妹耐不住这种没有个人空间的学校与机构生活……她第一个消失了，她跟我们同时诞生的，我们都不敢相信她已经不存在于一色华乃实心中的任何地方了。

我们都理所当然以为在下次流星雨来之前她会一直存在。

……看来因华乃实的许愿而生的我们是虚无缥缈的产物，只要经历一些不开心的时光就会消失，我们的生命就是如此短暂……

夏目哥把那些直接间接让华乃实想在内心深处长眠的人一个个找出来收拾掉，所以机构和学校里就再也没有人会来找我们的碴了，可是这样反而让周遭的人害怕我们……为了在大家面前表现出「一色华乃实不是可怕的女孩喔」的样子，夏目哥封印了自己太保的那一面，结果他也消失了。

夏目哥和冬月妹在即将消失时有几个共通点……他们都会非常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情，而且好像会有一股冲动想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对方，他们在即将消失时都用手机录影留下档案。夏目哥也真是的，他一直在讲他的英勇事迹，木讷的冬月妹则是拚命对镜头挥手，我想她应该是想说「拜拜」吧。

还有，即将消失时还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好像会变得非常困，影片里的她们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困，半闭着眼睛……不断地阖不上嘴，但是夏目哥依然不断在说他的英勇事迹，真的很好笑呢。

冬月妹和夏目哥的消失对我来说就是非常非常悲伤的事情……可是对千秋姊来说，除了悲伤之外还有其他情绪盘踞在她心头。

「让一色华乃实的人生变成华乃实会想回来的模样」的计画领袖千秋姊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好，才会害冬月妹和夏目哥消失，她很自责……不断责怪自己，结果她也度过了「不开心的时光」而消失了……她留下的影片中不断在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最后又说「唉呀呀，虽然没办法cosplay，但是你看看人家」，摆出了性感的姿势，这实在太像千秋姊的作风了，让我破涕为笑。

──嗯，对，结果心中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这个时候我周遭的环境产生了剧烈的变化。

在一色华乃实国三那年二月的尾声，一个高龄驾驶把油门当煞车踩，撞死了抛弃华乃实的妈妈……她不惜抛弃华乃实也要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已经没跟她在一起了，所以华乃实是妈妈的唯一遗族，肇事者立刻把赔偿金全都给了她，那个高龄驾驶好像是个有钱人，虽然千金换不回一条人命，但是那笔钱确实也不少。

我就用这笔钱离开机构，在这个房间开始一个人的生活。在聪明的千秋姊消失之前她已经考到了两间高中，一间是从机构可以骑脚踏车上学的高中，另一间就是现在这所，这间离机构好远好远，再加上经济上的考量，我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没办法去念……

──一开始为什么会考没办法去念的高中吗？因为这是小四的时候华乃实想去的学校。华乃实妈妈都不帮她买衣服……她每天每天都只能穿黑色的运动服去上学，当时的她在上学途中看到这间高中的制服就非常嚮往：「要是能每天穿得这么可爱去学校一定会超级雀跃的啊」、「而且要是有制服可以穿，就算每天穿一样的衣服也不会被取以前那种绰号」。

所以……华乃实「能穿梦想中制服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还有这件事我真的很震惊，我竟然和市川樱介是同届同学！我也想过毕竟这个高中在这个镇上，所以搞不好我们会在同所高中……可是小学的市川樱介可是樱王，是学霸……我想说你应该会去那种分数超高的高中吧，所以没想到能和你变成同学……我好开心，超级开心的喔。

嚮往的制服、与市川樱介再次成为同学，我觉得「想让一色华乃实的人生变成华乃实会想回来的模样」作战已经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可是啊，冬月妹、夏目哥和千秋姊都消失了，孤零零的我内心充满了不安；要是学校生活中又有很多不开心的时光，我该怎么办？

不过我在高中却意外轻鬆就交到朋友了，一色华乃实周遭的气氛总是平稳而快乐……如果我不是那种神经粗到没救的迟钝女孩的话，我上高中之后完全没感觉到有谁对我说什么讨厌的话，这种事是一色华乃实有生以来头一遭。啊，不过上高中后我也有认真念书喔，毕竟我的人格年龄相当于国二，我却必须上高一的课，如果想让一色华乃实的人生变成华乃实会想回来的模样，那我可不能吊车尾啊。

市川樱介在隔壁班的事，我上高中后其实很快就知道了……但是我对自己没自信，我担心变成自己孤独一人的一色华乃实没办法和市川樱介变成好朋友，所以我很晚才去找你。

我原本就一直在想，要是能再遇见市川樱介的话，我想要重新开始玩多重人格游戏。

如果能假扮成消失的大家……替大家实现时光胶囊的梦想……

冬月妹、夏目哥、千秋大姊……

他们会不会都回来呢？我一厢情愿这样想。

不过人格一旦消失好像就没辙了……是我自己没头没脑乱猜测，结果还把囚慈哥哥、辉井路和θ郎都拖下水来玩多重人格游戏……真的很抱歉。就算做这些事大家也不会回来了，我真是笨蛋啊，嘿嘿嘿。

「……春雨。」

在沙发上的我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的背后是银色窗帘、红木刀和粉红心型的瓶子，看起来应该是未开封的香水。

这么多……

房间里堆满了冬月、夏目和千秋喜欢的东西，春雨就在这个房间里独自生活啊。她为了让他们随时都能回来，回来之后都觉得这是自己的房间，所以自己去买齐这些东西的吧……因为在机构里生活也没必要买窗帘，应该也不会准许带木刀，香水也是。

我完全不知情啊。

要是我没有假扮θ郎，她是不是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打算告诉我，打算自己消失呢？

──────────────────────────────────────────────────啊，我想起一件事。

小学四年级，在一色华乃实转学前一天，在大家仰望完日全食的那个河畔。

──和囚慈葛格共度的时光都超开心，超开心的……可是我很讨厌现在这个要说拜拜的时光……──

──这段拜拜时光只有一次，只有这一次，春雨再也不用跟我拜拜了喔──

我想起了年幼的春雨，想起以前是个爱哭鬼的春雨，想起是个撒娇王一直黏在我身上的春雨。

我对年纪增长的春雨，对在我面前不再哭的春雨，对比以前更喜欢黏我的春雨明明还有一堆话想说。

但是我脑海中浮现了一句悲伤的话。

春雨，你现在看起来好睏啊。

在她说话的期间，她的眼皮已经缓缓半闭起来，而且她也半张了好几次嘴。

──即将消失时好像会变得非常困，影片里的她们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困，她们半闭着眼睛……不断地阖不上嘴──

春雨，此时此刻的你即将要消失了呢。

你看起来好睏，这句话我说不出口，我怕得不敢说，因为说「你好睏」就等于是在说「你要消失了」。

春雨说：

「……虽然大家不会再回来了……可是华乃实明天或后天应该就会从内心深处回来了。」

这是刚刚在公园假扮θ郎时她说过的话。

「副人格大家的梦想终于、终于要实现了，这代表一色华乃实的人生变成华乃实会想回来的模样了，一定是这样的。虽然很可惜我不能再见到她……可是囚慈哥哥，华乃实回来之后你要好好跟她相处喔。」

春雨，你都已经那么困了却还在为华乃实操心啊。

「嗯，当然会啊，啊，可是我、θ郎和辉井路都几乎没和华乃实说过话啊。」

小学四年级在玩多重人格游戏时出来的总是千秋、夏目、冬月或春雨其中一人。

高中时一直都是春雨。

华乃实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有……

初次相遇，在运动会上的借物赛跑时。

以及放学后她在教室里邀我一起玩多重人格游戏的时候。

就只有这两次啊。

我们重逢后有办法好好相处吗？

我的不安可能表现在脸上了，因此春雨说：

「没问题的，因为华乃实觉得囚慈哥哥是神。」

「咦？神？」

「嗯，因为囚慈哥哥拯救了年幼华乃实的心啊。」

「华乃实的心…………不对，那不是我喔。」

我只遇过华乃实两次，我想起了那两次的事。

「当时华乃实担心一色菌会传染到别人身上，但是一直牵着她的双手让她展露笑容的是辉井路，而用结界赶走那些叫华乃实『一色菌』的女生的，是θ郎。」

这些事我根本做不来，因为是辉井路，因为是θ郎才有办法做到。

「嗯，关于这些事华乃实也非常感谢辉井路和θ郎，但是我不是指这个……囚慈哥哥啊，你还带着那个护身符吧？」

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话题？

我双手一直牵着她的手，现在才鬆开一只手从口袋拿护身符出来。

这个护身符我从小学就一直随身携带，是红布做的双四分音符，让我能遇见我尚未遇见的美妙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