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不是世界发生变化,而是停止了存在。(6.431)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听到一个兴奋激动的口气,我的意识逐渐清醒。 
「哎哟,吓到我了,怎么看都一样啊。这可不是什么明星脸,肯定是一样,完全一样的东西。你呀,果然就是当时的女生啊。」 
眼前朦胧的影像逐渐清楚起来,对準焦点。 
有张男子的脸孔贴在我眼前,背后是暖色系的柔光,接着眼前猛然一晃,原来是男子粗鲁地抓住我的下巴。 
「我应该是杀了你没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道理,一样的你又出现在我面前呢?应该不是双胞胎吧,你说你只有弟弟而已,而且我看人的眼力也没那么差。你是跟第一个女生很像,但是终究不一样,你应该是第四个,我杀的第四个女生。从这个距离看来简直一模一样,肯定是你没错。应该是杀掉了,就是我杀的。」 
男子长得有点眼熟,我应该见过这个人,但是这人不是很重要,一时想不起来……这谁啊?记得他是…… 
「樋口……」 
我在记忆柜深处翻找,勉强挤出一个声音来,樋口惊讶地对我打招呼说:「哟,你好,晚安啊。」 
我左右张望,下巴被死抓着,樋口的脸又挡在眼前,看不清楚。这是一间木头装潢的空旷房间,没有窗户,只有眼前一扇门,这是地下室。我看到巨大的喇叭,这就是所谓的音响室?房间不前不后的地方有支柱子,我的双手就被反向固定在柱子上,手腕感觉到冷硬的金属触感,应该是手铐。 
「就是你没错,同一个人。我杀了你,用村雨砍飞了你的脑袋,正常来说要死的吧?难道你没死?不对,不可能没死,我还记得你大脑的那股甜味。我应该是把你的头,把你的脑袋,跟这颗一模一样的脑袋给带回家了。当时有人突破了村雨的结界往我瞧,我心头一慌,时间只够把头给带走。不过这毕竟也是头啊,可不是手啊腿的,绝对不可能还活着。完全不可能。正常来说要死,必死无疑。你是死了又复活吗?死了还有可能复活吗?如果我再杀你一次就会搞懂原因吗?」 
是樋口,校内咨商师樋口,他就是杀了小海,杀了西条,杀了「那个女生」的连续杀人魔,吃人的man。 
看来我这是天大的误会了。 
不对,其实只要冷静想想就会明白,只是我缺乏冷静,缺乏冷静导致思绪不完全,心急而採取行动。中萱同学她…… 
「说话啊你!」 
我的头被猛力抓去撞柱子,强制中断了我的思考。 
「哎,拜託啦,告诉我啦,教教我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线索,这些人总算是没有白杀啦。人死了不就结束了吗?死了之后还有什么东西吗?死了之后可以复活的吗?」 
樋口这次的口气就像哄小孩一样噁心,他用手抚摸我的脸颊,用指尖摸我的嘴唇,还往嘴里插进来一些。接着摸我的颈子,胸口。樋口的呼吸,体味,他的男性体味,真噁心。我内心感到一股有些熟悉的呕吐感。人类鲜血与脂肪的臭味,沾着不放,这男的沾着那些味道不放。 
「你懂我在讲什么吗?懂吗?不懂就麻烦啦。拜託,听我说啦。你已经死了吗?还是没有死?是死了又复活吗?」 
我眼前看到自己两条腿往前打直,低着头,头很痛,慢慢地被摇晃着,眼睛对不到焦。 
「你说话啊,喂!」 
脸上一个冲击,视线模糊往右偏移,这才看到了中萱同学。看来另一边也有支柱子,她也一样被反手固定在柱子上,双腿伸直坐地,活像只泰迪熊。不知道她是否晕过去了,低着头动也不动,但应该还活着。 
啊,太好了,心中有个我悠哉地鬆了口气。 
不是你,原来不是你啊。 
原来吃人的man不是你啊。 
太好了。 
不知为何,这点让我好放心。儘管危机迫在眉睫,我还是为此鬆了一口气。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相信你。 
我明明从来不觉得你是个坏孩子啊。 
对不起,在这最紧要的关头,我却没能做出正确判断。 
当我闯进这间地下室的门,可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想必中萱同学和樋口发生争执,将樋口推倒在地,当时我只要用魔法和平使者捡个尾刀,事情应该就结束了。 
要是那瞬间没有判断错误,要是能相信你,冷静思考,那一刻应该就能收拾所有事情了。 
我的失败,让事情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对不起,幸好你还活着,你还为我活着,太好了。 
我心里想,再也不要有人比我先死,不要再有人让我觉得就快当上好朋友了,却悄悄地离开人世;我不要再孤伶伶的,被抛弃在阴暗之中了。 
对了,现在不是烦恼这种事情的时候。 
我得想想办法,接下来就靠我了。 
如果这状况放着不管,中萱同学也会被杀,而她要是被杀,肯定不会再复活。我现在所想的,就是千万要避免这样的局面。 
「这到底是怎么变的?你是为什么又活回来了?是因为忘不了杀过你的男人,所以回来想再被杀吗?啊,对喔,对啦,你其实是很想死的啦。一开始就是这样啦。你不是故意把头髮弄得很像第一个女生吗?这是为了把我引出来?是不是啊?你就是想要我杀你,所以把我引出来对吧?」 
樋口笑得很开心,他很高兴,就像个发现稀有独角仙的小男孩,天真又高兴。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这个我看得出来,我看得出来那些女生想找死。我就是有一个gefüehl会说,啊,这个女生想死啦。这个叫做亲密本能的衰退,简单来说啦,人类本来有个想与其他人接触的本能……哎哟,可是这就怪了。」 
我默默看着樋口,与他四目相接,真是虚无,真是阴沉空洞、黯淡无光的黑色瞳孔。就像腐烂死鱼的眼珠一样暗沉,真噁心。 
「你现在不想死喔。」樋口喀哒、喀哒地微微歪头。 
那当然,现在完全不是我该死的时候。我非得杀你不可,靠着一股压倒性的憎恨,非得把你痛宰一顿不可。 
「怪了,你之前的眼神那么绝望,眼神那么棒,现在怎么一股脑地想活呢?你碰到这个状况还是不肯放弃,拚命在思考。不像话啊喂,这样不行喔。将死之人啊,眼神就该更黑暗更阴沉,像是淹没在绝望里一样喔。」 
樋口说了站起身,手上握着一支长长的棒子,那是日本刀,收在刀鞘里的日本刀。看来我刚才就是后脑勺被连刀带鞘狠狠一击,才会晕了过去。 
樋口拔出了日本刀,鞘口同时溢出一股令人厌恶的黑暗气息,又阴又沉,四周立刻充满了恐惧与焦虑。 
「我看要稍微砍一下,你才会比较了解状况。」他笑说。 
不自然的表情,头歪歪。 
我的思考被恐惧所佔据,心中满是惶恐,无法集中精神。 
呼的一声,樋口轻鬆地把手上的日本刀── 
挥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疼痛。 
大脑接收的讯号超载,有血,感觉灼热。 
我的双腿伸直在地板上,其中左脚掌噗一声就飞走了。 
「痛吗?很痛吧。当然要让你痛才行呀。之前杀你的时候太冷淡了,对不起喔。谁叫有人偷看我,我没办法多花工夫啊。但是这种事情果然是急不得,要慢慢来。我一路杀过来,就是那一次最冷淡。砍掉脑袋瓜就收工回家,那太无情了啦。你别闹脾气,我这次一定好好让你吃足苦头,杀到让你想死为止喔。」 
喘,喘不过气。 
额头,流汗,有血。 
「这样的话,你是不是会复活来给我杀啊?喔,赞喔。我会把你杀了又杀,杀了又杀喔。」 
意识逐渐远离。 
我感到心里有些东西正在消逝。 
「之前只吃了你的头,但是这双腿也不错喔。是说没有第一个女生那么艺术啦。不过说起来那双腿真糟糕,我刚开始也没打算要带回家,但是那么艺术的腿,哪有人不想要的?」 
樋口的声音好遥远,就像在水里听人说话一样,咕噜咕噜的。 
我觉得意识即将消逝,就像跌落深渊一样。 
有光。 
「酷喔!超酷喔!真的变回来了!哎变回来了啦!哟,这究竟是怎样?魔法吗?魔术吗?奇蹟吗?秘法吗?咒术吗?」 
樋口兴奋莫名,高声大喊。 
美德的魔法将我的左脚修复为原状,痛楚也同时消失,我勉强保持清醒。 
「……为什么?」 
声音,我挤出一个声音,思绪还是一片混沌,愈想要去思考,脑袋愈是烦躁,一切都从指缝间洒落下去。 
「嗯?怎样?怎么了?你有要告诉我什么了吗?」 
「为什么,杀人?」 
樋口把村雨扛在肩上,显得一派轻鬆。 
「我不是说了?因为她们想找死啊。我看得出这种人,我是专家啊。」 
我想,你少胡说八道,但只能想,发不出声音来。 
「第一个女生她啊,真的是糟糕喔。基本上那种女生来找我咨商就很糟糕了。太艺术了,可以说是超乎常理的艺术。好美啊,那真是好美啊。那是死亡的美啊。死亡其实跟美是很接近的。非常甜美又可怕呢。」 
小海,那个小海想找死?才不可能。她是天生的绝对强者,傲视众生,不受一切拘束的自由人。区区的死亡,绝对不可能限制住她。 
「她就是想找死啦。不对,她那样算是非死不可,闯进死胡同了。除了被杀之外没有其他选项,就是因为她非死不可,所以我才能杀她。这单纯是我做善事,是我完成了她的美啊。」 
狗屁!什么完成?像你这样骯髒的家伙,怎么可以玷污她的美?这是忤逆了神与世界,只能用你的命来赎罪! 
地狱的黑暗啊,来吧。来吧! 
我设法发动魔法,但心慌意乱,什么也没变出来。 
我的勇气,被恐惧压垮了。 
「为什么,吃了?」 
我为了争取时间,想到什么就说出口。 
其实我不想问,我对他的借口毫无兴趣。 
「喔,那个啊。」 
樋口烦躁地来回踱步,由右到左,走出一个八字,嘴里滔滔不绝。 
「你看啊,带都带回来了不是吗?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打算要吃,但是那么艺术的腿,看了不想要才奇怪吧?看到漂亮的东西就想捡回家,不是人之常情吗?天经地义的啊。我拿回来了,也就只能放在冰箱里了吧?毕竟是肉啊。冰箱里就是要放肉,然后如果冰箱里放了肉,不就要吃吗?」 
樋口笑着说,说得真是天经地义。 
「禁忌对吧,当然是禁忌,人竟然去吃人,神明绝对不準的。我想说神一定会诅咒我,我等着神来诅咒我,但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啊。恶魔也没来找我呢喃,恶灵也没从地狱里跑回来杀我。就只有这样。人死了之后,就只有这样,就只是肉,只是一团肉。死的前方什么都没有,要是有天堂或有地狱就好了,但是死了之后什么都没有啊。」 
我觉得还不够啊。樋口不断微微折弯颈子,诡异的动作像个坏掉的玩具,操作他的丝线似乎缠成了一团。 
「我没说过吗?我很怕死啊。我很怕自己的意识,怕这个自我消灭掉啊。应该说我搞不懂,我不能理解,我想像不到。你看,想像死亡的也是这个自我啊?如果自我消灭了会是怎么回事?死了会是怎么回事?很黑吗?当时感觉很黑的我是跑哪里去了?我真想像不到,我真怕消失。如果可以不要消失,我可以放弃手,放弃脚,放弃眼,也放弃嘴,就算永远被地狱业火烧灼也没关係。就算永远被困在无尽虚无里面,无能为力,也没关係。只要我相信死了之后还有些什么我就得救啦。殭尸也好恶灵也好我就无论如何就是想确认人死了之后还有些什么东西啊。」 
樋口咚咚咚地用日本刀敲着肩膀,速度逐渐加快。 
「我还希望人死了会变成厉鬼来找我所以我想尽办法让她们痛恨我而死啊。我打断她们整口牙拔掉她们的指甲都这么努力了还是没有一个人化成厉鬼来找我死了就结束啦。这超孬种的划不来啦。」 
樋口突然冲到我面前蹲了下来,整张脸贴到我眼前。 
「就你啊就只有你啊。就只有你死了之后又跑到我面前来啦。你死了之后又复活是不是要来杀我?应该就是吧?要怎样才能变成这样?我想变成这样我好怕死希望死了之后还有下文啊死了就完蛋这我受不了啊我的这个自我消灭掉我不答应啊哎告诉我你是怎么复活的?魔法吗?」 
乱七八糟。 
这家伙的动机根本没有意义。 
他整个人都混乱了,有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经任何考虑。 
他只是做完了,再找个理由把自己正当化。什么事情都可以掰出个道理,而就算有了道理,事情也不保证就具备了正当性。你连这个也不懂吗? 
这男的必须不断找理由把自己正当化,否则就无法维持自我,只是个不足挂齿的懦弱人类。 
而且他疯了。 
这男的疯了,也坏了。 
「要怎样才能复活啊?真的是深仇大恨让你复活吗?你对我的憎恨,让你从地狱深渊爬回来了吗?还是正义感让你复活的?复活需要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心吗?如果是就说啊,别看我这样,我正义感还颇强的。是这样吗?需要什么资格啊?我就想知道这个啊告诉我啊请赐教啊我都已经这样拜託你啦拜託啊听到没啊他妈的!」 
又被甩了一个巴掌。 
非杀不可。 
这男的非杀不可。 
不需要任何正义或正当性,也不必管是对是错。 
很简单,这男的非杀不可。 
我非得用压倒性的偏见与憎恨,狠狠痛宰这男的不可。 
我满脑子都在想这个。 
但是思绪无法形成具体的形象。 
恐惧与焦虑,支配着我。 
魔法,我的魔法。 
魔法施不出来了。 
「那个~」 
突然传出一个非常慵懒的声音,与这紧张的气氛一点都不搭。 
樋口回头去看,我也转头望去,原来中萱同学已经醒了,摆着个内八腿,忸忸怩怩地低头抬眼看着樋口。 
「看两位玩得这么尽兴,实在不好意思叨扰,不过呢……」 
「怎样?」 
樋口起身,往中萱同学走了几步,脑袋又微微抖了几下。我心想不妙,樋口的兴趣转向中萱同学了,得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才行。什么都好,快说点话啊我。 
「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