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个堪称模範的烂醉。
把过去从没碰过的高度数酒类当开水在灌。
起初身体还像烧起来般火烫,但在途中意识变得模糊,连自己身体是冷是热都不晓得。喝到后来甚至感觉全身只剩脑分裂出去,飘浮在空中。
然后,我吐了。
我想全身上下的养分及水分大概都被我吐光了吧。
我连我啥时在喝、啥时吐了、啥时睡着都不知道,只隐约记得好像重複了几次。
不过当我回过神时,已经是傍晚了。
感觉脑中有人不断在噹噹当地猛力敲钟。
想吐是想吐,但已没东西让我吐了。
这感觉糟透了,不过和现在的我堪称绝配。
对了,工作……本来我想到这,又忽地想起今天放假。
模拟测验的隔天,本该以最棒的心情迎接的日子。
实际上却是我所能想得到的最烂结果。
夸下海口却彻底失败的我会被人如何看待?
被贴上无能的标籤,不再能以教师身分工作的我,在共和国内生存得下去吗?
最重要的,我和学生们的关係又该如何收拾善后?
测验结束后,我连开口喊她们一声都办不到。
让她们遭遇那般难堪的经验,我到底该拿什么脸去面对她们?想必她们不只连看都不想看到我,甚至很希望我赶快消失离开吧。
在测验开始前,我是真的认为那样做能够成功,能让她们眉开眼笑。没想到……
叩叩。
我住的简陋公寓的外头传来声音。
房内有的除了一对桌椅、一张床,大概只剩下柜子了。儘管东西不多能让室内看起来整洁,现在地板上却堆满空瓶和酒壶。
咚咚咚!
声音比刚才还大,似乎是有人正在敲门。
但我人只躺在地板上听着声音。
喀啦喀啦。
正想说声音听起来怎么不同时,门已自己打开来。
「——欸?」
「呜哇!?死……还活着喔?你躺在地上干嘛啦?害我以为是尸体哩。」
视野内出现一双纤细美腿。沿着长长下裆往上看,又可见到苗条身体和小巧脸蛋,最后是一头略带红色绑成马尾的棕发。她是——
「怎么搞的!?满屋子酒臭和呕吐物的味道耶!?」
发出一点都不可爱的「呕~~」声音的人,正是芽衣子。
「窗户!窗户打开啦!」
芽衣子大步走进我房间,开始让室内空气流通。
「你是在搞什……出出~原来如此,这样正好。」
看了房内惨状,芽衣子一脸得意。
「来喝吧~我刚好弄到一种叫黑蜥蜴酒的稀有货啊。」
出现在整个人感觉糟透了的我面前的,是名面露贼笑的人族。
「~~这好烈喔!而且味道也怪得可以耶!?」
「嘎哈哈哈!对吧对吧?」
等到空气流通得差不多了,我和芽衣子坐在地板上开起酒宴。
喝了又喝,不断地喝,吃点东西,继续再喝。
这段期间开心得让我把讨厌的事都抛诸脑后,而芽衣子也一如平时晚上在酒馆那样喝得醉醺醺。
「好啦,你似乎搞砸了对吧?」
当酒力发得差不多时,芽衣子突然一本正经地问。
「……风声已经传到你那边去了喔?」
「毕竟先前都是『众所期待的化石人族大人,终于在光天化日下曝光实力了啊!』这种气氛啊。结果你一败涂地对吧?」
伤口上被狠狠洒了盐巴。
「连我都因此被问『你的同伴不要紧吧?』像这样被人担心了耶。」
「让你惹上麻烦的话……抱歉。」
「真的让我很头痛耶,听了只有种『你都给我干了什么好事』的想法。虽然这没有让人替我烙上无能印记,何况我的处境本来就很危险。只是啊……我是真的努力死撑着喔。」
芽衣子可说处于岌岌可危的立场,但仍持续着她在共和国内的工作。原本我们两个谁先犯下致命性失误都不奇怪。
「抱歉……」
「哎呀~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哩?你的话……咦?那该不会是?」
眼尖的芽衣子发现了一样在桌子上的东西。
「你不是随时随地都把它戴在你左手腕上吗?」
「刚才差点弄髒,我就把它拿下来了。」
芽衣子拿起那只能让这个世界毁灭的黑色手錶。
「哼嗯~~」
芽衣子背对我,把玩起手錶。
「会不会是有了这玩意才不顺利啊。你有考虑过丢掉它吗?」
「不知道耶,我是想过既然不敢按,拿着也没意义就是了啦……」
「唉,反正现在也没时间想这个呢……接好!」
「啊啊!?呼……」
我一阵手忙脚乱,还是顺利接下芽衣子丢回来的黑色手錶。
「你、你、你小心点拿啦!」
「你可别弄丢那个啊。」
「……继续让我拿着好吗?」
「别都到这时候了才突然推给我啦。」
芽衣子往房内唯一一张椅子坐下去。
「为什么芽衣子你愿意交给我决定?还说我想按的时候就按……」
「因为我是个什么都决定不了,优柔寡断的家伙呀。」
「哪有这……」
「有喔,其实我早就放弃很多事了呢。」
芽衣子头脑动得快,又很敏锐。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比我先预测到往后的下场。
「所以说啦,我才想把一切都交给你这个儘管蠢得要命又满口谎言,却仍不放弃希望往前进的人啊。」
「……你是在夸我对吧?」
「因为你明明之前才说『引发创新』啦,『人族会改变世界』啦,『等我成功后再来养你』之类的大话……结果马上展现你的无能。这可不是常人办得到的啊。」
「呜……咕……」
「不过我知道,你当时是想替我打气啦。」
这时芽衣子不是看我,而是看向窗外夕阳。
「不,我只是……」
「我懂啦。其实就算你本人没那个意思,但周遭的人看到你逞强的模样,或许能够不老是注视现实,而稍微做做白日梦呢。」
心想实在拿她没辙的我只能低下头来。
「……谢谢。你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愿意过来看我……实在帮了大忙啊。」
让我成功脱离谷底。
因为唯有在芽衣子面前,我无须在意任何事,只要做我自己就行。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简直像回到旧人类……我们还没被人工冬眠的那个世界吗?」
与芽衣子两人待在小小房间内。这里的确是只属于人的乐园。
「的确有点怀念呢。」
「反正你也没和女生两人独处过吧?」
「听你在乱说。」
「所以你真的有过?」
「……是没有啊。」
「哈哈哈,然后你当然也没在这边带其他种族的女生回来对吧?我觉得裕司你捉弄起来这么有趣,应该还挺受欢迎的吧?啊,还是你是那种成天和男性朋友一起鬼混的类型?」
「……大概吧。虽然我朋友并没有很多就是了。」
「只和少数合得来的朋友待在一块的话,很容易错失机会呢。也就是说,该不会你现在就是和我待太久了吧?要是你有那个意思,要不要去找其他种族的妹妹泡茶聊天啊?」
「才不去哩……不过大概就是这种话才让我没机会吗?」
常和固定班底混在一块这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没变。
然后不积极主动进攻这点,也同样没变。
「上吧上吧,交个马子回来吧!」
「什么『交个马子回来』啊……我们人族的大家不是说好,暂且不去考虑这方面的事吗?」
「有必要被规则绑得死死吗?不去尝试新鲜事物,永远都不会创造出新的可能啊。」
「这……唉,你说得是没错啦。」
「就算目前真的没那个打算,和亚人结婚过上幸福生活不也是条可选择的路吗?我这么说可不是因为我想喔!」
「组家庭……我还真不敢想啊。」
「什么意思?你是怕你钱赚得不够?」
「我很没志气这点……或许以前就没变过啊。」
「还是学生的期间又没差。」
「不,我是指成为大人之后也会一样啊。」
「不用那么悲观吧……但我好像没资格这么说喔。」
「所以就这层意义来看,真的没变啊。」
——无论是我在世界中的立场与地位。
——或是人生中要走的路。
「只是周遭大环境变了好不好。多亏这世界凡事奉行实力主义,害我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计画都告吹了耶。」
——只是周遭变了。
「……你怎么啦,裕司?」
「没有,我只是……」
我一直感到一股很不可思议,很诡异的感觉。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后,觉得自己应该有哪里变了……」
我曾希望要是世界能改变就好了。
我曾希望自己不再普通,能成为特别的人。
但在我高中时被迫看清自己根本什么人都不是的事实,却又不愿意就这样接受,而抱持着近乎妄想的期待。
正好比说,假如我能够转生到异世界,并瞬间扭转乾坤成为最强之人——
嘴唇开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