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044〜047 又一个无法成眠的夜晚
044-♥10
不能喊累。因为喊累听起来就像在说「我已经做得够多了,接下来轮到你做了」。如果怎么样都感觉累极了的时候,就说「请让我休息一下」。因为这听起来像是「休息之后,我还会再接再厉」。
这是我慈祥的家祖母告诉过我的话。
啊,不该用过去式,家祖母还健在。
我并不是忘了家祖母的教诲。可是晚上在自己的房间喃喃喊累,应该没有关係吧。我有一点点累了。
请入须姊帮忙的部份卖得不错,而且壁报社也报导了古籍研究社的事,所以我也不是白忙一场,然而回到房间,身体却一下子沉重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是个体力很差的人。基本上我不擅长运动,但唯有长跑成绩算是中上。这两天,我在神山高中的校园各处奔走,但并不是因为这样而感到疲累。
该怎么说才好昵?……自己处理自己的问题时,好像不会像这样疲倦;自己解决自己人的问题时,好像会有点疲倦。而这次的文化祭里,我是不是在设法请别人帮忙解决我们的问题呢?为了道个目的,我拜託总务委员会、拜託壁报社、拜託入须姊。
「十文字」事件令我非常好奇。在文化祭里依五十音顺偷走各种东西的怪盗「十文字」。他是怎么偷走东西的,我很好奇;但他的目的是什么,更是令我好奇万分。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浑身发痒,几乎坐不住。
可是深呼吸之后,站在古籍研究社社长的立场来想,我必须把「十文字」事件视为说动其他人的道具才行、必须把它当成到处向人拜託时的筹码才行。
真不可思议。这居然会令我如此疲惫。
不,我不是退缩了。折木同学也非常努力,但社刊的销售量还是不够好。
我也必须继续向人拜託才行。我不是厌烦这件事。这是我必须做的事。可是……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累了。
045-♦10
今晚我打算早点入睡,却怎么样都睡不着,把手伸向书架。拿起来的是《BODY TALK》,我的另一样宝贝。
《夕暮已成骸》不在手边没法看,所以我有点把它神格化了也说不定。我觉得《BODY TALK》略逊一筹,但实际一读,还是十分有趣。本来是为了帮助入睡才开始读的,大脑却兴奋起来了。
论类型,这算是笑闹剧吧。主角是一个没有听觉、也无法说话、但能够透过触摸对方发挥心电感应的少年。只要接触,双方就能洞悉彼此的想法,因此他成了一个麻烦製造者,牵引着故事发展。接着是一连串荒诞无厘头到了极点的麻烦事,就彷佛在主张对滑稽没有助益的写实毫无价值一般。具体来说,就是外星人与殭尸的大军进攻。无论场面如何岌岌可危、濒临崩坏,都会在一个把猫拟人化的二头身角色登场,製造出空白的框格后,在下一页结束状况,因此节奏迅速无比,是最近的商业作品难得看到的漫画味十足的漫画。结果我趴在被窝里,拿枕头当书架,一直看到了最后。
附带一提,这只猫就类似补丁猪(注:手冢治虫的漫画中经常登场的搞笑角色,造型为有猪鼻的萌芦脸,脸上有许多补丁。),会到处抢版面,并在框格的角落毫无意义地特技表演。这是作者自创的角色吧。虽然是两脚直立,但没有穿衣服,不过脚上套着鬆鬆垮垮的长靴,算是长靴猫吧。
儘管荒唐,但聚焦在「沟通不良」的这篇故事相当有深度。登场人物包括主角在内,说穿了全是一群利己主义者;这虽然是司空见惯的设定,但更凸显了结局的荒谬。嗯,这部作品果然也不错。不过若问我能不能满怀自信地把它拿给河内学姊,还是觉得这部作品有点过于依靠劲头,很多地方背景显然只画了一半,有时候人体比例怪怪的,还有台词前后关联暧昧不明等等,缺陷有些醒目。
……而且事到如今,不管拿什么给学姊,都一样空虚。
灯光只有枕边的萤光灯。房间的书架幽幽地沉浸在黑暗里。
《夕暮已成骸》和《BODY TALK》在非商业作品中,是我爱不释手的两本作品。可是我房里的书当然不只这两本。商业作品里,随便都可以找到让这两本相形见拙的杰作。
真的。世上有好多画得出有趣作品的人。
熄灯前我爬出被窝,拿出收在书桌抽屉里的自己的作品。虽然是连看都不想看的玩意儿,此时的我却忽然想要看看。
嗯。自己看了也觉得画技不赖。虽然画风一路变迁,但每一种都不到不忍卒睹的地步。可是,一页、两页地看下去……
分镜死板,台词也空洞薄弱,剧情感动不了人,似曾相识的启承转合及预定和谐。
这如果让我之外的人来看,应该可以代替安眠药吧。
可是看的人是我。
我的漫画让自己来读,别说是安眠药了,根本就是兴奋剂。我深切地体会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把稿子收回抽屉。真是,不该看的。我错了。睡不着就糟了,所以我吞下白色的药丸--真正的安眠药,睡了。
046—♠12
节能主义奉行一久,也可以抓到大致的模式。过分节能,累积过多可处分能源,当晚就会难以入睡。我本就晚睡,如果睡不着,很容易会让时钟晃过一点,甚至将近两点。不过,今天我不觉得自己特别节省了什么,而是没地方发挥能量。展现玫瑰色高中生活的神山高中文化祭。居然在这样的活动期间无处消耗体力,这是多么地讽剌啊。
等待睡意时,我也想过来看个书好了,但不巧的是,手边只有那本无聊透顶的廉价书。无聊的书拿来当安眠药正好,于是我选择上网打发时间。也就是继续前晚,去看神山高中文化祭的官方网站。
我循着搜寻网站找到目的地。右眼觉得有点痛。
首页的画面变成了宣传词:「KANYA祭热情举办中!欢迎各界人士踊跃莅临参观!」还贴了照片,是体育馆舞台表演戏剧的场面。
我把画面往下拉。日程介绍和参加团体一览。交通导引、注意事项……然后我留意到两天前不怎么吸引人的部分--线上购物区。
这线上购物区属于文化祭活动的一环,卖的当然是在文化祭里贩卖的东西。
上面有服装研究社的自创T恤和文艺社的社刊《回声》、漫画研究社的《世阿弥』s》。只有这些?这可是夙负盛名的神高文化祭耶,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卖吧?我再找了一下,但看来真的只有贩卖这几样东西而已。
这样感觉有点寂寞呢。再仔细一看,上面有电子信箱,好像是透过电子邮件来进行订购。伺服器是神山高中共通的,但帐号名是「somuiinkai(总务委员会)」。里志没提过会有这样的业务啊?不过我也没仔细问过里志都在总务委员会做些什么。
话说回来,看看这信箱。就不能……怎么说,用个英文还是怎样,多用点心吗?居然直接套用总务委员会的日文拼音「somuiinkai」……不过这种看得懂就好的偷懒法,还满合我的脾胃的。
我循着连结寻找还有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但基本上这是对外宣传的官方网站,没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好了,时间也晚了。关掉网路,回去自己房间。至于睡不睡得着觉,就留到上床再烦恼吧。
047-♣15
我出门进行夜间散步。
夜风吹拂着洗过澡而全身舒爽的身体。不过现在已经十月了,若是毫无防备地任由风吹,很可能会感冒。这部分我早有万全準备,披了一件外套才出门。
半月清晰可见,星星也没有藏身,今天和昨天都是大好晴天。看样子,明天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真令人开心。活动顺利进行,身为总务委员的我觉得开心;受到好天气眷顾,参观人数增加,身为古籍研究社社员的我觉得开心;然后户外活动依照预定顺利举行,身为福部里志的我觉得开心。各个社团都实际运用我只听闻过的技术,準备了各种活动。如果因下雨而无法看到他们的表演,那就太令人寂寞了。
比方说昨天的魔术社。二年级田山学长的魔术真的相当精采。我一向自诩为资料库,因此知道杯与球魔术的手法。可是我只是知道而已,无法实际表演,所以打从心底对田山学长的技术感到讚佩。附带一提,我之所以做不到,不是由于技术上的不可能,而是心理上的不可能。我只想要知道杯与球的相关知识,并不想表演给人看。
在这部分,我和奉太郎可以说在根本上有着共通之处。
……可是奉太郎并不像他所主张的那样,并且实际在国中三年之间扮演的那样,是个那么一无是处的人。
我走在夜色之中。在飞虫群聚的路灯照耀下,走在寂静的住宅区里。脚下踩的是运动鞋。鞋底柔软,所以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不知何处传来有人在看深夜电视节目的声音。
进入神山高中,接触到千反田同学这个罕见的触媒,奉太郎变了。不,该说是发挥出他真正的实力了吧。奉太郎具备连对我都未曾展现过的机智与敏锐,或者说直觉,一言以蔽之,就是可称之为推理能力的力量。那天,从千反田同学独自一个人待在地科教室的那天开始,我已经不晓得为奉太郎惊讶过多少次了。奉太郎不是一个纯灰色而无个性、无能力的人。他不属于我这边,我是负责观看的一边。而奉太郎是我深爱不已的、充满意外性的人。
俗话说真人不露相。发现到奉太郎真人的那一面时,我真的是发自心底认为,这是一件乐事吗?
所以我不期待奉太郎解决这桩不适合他的「十文字」事件,而是準备亲手去破解它。
身为资料库的我主动寻觅真相,这原本是不合我性子的。然而为了效法一下我现在必须稍微抬头仰望的好友,我要这么去做。儘管深知这种行为有多们窝囊。儘管明白「帮忙古籍研究社宣传」这样的说法只是表面话罢了。
这些事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
不过表面话,嗳,这年头连小学生都能运用自如吧。
好了。
怪盗「十文字」在茫茫人海般的嫌疑犯之中。在地科教室,奉太郎说了句一针见血的话。「你以为文化祭期间的神高总共有多少人出入?光是我们自已的学生就有一千人耶。」
这在侦探小说中很常见,现实办案也没有什么不同吧。如果是小规模的犯罪,我们一般日常生活中也很常见。若想查出歹徒是谁,首先就得从缩小嫌犯範围做起。
世界现在有六十亿人口是吗?在这当中,以交通可达性或机会问题等条件过滤,逐渐缩小嫌犯人数,做出某程度的筛选后,再以此为前提,慎重缜密地去思考。比方说,如果在周围被森林大火包围的山庄里发生命案,兇手一定就在这栋山庄里(除非听到直升机螺旋桨声)。如果富家千金在别墅遇害,人们会推测兇手是知道她去了别墅的人。如果嫌犯範围缩小到十人左右,也会想去调查一下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吧。
可是「十文字」事件不能这么做。
我并非细细查问过每一宗窃案的状况。可是就像人声合唱社是丢在外头冰桶里的东西失窃,每一个社团都有「任何人都可以下手的空档」。围棋社没有上锁;占卜研是一个人顾摊,总有离开上洗手间的时候;园艺社是「刚好没人在的时候」遭窃。昨天的魔术社也是,既然不晓得蜡烛是什么时候失窃的,只能说每个人都有下手的机会。嫌犯在匿名的人海中。
歹徒绝对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吧。窃案连续发生了两天,连续两天都来文化祭、间隔紧密地下手行窃的歹徒是学校以外的人,这有点难以想像。可是条件光只有校内的人,嫌犯也有一千人之多。一千人!就算朝着一千人大叫:「歹徒就在这当中丨」也实在空虚到了极点。调查一千人的不在场证明,除非是专管犯罪的调查机构,否则也不可能会有人去做。
……唯一可疑的只有御料理研吧。如果相信社长说他们準备了汤杓的说词,那么汤杓就是在野火料理大对决的準备期间失窃的。而且还得放上犯罪声明和《1KANYA祭指南》,所以是自己人犯罪的可能性颇高。
可是御料理研的社员会妨碍自己人举办、而且是花了相当多工夫準备的活动野火料理大对决吗?汤杓是很常用的调理道具。如果我们打算要做锅类料理,少了汤杓,会是相当严重的致命伤。与其冒这样的险,「o」字头的社团其他还有「超常现象研」(okarutoken)、「应援团&啦啦队联合」(ouendan & cheerleading-bu godo)。
应该捨弃自己人犯案的可能性吧。
那么要怎么样过滤这一千名的嫌疑犯?
……比方说,路煞事件的嫌疑犯也是在匿名的人海中。连续纵火案亦是如此。在侦探小说里,要逮捕路煞和纵火狂,很多时候只能等待歹徒下一次动手。就连我喜爱的福尔摩斯故事,在〈六个拿破仑胸像〉里,第一个拿破仑胸像遭到破坏时,也没有任可人能想出什么头绪。
没错。等待案件数目够多,找出乍看之下瞧不出端倪的被害人的共通之处(这就叫做失落的一环,missing link。也叫做失去的环节,missing ring。本来到底是哪边啊!我很好奇。),或是等到歹徒失手。
为了这个目的,打算扮演侦探的我能够做的,就是站在案发现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再无其他了。
只要待在现场,就可以揪住歹徒细微的疏失或霉运,找出锁定嫌犯的某些要素。也就是期待敌人犯错。
在魔术社,我因为过于疏忽,没有想到「事先偷走,事后再让犯罪声明被发现」这种手法,所以没能逮到现行犯。那个时候待在2—D教室的观众,都只是单纯来参观魔术表演的吧。
那么明天得早起才行。早上第一个前往神山高中,紧迫盯人地监视「十文字」的下一个目标--以「ku」开头的社团。福部里志不辞劳苦。唯有这一点,我跟节能主义者奉太郎是截然不同的。我对观察力没有自信,但我绝对不会错过「十文字」留下的蹤迹。
这是资料库做出结论、世间罕见的瞬间。我这个时候的意外性,或许足以成为我本身感兴趣的对象了。
我掉头往回走。住宅区被月光与路灯照耀着。我拍拍脸颊,振奋自己,突然被狗给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