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现在位置:19.1km处。剩余距离:0.9km
我的鞋带系得紧紧的,脚踝的痛楚也减缓了,星之谷杯期间该处理的事已经解决,终点就在不远处,但到这阶段我已经不想跑了,悠悠地在几乎无人的参道上漫步着,看着脚下的缓坡笔直地往前延伸。
穿过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我回到赛道上。只要从刚刚的丸子店一路直走就能回到这儿,大日嚮应该不会迷路吧?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但还是别回头看好了。我轻轻闭上眼后摇摇头,再睁开双眼,突然发现路旁停着一辆眼熟的越野脚踏车,我张望一下便看到里志盘着胳臂倚在附近的灯笼柱上。
「哟!」我还没开口,里志抢先打了招呼,「这就叫隔墙有耳吧。听说出现了抄捷径的二人组,总务副委员长亲自前来逮人了。」
被看到了啊,而且还如此体贴地向上通报。
「亏你找得到这里来。」
「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二人组进去的小巷,正是我告诉奉太郎的捷径呀。」
是哦?我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我不会没事去开发捷径,所以里志说的应该没错。
「这下惹出麻烦了吗?」我问。
里志耸起肩说:
「我不就是为了让事情永远不见天日才跑这一趟吗?」
「建议你以后当什么都好,就是别去当警察。」
「那我去当税务官好了,还是您希望得到正式的惩处呢?」里志用一副很无趣的模样地回应,然后不等我回答便接着问:
「结果呢?谈得如何?」
我回溯着这二〇公里之间的记忆,我问了每个人不同的问题,结果谈得如何呢?我的结论如下:
「她决定不入社。」
「这样啊。」里志似乎早已猜到,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叹口气,「那真是遗憾了。」接着他的视线移往我的身后。此刻的大日向想必在我后方缓坡上遥远的某处,里志应该看不到她的身影。
「不过看样子你已经知道她不入社的原因了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然奉太郎就没必要找大日向同学一对一谈了……方便的话,讲来听听吧?」
我无法答应里志。因为说出大日向不入社的「原因」就必须说出让大日向恐惧不已、并且无论如何都想隐瞒的事,何况这份恐惧甚至让她深深怀疑千反田终有一天会揭穿她的秘密。就算对象是里志,我也不该说出来。里志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率先踏出脚步地说:
「我不会勉强你,总之我们先走吧,你要是不赶快回到终点,我可就没办法下班了。」
里志牵着他的越野脚踏车。我们俩并肩走在铺着石子的参道上,似乎打从离开神山高中的操场后,我和他就是这样一路向前同行。
他确实没勉强我,也没再多说什么。但我无法把话憋在心里,幽幽地开了口:
「是神高外面的问题。」
大日向害怕被揭发的犯罪是过去的事,而且那位「朋友」现在就读的是别间高中。简而言之,大日向与她「朋友」之间的问题,是发生在神山高中外面的事。
「……我也稍微察觉到了。」里志说,「总觉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其实很相信奉太郎你的推理能力,但一方面我也忍不住怀疑,就算你在星之谷杯的路上把一切都釐清楚,事情有可能挽回吗?如果是学校外头的事,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我想起里志在我刚出发没多久时,提醒过我不要涉入太深,他说我对这件事一点责任也没有。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外头的事?」
里志双手牵控着越野脚踏车的龙头,灵活地耸耸肩说:
「没什么呀,只是我觉得大日向同学才刚入学,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应该和学校无关;再说我见到大日向同学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外头喽。」里志仍望着前方地继续说,「我们啊,说穿了不过只是高中生,校外的事是没办法插手的。奉太郎,这件事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是无能为力。」
是这样吗?
就我实际经历过的经验来讲,里志说的没错。中学时代,镝矢中学就是我们的世界;现在我们身为高中生,也没办法伸手到神山高中以外的地方去。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平静无波地度过高中生活,两年后我们就将告别神山高中;如果继续升学,并且依旧平静无波地读完大学,六年后我们就将告别所谓的学生生活。如果这一路下来我们始终认为自己不能把手伸往校外,一旦进入社会之后,恐怕会像突然被扔进荒野之中,看不清眼前的路也动弹不得。
所以,我认为应该不是这样。一如千反田不断接触各式各样大人世界的社交圈,一如我姊姊前往世界各地旅行,我们的手应该能够伸至任何地方,就看我们是否有意愿伸出手。
奉行节能主义的我当然没有意愿,然而,此刻我内心深处却沉着一股郁闷。
千反田说过,如果大日向心里有烦恼,希望我能帮帮她;我当时答应她了,但我却没有帮上大日向任何忙。
理由再多都编得出来,反正我已经化解了大日向对千反田的误会,剩下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继续插手就成了多管閑事……
但说不定我的考量不是出自于「因为不该多管閑事,所以别插手比较好」,而是「因为外头的问题很麻烦,所以我不想插手」。先不论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帮到她什么,就心态而言,我现在的作法会不会根本是抛弃了大日向呢?
好累,脑子没办法好好思考,而对于里志好意安慰我的说词,我也无法回说「是啊」或者「不是的」,我接下来出口的话语也仅是第一时间浮出脑海的念头:
「里志,你对『ㄗㄨㄥˇㄉㄨㄛㄚ一ㄚˇ』这个名字有印象吗?」但我的嗫嚅太过小声。
「嗯?你说什么?」
「……没事,没什么。」
我一直在想,大日向就算再怎么恐惧自己和那位「朋友」的事被人发现,她会开始提防千反田也一定有个明确的导火线,譬如千反田曾不经意提到她那位「朋友」的名字。
我试着回想千反田在大日向面前清楚提过的人名,想到的只有她先前借毕业纪念册查我家地址时所提过的「总多」了。大日向会不会是听到千反田和姓「总多」的人有接触而开始对她怀有戒心呢?
而且,那位「朋友」名字的发音可能是「ㄊㄚ一ㄚˇ」之类的字。因为大日向和我坦承整件事的时候,唯一一次以「她呀」讲到那个女生,但旋即改口,之后都叫她「那个人」,会不会是因为名字发音类似,大日向怕被我察觉才刻意改口呢?
这都是非常薄弱的臆测,虽然只要问一下千反田便能确认,但我如果不是真心想帮大日向,我想我没有资格深入探问任何事情。
我们来到参道入口处的大鸟居下方,里志跨上越野脚踏车。
「接下来只剩回到学校这边的义务了,好好跑完哦。」
我点点头,目送里志踩着踏板离去,接着也踏出脚步。我一开始只是缓慢地奔跑,后来逐渐加快速度重回星之谷杯的赛道上。二年级生应该都已经跑回终点了,此刻我前后全是一年级生。我抬起脸,白色的恋合医院条地映入眼帘,等一下跑到医院旁就可以看到神山高中在不远的前方了。
一阵轻风拂来,我顺势回过头看了一下。苦着脸跑步的一年级生当中并没有那张浅褐色的笑脸。我究竟把她抛在多远的后方独自前进着?这段距离的概算,我已无从求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