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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日进行被告方的证据调查,请辩护人上台。」
审判长的声音响彻法庭,终于轮到我方反击了。
「首先传唤负责侦查本案的长濑警部。」
阿武隈率先叫上证人台的,是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强行犯科的长濑警部。
接下来将揭露阿武隈是採用了什么手段抵达了何种真相。就算我真的很讨厌他,还是难掩期待。
「长濑警部,您是本案调查的主导人吗?」
「是的,算是。」
「你们是否调查过被害人一之濑先生的持有物品?」
「当然。」
「听说一之濑先生被杀害的时候,身上携带着封箱胶带与绳子,是吗?」
「是。」
「你们有没有调查过这些东西是在什么时候买的?」
「有的,六月二十七日,在附近的畅货中心买的。」
「那正是一之濑先生因为跟蹤行为被警方警告的日期。不只这样,你们知道他在同一天上网买了电击棒吗?」
「咦?呃,对,他好像有买。」
突然听到电击棒,长濑警部微微动摇。
法庭内也传来一阵窸窣声。我们终于提到电击棒的存在,这是说明案发当时榊原小姐为什么昏倒的重要证据。
「那么,您知道那根电击棒的型号是HE120BL吗?」
这明显是诱导式询问,但这么做是为了缩短询问时间,而且他对我们而言是敌对证人。朱鹭川检察官也没有提出异议。
「是,应该是这个型号没错,若能让我确认笔记本,马上就能知道答案。」
「我再请教您,您有没有想过这根电击棒曾经在本案中被使用呢?」
「不、不曾。」
「您知道多位证人都指证被告当时昏倒在案发现场吧?」
「等等,不对吧,被告昏倒与否,从来没有获得证实啊。」
「原来如此,是这样没错,但被告倒在案发现场是事实。」
「对的。」
「那我们也可以这样推测:一之濑先生在路边埋伏,使用电击棒将被告击晕,如此一来,昏倒的被告当然不可能杀人。」
法庭微微骚动。我们始终主张被告人失去意识,不可能杀人,随着物证出现,这项主张似乎更具有冲击性。
「不,你们的主张毫无根据。」
长濑警部断然说道,一举浇熄法庭内的骚动声。
「可以请教理由吗?」
「理由有两个。第一,我们已经仔细搜索过了,并未在现场发现电击棒。」
「关于现场搜索这点,清水巡查部长已经为我们作证,在警方封锁现场前,无法排除可能有人混入现场带走证据的可能性。」
「是的,这就交由陪审团来判断。我否认被告当时处于昏迷状态还有另一个理由:电击棒根本不能将人电晕,它只能造成麻痹效果,性质上不是昏迷。」
「原来如此,请问您是电击棒的专家吗?」
「呃,不,但职务上我必须对防身道具有基本了解。」
「您似乎听不懂我的问题,我再问一遍,您是电击棒的专家吗?这里是法院,您有义务回答是或不是。」
阿武隈完全不留余地。
「那我只能回答不是了。」
「既然如此,请不要不懂装懂,我接下来会传唤电击棒的专家。本证人的主诘问结束,请进行反诘问。」
「……我没有问题要问。」
朱鹭川检察官没有特别进行反诘问,他的目标应该是下一位证人。
◆
我们接着传唤的证人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自从我们在开庭前决定要把焦点放在电击棒后,我便努力寻找这位证人。
「请先说明您的姓名和职业。」
「我叫新藤信彦,是防身用品专卖店的老闆。我可以说店名吗?我们的店名叫做『Self Defense Goods Shop』。」
证人新藤喜孜孜地报出店名。这是一场全国关注的审判,没有任何广告方式比站上证人台宣传更有效果。
「请问您是电击棒的专家吗?」
「是的,可以这么说。我专门贩卖各种电击棒,并亲身试验各种产品的效果。」
「所以您自己都有使用过吗?」
「是的,有些电击棒的效果有夸大不实之嫌,这么重要的防身用品要是临时派不上用场不是很危险吗?所以我才亲自实验,只卖有效的商品给我的客人。」
「我再请教您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被害人一之濑先生案发前在附近商家买了绳子和胶带,但只有电击棒是事前上网购买的呢?您怎么看?」
「异议!这是诱导性询问!」
「那我改变问题。和实体店家相比,上网购买电击棒有什么优点?」
「我可以想到两个原因,一是贩卖电击棒的实体店家很少,二是购买电击棒时一定会被要求出示身分证,除了要确认年龄,姓名和地址也会留下纪录,过程繁琐,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上网购买。」
「我想请教一之濑先生购买的HE120BL电击棒,是怎样的产品?」
「这是很新的产品,号称电压有一百二十万伏特。」
「请问这种电击棒能使人昏倒吗?」
「视情况而定,但基本上电击棒无法把人电晕。」
证人肯定地说。被告方的证人自己否定电击棒能致人昏迷,令法庭一阵喧腾。
「为什么不会昏倒呢?」
「呃,我想想要怎么解释。我想大部分人都在理化课学过,所有导体都具有电阻,这是一种阻碍电流通过的特性。各位应该都听过焦耳定律吧?电流通过导体的时候,会因为电阻和电流的强度产生热能,这就是电暖炉的原理。」
内容突然变得专门起来。
「重要的是电气的流动,也就是电流。因为有电流,才会形成烫伤或是神经伤害等所谓的电击伤。像静电就是很好的例子,静电随随便便就有一万伏特,但是因为电流很小,所以几乎不对人体造成影响,多数电击棒也是高电压低电流的构造,毕竟电击棒的目的并非把人电死。人体藉由微弱的生物电来动作,电击棒的原理是扰乱人体的生物电,使人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所以,人被电击棒电晕的可能性是零吗?」
「不,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基本上人体的抗电性很强,只是静电程度的电压不会对人体造成危险,但我们不能忽视欧姆定律,电压越高的电击棒,形成的电流越强,当然会在瞬间对人体造成剧痛和麻痹现象,这股冲击绝对可能使某些人昏倒。此外,如果当事者因为暂时性的麻痹而撞到头,也有可能昏倒。」
「谢谢您。好的,请各位回想一下,榊原被告只有额头出现撞伤,检方因此主张手脚没事、只有额头受伤表示是人为造成的。请问新藤先生,假设突然被人从背后使用电击棒攻击,是否很有可能直接倒向前方,因而撞到额头呢?」
「是的,可能性很高。我自己用过电击棒,强烈电流造成的麻痹会引发剧痛,使肌肉收缩,让身体无法自由行动,这时候倒地撞到额头的可能性很高。假设当事者又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被电,更容易受到惊吓。」
「也就是说,如果突然被人从背后用电击棒攻击,昏倒的机率会更高是吗?」
「没错,这是很大的冲击,有没有预先做好心理準备,所受到的惊吓程度也会完全不一样。」
「我问完了,谢谢您。」
「检方要进行反诘问。」
朱鹭川检察官似乎有什么想法,随即喊道。
「有一件事我想确认清楚。即使电击棒有可能使人昏倒,但它本身并未具备使人昏倒的功能,对不对?」
「对,这点没有疑虑。」
「不论电击棒的电压有多强,绝大部分当事者都只是依照状况感受到不同程度的疼痛而已,对吧?」
「是的,我想不昏倒的机率比较高。」
「请问本案的被告人受到电击棒攻击,刚好撞头额头昏迷的情形,是不是几乎不可能发生呢?」
我马上起立。
「异议!这是误导性提问!」
「认可。」
「那我改变问题。」
朱鹭川间不容髮地说。
「电击棒真的能够引发剧痛吗?」
「是的。」
「以一般刑事案件为例,通常就算遇到电击棒攻击,当事者也只是身体暂时麻痹、感受到强烈痛楚而已,仍保有清楚的意识,这才是现实。您是否听过遭受电击棒攻击的人,因为害怕而产生愤怒,进而反击的例子呢?」
「……不是没听过。」
「那请问被跟蹤狂用电击棒攻击的女子,是否有可能因为痛楚和恐惧而挥舞身上的菜刀,进而杀死对方呢?」
「异议!」
「我取消问题,结束反诘问。」
我虽然表达抗议,但朱鹭川检察官不等审判长裁定便自行取消问题。
「阿武隈,刚刚那样是不是不太妙?这样一来,对方甚至可以反过来主张电击棒是引发案件的主因。」
「冷静点,这些都在我的计算之内,我甚至要感谢他呢。」
这段话为惶恐不安的我注入力量。但是,我仍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葯,内心七上八下。
「辩护方如果不需要再次进行主诘问,请传唤下一位证人。」
「不需要再次进行主诘问,我们想传唤下一位证人。」
阿武隈起身回答审判长。
「我们将会依序传唤案发当时人在现场的渡边先生和三井先生,但开始之前想请审判长给我们五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本多律师说他肚子痛,想去上厕所。」
「!」
我好不容易才忍下怒瞪阿武隈的冲动,急忙手抱肚子装痛。我相信阿武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明白了,休息十分钟。」
审判长大概也对我的演技感到怀疑,但又无法否决生理方面的需求,表情微带不悦地允诺。
这一刻,就在审判长许可休息的这一刻──
阿武隈咧嘴一笑,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说:
「好,如此一来就完成所有布局。接下来只要三井别失手,我们就赢定了。」
「咦?三井?」
为何这时候会提到侦探三井?我想起昨晚阿武隈说要委託他办事,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进入休息时间,法庭内便吱吱喳喳地吵闹起来,我再也按捺不住地问:
「阿武隈,你差不多该把你的策略告诉我了吧?」
「你想知道吗?我觉得等一切都水到渠成再让你知道比较好。」
我越发感到不安。
「等一下,你到底想做什么?不可以做违法的事情喔。」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反正被骂是迟早的事。你既然要和我搭档,也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
这样的回答方式使我产生不好的预感。阿武隈一次也不曾向我保证他不会从事违法勾当。
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阿武隈八成又做了什么违法行为。
◆
我和阿武隈一走出法庭,便佯装要上厕所,往逃生梯的方向走去。东京地方法院人潮进出汹涌,厕所和走廊随时都有人经过,只有逃生梯大家不会去。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搭电梯,所以逃生梯的楼梯间算是一个隐密的地方。
「阿武隈,现在旁边没人,你快告诉我你想干嘛。」
「我知道,你不要急。」
到这时候,阿武隈总算不再迴避,开始说明:
「我昨晚拜託三井做一件事。我要他答应我一项要求,否则我就要毁约,在法庭上说出他是侦探。」
「呃,你好过分。」
「哪里过分,我会付钱,而他也接受。如此一来,我们就各自握有彼此的把柄,是命运共同体。」
「等等,你给了他自己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