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心中已经鼓起干劲,我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到什么。
所以我的第一步是约好朋友董介出来。一向忙着打工和做专题的董介到了大三的尾声就如火如荼地展开求职活动,并且比我早一步得到了预定聘用。董介至少表面上不像我这样避免与人交际,也不讨厌踏入新环境,所以我想他一定有更多行动的选项可以提供给我作为参考,此外,我也想直接向他报告我已经结束了求职活动。
相约的地点是疑似靠着我们学校学生遗失的财物才有办法经营下去的卡拉OK店。这是我提议的。听到董介说「我们去唱歌庆祝你获得预定聘用吧」,我就趁势提出这个地点。
时间是傍晚,在我下课之后。虽然大四的学分少了很多,但我直到大三都没有好好地排定计画,所以只能跟学弟妹们一起认真地上课。即使拿到了预定聘用,如果学分不够以致延毕的话就太可笑了,所以我现在非得乖乖上课不可。
我本来以为碰上分组报告时只能委屈地跟学弟妹一起做,后来发现班上还有几个和我一样混水摸鱼的大四生,真是让我鬆了口气。所以我们就几个人一起并肩作战、努力撑完这些课程。
今天应该也和平时一样,只要和同学打个招呼,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川流不息的时光就会自行从我们的身边流逝。
快开始上课时,我心中的火苗却被一阵风吹乱了。
坐在附近的三年级小组中,有位极富责任感又带点蛮横的女孩突然大叫一声「嗄」。因为每间教室的大小不同,所以不会惹人侧目的音量也不尽相同。
我就像个不认真的大四生表现出一副不在乎班上学弟妹的态度,此外也是因为我真的不感兴趣,所以只是偷偷地听着。那个大呼小叫的女孩似乎正在生某人的气。
从她的话中听来,她把重要的工作交给小组中的某个成员,结果那人却忙于社团活动而没有做,而且连个道歉都没有,只用简讯告知大家工作没做以及今天要请假,让组长气得半死。对了,今天就是他们那一组要上台报告。
听到另一个女生说那人不接电话,只寄简讯来说『另一边的事比较重要』,我一边玩手机,一边事不关己地想着「这样做实在不太好」。果不其然,愤慨的组长又发出了怒吼。
「真会给人找麻烦!」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人类可以发出这么响亮的声音。
「那些人光是佔据餐厅的位置还不满意吗!」
「好了啦,好了啦。」
「搞什么嘛,那个摩艾真是个噁心的团体!」
教室内瀰漫着若有似无的沉默,上课钟声在所有人都感到庆幸的时机响了起来。除了组长之外,整间教室的人都露出了庆幸的表情。
结果他们的小组在这一堂课因为资料不足而无法上台报告,组长向担任讲师的副教授报告这件事之后,副教授却以护航的态度说「没办法,这阵子大家都比较忙嘛」,组长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下课之后,我觉得有点饿,就先去福利社买麵包来吃。为了打发时间,我传简讯给父母报告获得预定聘用的事,还顺便传给之前打工的地方的店长。
结果我在约定时间过了三分钟后才到达卡拉OK店。董介一脸无聊地在门边玩手机。
「辛苦了~」
我随口喊了一声,董介抬起头来,刻意地瘪着嘴。
「喔,断绝了未来无限可能性的家伙来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可能性吧。」
我们胡扯几句之后就走进店内,里面果然有几群看起来像是我们大学的学生,还好其中没有熟人。
排队结帐之后,我们在饮料吧拿了饮料,走到二楼的包厢。一打开门就能闻到淡淡的菸味,我不禁又一次地想着为什么卡拉OK店迟迟不肯全面禁菸。
我们相隔一段距离坐在沙发上,其实我大可直接谈正事,但是既然来到了卡拉OK店,还是先唱歌再说吧。
我和董介都毫不顾虑地选自己喜欢的歌来唱,不管对方知不知道、喜不喜欢。有时觉得对方唱的歌很好听,就用手机纪录下来,留待日后再上网去听。这才是最能享受卡拉OK的方式。
快乐时光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董介不知是第几次起身离席,大概是要去拿饮料。他问我要喝什么,我回答哈密瓜汽水。
董介走出去之后,我没心情继续唱歌,就一边玩手机一边等他。饮料吧只有一楼和三楼有,所以我等了好一会儿。顺带一提,哈密瓜汽水只有三楼有。
我逛了几个只用来浏览的社群网站,感到若干的兴趣和不悦之后,董介摆出眉头皱紧、鼻孔放大的表情走进来。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他真正动怒时用来掩饰情绪的表情。
「3Q~发生什么事了?」
「喔,被你发现了。想知道吗?」
「怎样啦?」
董介喝了一口自己的可尔必思,朝附有小窗的门望了一眼。我也跟着望去,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也没看到人。
「可能是我弄错了。」
「是吧。」
「听着,我看到别人很嗨的样子就觉得不爽。」
「你真是个心态扭曲的家伙。」
我不客气地吐槽,董介却说着「no no no」,用戏谑的态度摇摇头。
「如果是像我们一样的善良学生或是一群可爱的女孩也就算了,有两种人最让我火大,一种是情侣。」
「还有呢?」
「还有很吵闹的一大伙人。」
「我可以理解。」
我体谅地点点头,董介就伸出食指说:「对吧?」
然后他说出一句关键的话。
「我最讨厌的就是不管在校内还是校外都像在自己家一样疯的无聊家伙,那些人挂着学校的名号在外面为所欲为,害我们这些善良学生都跟着被人侧目了。」
「喔喔……」
我恍然大悟地点头。
因为我已经猜到董介口中「像在自己家一样疯的无聊家伙」指的是什么人。
最主要的原因是董介平日就老是在批评那群人。
第二个原因是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对那群人的反感更甚于董介和今天在课堂上气得要死的那位组长。
至于第三个原因……我摆出一脸厌烦的表情,以免被他看出来。
「摩艾也在这里啊?」
「是啊,在三楼的大包厢进进出出的,吵死人了。早知道就去一楼了。」
这真是太巧了。
「猜错的机率是百分之五十呢。」
我调侃地说道,董介板着脸继续点歌,我也继续帮他喝采。他唱起了他喜欢的乐团的新歌。
平时的情况应该只是这样。
平时我碰上那些人也会和董介一样不高兴。碰上摩艾那群人真是大学生活之中最不幸的事。
但今天情况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幸运。
因为我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我得和董介谈谈。
我要谈我今后打算做的事。为了让这三年过得有意义而非做不可的事。我决定在行动之前先跟最好的朋友说清楚。
为此,我必须先提起那群人。
我们创立的摩艾。董介厌恶的摩艾。
等到董介激情叛逆的嘶吼完毕,放下麦克风时,我下定决心切入主题,开口说道:「那个……」
董介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我,像是在问:「干么?」
「我可以跟你聊些严肃的事吗?」
「真是稀奇,如果是我这种好学生也就罢了,没想到你也会谈严肃的事。怎样?」
我先吐槽董介「你算哪门子的好学生啊?」,才把身体稍微转向他,留心着不要把场面搞得太严肃,说道:
「你很讨厌摩艾吧?」
「是啊,真想叫他们滚回覆活节岛。」
「其实那个组织……」
装出无奈笑容是活到二十一岁的我最拿手的伎俩。
「是我创立的。」
「真的假的!你竟然创立了那个自以为是又噁心的组织!我还以为你是个更随便、只要每天过得快乐就别无所求的家伙,我真是看错你了!」
「呃,抱歉,我是说真的。」
正在假装发火的董介脸上抽搐了几下,鬆开盘起的双臂。
「没、没关係啦,就算你是那个邪恶组织的老大,我们的友情也不会改变,我会为了正义而亲手把你解决掉……干么装出那种脸?」
「是真的啦。」
「……啊?」
「是真的,正确地说,摩艾是我和一位已经不在的朋友一起创立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董介像是突然傻了,用白眼瞪着我,但是看到我正经地直视着他,他才发现我不是在开玩笑,尴尬地稍微转开目光。
「这是有原因的啦。」
「……那我就姑且听听看吧。」
董介摆出一副就算听也只会听一半的架式。虽然他表现出这种态度,但我知道他是个很体贴的人,一定会认真听完我说的话。
我毫不顾忌地说出了我和摩艾的关係。
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这件事。
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我只简单地列出重点。
首先是关于摩艾的现状。
如他所知,我和秋好创立的摩艾在失去了创始者之后依然继续运作。
但现在的摩艾已经不是我们当初创立的摩艾了。
创立初期的理想──「成为想要成为的自己」,以及所有活动都必须经过全员同意的原则都不存在了。我不知道详细情况,总之原本的组织已经完全变质,却仍继续存活着,还成了校内一大组织。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摩艾是从两个人的口头约定开始的。我和秋好在尊重彼此意见的原则下参观资料馆、出席演讲会、当义工,我们所有的活动都是出自无关利益的理想。
摩艾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有很多原因。
因为看在旁人眼中,这个组织似乎只顾着玩,所以很多人对它感兴趣,成员变得越来越多。
因为我们两人用来自我满足的这个组织,因着某个契机得到校方的好评。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因为秉持着理想而活的唯一领导者永远不会回来了。只是因为这样。
一个失去领导者的组织脆弱得出人意料,摩艾一天天地腐化,变质越来越严重,最后连目的和活动的意义都改变了。这个组织不再追求理想,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聚集在一起。
结果开始有人受到这个团体的排斥。那就是我。
对于已经变质的摩艾而言,期盼恢複过去崇高理想的我就像是一颗绊脚石。
所以我最后离开了摩艾。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没什么大不了,所以我一直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我现在找到了工作,就像你说的决定了未来,我就开始回顾从前的事,也因此想起了摩艾创立之初的事。刚好你今天提到摩艾,我就说出来了。」
其实我从一大早就开始酝酿说出这件事。
董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默默地、认真地听着我说话。隔壁包厢传来了我们高中时代很流行的乐团的歌。
「我一直瞒着你这件事,对不起。」
董介听到我道歉,板着脸抓抓头说:
「不会啦,没关係。」
他明明挂着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也该道歉,因为我常常批评你创立的团体……不对,这都是你的错,谁叫你只是默默听着,都不把真相告诉我。」
董介一改前态,露出了轻鬆的笑容,接着又皱起眉头说:
「嗯,没错,你错得比我更多。」
「呃……嗯,是啊,如果惹你生气了,我真的很抱歉。」
「不是啦。听完你这番话,我更讨厌那群人了。就算那是我的朋友创立的组织,我还是没办法对他们有半点好感。」
听到他这坦诚又体贴的发言,我笑着摇手说:
「那就不是我的错了。现在的摩艾和我一点关係都没有,所以你对他们是喜欢还是讨厌都无所谓。」
「你真的无所谓吗?」
「是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