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车,莲杖君!」 
「喔」 
疾驰的机车最初也是最后停靠的地方,是我曾见过的一家医院门口。在这个城市里,我见过的地方并不多。我从一路上恨不得要把我甩下去的后座上滚下来似地下了车,取下了头盔。 
——新屋医院。 
招牌的灯光灭着。 
我又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出了车祸的我所被送入的这家医院。如今这个我的人生在五天前始于这里,而现在再次向这里收束。 
「莲杖君!」 
没有沉浸在感伤之中的空閑。在八叶同学的催促下,我穿过了降到一般的百叶门。 
「总算来了吗,亚季君」 
新屋医生在大门口迎接了我们。纵然深夜来访,新屋医生的服装仪錶仍就没有一丝破绽。就跟我醒来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头髮就像被髮蜡固定一般整齐,银框眼镜像闪着匕首般的寒光。唯有一点不同 
「事情严重了……」 
唯独他脸上面无血色,这个样子我从未见过。 
「萌萌在哪儿?」 
「在里头的房间,你快过来」 
此时,从里头爆发出怪声。那根本不像这个世界的声音,就像野生动物面临死亡时试图拚死抵抗的呻吟声。 
「又开始了」 
新屋医生飞奔而去。我和八叶同学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也跑了起来。我们穿过接待室,走过走廊。 
「萌萌!」 
医生大喊着闯进了房间。那是我住院时所使用的房间。 
我不曾想到,萌萌竟然会在我出事醒来后所睡的房间里。 
我能想像她的痛苦。那张端正的面庞扭曲起来,额头上全都是汗,忍不住地捶打着病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搞笑!小咲,真有你的!」 
……同时,还在捧腹大笑。 
「啊,受够了!你笑过头了啦,不玩了不玩了!」 
刚才发出不像这个世界声音的真咲,正扇着团扇让自己通红的脸冷却下来。 
「诶,别停啊!再来一次,刚才的再来一次呀,小咲!」 
「差不多就行了,萌萌。你以为现在几点了,让周围出现奇怪的传闻可怎么办」 
新屋医生一副「同样的话要重複多少次」的表情训斥萌萌。 
「真是的,亚季君能不能也说她两句?我的话她完全听不进去」 
「诶?这……诶?」 
「怎么了,亚季君?鬆了口气的样子,你没事吧?」 
……不,不是没事,事情大了啊。这是什么情况,跟我听说的大不相同啊。萌萌不是晕倒了么?她不是突然病倒了吗? 
「啊,哥哥来啦。太慢啦,要是再来早一点就能见到小咲的惩罚表演啦。模仿被鳄鱼袭击的角马,笑翻啦」 
……鳄鱼?角马?惩罚表演? 
奇了怪了,听了解释之后反倒更加迷得不行。 
「乖乖听医生的话啊。虽然用药退了烧,不静养的话感冒还会加重的」 
「等、等一下!感冒是怎么回事?」 
不容放过的名词从医生口中零落而出。 
「哼,是医生太小题大做了。萌萌已经好了。哥哥不要担心,萌萌一直都很健康喔」 
不,之前的感冒是怎么回事?不,我知道的,我是知道你感冒了…… 
「八、八叶同学,这是怎么回事?你确实跟我说过,萌萌突然病倒了」 
我转过头去,只见八叶同学在我身旁跟我一样吃惊得合不拢嘴。 
「诶?诶?为什么?萌萌确实突然倒下了啊。脸可红了,咳个不停,还烧得很厉害」 
「就是感冒的统一癥状呢。好了,别再闹了」 
新屋医生若无其事地这样说道,把散在床上的扑克牌收起来。 
「……感冒的统一癥状?」 
喂,骗人的吧。这么说,萌萌病倒,不是因为记事本写的那个免疫啥啥的……………………而是感冒? 
「八、八叶同学……」 
至于吗?你丫至于吗? 
「诶?怎么了,莲杖君,那眼神?不是的,当时看起来真的很危险啊」 
「其实班长那么焦急不是没道理」 
被鳄鱼袭击的角马出言维护了八叶同学。 
「我们收拾完碗筷之后,萌萌突然就倒下了,我也吓一跳啊」 
「就是啊!急死人了!我还从没见过有人在面前倒下!于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拨了119(※注)。结果萌萌说一定要带她来这家医院……」(※译注:119为日本消防急救统一电话) 
「诶?萌萌特意这么说过?」 
「嗯,是的。她气得快接不上来了,但就是不退让。我还以为是只有这里才能治的特殊的什么病」 
「啊,这跟我们家家计有关……」 
「家计……?」 
萌萌承受着我、真咲和八叶同学三个人的目光,扭扭捏捏地蹭着双腿。 
「哎呀,大家也都知道,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总是火烧眉毛的状态。所以要上医院的时候,一定要去能给我们打折的新屋医生这里了」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别吓我啊」 
两个女生鬆了口气,病房里充满了爽朗的笑声。 
「是……这样的么……」 
只有我心头的阴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 
……怎么回事,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算了,没出什么大事就好。还以为是我做的煎蛋卷搞成食物中毒了,真是急死我了」 
「确实很着急很着急的样子。说要去找亚季的时候也是,还在电话里对什么人吼得特别大声。刚才听到的机车声音也是班长?原来你有驾照啊」 
真咲指着窗外问道。 
「诶?啊,嗯。是这样的。姐姐强迫我拿的。不过,我基本上不骑车的。是吧,莲杖君?是吧?是吧?是吧?」 
「……呃,是的。貌似不像老司机」 
八叶同学用要哭似的目光看着我,让我什么也别多问,所以姑且就这样回答吧。 
「喔,这样啊。话说回来,亚季!你人究竟哪儿去了,不是睡觉去了吗?」 
「咦?我吗?哎呀,我本是在睡觉的,但院子里又有猫在捣乱了,所以我就去把它赶走了……」 
「啊,虎丸又出来了?」 
「你搞什么啊,萌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么说,你一直在家咯?」 
「就是这么回事吧。是吧,八叶同学。」 
「……嗯,没错没错。在的在的」 
这次轮到我向八叶同学使眼色了。我以全力的眼色示意八叶同学来肯定。看来我们之间构建起了不错的应急联繫渠道。 
「真是的,别开玩笑啊。萌萌病倒了去喊你的时候,房间里连人影都没有,当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真咲突然把脸埋在萌萌的床上。 
「那个,对不起啊,小咲。莲杖家总是那么多事」 
「总觉得经常阴错阳差啊。算了,萌萌啊,不能因为只是小感冒就掉以轻心。以防万一,就这样在这里住上一天,大家就先回家吧。回家的计程车费我来出」 
医生看了看壁挂钟,以大人的身份做出了最终结论。 
「……诶,萌萌要住下吗?」 
「这是以防万一。你刚才闹得那么厉害,搞不好发烧还会反覆」 
「帮我们出车费,没关係吗?」 
总不能来往车费都让身为病人的萌萌出吧。 
「是这样啊……」 
「有什么问题吗,亚季君。你不会因为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感到寂寞吧」 
「不,没那种事」 
……不知怎么说,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怎么回事啊,这种感觉。 
「诶,大家要回去了?一起住下不就行啦」 
「萌萌啊,你也该有身为病人的自觉。啊,亚季君,能不能请你回家之后再来一趟,帮忙把萌萌的换洗衣物和用品拿过来?」 
「……我知道了。能不能帮我写个物品清单?」 
「那倒是没必要,能记住」 
「不,请写一下。我对自己的记忆实在没什么信心」 
我带着自嘲的意味朝自己太阳穴指了指,医生耸耸肩苦笑起来。 
「好吧,那就来我书房吧」 
「哥哥,这次别跟虎丸纠缠了,要快点回来喔」 
我背对着萌萌答应之后,跟着医生离开了病房。 
出了病房来到走廊,光线顿时变得昏暗。依靠着病房里漏出的微光,我跟着新屋医生的背影。 
「吶,再玩最后一次抽鬼牌吧」 
「什么什么,抽鬼牌?我也要加入」 
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从病房传到身后。听着就像留宿活动一般的欢笑声,我感到自己的忧心变得越来越沉重,就像从周围的昏暗中析出一般沉澱在心底。 
「稍等片刻,这就给你写」 
新屋医生来到的,是位于走廊尽头的我没见过的房间。 
这是一间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昏暗书房里,几乎将墙壁完全挡住的大量书架令本就狭长状布局给人以更为强烈的压迫感。 
即便这么多书架还是没能放完的书,在地上到处堆得像蚂蚁窝似的。医生大概是真打算马上办完,让我在走廊上等待后便打开檯灯走向了书桌。 
「我说亚季君。记忆无法回覆是会令人感到不安,但太过在意也不太好啊」 
新屋医生一边在字条上振笔疾书,一边说道。 
「是这样吗……」 
「你不用担心,记忆必然会恢複。现在及时享受青春也是很重要的。不过像萌萌那样闹得太疯也很伤脑经就是了」 
「是吗」 
我听着笔尖疾驰的沙沙声,从摞起的书中拿起一本。书形的灰尘印记清晰地残留在下面的书上。这让我从过于严整而觉得有些冰冷的新屋医生身上发现了几分人味儿,于是鬆了口气。 
「吶,医生」 
「嗯?」 
「萌萌真正的病是什么」 
医生的笔停下了。 
总觉得听到了什么尖东西陷下去的声音。 
「……不说了是感冒么?难道还希望萌萌患什么重病?」 
极为短暂的间隔后,新屋医生微微一笑。从那笑容上看不出丝毫隐瞒和虚假。但就算这样,这反击也未免来得太快了。若非时常戒备着这样的提问,是不会开出那种玩笑的。 
「明明只是普通的感冒,萌萌却偏要指定四站远的这家医院么?」 
「因为要花钱啊,萌萌不也说过吗?」 
「医生说刚才会出返程的计程车费,那么来时就是萌萌出的计程车费」(※译注:日本计程车费相当昂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