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嘿咻,喔嘿……哎,受够了」
莲杖家的大门状态不怎么好,钥匙很难转动。
把钥匙插进锁眼之后这样那样地弄了十多分钟,但要是就是转不动。可恶,萌萌一不在我就没法进家门了吗。话说,萌萌那丫头平时都是怎么开这锁的来着。
「门要稍稍往上抬喔,哥哥。然后一边念『一直以来辛苦了』一边转动钥匙。然后就能转动了」
以前萌萌这么说过,可我往上抬了还是转不动,一毫米都转不动。难道那句慰劳的话真有用么。再继续站在门口掏钥匙孔,恐怕会让附近的人误会了。
「……一直以来辛苦了」
我服软地这么念着,再去转动钥匙。钥匙纹丝不动。
「哪儿能开啊!」
我自暴自弃地把门一拉,门发出噶拉噶拉的声音轻易地滑动了。
原来开着啊。对了,最后出门的是真咲和八叶同学,所以没上锁。真是太不注意了。算了,反正我们家家计得连外人都看得出来,哪儿有小偷会专程往里闯。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跨过门槛,结果跟从里面出来的硕大虎纹猫对上了眼。
「猫咪……」
……还真有入侵者。
虎纹猫就像在说「竟然回来了」一般,咋舌似地叫了一声后,不慌不忙就那么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原来如此,他就是传说中的虎丸氏么。
餐厅里还残留着晚餐的香味。
在餐桌上,餐盘和铁板照原样被搁置着,地上散乱着酱汁的塑料瓶和鱼乾包装袋等,可以想像现场多么混乱。椅子被不自然推开的地方,那应该就是萌萌倒下的地方。仔细地看着那里,就像杀人现场用白粉笔画的印记。
那躺下的状态也算跟电视里名侦探那种粉笔圈出来的形状一致。桌子下面能看到萌萌掉的黑色发卡。
「牙刷换洗衣服还有……鞋子」
医生说完全能直接记住的物品清单,实际上比想像中要多很多,写在纸上是正确的选择。这些东西,我哪儿一个个都记得住啊。
在门口捡起鞋子后,我走向盥洗处。用塑料袋包好了牙刷,然后是……
「什么……生理用品?」
拿着清单的手指颤抖起来。
……那个医生在想什么啊。怎么能让我来拿那种东西。再说了,我又不知道放在哪里。就当没看到,继续下一项吧。
「换洗衣服,应该在二楼吧」
楼梯轧轧作响,我登上二楼。这次我可以无所畏惧地打开萌萌的房门。
「……咦,没有啊」
这时我才注意到,萌萌的房间里没有壁橱。那么,是在一楼吗?我了解萌萌的什么东西呢……衣服后面再说,接下来是……
「内衣么」
……嗯,这个能知道……我这个大哥简直要完。
我打开白色衣柜右上方的抽屉,里面是简素内裤专区。怎样,萌萌。说到你放内裤的地方,你哥哥我连颜色配置都一清二楚。
接下来,该选哪个好呢。据说女生会根据当日的心情来决定内裤款式。能让萌萌打起精神来的是哪个呢。不,等等,为什么在精挑细选啊,恶不噁心。这个时候,凭自己的喜好果断决定就对了。不对不对,为什么是按喜好啊,喂,适可而止啊我。想想都什么情况了,怎么一到这个衣柜跟前总会丧失理性啊。
「真是够了,快点挑吧」
我捂着眼睛把手伸进抽屉。
「……嗯?」
我在柔软的触感底下感觉到明显的异物,把手抽了出来。
「刚才那是什么?」
我再次慢慢把手伸进去,分开大堆的内裤,里面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塑料收纳袋。那是在百元店就能轻鬆购得的,带密封条的塑料文件袋,就埋在薄薄铺上一层内裤下面……不会,应该说是『藏』更加準确。
我把文件袋从抽屉里抽出来,里面的东西不打开密封条也能看到。
「……葯」
文件袋里放了好几种葯和处方签,都是新屋医院开出的,应该是萌萌的常备葯吧。为什么要收在这种地方?我关上抽屉,有拉开下面的抽屉。这里是专门放白色内裤的,结果从里面也找到了。就跟上面的一样,内裤下面放着塑料文件袋,文件袋里放着一叠纸,上面从身高体重记录了各种身体相关数值。这应该是每月的健康检查结果。我觉得不应该只有这些,又把手伸向再下面的抽屉,然后打开。藏在里头的文件袋里的东西,给人感觉跟之前的有些不同。
「……什么啊,这是」
那是一叠密密麻麻地印着机打文字与图表的纸张。
『免疫缺陷综合征』
用订书钉钉起来的摺叠纸的第一页上,列印着这样的标题。我听说过,医生有告知义务。医生对实施医疗行为前,有义务对患者讲解病状及治疗方法,让患者明白。新屋医生对萌萌应该充分地进到了告知义务。
「但就算是这样……」
我随手翻开複印纸,随便捡了些文字看,然后想要苦笑的心情不自觉地涌了上来。
「……这还真符合新屋医生的作风呢」
太难懂了。逐一细分地详细解释倒也算了,总之文章过于生硬,完全读不进去。一想到萌萌被到读这个的时候眼睛打转的样子,竟不合时宜地想笑出来。要把这满载着专业术语的说明书不留死角地全部读完,还不晕头转向才怪。
「……咦?」
想到这里,翻回到第一页的时候,我不由得惊呼出来。
「……什么啊,这是」
眼睛盯在了那里之后,再也无法挪开了。不,是没必要挪开。是这样啊,根本没有全部读完的必要。对我来说,标题下面的第一行,足以代表一切。
「啊啊……啊啊……」
在我脑袋里零星散布的事象,逐渐连接成一串。複印纸从指间滑落,在地毯上散开。
「原来是这样啊……萌萌」
之前所有异样感,随着力气从我全身散去了。
☆
「欢迎回来,亚季君。嗯?外面下过雨吗?」
新屋拉开大门后,马上便察觉到挂在我肩头和头髮上的雨滴,然后迅速地原地帮我抖落下来。
「是的,一出家门突然下得好大,但一会儿就停了。交代的行李拿来了」
我提起圆点图案的纸袋向医生示意。
「辛苦了」
「只不过,有几样东西没找到……」
「这也没办法。最不济,有衣服和鞋子就行了」
「嗯,我这就拿去病房」
我从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身旁穿过,走进接待室,正準备直接走出诊察室——
「亚季君」
这时被医生叫住了。
「什么事?」
「……」
转过身去,只见新屋医生很少有地欲言又止,移开目光。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双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在里面抓挠着。
「关于萌萌的病……」
「嗯」
「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想你也无法维持现状了。所以……」
「没关係,就维持现状吧」
「嗯?没关係吗……」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停了下来。
「我想继续跟以前一样,就当不知道病的事情。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没有任何问题。你这样,真的没关係吗」
「是的。医生您不也说过吗?萌萌出于自己的考虑选择了保密。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已经没关係了。既然萌萌不希望我知道,那我就继续不知道吧」
「是吗……」
「是的」
远处响起的救护车警笛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新屋医生直至声音听不到前都在默默盯着我眼睛……
「……对不起。这么长时间,一直都对你隐瞒真相」
说着,他低下了头。
「为什么您要道歉」
医生有保密义务,既然身为患者的萌萌希望这样,那么新屋医生即便对身为萌萌家人的莲杖亚季都不能言明实情。
「……对不起」
即便如此,医生还是没有抬起头。这大概不是出于他医生的身份,而是在那之上的什么。
「医生,您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欸?」
「我听萌萌说过了,医生跟我们过世的妈妈关係很好。只因为这样,为什么做到这种程度……」
医生镜片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
「关係好……这样啊,萌萌是这么说的呢」
医生就像在确认这发音的感觉般低语道。
「不对么?」
「这个嘛,一对半一半不对吧。我的确和年轻时的香织小姐……也就是你们母亲关係很好,但整整意义上跟他关係要好的,是我的哥哥」
「原来您有哥哥啊」
「是啊,我完全无法插入他们两人之间呢」
新屋医生这么说着,微笑起来。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犹如喜悦、悲伤与后悔相互交织而成的平静笑容。
「吶,医生」
「嗯?」
「您喜欢过妈妈么?」
「…………这个问题嘛」
医生短暂屏息,抬头望向天花板。
「我想,没有那个人会喜欢不上香织小姐吧」
医生以成年人的狡猾,微妙地用笑容把问题糊弄过去。
他大概现在依然喜欢着妈妈,看到他的笑容,我说不出为什么敢这么肯定。
「我先走了」
「亚季君」
我準备去病房,医生再次叫住了我。
「或许你会嫌我啰嗦,但我还是要是清楚。萌萌她对你隐瞒病情,绝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萌萌她……」
「不想让我这个哥哥为她担心,所以瞒着……是吧?」
「亚季君……」
「没事,这我也明白」
一小时前还怎么都无法理解的原因,现在我能彻底接受了。
「谢谢你,医生」
……若是,明白了那一起都是谎言的现在。
☆
「萌萌,我进来了」
我在心里把一小时前相同的话重複了一遍,把病房的门打开最小限度的缝隙钻了进去,反手将门带上。
好闷热。窗户紧闭的病房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热气。我轻轻地走到窗户前,把玻璃窗滑开三分之一,吸收雨水后的柏油路面的气味随即灌入病房。
「……哥哥?」
就像是被雨的味道吸引了一般,萌萌的声音传了过来。
「抱歉,吵醒你了?」
「……本来就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