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交換真心

第二天·早上——

「嗯……果然不行……」

就寝之前，我将希望赌在了自己的恢複能力上，但并没有效果。昨天脸上被鞭子抽到的地方不仅没好，还肿得更厉害了。

「我想想……该怎么藏起来……」

我从行李中取出化妆盒，坐在了梳妆台前。同样已经醒来的妮莎站在我的身后，露出了一副颇有意见的模样。

「妮莎，怎么了？」

「主人……我昨晚也说过，比起化妆隐藏，想个适当的理由涂上伤葯应该更好呀……？」

我对妮莎的提议摇了摇头。

「不行。罗瑟琳大小姐那么聪明，看见这个伤痕肯定立刻会察觉到我是代替她承受了抽打。她一定会责备自己。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但是……！」

「妮莎。我对罗瑟琳大小姐抱有的感情是献身的、无私的。不……严格来说既不献身也不无私……我是出于我的私心、我的慾望，不想让罗瑟琳大小姐受到伤害，想让她幸福。将自己的任性妄为强加给了她……因此，我若是以这幅姿态站在罗瑟琳大小姐面前，罗瑟琳大小姐定会察觉到事情的全部。这样一来就会变成我代为受之是想要受到夸奖——」

我拿出搽粉，同时透过镜子看向了妮莎。

「妮莎？你想看到主人不知羞耻、幼稚至极的模样吗？」

「……不想——」

「那就好。我会用搽粉和其他化妆品想办法隐藏起来——」

现实世界里有种十分发达的特殊化妆技术，隐藏伤痕自不用提，甚至能将面相换成他人样貌。但在这个世界并不通用。我不是做不到，而是需要特殊的材料和準备工作，此事并非一朝一夕。

因此，我一面向妮莎确认是否有隐藏起来，一面用搽粉和其他化妆品藏起脸上的肿起来的地方。等不凑近看就看不出来之后，我为罗瑟琳大小姐做好早餐，前往了地牢。

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几个关係很好的厨师和我说了说话。前往牢房的途中又有几个女僕和佣人找我聊天。他们都没注意到我的伤痕，我便觉得不会有问题——

「罗瑟琳大小姐，早上好。您今日也美丽万分」

「嗯……？」

罗瑟琳大小姐和平时一样，坐在椅子上看着书。她看到我的脸之后，立刻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这是今天的早餐。煎软蛋卷、用鸡腿肉和洋葱加上根菜做的汤、麵包、用热水烫过的沙拉。做沙拉的蔬菜没有使用肥料，又新鲜又乾净」

「…………拉普达，你过这边跪到地上抬起脸来」

自我进入地牢的一瞬间，罗瑟琳大小姐就紧紧盯住了我的脸。她没有看早餐，也没有听我说明，而是如此说道。

「……是」

我按照罗瑟琳大小姐的命令，走到罗瑟琳大小姐面前，跪在地上看向了罗瑟琳大小姐。

「…………」

罗瑟琳大小姐一语不发紧紧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毛巾轻轻擦了擦我的脸。

「……拉普达，这是什么？」

我化的妆被卸下，细长、赤红、青黑色的伤痕显露了出来。罗瑟琳大小姐看到之后，声音中带着怒气，问道。

「其实我昨天从阶梯上摔了下去……」

「不要撒谎！！」

自我开始侍奉以来，罗瑟琳大小姐第一次失去理性放声大吼。

「……罗瑟琳大小姐——」

「我知道……这个……这个伤痕……是哥哥和母亲经常用的鞭子留下的……我经历过，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您说的没错……其实是我昨天在少爷面前露了丑……」

「你又撒谎——」

判断无法继续隐瞒之后，我便想了一个合适的借口。但罗瑟琳大小姐就连这个也看穿了。

「妮莎，把药箱拿来」

「是」

妮莎跑回了房间。

「……昨天……晚上，我有一股十分讨厌的预感，就醒了过来。我一定是感觉到哥哥要来。但那股讨厌的感觉停下之后，没有来这边，不久就离去了……我以为是我的错觉……现在看来是你代我受过了吧——」

「…………」

罗瑟琳大小姐流着眼泪，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面颊。

「罗瑟琳大小姐……您不该为了我流眼泪」

「我不许你决定我眼泪的价值——！」

自我见面以来，罗瑟琳大小姐第一次失去冷静大声喊叫。

「……是我失礼了——」

我什么都没有回答，陷入了沉默。这段时间里，罗瑟琳大小姐一滴一滴眼泪流个不停，擦拭着我的面庞。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罗瑟琳大小姐昨天也这样问过，但我感觉今天这句话、现在这句话，发自于她的真心。这句话想要探明我的真意，探明我的心底——

「因为我爱您——」

因此，我露出严肃认真的表情，正面看向罗瑟琳大小姐那美丽的面庞、那赤红的双眸，明确回答。

「…………！」

听到我的回答之后，罗瑟琳大小姐倒吸了一口气，白皙的面颊红到了脖子根。

「你、你是真心的吗？」

「是」

「～～～～！够了，我要开始处理了！」

罗瑟琳大小姐不肯和一脸严肃的我对上视线，她看到妮莎回来之后这样说，切换了话题。

「身上也有」

「果然全身都有啊……」

「是。多到让我想把怀亚特杀掉」

「妮莎，抱歉……因为我的缘故，给你也添了麻烦……」

「没有，我……」

「是我让你最重要的人受了伤」

我什么伤都没有——妮莎正想这么说，罗瑟琳大小姐一句话深深刺进了她的内心。她虽没有表露在脸上，但还是惊讶地稍稍睁大了眼睛。

「……大小姐，并不是这样。主人只是擅自受过，请您不要这么说。还请您说一句干得很好，用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夸奖他。这样做主人反而才开心」

「是吗……说的也是……拉普达干得好。虽说你是自己倒贴过来，但做得很好。我就亲自为你处理伤口，以作褒奖。我事先声明，你无权拒绝」

「是！幸福之至！罗瑟琳大小姐大慈大悲！」

罗瑟琳大小姐亲手为我的脸涂上软膏，贴上了葯贴。

「罗瑟琳大小姐亲手为我贴上药贴……我拉普达永远不会把这葯贴撕下！」

「呃、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但洗澡的时候一定要撕下来。在你伤好之前，我会一直给你贴，你一定要记住」

「是！罗瑟琳大小姐，非常感谢！」

——

————

——————

处理完伤口，吃完早餐、午餐、晚餐，如平日一样让妮莎帮忙沐浴之后，两人离去了。罗瑟琳躺在床上，独自一人陷入了沉思。

「拉普达……妮莎……」

她心里只在想一件事——自己可以相信那两个人吗？

罗瑟琳自懂事起生活在上上任侍从、奥莉维亚的爱情之下，她当时还不会怀疑别人。

她甚至连父亲爱德华、母亲伊莎贝拉、哥哥怀亚特心情不悦的时候为了对自己施暴来到地牢，都觉得是必要的行为。讽刺的是，自己只在那个时候才把他们当作血亲。

对于罗瑟琳来说，亲人就是对自己施暴、辱骂自己的存在。尤其是母亲伊莎贝拉，她只来见过自己两三次。此外，罗瑟琳也记不清哥哥和父亲的长相。所以，罗瑟琳觉得奥莉维亚才是她真正的母亲，就像家人一样。因此，她在听说奥莉维亚死去的时候，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痛苦到只能喝几口水。

后任玛丽让罗瑟琳懂得了人类的阴暗面、信任他人的风险，让她学会了不能相信他人。

但是——

「拉普达……」

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罗瑟琳感受到的是恐惧。

虽然罗瑟琳只认识奥莉维亚、爱德华、伊莎贝拉、怀亚特、伊莱亚、玛丽六个人，但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罗瑟琳就理解到他并非常人，汗毛倒竖了起来。

这不是因为他五官端正，而是因为他的气质明显异于常人。

但紧接着，她便感受到了一股和奥莉维亚一样的温柔，可以称之为母性、父性的温暖。妮莎也是一样，罗瑟琳从她身上能够感受到了一种如同亲生姐姐一样的亲近感。

自己真的可以相信那两个人吗？他们不会背叛自己吗？那两个人会不会在得到自己的信任之后，用在某些地方上呢？不过追根究底，自己并没有这样的价值。就像这样，罗瑟琳一直在思考同一件事。

但在最后一刻，她总是会想起拉普达抱着自己对自己说「感谢您生于这世上」、代替她承受下一鞭就能让人失去意识的猛烈抽打、并且还打算将其隐藏起来。

「而且……」

【因为我爱您——】

罗瑟琳知道，这句话既无其他图谋，也并非甜言蜜语，而是发自其内心的真情实感。他真是太奇怪了。他知道只有父亲、母亲、哥哥、伊莱亚才知道的自己，还将其谎称为受到了天启，总之就是十分可疑。

但是——

【因为我爱您——】

这句话在脑海挥之不去。自己从未被奥莉维亚以外的人爱过。拉普达……那个男人真的爱自己吗？为什么要爱这副模样的自己呢？他又是爱自己的哪里呢？

「我……可以相信他们吗……？」

就像奥莉维亚那时一样，自己能够将真心託付给那两个人吗？不会被他们背叛吗？有句话叫绝望总在希望之后。就算将真心託付了出去，他们惹得哥哥不悦，想必很快就会被赶出宅邸。

这样一来，自己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们。对于无法从地牢中脱离的自己来说，这与死别无异。就是因为害怕这些，自己才无法相信他们——或者说是不愿相信他们。这也就是说，自己的内心其实早已容纳了两人——

罗瑟琳心里想着这些，不久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