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恐怖行动发生的当晚,一则出乎意料的新闻被报导出来。
案子似乎没有死者,被送到医院的伤患都没有性命危险。炸弹设置在无人月台,只有负责搜索可疑物品的铁道警察受伤。
安藤跟荒川一起确认新闻节目。
虽然内容值得高兴,但也有些令人在意的部分。
「不过再重新思考一下,就会觉得怪怪的。如果想要造成死亡,就不需要做出爆炸预告。笃人小弟的目的果然不是杀戮吧。」
荒川始终用「小弟」的方式称呼笃人,所以安藤也不想骂了,放弃了。这可能是他个人的记者理念吧。
安藤喝光宵夜的饮料之后,说道:
「我同意你说渡边笃人的目的不是杀戮,但没有死者只是出于偶然,铁道警察就算被炸死也不奇怪。我要不断重申,你不要太拥护渡边笃人。」
第一次爆炸导致许多人无法顺利上班,这给日本的经济造成很大损失,毫无疑问也会多少影响股价。甚至听说离开车站的人们塞满道路,妨碍了货运公司和紧急车辆运行等等。而且不只直接受害,还有所谓精神层面的损害。在第二次恐怖行动预告之后,究竟有多少人感到不安呢?这不是没有直接造成死亡,就可以原谅的问题。
「而且渡边笃人的行动太过利己。」安藤接续说明。
「利己?」荒川回问。
安藤用下巴努了努电视。
「设施的职员、恩师、高中朋友全都成了媒体的贡品。」
电视里面拍出记者正在引导摄影师前进的画面,摄影机拍到的是渡边笃人过去就读的高中校门,上面虽然打了马赛克,但有兴趣的人马上就可以看出来吧。
「即使只有十五岁也能想到这点,不对,他本人应该最容易预料到吧。他应该也抱持了相当的觉悟,只要进行了下一段恐怖行动,可能真的会造成人员死亡。」
即使第一次爆炸没有人员死亡,但只要有第二次、第三次,或许就会出现牺牲者。
至少安藤无法像荒川这样拥护渡边笃人。
安藤接着着手寻找富田绯色的联络方式。
线索只有八个月前他从渡边笃人那儿听到的片段情报。只有本名、年龄和大概的住址,但如果是年轻人,或许有机会透过SNS发现认识他的人或者他的同班同学。
安藤并不想随意介入加害者的交友圈并扰乱他们,但这是杂誌记者常用的手法。这次安藤真的没办法选择手段。
他默默地在SNS上寻找,这时桌子对面的荒川搭话过来:
「说来笃人小弟有见过富田绯色吗?」
「按照渡边笃人所说,他似乎曾与富田的父亲见过一次面。当时为了和解交涉而交换过联络方式。」
「可是即使知道住址,富田绯色也被关在设施里面吧?」
「富田接到的判决结果是少年感化院的一般短期处置,只要过六个月就差不多可以离开了吧。」
安藤转述渡边笃人所说的内容。
荒川大声说:
「就算他只有十三岁,但也不至于只要关六个月吧?」
「那个案子的原因不是纵火,而是乱丢烟蒂。而被他乱丢的烟蒂点燃放置在外的灯油火,一口气延烧开来,他并没有承认那是刻意为之,甚至该说这样的处分算重了,可能是从他过往的非行经历,还有家庭环境以及生活态度不良来判断才下了这样的处分。没有判处保护管束就不错了?」
进入少年感化院的时间长短判断基準比起所犯的罪,更重视少年本身需要保护管束的程度。
说极端一点,即使犯行轻微,但只要没有能接收非行少年加以保护管束的人,且又是深夜游荡、吸毒的累犯,在少年感化院的时间就会变成长期。当然,也有相反案例。即使罪行兇恶,只要家庭环境合格,少年法也可能只会判处短暂刑期。
「很遗憾,这种事情在少年犯罪的世界可是很普遍的。」
还有很多更夸张的事情,这绝对不是什么特别案例。
「那个,我可以问一件事情吗?」荒川说。
安藤脸上露出「什么事?」的表情。
荒川的嘴抿成一条线问道:
「安藤先生为什么当上少年犯罪专门记者?」
「你问这个要干嘛?」
「老实说我已经开始觉得很洩气了。所以我想,为什么安藤先生能够一直追蹤这类案件呢?」
荒川口气轻佻地问道。
这家伙搞什么?
安藤綳起脸。追蹤犯罪案件的记者只要彼此不是很亲近,都不会太随便侵犯同业的个人隐私。因为很有可能是犯罪的受害者或当事人。
而眼前这个菜鸟记者似乎没有理解到这一层现实。
安藤简短地说明:「因为我也亲身体验过。」
「你是少年犯罪的受害者吗?」荒川的声音带着惊讶。
「别再追问了,不是什么听了会开心的事。」
安藤打发了荒川之后,将意识投注到眼前的电脑,但画面上的情报却没能进入他的脑中。
都是这家伙害的,原本收藏起来的激情快要再度满溢而出。
三年前,安藤被一个十四岁的畜牲夺走了情人。
‧‧‧
安藤过去有一个情人。
井口美智子。
他们大学就认识了,在安藤当上周刊记者之后开始同居,两人是在有考虑结婚的前提之下交往。
当美智子因为工作出差去外县市时,发生了案件。
她似乎在车站前撞见了中学生之间的霸凌事件,正义感强烈的她,似乎教训了中学生们一顿。
但那似乎触犯了少年的逆鳞。
加害者少年名叫灰谷谦,当年十四岁。
在场受到霸凌的少年证词表示,灰谷谦持续痛揍美智子,直到她动也不动为止。美智子而后被送到医院,但在三天后身亡,死因是急性硬脑膜外血肿,很明显是少年的暴力行为造成。
少年审判的结果是长期收押少年感化院。
但安藤终究是无法原谅,他无法接受杀害美智子的少年竟能这样悠悠哉哉地活下去的事实。
安藤利用身为记者的管道,调查出灰谷谦的相关消息。灰谷谦出狱后,离开父母身边,以超市店员身分工作。从他跟其他员工之间的关係来看,很明显隐瞒了曾经杀过人的非行经历。
安藤把一切写成报导,虽然没有直接记述,但留下了只要有心,就能够找出灰谷谦工作的超市和他本人的相关情报。
这是报复。
灰谷谦于是辞职并失蹤了,安藤并不知道他在那之后的末路为何。可想而知,一个没有学历、经历,也没有容身之处的少年,将会走上悲惨的人生吧。
但这并不能疗癒他的伤悲。
在那之后,安藤仍持续追蹤少年事件。
‧‧‧
安藤寻找线索直到深夜,总算找到一位表示如果愿意支付情报提供费,就能提供住址线索的少年。虽然安藤对于贩卖个资的小孩也不是心无所感,但以他的立场不可能劝诫。在他把消费礼物卡的照片传送过去之后,一张照片回传过来,似乎是小学时代的富田绯色寄出的贺年卡,明信片正面写了住址。
时代真的变得太方便了,这比起挨家挨户查找富田绯色的住处快多了。
安藤就这样在编辑部过了一晚,隔天早上往富田绯色家去。
他把荒川留在编辑部,要他负责对应提供情报者和即时收集新消息。
安藤为了前往富田绯色家上了计程车之后,司机跟他搭话:
「客人,您运气真好,现在一般很难拦车呢。」
「为什么?」
「因为新闻报导的少年爆炸案?的关係,有很多人都避免搭电车,改搭计程车了。毕竟要是遇到爆炸就太糟糕了,而就算不是如此,也有很多人因为电车停驶而动弹不得对吧?」
安藤隔着车窗望向新宿街道。这么一说,确实让人觉得汽车和行人都比平常多。
渡边笃人造成的影响正在扩散。
早报和谈话性节目都搬出了他的话题,找来教育学家、社会学家、前法务教官等知识分子,谈论过去与现在的少年犯罪倾向。
然而,至今仍未报导出犯人已经遭到逮捕的新闻。
安藤来到贺年卡上所示的住址。
那是一处寒冷的地方小镇,同时很偶然的,也是与安藤有一定关係的城镇。他对这地区的状况有印象,就是缺乏主流产业,走上高龄化,在日本随处可见的城镇。
富田绯色居住在木造公寓一楼,那栋公寓的屋龄应该有三十年了,墙壁上看得见裂痕。
安藤看了看信箱。
里面塞了通信贩卖的邮件,收件人名上打着「富田」二字。
安藤按下门铃,但迟迟没人应门,不过确实感觉得到里面有人。
虽然不想这么做,安藤仍试着说出半是威胁的话语,他说自己是记者,知道住在这屋里的少年过去做过什么。
屋里传来踹墙壁的声音。
接着看起来应该是富田绯色父亲的男子出现,那是个块头很大的男子,表现着不甚欢迎的态度,不情不愿地让安藤入内。
安藤确认了一下放在玄关的鞋子数量,判断他们可能是单亲家庭。水泥玄关摆了室外用篮球,摸了才知道上面满是灰尘。
开放式厨房有一位少年。
他坐在桌子旁边瞪向安藤他们,这位少年应该就是富田绯色吧。
「昨晚警察已经来问讯过了。」富田父亲开口。「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他和渡边笃人一案没有关联,没什么能说的。」
果然警察已经採取行动了啊。
警察应该也会一一过滤渡边笃人可能接触的对象吧,想必应该派出相当人力处理此案。
富田绯色是一个细瘦的小孩,虽然有着类似父亲的傲人身高,但看起来却有些软弱,让人联想到草食动物。或许因为紧张的关係,他始终垂着头。
「你可以把告诉警察的事情再跟我说一遍吗?」
「我如果老实告诉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写成报导?」富田绯色开口,声音没有霸气,不专心听甚至会听漏的程度。
安藤点了点头,让对方安心。
「在身为一个记者之前,我毕竟是个人,如果你没有做任何坏事,我就不会对你不利。」
但没有明说不会写进报导。
富田绯色似乎这样就上钩了,只见他安心地放鬆了表情。
「我跟警察说,我和渡边笃人见过一次面。」
安藤抽了一口气。
「渡边笃人果然有来找你啊。」
富田绯色一脸忧郁地点点头。
儘管安藤就是预料到这点才试着来採访富田绯色,但实际从本人口中听到,仍无法掩饰惊讶。
渡边笃人或许真的是为了报复而行动。
「大概是去年十月吧,一个不认识的男的突然来我家,他说他是渡边笃人,我被他带到附近的杂树林。」
那是渡边笃人跟比津交谈过之后没多久的事。
「你们讲了些什么?」
「没说太多。我总之拚命道歉,就这样结束。渡边笃人带着意料之外的平稳态度离开了,所以我完全不知道爆炸案是怎么回事,我真的只有跟他讲了一点话。」
他不断强调自己只有跟他聊了一下。
这家伙的证词听起来就很假。
「真的只有这样吗?」安藤再次确认。
「是的。」
「渡边笃人没有兇你吗?」
富田绯色默默点头。
富田的父亲接着插嘴道:
「记者先生,够了吧。我儿子不都这样说了,那是警察也相信的内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