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躺着,有人来帮我撑伞了。
雪停止落在我身上。
「笃人。」撑伞的人开口。「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取回将要失去的意识。
我缓缓回想状况。
对了,我的复仇行动窒碍难行,我从灰谷谦老家逃了出来,之后在百花盛开的公园倒下。
我看了过去,梓就站在那儿。
她用折伞盖住我的身体。
接着拍掉我身上的积雪,用小小的手拍了好几次,拨开所有积雪。我为了躲开她的手而起身。
我不需要她帮助。
我不想灰谷谦的妹妹帮助我。
「我听妈妈说了。」梓对我说。「你真的是哥哥造成的受害者?」
「是啊。」我回答。「你哥哥杀了我的家人。」
应该是全部听母亲说了吧。
我从长椅起身,积雪落下,身体冷到骨子里了。如果不找个温暖点的地方去,应该会感冒。
梓将我的包包拿来了,我立刻接过包包,穿上大衣。
我向梓道别,轻轻挥了挥手。
「不过妳放心,我不会再来见妳了。」
当我打算离去时,梓抓住了我的手臂。
这是怎样?
我正打算甩开时,她说:「欸,能不能让我帮你?」
我瞬间无法理解她说的「帮」是什么意思。
梓的眼神认真,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眸。
「说不定我可以联络上哥哥,我知道他的信箱。但因为我发信给他他都不会回,所以我也不确定这个信箱他还有没有在用就是。」
笑死人。
我早就从富田绯色那里问到这种程度的联络方式了。
我用力甩开她的手臂。
「我不懂,妳为什么想要帮我?」
她应该知道我拿菜刀威胁她的妈妈。虽然我对谦的家人没有恨意,但我仍想亲手捅死谦本人。
梓微微点头。
「我没办法放下你不管。」
我差点爆笑出声。
「什么意思,妳以为自己捡到一条弃犬?」
这家伙还没理解状况吗?
这话听起来甚至像是侮辱。
「我是不太想说啦,但妳觉得我很亲和实在很可笑耶。从旁观的角度来看,就是一个被霸凌的小孩跟一个偶然相遇的同年龄孩子熟识起来,然后觉得很开心而已。妳甚至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演出来的。」
「不是这样。」
梓大声了起来。
我没有理她,因为她看起来就像是被说中了。
「受伤了吗?不过我嚐到的痛楚远远超过妳。光是知道实夕死了,但灰谷谦的妹妹却还活的好好的,对我来说就只有徒增压力。」
这些话残忍到连我自己都傻眼。
但这毫无疑问是我真正的想法。
梓一定无法想像,每次听她述说快乐的学校生活时,我有多么愤怒地颤抖着?
她现在也扭着一张脸,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我别过脸去,立刻离开。
梓很轻鬆地说要帮我。
我觉得根本乱七八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同意。
我走在雪中,整理自己与梓之间的关係。
受害者家族与加害者家族,我的妹妹死了,灰谷谦的妹妹还活着。
像这样一一列举之后,虽然是演技,但我都觉得我跟梓亲近地交流的行为,让我很想跟实夕赔罪。
我启动智慧型手机APP,删掉了梓的联络方式。
我失去了最后留下的联络对象。
我失去了寻找灰谷谦的线索、向灰谷谦家人报复的勇气,也完全没有同伴。
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
抵达车站之后,梓等在那儿。
她在剪票口前盯哨,简直就像守门人那样。
「真缠人。」我嘀咕。离开这个小镇的交通手段只有电车,这距离不是我可以徒步回去的。我没地方可以逃了。
为什么她比我先抵达车站呢?我瞬间思考着,答案只有一个。
打从一开始,她告诉我的就是绕远路的走法,儘管我无法推理她为何这样做。
我无可奈何地走近剪票口,她说道:
「请告诉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
我像是要赶走她那般挥挥手。
她没有问到重点,这又不是小孩子吵架。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如果妳觉得这样不能接受,就被霸凌一辈子吧。」
我打算经过她身边。
却被她抓住了手臂。
「我不喜欢那样。」
「为什么?因为希望自己好吗?」
我嘲弄似地笑给她看。
即使我这样抛出露骨的恶劣话语,梓依然不动声色,只是紧紧抿着嘴唇。
「我一直认为那样是对的,因为我们是加害者的家人所以不能幸福,只能一直承受霸凌。但即使这样做,也没能帮助井口小姐的家人和笃人什么,这只是一种自我满足。」
梓放开我的手臂,低头致歉。
「对不起,我没有察觉你的痛苦。」
我没办法马上反驳她的说词。
我心里确实有希望加害者家人不幸的情绪,但就算她们真的陷入不幸,对我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看着梓,心里这样想。
但我还是搞不清楚。
她为什么说想帮助我。
我以挑衅般的口气说道:
「怎么,妳该不会迷上我了吧?」
「是啊。」
她乾脆地承认了。
「不过刚刚失恋了就是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话。
不过,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能够接受。
「……这样啊。」
我说道。
「如果是这样,我还真做了很过分的事呢……」
这超出了我的计算。
我原本只打算把她当成普通朋友对待,但在她心中似乎不是如此,她把我当成异性看待。以我们的年纪来看,或许甚至可以说这样比较理所当然吧。
我不仅欺骗了她,甚至利用了她的爱慕之情,加以践踏。
「虽然我这样说有点那个。」梓开口。「笃人你确实做了相当过分的事情喔,对我来说这可是初恋。当同班同学请我喝饮料,等我回过神来发现皮夹被偷走,一个人孤伶伶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是你来找我搭话。跟你讲电话的时候,是我人生最美妙的时刻。」
但是,我却因为太利己的理由背叛了她。
若我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她或许有可能协助我──
她眼中噙着泪水哭诉着:
「即使如此,笃人仍是我哥哥的受害者,是我曾经喜欢上的对象。所以我才说,我想帮助你。」
她为了要说出这些,究竟苦恼了多久呢。
我无法立刻回覆。
正如我有我的故事那般,她也有她的故事。
无论怎样辩解,都不改我欺骗且利用了纯真、孤独少女的事实。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愧疚的关係,我于是很自然地接纳了她的提议。
比起跨越许多纠葛靠近过来的她,我觉得只是一股脑丢出激情的我很幼稚。
「……我想见灰谷谦,想知道我家人被杀害的真相。我无法保证在特殊情况下我会做些什么,如果妳觉得这样也没关係,我希望妳能帮我。」
我这么说,她轻轻点了点头。
「还有……」我嘀咕。「对不起,对妳说了些很恶劣的话。」
这是一点点向前的和解。
于是我和梓就这样,成了彼此协助的关係。
我们的交流从最坏的状况开始。
即使如此我仍跟梓在一起,是因为抱着或许可以见到灰谷谦的一缕希望;梓之所以帮助我,是为了帮家人犯下的过错赎罪吧。
虽然我们基于这样的情感勉强联繫着,仍不改关係险恶的事实。
我恨她哥哥。
梓则因为自己的感情被玩弄而有所怨愤。
我们的关係当然不可能好,总是吵架。
而且那不是像朋友或情侣那样,以恢複感情为前提的吵。我是真心怒骂梓,梓也会拚命辩解,甚至发生过我无法反驳她而逃走的状况。
我没办法全面信任梓,她所说的有可能全部都是谎话。她可能其实知道灰谷谦在哪里,只是瞒着我而已。
所以我跟梓说:「希望妳能让我看看妳的日记。」
当时,我在她家跟她碰面,我们自然而然就决定都是在她家碰面。
梓摇摇头否定我的提案。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看。」
「可以问原因吗?」
「因为我几乎每天都写了抱怨和愤恨……我认为里面的内容只会让你看了不舒服。因为有可能在某些地方吐露了加害者这方的傲慢真心话。」
梓很痛苦地垂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