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豆瓣
翻译:T&K
一、
恶鬼现身之时,正值春姬小姐去存生祭参拜完毕的归途之中。所谓存生祭,正是为感谢生命,互颂生之美好,并禁言一切死亡。乃自古以来例行祭典之一,于每年九月七日举行。往年的话回程会更早些,而今年却被神官挽留,出发得晚了。
途径的那片所在昔日被称为下栗村,如今仅余残损的民宅和荒芜的田野。往日便有妖物出没的传言,是以包括我在内的三条右大臣的家臣门时刻都保持着警惕。
当京城内传来宣告申时三刻(下午四时)的钟声时,突然捲起一阵腥风,天空猝然阴云密布,传来了鸟肌四起的寒意。伴随着雷鸣般的大笑,眼前立着一个全身只裹了一块虎皮腰巾的鬼,顶着牛一样的角,双眼瞪得老大。岩石一样的身躯好似肿起来般通体赤红。
「顺着紫藤花香过来一瞧,这姑娘是何等的美味啊。就待我从脑袋开始往下啃吧。」
鬼抿着大嘴,将通红的手臂伸向小姐,十个家臣齐刷刷拔出了刀。
「春姬小姐,快逃!」
我挥刀斫向恶鬼的脚,可那把剑却被钢铁一般的皮肤撞成两截。鬼哇哈哈地笑着,几乎要将周围的草木和废屋尽数吹飞。
就在这时,那个家伙从春姬的怀里一跃而出。
「你好啊,鬼呦。」
他是从五天前开始进府侍奉的男人,因为身长仅有一寸多一点,所以便自称是一寸法师,身体小到能装进茶杯之中,嗓门却出奇的大。第一次出现在府上的时候,把我等家臣都吓了一跳,但是春姬小姐却对他甚是怜爱,因而右大臣殿下也对他亲眼有加,将其算作家臣的一员。今天的参拜也得以同行。正是他那有趣的身段令神官惊奇不已而施以挽留,所以才出来得这么晚。
「是谁啊,就只听得到声音,连个人影都没有。」
鬼瞪着眼睛滴溜溜地搜寻着脚下。
「喂一寸法师,搞什么呢你,哪来回哪去吧。」
我们一齐朝他喊道,可一寸法师却根本听不进去。
「看哪儿呢?这里这里,你的大脚趾边上。」
「哦,是你么,好小只啊。」
「身子是小,却有足以匹敌一百个武士的豪气呢。鬼啊,就让我一寸法师来当你的对手吧。」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恶鬼乐不可支地纵声大笑,弯下腰轻轻捏住了一寸法师的后颈,一寸法师哗啦哗啦地挥舞着针刀,自是碰不到鬼的半根毫毛。鬼快活地张开大嘴,把一寸法师放了进去,然后咕嘟一声吞到肚里。
「这家伙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春姬见此突变嚎啕大哭起来,但我们也无能为力,比起这个,仍得全力保护好小姐周全才是。
我横起刀瞪着恶鬼,可双腿却不住打颤几欲跌倒。
「好,乾脆把你们一起吃了吧!」
正当恶鬼朝我伸出手的时候——
「疼疼疼疼死了!」
突然间,恶鬼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正当我大惑不解的时候,刚刚被吃下肚子的一寸法师的声音骤然传至耳畔。
「喂,鬼啊,把我吃下肚里就是你气数已尽了,现在我正在你的肚里扎着针刀呢。嘿!」
「好疼疼疼疼啊!」
鬼就如搁浅在陆地的鲸鱼一样四处翻滚。
「可恶,你,你个混……」
虽然嘴上还在咒骂,可看起来它的肚里又被一寸法师拿刀扎了一记,正自痛不欲生。故意让对方把自己整个吞下,然后再用针刀扎它肚子,真是机智的做法啊。
鬼痛苦万分地挣扎着。
「我,我错了。」
恶鬼仰面朝天地告饶道,眼里噙着泪水,嘴角也淌下了唾液。
「鬼啊,迄今为止你也是作恶多端了吧?这种程度的惩罚还差得远呢。我会让你吃够苦头的。嘿,嘿!」
「疼死啦!快住手,我知错了,我会把我珍藏的宝贝献给你的!」
「宝贝?」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万宝槌。」
「行吧……江口兄,你都听到了吗?」
肚子里的一寸法师喊的正是我的名字。
「听到了,要怎么办?」
「虽说要劳驾大家一下,但能不能请各位从鬼的肚脐往胸口揉一揉呢?我想就着肚子的蠕动从它嘴里爬出来。」
「明白了。」
我催促着其余的家臣,众人揉着倒在地上的鬼腹。鬼并没有反抗,看来已然遭到了一寸法师的惩戒。
之后直到一寸法师出来为止,花去了不少时间。鬼虽然狂呕不止,但一寸法师就只是在肚里嚷着「还差得远呢」「再加把劲」,迟迟不肯出不来。这番折腾之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们和鬼都筋疲力尽,直至京城内传来酉时三刻(晚上六点)的钟声时,一寸法师才从鬼的獠牙间探出脸来。
「呀,不好意思,我的衣服卡在喉骨上了。」
虽说全身包裹着鬼的胃液和口水,散发着腐鱼烂虾的腥气,他却露出了若无其事的爽朗笑容。
二、
府邸之中,右大臣殿下正焦急地等待着春姬的归来。我们刚一入门,他就和侍女们一齐跑了过来,一边咳嗽一边拉着春姬的手,可爱的白猫也喵喵地缠在春姬的脚边。
「可把我担心坏了,在哪里耽搁了那么久啊?」
近来右大臣殿下有恙,身体状况不是很好。
「父亲大人,我不没有在路上耽搁,而是半途在下栗村被恶鬼袭击了。」
本就脸色铁青的右大臣殿下吓得浑身颤抖,侍女们也在一旁叫嚷了起来。
「请您放心,我并没有受伤,多亏了一寸法师出手相救。」
春姬向右大臣殿下讲述了从恶鬼袭来到获得宝物的整个过程,右大臣殿下盯着自己脚下的小人喊道「干得漂亮!」
「作为家臣,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情。」
一寸法师行了个礼道。
「真是个可靠的男儿呢。话说回来,那个所谓的宝物又是什么?」
「就是此物。」
春姬将一柄小槌交予右大臣殿下过目。那个把一寸法师从嘴里吐出来的恶鬼一边嚷着「拿去吧!」,一边抛下此物,就这样逃回山里去了。
「那个鬼把此物唤作万宝槌。」
「唔,此物我有所耳闻。据说能让活物的身体改变大小,不过似乎并不能对自身使用。」
于是右大臣殿下命一寸法师原地站着,然后像春姬低声嘱咐着什么,春姬点了点头,一面向一寸法师挥舞着万宝槌,一面低吟道:
「变大吧,变大吧。」
我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只见小槌发出了黄光,被其包裹着的一寸法师的身体骤然变大了。
「变大吧,变大吧。」
但变大的只有身体,衣服啪的一下四分五裂。
站在眼前的已然不是那个手指大小的男人了,而是一个身材魁梧,赤身裸体的俊美青年。
「呀……」
春姬小姐扔下了小槌,害羞地捂住了脸。
「来人,拿衣服来……一寸法师啊,你真是个勇敢的好男儿,这柄万宝槌就授予你吧。」
「是。」
「想要什么就儘管说,我都会给你的,这是救下小女的奖赏,请讲吧。」
而那个赤裸的男人却红着脸看着春姬说:
「那么,就请把春姬小姐许给我吧。」
听到这话,家臣和侍女都大吃一惊,而被病魔侵扰的右大臣殿下却摸了会下巴然后点头道「不错。」
「我也时日无多了吧。这段时间我正认真考量着继承人的问题。既然是像你这样的好男儿,我就把女儿嫁给你吧。」
虽说有些突兀,但值得庆幸的是侍女们似乎都很开心。春姬小姐也满面通红地低着头,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两情相悦。
「好事要趁早,婚礼就定在两日之后举行!」
右大臣殿下高声宣布道。
三、
——两天后,九月九日。
婚礼结束,宴席开场。府邸中传来的笛子与太鼓的乐声和欢愉的笑声。然而今日是我值守的日子,即便是大喜之日,大门也须有人看守。
将近未时一刻(午后一时),一个自称是检非违使①属下的男子突然登门拜访。
「小人黑三日月。」
总觉得他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猥琐的笑容和弯曲的后背。看上去年纪不大,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
「检非违使来右大臣殿下府上有何贵干?」
「您知道都城以东有个叫上栗村的地方吗?」
「是那个河边的村子么。」
「没错,就是那个上栗村。我接到一位同僚的报告,说在存生祭那天的傍晚,那里发生了杀人事件。所以我决定去现场调查。被杀的人名叫冬吉,时年三十岁。独居,一边务农一边贩卖腌菜,他做的腌菜在这个村子周边似乎小有名气。」
「检非违使的人为何会去调查这种人的死呢?」
黑三日月把脸贴了上来,压低声音说道:
「万勿声张,有传闻说冬吉是某贵人和庶民女子所生之子,可能是某人为了害怕秘密被公之于众才杀了他。」
「哪位贵人?」
黑三日月一言不发,越过我的肩头指了指宅邸的方向。
「难道是三条右大臣殿下?」
「听说右大臣大人身体不好,时日无多了。照这样下去,和春姬成婚的人就将成为继承人。不过如果冬吉在这个时候出现,声称自己才是继承人的话,事情就很难办了。」
如果是真的,那可真的大事不好了……可我真的能相信这个男人吗?不仅是那副笑脸,连身上也满是污垢,还散发着奇怪的臭气。可不能把他放进右大臣殿下的府邸。想到此节,我上去一步,却间黑三日月却以轻盈的身法穿过大门,已然站到了我的身后。
「小人去去就来。」
他轻巧地抬了抬手,就朝府邸走去了。虽然想追上去,可不知为何双脚就是迈不开步子。少倾,黑三日月就从府邸里出来了。
「春姬小姐真是漂亮呢,堀川少将也是仪錶堂堂啊。」
既然他已经被万宝槌变成了一名武士,再冠以「一寸法师」的名号就有些不妥了,于是右大臣殿下便赐他了「堀川少将」这样响噹噹的名字。
「而且菜品也很棒啊。鲷鱼和青花鱼看起来都很美味,我还是头一回看见那么大的香鱼呢,这是在哪条河里捞上来的?」
——这让我想起了今天早晨,厨房的侍女们吵吵嚷嚷的,我上前看了一眼,原来是堀川少将用万宝槌把香鱼变大了,由于侍女们吵着要在鲷鱼身上也试一试,于是堀川少将就挥了挥宝槌,鲷鱼却丝毫都没变大。堀川少将解释说是刚从河里捕捞上的香鱼是活的才能变大,而鲷鱼已经死了,所以就不行了。这么说来,堀川少将自己变大的时候,身上的衣服依旧是原样,只有身体变大了。小槌的法力似乎只能影响活物的躯体。
……不过把这些告诉眼前的男人也没什么用吧。
「不过大家都已经喝得烂醉如泥,根本没人听我讲话,于是我就出来了。」
「够了吧,你最好快点走人。」
黑三日月嘿嘿地笑着,窥视着我的脸。
「对了,江口大人,春姬小姐被那个男人抢去,您真的不在意吗?」
「你说什么?」
「您喜欢春姬小姐对吧?」
我闻言吃了一惊。
我从十二岁开始在三条右大臣殿下的府邸侍奉,如今已经是第十三个年头了。春姬从小就是由我照顾的,看到她成长为如此美丽的大小姐,我亦深感欣慰。她那樱花般笑靥每每令我倾心不已。若春姬愿意成为我的妻子的话……我屡屡有过这样的想法。
「但是春姬小姐似乎对那个男人很是倾心呢。」
「话不能这样说吧。话说那个堀川少将到底是什么来历?大人应该是知道的吧。怎样,能跟我说说吗?」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在给我煽风点火。我就将堀川少将,也就是一寸法师来到这里,直至两天前降服恶鬼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他。
「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