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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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取代你的人太多了,随时都能把你换掉。』 
我惊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怀念的天花板。 
我作了一个讨厌的梦。春天的气息才刚来临,此刻的我却满身大汗。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就好了。把我唤回现实的,似乎是走廊上疯狂响起的老式转盘电话。 
刺耳的铃声让我感到焦躁。 
我没办法接听。快点放弃吧!也许把电话丢掉可以清静一些。 
当我想到这里,电话彷佛要表达不愿被丢弃的想法,铃声戛然而止。 
「简直就像锁国状态……」 
手机关着,一直放在包包里,大概已经没电了。我大概还有好一阵子不打算充电。 
外界联络我的方式只有两种:直接来家里,或是打市内电话。不过现在的我对于这两种方式都抱持拒绝态度。 
我不想看到任何人的脸,或是听到他们的声音。 
「到底是哪里错了?」 
我出声询问自己,但即使绞尽脑汁,仍旧找不到答案。不仅如此,在回溯过去的过程中,思考也变得迟钝。 
当我从冰箱取出宝特瓶装的水时,门铃响了。宝特瓶从手中滑落,发出低沉的「噗咚」一声。 
剧烈的悸动摇撼全身,就连自己都知道思考瞬间暂停。 
我用几乎无力的双腿前往走廊,以颤抖的手拿起对讲机的听筒。 
走廊尽头的玄关玻璃门外有个人影。 
──是谁?是谁?是谁? 
「您好,猫猫宅急便,需要您盖章签收喔!」 
悠閑开朗的声音传来。从声音就可以听得出,这种人对任何人都不会感到自卑。 
「呃,我现在没空。印章在信箱里,请你把包裹放在门口。」 
我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语调,声音却很窝囊地拔尖,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奇怪。 
「好的。啊,我会把传单放在信箱里,请多多指教。」 
送货员似乎没有任何疑问,只听见钥匙圈发出锵锵的声响离开了。 
听到车子引擎远离的声音后,我才缓缓走向玄关。 
鬆了一口气的同时,我也感到鼻酸。仅只是收个宅急便,我却没有勇气与人面对面说话。我为自己感到可悲,几乎快哭出来了。 
短短一个星期内,我的人生起了很大的变化。我原本平日会上班,加班情况普通、薪水普通,工作带给我适度的紧张,但又非常轻鬆愉快。假日我会和可爱的女朋友或朋友去逛街、看电影、从事户外活动等等。我能和不认识的人自在地谈话,偶尔也会得到刺激。对我来说,那样的生活稀鬆平常。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多么幸福的日子。 
现在我只要和人面对面说话,就会听到不存在的怒骂声。 
──这是被害妄想。 
可是想逃避令我浑身打哆嗦的恐惧,到底有什么不对? 
我来到玄关开门,看到拉门外的踏脚石上放了一个小纸包。 
丹羽阳向先生收──是父亲工整的小字。 
我单手捡起包裹后,掏出塞满信箱而溢出来的邮件,趁还没被人看见前立刻关上门。 
打开包裹,里面是小小的盒状物。邮件用包材仔细地包起来,还附了一张信笺。 
『有空的话,帮我誊写这里面的内容。这是阿周的遗稿。』 
阿周是我过世的叔叔。他是一名童话作家,也是这栋屋子的前屋主。他和他写的童话一样温柔,我很喜欢他,常常来这里玩,而叔叔也很疼我。或许因为如此,他在临终前把这个屋子的钥匙留给我,但我不知道他直到最后都还在写故事。 
「录音带?」 
叔叔在这年头仍旧很罕见地以手写原稿的方式交稿。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不用电脑等机器。当时叔叔笑着说,还能使用的东西为什么要改买新的?理由很简单:对叔叔来说,那不是必需品。 
所以我可以理解,叔叔无法执笔写最后的故事,就把它录成录音带。不过对于收到遗物的人来说,却相当麻烦。 
我喃喃抱怨,从壁橱里拖出沉眠已久的录音机。这台机器布满灰尘,但勉强还能使用。 
我按下播放按钮,随着很大声的「喀嚓」声,录音带的轴开始缓缓转动。 
『阳阳去旅行──』 
声音是有些沙哑的男声。音质虽然不佳,但应该是叔叔的声音。 
「好死不死,竟然是这个系列……」 
录音内容似乎是「阳阳系列」的最新作品。这个系列带给我比其他任何书更深刻的回忆,因为「阳阳」的原型就是我。 
叔叔在我出生时,写了以五岁女孩阳阳为主角的童话。他希望能够让刚识字的小孩快乐地运用这项知识,并且喜欢上阅读故事。这个系列不像一般童话以「故事结束」终止,而是以「明天见」结尾,大概是想要让读者觉得阳阳就像自己真实的朋友。 
描绘阳阳日常生活与小冒险的作品,成为曾经是小孩子的父母亲念给自己小孩听的系列。每当以自己为原型的「阳阳」在故事中活跃,我就会有点害羞,但也感到骄傲。 
然而如今「阳阳」的存在对我来说只是讽刺。 
「有空的话?当然有空啊。」 
话刚说完,就听到冲击性的一句话: 
『即使阳阳不在,也没有关係。』 
我反射性地按下录音机的停止按钮,全身上下的脉搏剧烈跳动,彷佛刚刚全力冲刺过。我缩起身体,想要压抑下来。 
──可以取代你的人太多了,随时都能把你换掉。 
耳边又听到这句刺穿胸口的话。 
是谁说的?或者,会不会是被说过的各种话语,在脑中混合后产生出来的幻想台词?我连这点都不知道。 
温柔叔叔写的故事,都会有温柔的结局。阳阳在这个故事中,一定也会迎向充满喜悦的结局。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是无比的残酷。 
「就算是快死了,为什么不用文字写出来?」 
我想起小时候,父亲在睡前常常读童话故事给我听。 
「对了,用说故事的形式出版不就好了吗?」 
父亲和能够天马行空编故事的叔叔不同,完全没有创造力,不过他似乎很喜欢阅读,假日常常坐在心爱的沙发上看书。他读故事书给我听,或许也是阅读兴趣的延伸。滔滔不绝的朗读听起来很舒服,可是…… 
「为什么……要给我这种东西……」 
我知道他是基于某种想法才这么做,然而,好似在对我诉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打在身上的拳头。 
「阳阳」这么努力。 
「阳阳」遇到困难也绝对不服输。 
──你呢? 
就算告诉我,有人在更艰困的人生中依旧努力,但那个人的痛苦和我的痛苦又怎么能够比较?任何鼓励的言语都变成刀刃,无理地攻击我。当它来自「阳阳」时更是如此。 
我即使在叛逆期也过得很平稳,因此对于这次自甘堕落的行径,双亲自然也察觉到危机。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把珍贵的录音带遗稿寄给我? 
「时间太多跟有余力做某件事,明明是两回事。可恶!」 
我虽然口中抱怨,但也知道自己心中逐渐淤积着暗浊的东西,被这些黑暗情绪束缚而无法动弹,把一切都当成憎恶对象。但现在最憎恶到想杀掉的是…… 
「喵~」 
莫名少根筋的声音让我站起来。一只野猫似乎从敞开的外廊溜进来,正站在矮桌上。这是一只毛很蓬鬆的白猫,虽然看似优雅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大摇大摆地在物色东西。 
「喂!」 
我用手赶它,它便轻盈地跳到榻榻米上,毫无顾忌地在房内尽情奔跑。我跟在后面追赶,总算把它赶到外头。它继续在玻璃门外喵喵叫,但我不予理会。看到先前从信箱取回的传单凌乱地散落在房间里,我不禁深深叹息。 
「搞什么啊!」 
好像全世界都变成我的敌人。 
我一一确认每张传单,然后揉成一团。我捡起最后一张,凭着惰性拧转后又小心翼翼避免弄破地摊开。 
这张传单设计简单,不过似乎颇费功夫。 
『有没有无法忘怀的声音?我们会替您听打出录音与回忆。』 
大字下方有会议纪录、回忆录等各种範例,不过,我的视线停留在大字体的宣传文句上。 
没错,不用我来做,请其他人来听打就行。如果是文字,应该能够较冷静地阅读,也可以只是草草浏览。 
我拚命阅读传单内容,最下面写着「音谷听打事务所」的名称与地址电话。 
现在的我不可能立刻亲自造访,剩下的方式就只有打电话…… 
没关係,不是面对面,而且要谈的只有公事要件而已。 
想到就去做。我在走廊上的老式转盘电话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听筒中传来的每一声铃响,都令我的心脏好像要跳出嘴巴。 
『──喂,音谷听打事务所。』 
铃声响了几次,接起电话的是低哑的女声。冷静的语调不像典型业务员的说话方式,让我有些意外。 
「你好,我看了宣传单。」 
听打出录音与回忆──这句话格外吸引我的注意。心中产生期待:使用这句宣传词的事务所,一定也能好好听打出我的录音带。 
『……宣传单?』 
女人的语调变得有些苦涩,好像在责备我。我感到不知所措,手指滑过捲起来的电话线。这时,我听到电话另一端好像在争执,有个稳重的男声从稍远处传来: 
『久呼,不能用这种态度,换我来听吧。』 
──随时都能把你换掉。 
这个声音很像我想要忘掉的声音,我差点冲动地挂断电话。 
『你要委託工作吧?』 
我感觉彷佛从还没结痂的伤口渗出黏稠液体。 
『喂~?』 
对方发出狐疑的声音。我勉强在丹田施力,念出事先写下的问题。 
「我想要请你们帮忙听打录音资料,如果是录音带也没关係吗?」 
『当然。是很旧的录音带吗?』 
「呃,不会,应该没那么旧。我可以邮寄到传单上的地址吗?」 
『嗯~还是希望你能够亲自来一趟──久呼,你先别说话──今天傍晚六点左右可以吗?』 
「咦?」 
『如果不方便的话,明天也可以。』 
听筒另一端好像有人在怒骂:『笨蛋!』要去那种不受欢迎的地方……这是什么试炼? 
「那个……我不太方便外出……不能用邮寄的吗?」 
『非数位资料会有破损的风险,因此希望你能够直接送过来。』 
他的立场虽然是在请求,语气却不容拒绝。我感到背脊发凉,努力想要在口中组织起不成语言的声音。 
──听打出录音与回忆。 
传单的文字伴随种种想法浮现在脑中,挥之不去。 
拒绝的理由一出现就立刻消散。 
「……好的。」 
『那么,我们会在今晚六点钟等候你大驾光临!』 
电话「喀嚓」一声挂断,我缓缓用颤抖的手放下听筒。此时,心中只有一句话: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维持着放下听筒的姿势,连脑袋都僵化了。让我恢複活动的是「喵~」的叫声。 
那只野猫不知从哪里再度进来屋里。它在我的脚边绕了一圈,然后抬头看我,似乎不怕人。 
我深深叹气,蹲下来想要摸野猫的头,但它闪开了,还发出叫声抗议,似乎是叫我不要碰它。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我忍不住跟猫商量,它便发出「喵~」的声音像在鼓励我。我无力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