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亚带着身上仅有的钱,抱持赌一把的心情造访了名为「古老而美好的魔术师们的时代(Old Good)」的店家。
他带来的是一把短刀。
虽然外观老旧且带着难看的脏污,不过仔细一看,刀刃丝毫没有缺损或生鏽,刀柄附近还雕刻上了飞蛾的花纹。
「这似乎是个有些来头的东西」,在地下城里捡到这把短刀时,他的心里便浮现出了这样的预感。
因此在这东西被身为同伴的凯因兹他们夺去,最终说着「反正就是个不值钱的东西吧」而準备丢弃的时候,他不惜做出将这次分到的那一份配额退还的约定,仍将这把短刀弄到了手。
「你找到了一样好东西呢。」
店家主人做出这样的开场白后,告知了他委託鑒定的道具确实是一事。
所谓的赋予道具指的是由远古的魔术师们所创造出来的道具。能够让无法使用魔术的人们也能够使用魔术,根据物品情况,也存在着价值高到即使将那附近一带的宝石全部凑在一块儿也没办法交换的东西。
要说大半数的探索者是以这些道具为目标而潜入地下城的,也不至于言过其实。
「真、真的是赋予道具?」
「是的。」
「太、太棒了!」
贝亚取下原先深戴着遮住容貌的风帽,不禁高兴地跳了起来,差点没发出欢呼声。
根据店主的说法,这个道具似乎并没有不论卖掉或是自用都能够打破现今的贫困人生那样的高价值,不过即使如此,也已经是相当充分的战果。
这是他初次掌握到的手感。是他在这至今为止不论做些什么都得不到满意结果的人生当中,凭着自己的意志所获得,且值得自豪的东西。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店主询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在问他是要把这东西卖掉吗,还是要自己带回去。
「呃呃……呃呃……嗯——」
贝亚交叉抱起双臂,思考着自己应该选择哪一项。
根据自己听到的说明,作为武器来使用的情况,其威力大概就是附属品程度。
考量到这是一把攻击範围短窄的短刀,若是想要在地下城中与魔物交手时使用,对自己来说感觉有些困难。就算是这么带在身上,老实说即便是在日常生活中,也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派得上用场的状况。
另一方面,若是将其脱手的话,则是会换到一笔相当可观的金额。
按照店主所提示的数字,如果把这东西卖掉的话,自己将会得到一笔不仅一个月左右完全不必为了食物而烦恼,即便想每天吃自己喜欢的东西吃到撑依然有零头可找的巨款。虽说只有一转眼的短暂时间,却似乎能够过上食衣住都无所欠缺的生活。
「……」
贝亚忘了去接过对方伸出来的手,将已经变得微温的咖啡一口饮尽之后,慢慢地张开了口。
♦
贝亚出身自西国沿岸的某个贫民街(Slum)。
被一对不伦不类的双亲所养育,为了赚取他们的酒钱与自己的伙食费,过着靠当扒手或赌博等不三不四的事情度日的生活。
要是继续这么下去的话,自己什么时候死去都不奇怪,即使能长大成人,大概也只会成为一个不伦不类的人吧。在那之后应该也会就这么毫无价值地死去。
模模糊糊抱着如此想法的某一天,当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在尝试偷渡了。
接着,基于偶然与偶然之间的相叠,自己来到了这座迷宫都市。
只要能够潜入名为地下城的地方,即使是一获千金也不是梦想。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贝亚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存在着希望。因此立志成为探索者一事便成了极为自然的发展。
然而现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身材娇小、纤瘦的贝亚所能够做的事情很少。而且没有任何特技,独自前往地下城探索的话,连一只小鬼(Goblin)都得勉勉强强才能够打倒,这种程度的人想要找到伙伴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伪装性别、使用假名,在酒馆中四处奔走,好不容易得以加入的却是一队由恶棍般的探索者们所组成的集团(Party)。
接着他所分配到的工作,是背行李兼料理人员。
那是个几乎分不到什么配额,如同僕从一般的职务。
不过即使如此,贝亚仍没有气馁。
不如说比起在贫民街的时候,这样还好得多了。
若是跟待在那个地方,浑浑噩噩地过着绝望的每一天相比,依然还有着希望。只要忍耐下去,转机(ce)肯定会到来。
因此,贝亚将上衣所附的风帽深戴在头上,彷彿像是在遮掩自己懦弱的模样一般,一路走了过来。
♦
这是在不知道第几次的地下城探索中所发生的事。
「嗄嗄?你那是什么反抗的眼神啊?」
凯因兹揪住他的衣领做出恐吓。
不过贝亚认为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
因为他单纯就只是在陈述与待遇的恶劣程度相关的意见而已。
「我、我就只是……问你为什么……要、要做出那样过分的事而已……」
感觉自己的视线中稍稍渗出了泪水。
不过那并不是因为疼痛的关係。而是因为感到悔恨。
那是数小时以前的事。
他从凯因兹那边收到了一件说是「这是只有你才做得到的工作」的任务。
那是为了将于通道前方蠢动的群集引过来而担当诱饵一事。
当然,他接受了。
因为他认为这会是一个转机。
若是能够透过这件事让他们另眼相看的话,管自己叫做「狗」、瞧不起自己不识字而加以嘲笑、或是逼迫自己去做些没有意义的杂事等等情况,应该就会随之消失了才对。
倘若能够将「自己也是有用的」一事传达给他们的话,待遇应该也会有所改善才是。
对自己的脚程有信心。四处逃窜更是擅长中的擅长。
因此在引起敌人的注意后,他便拚命地来回奔走。
然而不论等待多久,事先说好的援护(Follow)却迟迟没有到来。
不仅如此,同伴们还只是围绕在远处旁观着,哈哈大笑地看着热闹而已。
接着在自己体力用尽,意识逐渐变得朦胧的时候,一发火球(Fireball)突然丢了过来。
所幸运气不错得以躲避直击,唯有魔物们被爆炸的火炎所吞没。
但是那道攻击很明显的是打算将贝亚一併捲入的一击。
对于差点被同伴所杀害的事实没能够立刻反应过来,贝亚因而呆愣在原地好一阵子。
而在这段期间,他们依然只是用手指着自己,不停捧着腹部大笑而已。
直到当下为止,遭受过分对待的情况已经经历了许多次。
即使如此,彷彿是单纯的余兴节目似的,自己的生命被当成了玩具一般的状况,这还是第一次发生。
「我、我一直……以、以为我们是伙伴……」
「喂喂喂,你可别给我得意忘形了喔?」
凯因兹将与方才完全没有变化,有如嘲笑般的脸庞面向这边。
位于他身后的其他同伴们也彷彿像是赞同他的说法似地,默默地露出笑容。
「我们可不记得有把『狗』当成伙伴来对待过喔。你可是连战斗方面都没有办法让人满意。所以说,至少也得闹点笑话让大家开心一下才行……吶啊!」
凯因兹这么说着,朝他踢出一记迴旋踢。
虽然看穿了对方的动作打算避开,却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绕到背后的另一个同伴制止了他的行动。
「……咳哈……」
贝亚的身体弯成了「く」字形,双膝跪了下来。
脑海中的另一个自己,此时发出了警告。
就是这样喔。搞清楚自己有几两重吧。你这家伙可是很弱的。所以你才会被那些家伙随意使唤。
即便在当下做出什么反驳,也不会获得任何好处。
就算随便做出反抗,也只会惹他们生气而已。
乖乖听他们的话会是比较明智的选择喔。
「吵……死……人了!」
一把推开了那个在耳边细语,身为「丧家犬」的自己。
用袖口拭去从嘴角流出来的胃液,一边站起身来。
绝对要有所反击。
这么想着,贝亚紧紧握住了佩挂在腰间的短刀刀柄。
♦
「这是『毒蛾的短刀(PoisonKnife)』。」
戴眼镜的店主这么说道。
「这是种能够在切砍的物品上给予毒素的赋予道具(Magic Item)。不过很遗憾的,这并不是那么罕见的物品。给予的毒素颇为微弱,若是不多切砍几次,是不会起效果的。另外,毒素本身的效果最多就是让对象麻痹的程度。简单来说,这是一把并不太适合拿来战斗的武器。」
他仔细地为贝亚手上的短刀做出说明。
并且在最后像是为了确认一般提出了询问。
「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带走吗?」
「唔、嗯。」
贝亚点了点头。
对他自身来说,至今为止「赌一把」的行为可说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那就跟把手边仅有的那些配额直接丢进水沟里根本是同样的意思。不论抱持多大的期待,最终只有无意义的结果在等待着自己。——内心的某处这么想着。
因此儘可能地不去幻想、儘可能地不去期待任何事,只是持续忍耐着度过没有意义的每一天。不知不觉这已经成了贝亚的处世之道。
「……」
贝亚轻摸了摸留在手边的短刀。
自己并不是有着能将这把短刀作为战斗用的武器运用自如的自信或计画。也不是想到了这把短刀能有什么用途。
但是对自己来说——
即便是自己也可以去抱持希望、也可以在某些事物上「赌一把」,这正是令自己能够这么想的重要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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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贝亚被打得整张脸肿了起来。
在那之后,他被踩在靴子下方这么询问道。
「如果要我们就这么把你卷进席子里,丢放在这里也是可以的喔……不过吶,试着想像一下要是这么做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吧?」
「……」
贝亚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只要是曾经一度潜入过地下城的人,即使是笨蛋也明白这件事。
要是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就这么全身无法动弹地被丢下来的话,后果只会成为魔物们的饵食而已。
因此他决定向凯因兹道歉。
儘管自己什么错也没有,比起就这么死去还是好上太多了。
在他们脸上依然浮现微微笑意的期间,抹杀自己的心灵,如同极东的武士会做的那般将额头蹭在地面上,为自己「无聊的闹脾气」赔不是。
「呜咕……真、真是……呜咕……对不起。」
贝亚哭着道了歉。
就结果来说,自己并没有被卷进席子里丢着不管。
然而这个理由仅仅只是基于同伴中有人说了「要是把这家伙杀了,我们不就没有煮饭的人了吗?」这句发言而捡回一条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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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一行人决定待在一处大小合适的小房间内野营。
「……」
贝亚用袖口擦了擦被眼泪与血液弄髒的脸庞后,重新将上衣附带的风帽深戴回头上,慢吞吞地开始準备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