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末的離別之日

梅雨季结束，进入七月，青和冰雪的创作活动仍旧继续进行。

冰雪原本只在放学后的咖啡馆里让青看见的害羞笑容，最近也常常在教室里出现。

「冰之宫同学最近的表情变得好柔和喔。」

「一跟她讲话，完全没有冰冷的感觉，动不动就脸红，好可爱喔。」

「垂着视线低头的样子好可爱，就连身为女生的我都会心动耶。」

「知道知道，我也是。」

女孩们约她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冰雪像是很开心似地回答：

「谢、谢谢。」

而她在男生之间也很受欢迎。

「以前的冰之宫同学，感觉起来跟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很难亲近。可是现在的冰之宫同学，总觉得好像可以追得到。」

「嗯嗯，以前的她根本无隙可乘，不会想要追来当女朋友。可是如果现在的冰之宫同学能当我女朋友，根本就是一件幸福到死的事情啊。」

青五味杂陈地听着那样的对话。

「不行啊，冰之宫同学已经有青了。这家伙每天都跟冰之宫同学一起放学啊。」

「可恶，要是跟青一样，趁还没出现对手的时候把冰之宫同学追到手就好了。」

「干得漂亮喔，青。」

看着同学们的羡慕眼神，青心里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跟冰之宫同学没有在交往。」

他用沉稳的声音回答，「干得漂亮喔。」同学们不带恶意的话，却刺中了他的胸口。

「……班上女生问我，我是不是在跟风谷同学交往……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一切照旧就行了。说我们只是放学后一起从事有兴趣的活动，没有在交往，我也会这么回答。」

「……嗯。」

上礼拜出现过那种僵硬生涩的对话。

那样的回答，真的可以吗？

青自己也不知道，看着冰雪低头的模样，胸口深处感到五味杂陈。

在五月凉风和一片嫩绿当中，约好完成一部作品，因而开始的这个创作活动，进入七月之后，就要迎接尾声了。

──这两个月请多多指教。

──我也是，这两个月请多多指教。

冰雪诚惶诚恐的鞠躬，自己也怀着紧张的心情用笑容来回应她。最近常常想起当时的对话。

（……很快就是我跟冰之宫同学约好的第二个月了。）

◇　　◇　　◇

咖啡馆的印章集到二十个的那一天──新人奖投稿截止日前三天──七月十二日，冰雪完成原稿。

「……你觉得这个结局真的可以吗？」

把完成的原稿放在面前，冰雪用非常不安的表情瞅着青。

旁边有颗小痣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觉得有什么不太够。

用平稳日常生活堆叠而成的故事，结束在主角昴回到原本生活的现代世界，跟希安分离。

在第一次约会的夜晚海边，昴被月光包围，逐渐消失，希安拚了命赶到他身边。

昴向希安不断喊着「谢谢。」，两人彼此告白，说出了自己的心情。

胸中怀着温暖的回忆，昴逐渐消失。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那样的结局。

微小日常生活故事的结局，应该搭配温柔的离别比较好。冰雪像是体悟到快乐的事情也终有结束的一天，露出豁达的表情说道。

青也赞成那样的结局。

可是，在冰雪第一次写出的版本里，昴意识到离别迫在眼前，但日常生活的故事仍然继续下去。

青建议说，还是依照最初的设定，好好描述离别的场面，在那里划上句点，可以让读者清楚知道故事已经结束，营造一个余韵无穷的美丽结局。因此经过两次修改之后，在第三次的修改稿里，昴终于能好好地向希安告别。

冰雪把第二次的修改稿拿给青看的时候，露出缺乏信心的眼神问道：上一次的结局是不是比较好？

青露出微笑，回答的内容跟上一次一样。

「我认为这样才是对的，好好地把故事结束，可以让人保持好感。」

「……可是，这样一来，一切就结束了。」

冰雪像是哀求似地喃喃说着。她似乎很想避免故事的结束。

青温柔地说：

「没关係，就这样吧。」

「……」

虽然注意到冰雪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但青仍旧用沉稳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轻小说基本上都是系列作品。即使是投稿作品，很多人也会在继续书写续集的前提下投稿。可是，我觉得，那应该等到作品得奖出版时，再跟编辑好好讨论，决定投稿作品是否要一集完结。故事能好好结束，对那个作品来说不是很幸福的事情吗？」

在轻小说里，受欢迎的作品很难划上句点。

专业作家必须思考接下来的剧情，继续引起读者的兴趣，写着无法结束的故事。

有时，因为销售量不佳，故事不得不在中间划上句点。

可是，投稿作品不会被这种情况束缚。

在一集的长度里，可以把一切做个了结，迎接结局。

所以读到还没结束的投稿作品，青总是觉得遗憾。

明明可以结束，却没有解开谜团、没有收回伏笔的剧情，没有谈到恋爱，故事就这样继续下去。

『接下来的续集，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看到作者在最后写了这样的话，青衷心希望那么有趣的故事能在一集的长度当中说完。

『××战记三部曲 第二章』

看到这一类的标题，青会重看一次作品一览表，想着：那第一章跟第三章呢？

如果编辑部细心一点，把三件作品通通送给同一个审稿员审查的话就好了，但是在青的经验里，这种情况很少。作品大概都会分送给不同审稿员，每个人只能读到片段而已。

即使是有续集的未完结作品，如果是让人觉得无论如何都想看到续集的优秀杰作，或许可以通过第二次、第三次审查，成为得奖作品。

但即使如此，背负着「尚未完结」的负面评价，要通过审查实在太难了。青并不建议冰雪走上那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可是、可是……要是在这里结束……昴和希安……就再也……不能见面了。」

坐在桌子对面的冰雪，眼眶泛泪，继续说道。

「只要交给读者就可以了。只要读者觉得昴跟希安可以重逢，那么读者自己就会去想像他们两人重逢的故事。让故事划上句点，读者们会继续去创造新的故事。」

青如此说道，冰雪露出像是很寂寞的表情。

「我的故事……就消失了吗？」

因为冰雪的眼神和声音如此悲伤，青也觉得胸口一阵痛楚。

可是，他表面上还是以温柔稳重的态度告诉冰雪：

「如果想把这个故事据为己有，那么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就行了。如果想让人阅读，就必须有放手的觉悟。」

然后，像是要催促冰雪快点觉悟似的，青注视着冰雪的眼睛问道：

「要、放弃投稿吗？」

「……」

冰雪垂下视线，紧紧闭着旁边有着小痣的嘴唇思考，然后轻轻抬起视线，用坚强的表情回答：

「……不要。」

青露出微笑，他希望冰雪如此回答。然而，胸口深处却觉得更为疼痛，那是青个人任性的感伤。

（我一瞬间竟然希望冰之宫同学不要去投稿……）

绝对不能说出来。

「那么，这样原稿就完成了，接下来只要写大纲跟人物简介，然后寄出去就行了。」

「……嗯。」

冰雪点点头，眼神仍旧哀伤。

「我们约好完成原稿之后，要吃蛋糕庆祝一下。」

「……嗯。」

「麻烦一下。」

青把女店员叫过来。

他把集点卡拿给店员看。

「这个集点卡现在能用吗？」

「是，没问题。使用这张集点卡可以获得本店手工蛋糕，等一下就为您送过来。」

他们一共集了二十个印章。每十个章可以招待一次手工蛋糕。他跟冰雪是第二次吃招待的手工蛋糕。

（上次吃蛋糕的时候，是为了庆祝冰之宫同学跟外婆和好……）

虽然跟外婆说了轻小说的优点，可是外婆的偏见实在太深，所以目前正在苦战当中──旁边有着小痣的嘴唇微微绽开笑容，冰雪像是很高兴似地说着。

虽然好像会花很多时间，但是如果能一点一点让外婆了解就好了。

在冰雪面前，外婆仍旧摆出一副「封面画着漫画的书都是低俗有害」的态度，但是之前，冰雪发现外婆藏在客房的轻小说。

在第五十页的地方夹着压花书籤，这一定是外婆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在看的书。

想像那个情况，觉得好奇怪。

冰雪噗哧一笑，青也一起笑了出来。冰雪的外婆到底是怎么弄到那本轻小说的？

那个时候吃的是由包着美国樱桃的蛋糕卷，和挤上鲜奶油的巧克力慕斯所组成的蛋糕盘，非常香甜好吃。

「让您久等了，这是今天的手工蛋糕。」

女店员把蛋糕盘放在青和冰雪面前，有蜜桃舒芙蕾起士蛋糕和挤上鲜奶油、含有牛奶的咖啡蛋糕。

等店员离开，青向冰雪很有礼貌地点头：

「恭喜你完成作品。」

冰雪也同样有礼貌地点头：

「谢谢你为我的作品提供意见，帮了我这么多忙。」

就这样，两人抬起头来，总觉得彼此都有些寂寞。

「开动吧。」

「……嗯。」

拿起叉子。

这次的蛋糕，也很好吃，味道明明不输给上一次，但是他们的对话却不像上一次那么起劲。

「……外婆怎么样了？」

「……书籤已经夹在第一百五十页了。」

「……很顺利嘛。」

「……也没有。」

两个人的语气都像嘴里塞了东西似的，静静地聊着近况。

冰雪的门禁时间比之前延后了一个小时，吃完蛋糕，离开咖啡馆时，小巷里的围墙和屋顶都已经染上夏天鲜艳的暮色了。

空气也散发着热气，很温暖。

青和冰雪的家，刚好是相反方向。

所以，两人总是在这里道别。

笑着说明天学校见，青骑着脚踏车，冰雪则是走路，各自回自己的家。

刚分开时，脸上总是笑咪咪的，胸口兴奋不已，回想刚刚交谈的细节，充满甜蜜的心情。

可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