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朦胧的意识中回忆起一些东西,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我接到一个已经混熟的警官打来的电话,正準备去接左文字先生,在普陀罗庄的大门口被艾莉卡小姐给叫住了。
「咦?总一,你上哪儿去?」
「呃,我稍微去趟警署……」
「啊,真太郎又在麻烦警察了啊」
「……嗯」
用不着完全说清楚,我们也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而这心照不宣的事情,实在有点难以启齿,但我真希望不要把这种事搞得心照不宣了……
「也对啊。真太郎要是不被抓,新的一天就不会开始呢」
「那样的开始方式很让人讨厌啊……」
「因为他要是不被抓,反倒让人不放心呢」
「这倒是没错」
艾莉卡小姐也少有地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不过,你要多加小心喔。因为最近这附近似乎不太平呢」
「被你这个积极地让世界变得不太平的罪魁祸首劝告,我想不小心都不行吧。可话说,究竟怎么不太平了?」
「一切都不太平,附近的餐厅似乎接二连三地垮掉了」
「……餐厅?」
「我是听谅子说得,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但似乎发生了某种情况。是不是被成群的大胃王袭击了呢?」
「那种东西既不会聚集成群,也不会袭击过来吧」
虽然我知道那帮家伙绝非善辈,但也不会造成实质性的灾害。
「啊,对了对了,说到餐厅,以前有次我肚子饿扁冲进一家餐厅,结果被店家用『快打烊了』给拒绝了。我明明正在为了维护和平和战斗,他们就不能稍微通融一下么?」
「又来了么……呃,确实是这样呢」
「我当时气不过,就使用了刚学会的昼夜颠倒魔法,让晚上变成了白天,让他们再也用不了『快打烊了』这种话来搪塞我了。所以我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吧!妨碍勇者就该受到惩罚!不过那么弄了之后,他们就只会拿出早餐套餐了,结果我还是输了……我只是想吃汉堡排而已啊!!」
「那你罢手不就好了」
「汉堡排的怨恨是很可怕的哦!所以我强烈要求,今天的晚饭必须是涂满蛋黄酱的汉堡排喔!不然的话,我就要胡闹咯!!」
「好好好」
总之就是这样。
与今天依然怨恨着一切的艾莉卡小姐道别之后,我便前往警署去接左文字先生。然后,我平安无事地领到了左文字先生,在公园的长椅上大口地唉声叹气……我的记忆便到此为止。
「呃,然后我就……我就被什么人给抓走了……然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错,我在公园里被什么人给抓走了。
以前我有过被抓走的经历,所以特别冷静。
我现在被绳子五花大绑,正倒在地上。绳子绑得很紧,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挣脱。
「……说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没多久便放弃了挣脱绳索,观察屋内的情况。
屋子里到处放置着行李,敞开的柜子摆得乱七八糟,地上散落着碎玻璃,看来是个许久没人使用的废屋。看样子,那个人把我绑起来之后就把我扔在了这个乱七八糟的废墟之中。
此时,在我身后响起门打开的声音。有人进屋了。
「…………」
我竖起耳朵,听着那缓缓靠近的脚步声,装作不省人事。
那个人,恐怕就是将我抓来的人。
对方虽然目前没有加害于我,但毕竟干出了绑架这档子勾当,贸然反抗不知道会遭到怎样的对待,所以现在应该静观其变。
脚步声直接来到了我的身旁。我内心的紧张感顿时膨胀起来。忽然,屋内阵风吹过。
「!?」
下一刻,绑在我身上的绳索突然解开了。绳子被刚才的风给切断了。这毫无疑问是那个神秘人物乾的。
「请起来。阁下应该已经醒过来了」
「……我知道了」
这个人似乎一开始就发现我是在装睡。我老老实实地坐了起来,看了看拐走我的这个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俯视着我的,是一名年轻女性。
她拥有着一对富有特徵的赤红眼睛,头髮如火焰般鲜红,即便在这个昏暗的废屋中看上去都格外显眼。她身上缭绕着强烈的气场,彷彿在无言地表露着一碰到她就会被烫伤一般。她盯着我的眼神无比锐利。
可是令人在意的,并不是那些地方。
「……呃」
不晓得为什么,她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汉堡包。
她右手拿着汉堡包,左手搂着一个大号的汉堡店的纸袋,嘴里不停地咀嚼着,俨然一幅正在进食的状态。
你把我人抓了,怎么吃起饭来了?现在不应该是更加严肃的场面么?莫非连我也要被你吃掉?
「我吃……饱了」
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她终于将袋子里大约十个汉堡全部吃完,还十分到位地遵守了餐后礼仪。看来我不用担心会被吃掉了。
随后她弯下身子,朝坐在地上的我伸出手来。
「首先,本人对刚才的无礼行为,请求阁下原谅」
「诶?呃……」
我老实地握住了伸过来的手,在她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我本想以更加和平的方式将阁下请过来,怎奈当时有耳目在旁,只得出此下策,还请海量宽恕。阁下就是鹿屋总一,对吧?」
「呃……是的,我的名字确实叫鹿屋总一来着……?」
听到与我不相称的敬称,以及奇怪的口癖,我不禁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与对方似乎能够交流,我也就正常地对答了。
「恕本人冒昧,其实有一事想请阁下相助」
「……让我帮你?」
「正是,我要杀一个家伙,希望阁下助我一臂之力」
「杀人……咦?」
女性的口中突然冒出杀气腾腾的辞彙,令废屋之内的气氛瞬间冻结了。
「等等,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奇怪的事情!?你说杀人是在开玩笑吧!?」
「本人绝无开玩笑的意思。有个人我非杀不可」
女性的赤红双眸之中,充满了认真的神采。她说这番话是认真的。
即便这样,还是怎么想都很奇怪。我突然被她绑架,结果是要被她硬逼着帮她行兇杀人么?我也觉得我自己是那种容易受牵连的体质,可这再怎么说也太没天理了吧。
「我还是完全搞不清状况」
「话说回来,本人还没作自我介绍呢」
「咦?」
「本人名叫诺艾米-伦巴蒂。请叫我诺艾米」
「……咦?」
女性说出的这个名字,其中的姓氏我知道了。
伦巴蒂。
这个姓氏与普陀罗庄某位英雄的姓氏一致。
她,诺艾米小姐,用那认真的眼神,直白地告诉了我。
「正如阁下所想像的那样。那只废龙,科多-伦巴蒂正是家父……」
然后。
「……也是我决定必须亲手杀掉的家伙」
◆ ◆ ◆
科多-伦巴蒂。
身为龙族,同样身为英雄,拥有着与神匹敌的力量。
他凭藉这他巨大的身躯,兇猛的咆哮,强大的战斗力,这一路走来拯救过许许多多的世界,乃是当之无愧的最强龙族。他曾经拯救过的世界,在所有英雄当中稳居榜首。他雄伟地翱翔于天际,光临生物界的最顶端。他那强大的肉体,以及他所造就的与那肉体完全相称的伟业,令他成为史上最强的无敌神龙。
然而现在,他已经沦为一只醉醺醺的蜥蜴,不过是一只满脑子只有酒的普通爬虫类而已。
来到普陀罗庄的我从亲眼所见的科多-伦巴蒂大人身上,看不到丝毫昔日传说的光辉。
不仅如此,它身体变成了小小的蜥蜴,总是不停酗酒烂醉如泥,彻底沦为一只无可救药的废柴爬虫类。
「呃,请等一下,信息量太大,容我整理一下……因为是『父亲』所以要『杀死』啥的……话说,科伦先生真的有女儿?」
话又说回来,我记得好想听谅子小姐说过『科伦先生被妻子和女儿抛弃之后借酒浇愁』之类的话来着。莫非,那并不是谅子小姐信口无乱翻译出来,而是确有其事?
儘管这种事让人一下子难以相信,但诺艾米小姐身上释放的强烈气场,绝非普通人能够製造。要说这股气场源自那位伟大的龙族,的确能够令人信服。
「可是,为什么要杀他……」
她用了『必须杀掉』这种强烈的字眼,那不可能是在开玩笑,绝对是认真的。从诺艾米小姐的态度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弒亲。
不论在哪个世界,这毫无疑问都是禁忌。
「……呃,诺艾米小姐,我可以提几个问题么?」
「无妨」
「呃,你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父亲……」
「嗯,你会这么问是理所当然的」
我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可诺艾米小姐毫不犹豫地告诉了我……必须触犯弒亲禁忌的理由。
「因为他沉溺于酒精,将作为龙族的荣耀以及身为英雄的伟业全部抛诸脑后,沦落成了一只烂醉如泥的蜥蜴,是一只废柴神龙」
「哎」
我懂了。
我完全明白了。
因为自己的父亲做出了让种族名誉扫地的行为,会有那么一点恨不得让他去死的心情也无可厚非呢。何况他曾经还是受人们讴歌的大英雄,这份落差必然也令她更加大失所望吧。
既然如此,乾脆就让身为女儿的自己亲手葬送他倒算是大发慈悲了……她兴许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正因如此——
「呃,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
「阁下说理解我的心情,也就表示愿意帮我咯!!」
「啊,不是的,并不是那样」
「为什么!?他可是连自己的使命、存在意义、荣耀都完全抛在脑后,成天到晚泡在酒精里,完全没有活着的价值啊!而且这样的他还被人们讴歌为英雄,这种事绝不可饶恕!那个烂到骨子里的爬虫类,反倒是死掉更加造福全世界!!」
「……呃,呃呃」
我竟然无言以对。诺艾米小姐的话句句在理,让我深感惶恐。那只蜥蜴真是无可救药……
比起我来,身为亲生女儿的诺艾米小姐肯定要更加熟悉科伦先生。跟科伦先生还没有认识多久的我,在她面前随便发表言论,感觉难免会有失公允。
即便如此,不管科伦先生是英雄也好,废柴也罢,诺艾米小姐这个做女儿的想要杀死自己亲生父亲这种想法,必然是错误的。不管有着怎样的理由,我都不能帮她。
「对了,科伦先生这个时间应该在普陀罗庄……」
幸好另一位当事人现在应该在普陀罗庄里烂醉如泥。我所能做的事情,就是立刻取出终端进行联繫,提供一个父女交谈的场所。
「呃,可以稍等片刻?」
向诺艾米小姐知会了之后,我从口袋里取出终端,进行了一番操作,準备向普陀罗庄打电话。
可是这个时候,终端的屏幕上显示出了鲜红的文字。
「……诶?」
那血淋淋的深红文字,我绝不可能看错,也不可能漏过。因为,上面显示的,毫无疑问……
「怎么会……!?」
是通向灾难的数字,是预告毁灭的数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