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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50

作者:中勘助 字数:8697 更新:2022-11-09 04:45:30

41

由于我经常不去上课,一到考试,就发自己几乎什么都不会。其他人很快就作答完毕回家,我却独自一人好像烫熟的章鱼般脸红懊恼,真是痛苦万分。其中最痛苦的莫过于朗读课本的考试。我都是最后一个被点名到老师的书桌前朗读课本,老师要我朗读蔚山笼城*的章节。我连「蔚山」这两个字都不曾看过,所以根本念不出半个字,只好闷不吭声地站在那里。老师没办法,只好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朗读,但我只看到加藤清正被明军包围的插图,完全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故事。老师还是很有耐性地说:

「那就读到哪儿算哪儿吧。」

[*注:指1597年朝鲜联合明军对抗倭军的蔚山之役。]

说完便把课本扔到我面前。我无所畏惧地回答:

「我什么也读不出来。」

考试结束后,我的座位仍然没变。当时我认为自己的座位在最前排,代表我就是第一名。虽然挂在教室里的名牌,我是最后一个;老师点名时,我也是最后一个。我的学习能力确实很差,不过这些事实丝毫没有动摇我自认是班上第一名的念头。纵使黏在自己喜欢的老师旁边也不会被骂,这不就代表我是第一名吗?我从来不曾受颁奖状,但回家后每每自夸是第一名,家人总是笑着称讚我:「了不起,了不起。」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不会自我感觉良好呢?

学期快结束的某一天,我家隔壁有人搬来了。我家和隔壁之间只有屋后的旱田和杉树篱而已,所以可以自由来往。我在屋后偷偷看新邻居的时候,恰巧有一个看起来跟我同年龄的女孩走到杉树篱边,看到我的瞬间立刻躲到杉树篱后方,透过篱笆间隙悄悄窥视我。不久,她从杉树篱后方走出来,看我一眼,我也看她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各自转到另一边。如此重複几次后,我发现她的身子瘦小,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疾病,不知不觉就喜欢上她了。当我们四目相对时,她先微笑,我也跟着微笑。她好像把脸转过去般,以单脚旋转一下,我也跟着旋转一下。她轻盈地跳起来,我也跟着轻盈地跳起来。然后她又跳起来,我也再度跳起来。如此多次的跳动后,我竟离开扁桃树,她则离开杉树篱,彼此越靠越近,近到可以交谈的瞬间,传来她的家人的呼唤声。

「小姐,吃饭了!」

她答应一声:

「知道了。」

便急忙跑走。我觉得很可惜,回家匆匆吃个饭,又跑到那里去,看到她已经在那里等我,并且和善地对我说:

「我们一起玩吧!」

说完走到我身边。原本我以为可能还要再跳个五六次才会成为朋友,没想到这么快,所以就脸红了。不过,我答应道:

「好啊!」

便也靠近她。她不再害羞,以活泼的声调问:

「你今年几岁?」

我回答:

「九岁。」

「我也是九岁。」

她笑了笑,又说道:

「不过,因为生日是在过年的时候。所以是『年头小孩儿』。」

我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她爽快地回答:

「阿蕙。」

我们互通姓名,寒暄之后,阿蕙说:

「我快要上学了,我们应该是同一所学校吧!」

我听了很开心,就告诉阿蕙我们学校有多好、德育课有多好玩、班主任有多和善等,希望阿蕙喜欢我们的学校。阿蕙是一个好胜、善于交际的孩子,她有一双大眼睛,头髮乌溜溜的,光滑而苍白的脸颊上浮现美丽的血管。因为她的个性活泼又早熟,所以对于我这个胆小又傻乎乎的「年尾小孩」而言,如同女王君临,不过我很满足这种情势,也下定决心要服从新女王的指挥。

42

有一天,我看见阿蕙的祖母带她来学校,便好像发现新大陆般兴奋。隔天起,阿蕙就背着书包和我走进同一间教室。因为她是新同学,老师叫她坐在最前排,跟我坐在一起,这让我无法专心上课,总忍不住斜眼偷看她,可是她很认真地垂着头一动也不动。下课时,因为她还不认识其他同学,所以都一个人发獃。其实我很想和她搭讪,但因为怕被别人开玩笑,所以不敢跟她说话。我想她应该了解我的心情,也不跟我说话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此胡思乱想一整天,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回家路上我还在想回家后要跟她说这个、说那个。一到家,我立刻跑到屋后,她已经在那里玩沙包了。

「阿蕙!」

我先招呼,并且急忙跑向她。但是她露出轻蔑的表情,说:

「我不想和最后一名的家伙一起玩!」

说完就掉头回家了。我感到非常沮丧,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大阿姨晚上,家人照例聚在饭厅的时候,听家人说起,我才知道自己其实是班上的最后一名。儘管我依然坚持自己是第一名,但听到最近老师对家人所说的话,我忍不住放声大哭。老师说话的内容是这样的:您家的孩子智力比较差,所以不能对他要求太多,他的学习成绩很不理想,我实在无法让他及格。请您要多帮他複习功课,好準备下一次的考试。至此,我才发现原来长久以来自己是班上的最后一名,突然感到很羞愧。我也才醒悟,因为老师认为我天生智能不足,所以无论缺课多少次,他都不计较;无论考试成绩有多差,也从不责备我。我认为老师根本就看不起我,我也明白成为班上最后一名是可耻的事。一直以来,我都深信自己是第一名,所以也不想认真用功读书。如果有人早点告诉我真相,我一定会好好複习功课,一定不会缺课。我觉得所有人都很可恶,心情非常激动,好几次一想起这件事,忍不住就哭出来。大阿姨看到我这个样子,也同情地边哭边安慰我:

「不要哭,不要哭。」

然后把我带到卧室去了。

这件事之后,家人为我準备一张小书桌,要求我每天都要複习和预习功课。已经上过的科目要複习,大阿姨竭尽所能地帮我学习算盘、书法等,其他科目就由两个姊姊来帮助我。虽然每天在教室都会碰到阿蕙,让我感到心酸,也很不愉快。这件事之后,我不再缺课,每天都乖乖去上学,而阿蕙对我漠不关心,都跟其他同学一起玩。我觉得自己比同学差,所以变得很消极。对我来说,在家里被家人要求複习和预习功课,更是痛苦。虽然很没面子,可我实在无法理解老师上课的内容,好几次都很气馁而想放弃一切。但是家人为了鼓励我,都会给我糖果、饼乾作为奖励,让我再接再厉继续学习。每天这样複习、预习,我终于渐渐开窍了,一句一句把课文背起来,一题一题解数学题目。我的知识急剧累积,信心也增强,开始对读书产生了兴趣,每天放学回家后,都自动自发坐在书桌前複习和预习功课。其实,如此做的主要动机还是期待被讚美。不久考试来临,在下一学期时,我便考到第二名,阿蕙则是女生中的第五名。

43

随着我急剧变聪明,有如脱胎换骨般感到整个世界都变明亮,孱弱的身体也明显好转。无论参加什么竞赛,我都在前三名,包括相扑、夺旗等。日子就在平静中度过,有一天,班上第一名的庄田搬家了,我接替他当班长。那时,我对阿蕙的羞愧与气愤早已消失,所以很期待两人之间那种好似一棵刚萌芽就枯萎的小草般的友情,能够在春天的阳光下愉悦地恢複生机。看起来阿蕙好像也跟我有同样的期待,我们只是在等待一个重修旧好的机会而已。

孩子的人际关係如同狗群之间的关係,一个强者就能够压倒其他人。庄田离开后,我成为当中的强者,便在同学们都很顺从的状况下大耍威风。不过,我深信自己是在这个年龄层的淘气鬼中最善良的一个。

有一天,长平忽然被同学们排斥,大家嘲笑他是「猴脸少年、猴脸少年」,他气得满脸通红地追赶那些同学,最后无可奈何,终于哭出来,一头趴在课桌上。我看到这种情形,一马当先冲进那群围绕着长平嘲笑的同学当中,严厉告诫大家,从今天起不準再叫他猴脸少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叫他猴脸少年。这是不过,那个岩桥依然爱欺负弱小,经常戏弄女生。有一天,老师照例带大家到虎杖山去运动,他一个人跑进草丛里,拚命摘那些有刺的果子。我心想他肯定又要恶作剧。不久他双手捧着一大堆果子,眼神好像武智光秀般走出来。女生平常就很怕他,所以都不敢靠近,但很不幸有个女生恰巧走过他身旁,那就是阿蕙。只见他好像一头找到猎物的野兽般,突然挡住阿蕙的去路,往她身上扔了两三颗果子。阿蕙叫喊道:

「不要扔啦,不要扔啦!」

她边以袖子遮住边逃跑。但岩桥却穷追不捨,继续向她扔果子。阿蕙逃跑时不小心跌倒的瞬间,就放声大哭了。我看到这种情形,立刻跑去撞倒得意扬扬的岩桥。顾不了又哭又叫的他,赶紧走到已经爬起来却还没拍掉身上灰尘、正以衣袖掩住整张脸哭泣的阿蕙旁边,把沾在她头上和衣服上的果子一颗颗拔下来。阿蕙不知道谁在帮她,只是懊恼地不停哭泣,继续让我帮她整理。没多久她便不哭了,好像很想知道谁在帮她的忙,于是从袖子缝隙看到我。当我们四目交接时,她开心地微笑,长长的睫毛因为眼泪而沾湿,漂亮的大眼睛闪闪发亮从此以后,我们的友情好像含苞待放的娇艳牡丹花蕾,连蝴蝶展翅的微风都感受得到似地尽情怒放,彼此的感情越来越融洽,也越来越亲密。

44

放学后,我都会迫不及待地赶紧把功课複习或预习完毕,然后匆匆跑到屋后的旱田跟阿蕙一起玩,因此那里有许多美好的回忆。假如我先到的话,就会边独自踢石子或跳绳,边焦急地等待她。假如阿蕙先到的话,就会拍球,并且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那颗球有红色和蓝色的毛线编织出来的图案。我们一见面,就先猜拳。阿蕙每次猜拳输我时,都会故意摇晃肩膀表现出很焦急的模样。

「亲爱的小姑娘,阿米今年十岁吗?」

「亲爱的小姑娘,阿米今年二十岁吗?」

我很会拍球,阿蕙总是等很久才轮到她。所以她为了让我拍不好球,会故意朝我丢绳子或把棍子伸过来。

「亲爱的小姑娘,阿米今年十岁吗?」

「亲爱的小姑娘,阿米今年二十岁吗?」

阿蕙每次拍球都拍到双颊发热,她总是随着拍球的动作而不断点头,并且使劲地跟着球旋转。每当她旋转时,那一头又长又直的头髮就会缠绕在肩上,一双脚好像互相追逐的白老鼠般东转西转。由于她不想让球掉下来,甚至会用下巴夹住球,或把球抱在胸前玩耍,一直累到精疲力竭,才肯停住。

「呵——呵——咳呵,黄莺呀,黄莺呀,在上京的途中,上京的途中,不小心就在梅花树的枝上睡着了,梦见赤坂奴,发现枕头下有一封信,从千代那边写来一封信……」

她不在意自己衣服的下摆如何,一心一意只顾拍球,好像一只爱玩的小兔子,两只手在球上方轻快地跳跃,从张开的嘴巴深处发出爽朗的声音,以动人的声调唱着天真无邪的歌曲,在我耳边留下余韵。当夕阳沉入原野,月亮缓缓上升,躲藏在花园的小飞蛾就会振起灰翅膀,一只又一只地到处飞。少林寺的罗汉松上,飞来一群乌鸦嘎嘎叫,我家庭院的珊瑚树,有一群麻雀叽叽喳喳。这时,我们就会边望着渐渐变白的月亮,边齐声唱着兔子歌。

「小白兔,小白兔,看到什么就会跳?看到满月就会跳,就会蹦蹦跳。」

我们把双膝合併,双手放在膝盖上,弯着腰蹦蹦跳。我们原本就玩得很累,所以只跳个两三下,就累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彼此四目相视,看到对方的模样,又哈哈大笑了。两人就这样尽情玩到忘掉一切,直到家人呼叫我们回家。柔顺的阿蕙无论任何时候,听到人喊:

「小姐,该回家了!」

她都会乖乖地答道:

「好。」

虽然她露出不想回家的神情,却立刻回去。当她要回家时,我们会用力以小指拉勾勾,约定明天还要一起玩。这时还得加上一句:「如果失约,小指头一定会烂掉。」虽然我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听到这句话,不免感到有些恐怖。

45

随着我们日益亲密的互动,好胜心强的我和倔强的阿蕙之间,也越发容易产生小争吵有一天,我们一如往常在我家屋后拍球。由于我球拍得比阿蕙好太多,她要等很久才能轮到,所以很不爽地抱怨,哭着用袖子打我。那一瞬间,小沙包从袖袋掉落在地,阿蕙根本不去捡,只顾叫喊:

「再也不跟你一起玩了。」

说完双手掩面哭泣。虽然我没理由道歉,但还是向她道歉,不过她没任何回应就回去了。我不假思索地把小沙包捡起来带回家。但这件事让我忐忑不安:她会不会认为我是小偷而责骂我?我是不是应该悄悄地把小沙包放回原处?还是等明天直接放在她的课桌里?我感到非常懊恼,左思右想。总之,对于自己的抽屉里放着别人的东西,一整夜都感到很担心又不安。翌日早上,我很害怕见到她,但没见到她又很不放心。我很早就去上学,一个人坐在教室里边自习,边想起昨天的事情和种种往事。不久,同学一个接一个地进教室,教室里越来越热闹。但我没看到阿蕙,心想她会不会因为生气而不来上课呢?不过还不到她平日进教室的时间,所以等等再说吧!我正在懊恼时,看到经常很晚才来上学的长平都进教室了。这让我更加坐立不安,不停地往校门那边偷看,直到看见阿蕙带着书包走进来才放心。她没想到我竟然出现在大门口,因为我故意若无其事地从校门旁边走过,刚好和她四目相对。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露出微笑,我们没说话就进教室了。看起来应该没事,她已经没那么生气了。那天我非常担心又不安,她却一整天都跟同学玩得不亦乐乎。回家后,我一边做功课,一边烦恼自己等一下该不该到屋后。忽然,我家大门悄悄地被拉开,有人低声说:

「你好。」

我马上跑到大门,在屏风后面喊道:

「阿蕙!」

我站在家门口的地板上,看到阿蕙带着腼腆的微笑,可能是第一次来我家的缘故吧!当我看到她一如往常的纯真笑容的瞬间,所有的烦闷都烟消云散了。我把这位稀客带到大门旁的自修室。

阿蕙不安地环视室内,靠在小窗边看着种植在外头的满天星,然后平静地说道:

「昨天是我不好,对不起。」

她双手摆放在榻榻米上,表示后悔地道歉。她道歉的态度有模有样,好像一个小大人,让我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但想到她让我担心了老半天,实在很不痛快也很后悔昨天自己怎么就向她道歉。听说昨天阿蕙回家后被家人责骂。她恳求我把小沙包还给她,我故意让她焦急一阵子,才把小沙包从抽屉里拿出来。她的小沙包材质是友禅绉绸,这是一种外出和服的布料,有桐花、凤凰展翅等各种图案。当我们在玩小沙包时,那些小沙包好像蝴蝶飞舞般上下飞扬。每次阿蕙边玩边点头的时候,戴在她头上的红白横条纹发簪的流苏就凌乱地往她的太阳穴甩一下。

「换骑马,换坐轿,换骑马,换坐轿。」

她为了不让手背上的小沙包掉下来,往往会犯规。

「穿过小桥,穿过小桥。」

她那纤细的手指在榻榻米上做出小桥的样子,让小沙包轻轻地穿过小桥。阿蕙耳朵玩到发热时很漂亮,她越焦急,越容易在重要的阶段失败。当阿蕙过不了关,就会不情愿地把小沙包扔掉或甩衣袖。后来她每天都来我家玩小沙包。

46

上朗读课时,老师为了替我们複习,想出「抢读」的比赛游戏。那就是把班上分为男生组、女生组,先由一个人开始朗读课本,当他读错时,就由对手组的另一个人从读错的地方接下去继续朗读,如此交互朗读到最后一句。朗读完毕时,朗读比较多的那一组就是赢家。无论男生平日如何耍威风,一旦遇到朗读比赛,就像泄气的皮球般输给女生。因为男生很急性子,以致容易读错,只能一直把朗读的机会让给女生。有一次我是第一个朗读。为了避免太着急而出错,刚开始时便慢慢读。大家看我好像读得很不顺的样子,都带着轻蔑的神情嘲笑我。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我一个字也没读错,仍然继续慢慢读。日本武尊横扫草丛的故事,栗色毛的马、茶褐色毛的马、带有灰色斑点的菊花青马等马匹的故事,黑人骑骆驼走在沙漠里的情景等,一页又一页地朗读下去。快到最后一页的元军故事时,一艘日本的小船正要划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中国军队,我看到这幅图画上写着,「闰七月三十日夜晚,神风吹袭,十万大军仅三人倖存」。女生们看到这种情况,才后悔自己太大意了。她们连我在朗读换气时,都是一副很想举手指出我哪里读错的模样。当我看到班上女生如此狼狈,觉得非常好笑。我沉着地继续朗读到陶器篇,不过因为我对陶器并不感兴趣,每次複习时都故意把这篇文章跳过不读,所以读得很不流畅,果然就读错了。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朗读权让给那个指出我错处的女生,心中暗想到底是哪个可恶的家伙。抬头一看,没想到竟然是阿蕙,这让我有种又喜又气的複杂感。但阿蕙竟然懊恼地哭出来,她的眼睛红红的,拿着课本起立,却因为抽抽搭搭地哭泣而无法朗读。不久,下课铃声响起。那天是男生组罕见地完全胜利。

回家后,阿蕙一如往常来我家玩。她的眼眶还有一点儿肿,难为情地说:

「我觉得很可惜。」

然后从袖袋里拿出一条绳子,对我说道:

「我们来玩翻花鼓吧!」

阿蕙把漂亮的绳子缠绕在白里透青的手腕上,紧贴着自己的膝盖,随着细长手指的伸转动,变化出各种不同的形状。她说:

「水。」

然后把绳子转到我手中。我小心地接过来,变化出另一种形状,说道:

「菱角。」

接着又把绳子转给阿蕙,她用十根手指头再变化出另一种形状。

「古筝。」

接下来又轮到我。

「猴子。」

「小鼓。」

两人就这样互相手接手,好像在编织我们的友情般相亲相爱,永不厌倦地一直玩下去。

47

有一天上德育课时,老师指示道:

「今天,我要每个人都代替我讲一个故事。」

说完便把自己的椅子拉到火炉旁,叫那些好胜心强或爱开玩笑的学生上台说故事。平时一派孩子王或惹人怜爱的学生站在讲台上,被大家一注视,便紧张到脸颊抽搐、舌头打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师叫一个姓所、身材高大,平时都被同学推举出来扮演马的学生最先上台讲故事。他紧张到膝盖抖个不停,一上台就说:

「我要讲一个布袜的故事。」

老师说:

「啊!布袜的故事?好像很有趣哦。」

儘管老师故意把气氛营造得很好,所姓同学还是结结巴巴地把故事说完。他说:

「从那边流过来一只布袜,从这边流过去一只布袜,两只布袜流到中间撞在一起,再三翻来翻去,好辛苦。*」

[*注:布袜的读音是たび(足袋),再三则是たびたび(度々),两只布袜撞在一起就变成了再三。]

说完赶紧沖回自己的座位。老师接下来叫一个姓吉泽的同学上台,他是一个上排牙齿被下排牙齿遮盖的老实人。他边嘿嘿笑边上台说「我要讲刺枪的故事。」

老师也说道:

「这次是刺枪的故事啊!一定也很有趣吧!」

吉泽说了以下的故事后,也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

「从那边流过来一支刺枪,从这边流过去一支刺枪,两支刺枪流到中间撞在一起,哎呀!哎呀!好辛苦。*」

[*注:刺枪的读音是やり(枪),哎呀则是やりやり,两支刺枪撞在一起就变成了 哎呀。]

这种简短的故事都被别人讲完了,所以我暗中担心被老师点到名。然而,很不幸地我竟然是最后一个被点名的。虽然大阿姨讲过很多故事给我听,但却没有一个是又短又简单的故事。我无可奈何,只好讲河童头上凹盘的水被弄乾的故事。一开始讲故事,我就很大胆地不时看着我在意的阿蕙。

慢慢把故事说完后,我向老师行礼,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时,老师笑着说:

「你的脸皮相当厚啊!」

还轻轻敲一下我的头。接下来就轮到女生讲故事了,不过她们都扭扭捏捏不敢上台,所以老师决定从坐在最前排的女生开始,依照顺序讲故事,可是她们都不敢出来,还有女生哭着不愿意上台。点名到第五个女生时,阿蕙好像已经下定决心。

「有。」

她老老实实地答应一声,就上台了。她连脖子都红了,低垂着头,短暂沉默一下子,然后有如梦游般开始一句一句讲故事。我对她又担心又同情,以致情绪起伏不定,根本无法正视她。不过,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她睁开眼睛摆出有如大人般的架势,口齿清晰,声音伶俐地娓娓讲述。她所讲的故事是我常常说给她听的「初音小鼓」。同学们一方面被她从容不迫的态度吸引,另一方面也忘我地陶醉在故事的有趣情节中,教室内一片鸦雀无声。她说完故事时,老师如此说道:

「今天每个男生都上台讲故事,女生都不敢上台。原本女生应该是输的,不过因为阿蕙所讲的故事实在太精彩了,我认为今天是女生赢,真是太厉害了。」

女生们不由得绽放出笑容来。这一瞬间,阿蕙脸红红地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看到她这样子,又开心又有点嫉妒,真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讲那个故事给大家听呢。

48

冬夜里一起游玩,颇为愉快。手指冻僵的阿蕙,一进我家就往火炉靠。每天晚上,大阿姨为了这个可爱的小客人,把一堆木炭补在火炉内。阿蕙冻得缩着肩膀,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在火炉上烘烤热气。我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就拉着她的辫子,用手指头玩弄她的头髮。原本她就是一个爱生气的人,有时候还真的哭出来。这种时候,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一味道歉。我贴在她低垂的头的耳边,赔罪道:「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生气嘛!」

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肯原谅我。但是哭过一阵子,等她情绪好转,就会说:

「没关係啦!」

然后露出有点可恨又哀愁的微笑。有时,当我看到她这种微笑,就会帮她把微红眼眶内的眼泪擦一擦。

阿蕙很善于装哭,偶尔两人争辩到不可开交时,她会突然生气地将脸趴在我的腿上,放声大哭。我一边感受着她的重量和体温,一边为安慰她而做出一些举动,包括拔起她头髮上的簪子,故意伸手搔她的胳肢窝。但我越是想安慰她,阿蕙越是哭得厉害,以至虽然确信自己没有错,还是得不断点头哈腰道歉。下个瞬间,原本趴在我大腿上的她突然起身,并伸出舌头,露出扬扬得意的表情,开心地大笑。我看到她伸出来的舌头光光滑滑的,很多次都这样被她骗了,所以我也习惯了,只能观察她额头上浮现多少青筋,来判断她是否真的在哭。

阿蕙也很善于扮鬼脸。每次我被她打败,她就会随心所欲地让自己的面貌起变化,露出自己想要的表情,边说「眼睛上扬」、「眼睛下垂」,边以双手拉开或缩紧眼眶。我很讨厌看扮鬼脸,倒不是因为我被她打败的缘故,而是明明长得那么端正的容貌,却故意做出丑陋的模样,包括翻白眼、张大嘴巴,这让我感到很无趣。

我就这样每天跟阿蕙玩在一起,不知不觉中她变成和犬神君、丑红牛一样,成为我最亲密的伙伴。她所感受到的毁誉褒贬、幸与不幸,也都转化成我的感受。当我开始觉得阿蕙很漂亮的时候,殊不知这让我有多么扬扬得意,不过与此同时,我的容貌竟也成为我的忧愁。因为我很希望自己是一个帅哥,能够吸引阿蕙的关注。我心中开始有一种希望我们能够一直当好朋友,永远玩在一起的念头。

有一晚,我们一起靠在小窗边,站在照射着百日红的月光下唱歌。当时我发现自己搁在小窗上的手腕真的很美,皮肤白皙又光滑。这是月光映照瞬间所产生的效果。但我多么期待事实上就是这般美,我有感而发说:

「你看,我的手腕多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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