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画架上的素描本里,有一名留着长发、文静纤细的女孩子,她那腼腆的眼神,正注视着陆。 
陆为她画上眼镜,更加深了她内向、清新的印象。 
自从上周──雨后的早晨,陆与别墅的女孩交谈之后,他就专心一意地画着女孩的身影。 
在那之前,他越是想画好,那张内向又文静的微笑就更加远去,令他急躁得不得了。 
那天早上,陆郁闷地出门送报。 
而女孩也一如往常,怯生生地从围篱走出来。 
她没有戴上眼镜,把头髮绑成两束,还穿着水滴图样的雨靴。 
当她见到陆,便害羞地扬起微笑。 
不过陆见到女孩没戴眼镜的脸庞,似乎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女孩见状,笑容马上僵在脸上,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陆赶紧递出报纸,而女孩接过报纸的同时,露出有些紧张的神情: 
──我、我的隐形眼镜不小心冲掉了,所以、所以拿到新的镜片之前,我才戴上眼镜的…… 
她这么说完,脸蛋顿时染上红晕。 
陆见到这样的她,立刻感受到某种冲击。就和第一次见到她戴眼镜的时候一样。 
她现在的确没戴眼镜。 
但是现在的她,却和戴着眼镜的时候一样可爱。 
她害羞的样子,带了点稚气,带了点清纯,令陆怦然心动。 
原来如此。自己太在乎眼镜和脸的协调感了,其实这根本只是细枝末节。 
她的外貌看起来,就只是个平凡女孩。 
所以陆再怎么正确地描绘她,纸上的画像就只是个印象薄弱、随处可见的少女罢了。 
但只要在上面增添一点由内而发的自然魅力── 
陆现在一定可以画好她,画好这位让陆心动不已的女孩! 
原来如此。陆有如大梦初醒一般: 
「啊,喔喔。」 
这么低语着。 
女孩按照惯例,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报纸。 
「谢谢你。」 
然后低头道谢。 
她的模样,是那么腼腆、那么文雅。 
陆觉得这次一定可以画好她的画。 
虽然她没有戴上眼镜,但是她穿着雨靴,将长发束成两束垂在胸前的模样,看起来也非常可爱。不论她的外貌如何改变,都不会影响到她周遭那股纯凈的气息。 
果然,还是拜託她当模特儿好了。 
陆冲动地想说出口,但是当他开口说了句「那……」,口中支支吾吾了一阵子,后面的话便堵在喉咙,消失无蹤。 
别太得寸进尺。 
陆默默地警惕自己。 
他握紧脚踏车的握把,踏上踏板后: 
「眼镜……还挺适合你的。」 
他丢下这句话,接着快速踩动踏板离去,不让女孩见到自己热烫的脸。 
陆不但没能拜託女孩当模特儿,还吐出了他人生中最丢脸的台词,不过他并不后悔。 
陆的胸口隐隐作痛,心情却非常平稳。他相信现在的自己,一定可以画好女孩的画。 
而他现在也独自一人待在美术教室,心满意足地在素描本上画着女孩。 
戴着眼镜的她。 
绑着两支辫子的她。 
戴上草帽的她。 
怯生生地仰望着陆的她。 
吓得睁大眼的她。 
双手抱着报纸,神情腼腆的她。 
怯懦地望着陆的她。 
陆挥动炭笔,画出脑中的模样。 
一个又一个的女孩,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素描本上。 
还不够──陆还能把她画得更有魅力。他的脑中塞满那女孩的身影,他想彻底画出女孩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 
走廊另一头的体育馆传来了各式各样的声音,剑道社竹刀的碰撞声,篮球社的篮球弹跳地板的声音。但陆彷佛隔绝了这些声音,心无杂念,持续地画着画。 
此时美术教室的拉门忽然被拉开,门口出现了凉加的身影。 
「你又来了。你最近好像每天都待在这里嘛。有村除了画画以外,没别的兴趣了吗?」 
凉加步伐轻巧地靠近陆,弯下腰打算偷看素描本里的画。 
陆一盖上素描本,凉加立刻面露不满: 
「唉呦,你这样感觉很差耶。」 
她这么抱怨。 
「反正你又在画那些无聊东西,什么草或树啦、苹果之类的。我明明说愿意当你的模特儿的,谁叫你要拒绝。」 
「……」 
「模特儿的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喔?」 
陆表情冰冷,不发一语。凉加见状,则是垂下唇角,高高吊起眉头: 
「哼!之后你就算跪下来求我给你画,我也不理你啦!」 
她故意大声地这么说。 
陆只希望凉加赶快回去,越快越好。 
陆要是待在公寓里,母亲就会在大白天,一边涂指甲油,一边用手机打给男人聊天。 
陆只要一开始画画── 
「你真的很阴沉耶。这种兴趣那么沉闷,你还想继续下去啊?」 
母亲就会调侃陆,接着开始抱怨那些抛弃自己的男人们。 
「你可不能成为那种男人啊。」 
然后话锋一转,开始说教。等她念到情绪一上来: 
「反正你也会抛弃我对不对!不然你跟我待在一起,怎么会连笑一笑都不会。」 
最后开始痛哭。 
陆就是为了避开母亲,才来到宁静的社团教室。结果和母亲同类的凉加还来纠缠他,陆实在是快受不了了。 
陆已经皱起眉头,默默不语,摆明就在告诉她:你很碍事,拜託不要再管我了。但不知为何,陆越是愤怒地远离她,她就越要靠过来。 
凉加的容貌、性格都相当引人注目,也很受男孩子欢迎。搞不好是因为她怎么样都勾不起陆的兴趣,一个不满之下,才卯起劲想让陆成为自己的俘虏。 
自己怎么样也不会喜欢她的。陆是否该直截了当告诉凉加? 
不,要是这么做,凉加肯定会把同班的女同学们一起卷进来,大闹一场。这样又会烦上一阵子。 
看来自己只能保持沉默,直到凉加气得离开为止了。陆坐在椅子上,不悦地撇过头,凉加马上又绕到陆的正面。 
她手上拿着门票,在陆的鼻子前晃来晃去。 
「有村,我就告诉你,我这个暑假的目标吧!」 
她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陆根本不想知道。 
不过在他说出口前,凉加眼中一亮,这么宣言道: 
「我一定要让有村笑出来!」 
陆这下实在傻了眼。 
「莫名其妙。」 
他这么低喃。没想到凉加却露出爽朗的笑容: 
「因为有村老是闷着一张脸,我想看到只有我能看到的笑容嘛!」 
她答道。 
接着又急忙改口: 
「那、那个,只有我能看到的意思是、也就是说──唉哟!你也该察觉到了吧!我都表示得这么明显了,你不会不懂吧?你要是敢说不懂,我就当场吻你喔!」 
她满脸通红地大喊。 
陆则是哑口无言。 
陆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当然了解,凉加是在追求自己。 
他就是不想让凉加误会,才一直摆出冷淡的态度。结果她竟然来这招! 
陆再继续沉默下去,凉加搞不好真的会吻上来。于是他只好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我知道……但是我根本没那个意思,我光是赚生活费就已经忙翻了,不管是尾崎还是别人,我都不打算跟任何人交往。希望你能了解这点。」 
凉加顿时哽咽。 
「……你明明就有时间画图。」 
她低下头,喃喃自语。接着又猛地抬起头,抬起原本垂下的肩膀,将手上的门票推到陆的眼前。 
「这是演唱会的门票!有乐团要在市区的户外舞台演出,我的朋友也会出场,这是他给我的。你和我一起去嘛!一次就好,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抓住有村的心!」 
凉加彷佛是提出挑战似的,注视着陆,接着又不安地垂下眉角,眼睛闪着泪光。而陆只是默默地望着她,神情更是苦涩。 
◇◇◇ 
千星开始製作洋装,过了几天后的早上。 
陆送报纸来的时候,看起来样子有点怪怪的。 
他不再看着千星的眼睛,递报纸给千星的时候,态度更是比以前还要冷淡。 
(我该不会……对陆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吧?) 
那副背影渐渐从视野中越变越小。千星目送着他,胸口隐隐刺痛。 
即使她回到二楼的房间,摊开报纸开始看,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兴奋了。油墨的气味刺激着她的鼻腔,心中的不安,使得身体彷佛即将从指尖缓缓滑落。 
(诗织婆婆等待回到东京的恋人,当时也是这么寂寞、这么不安吗……?) 
千星睡前总会再次读着诗织婆婆的日记,已经变成习惯了。 
她的脑中总是想着诗织婆婆,以及她的恋人,挥之不去。 
那些幸福的话语,描述着他们度过的每一天。 
逐渐高涨的,那些酸甜交织的情感。 
神圣的约定。 
但是这个约定终究没有完成,诗织婆婆就在这个家中,孤苦无依地去世了…… 
(不行,一想起哀伤的事情,心情会更难过。得想些快乐的事情才行。) 
千星收起报纸,改拿出缝纫用具一字排开。 
她摊开未完成的洋装,绿色的地毯上彷佛出现了蓝色的天空一般,渐渐安抚了鼓噪不安的心。 
(洋装完成之后,就穿着洋装去玩好了,一定会很愉快。如果能和小陆一起的话,一定会更愉快……) 
反正想像也不会碍到别人,千星便在脑中想像自己穿着手工的天蓝色洋装,和神情冷淡的陆走在一起。 
接着她带着幸福的心情,开始製作洋装。 
首先拿起珠针,仔细地固定好一块块剪好的布,再用缝线缝好。蓝色的布块上头浮着一点一点的白色线条,看起来就像碎雨云一样,非常可爱。 
千星就这样一针一针地缝着,直到安藤太太来告诉她,早餐準备好了,她才下楼走到客厅。 
早餐是自製的玉米麵包和优格,配上夏橙果酱、青椒与鲱鱼的酸味沙拉,以及淋上甜甜番茄酱的欧姆蛋。千星吃完早餐后,把餐具收到流理台里,拿起沾有洗洁精的海绵洗乾凈,再用乾布擦乾、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