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时至深夜公共交通服务都打烊了,光是要去爱宕家也变成很麻烦的一件事,幸好,深夜在现况下并不会带来任何困扰。
反正,爱宕家是位于只能靠徒步前往的山上。晚上走起来比较凉爽其实更有利。那条山区公路好像也有公车在行驶,不过只有往久多良车站一个方向的路线。况且从山区公路要怎么通到山上的小路我一点也不清楚。
在沿着道路走下田向山的途中,我们拐进了一条健行的路线,理所当然没有街灯的这条路蜿蜒曲折,使用者本来就很少了,而爱宕家甚至还在主要健行路线以外的路上。所需的徒步时间约一小时。
「我家的后方勉强算有一条车道,邮寄的信件就是从那边送来的。这邮筒里从来没装过东西就是了。就连N〇K的人都不会来。可以免费收视,真是太感谢了。」
「这里毫无疑问,是久多良市最偏远的一间住家了吧。」
「我对这点很有自信。就算拿身体来赌也行。」
「这种事自信没用。也不必拿身体来赌。」
「去街上还不算太麻烦,要回家的时候就累人了。还有,这里的虫子多到有点严重。」
微妙的西洋风格,感觉这栋房子就像电影龙猫里小女孩们的家一样。即便是在深山里,盖得还是很仔细。
「感觉很像龙猫吧。」
「被你猜中了。果然,大家都有一样的感想啊。」
「在昭和初期以前,我这一族好像都住这。不过由于交通太不方便,之后就迁到关东地区去了。接下来有一阵子这边被当作别墅使用,偶尔还会有人来使用,然而最后就连当别墅都被嫌不方便,几乎要失去存在的意义,就在这时幸好我搬了进来。真是可喜可贺。」
「故事还没说完吧。你的新生活不是才刚开始而已?虽说我也是猜的。」
「接下来的事我也会告诉你。不过我们先进屋子去吧。儘管这个季节没有蚊子,但还是有许多脚很长的怪虫。」
她说的对极了,所以我就跟了进去。
以独居生活而言这玄关有点太大了。就连摆在上头的鞋子看起来都颇尴尬的样子。进去以后沿右手边的走廊前进马上又左转。大概是旧式建筑的缘故吧,或者说山上不怕没土地用,屋子的房间很多。只见两侧并列着成排的纸门。
光从建筑物的规模看,这算是相当豪华的宅邸吧。我不知道爱宕家是什么来头,但铁定很有钱没错。
「对了,请不要擅自打开房间的门。因为里面放了最好还是不要看的东西。」
「所以,里面是什么……」
「祖先跟其他天狗斗争取得的首级等,就是那一类的。」
「我不该问的。」
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别留下来做纪念好吗?难道不怕作祟?
「话说,用骷髅头进行咒法的密教日本也是有的。尤其是真言立川流做什么都离不开骷髅头。」
「我实在不太想跟同年龄层的女生聊什么立川流啊。况且,立川流被视为邪教早就消灭了不是。」
详情我也不大清楚,据说那教派有把爱液跟精液涂在骷髅头上的仪式。
「被视为邪教是一段时间以后的事吧。儘管他们的行为很极端,但以概念来说立川流的做法也不算太怪就是了。只不过,他们太轻易把性爱跟悟道结合在一块会招致批评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这家伙,对这些事也太懂了吧。跟其他高中生聊这些,恐怕还是我第一次。」
当然,目睹高中生杀死人类外观的生物也是第一次。
提起我自己,为了咒师业务上的需求,也对这些宗教仪式很熟悉。而咒师这种职业本身,也是源于其他宗派偷来的技术。
事实上,佛教的祈祷仪式需要场地及器材等许多繁琐的条件,几乎没办法随便拿去外头使用。像先前遭遇饿鬼的场面也是,根本没时间设坛排出密教法具并咏唱真言吧。在即效性上会有问题。
「因为我是天狗,当然很熟。还有,我的学历是中学毕业。高中什么的我根本不想去。」
「念个高中其实也不算什么,但你家太偏僻,上学应该会很辛苦。」
走廊底端有一个西式的待客间。枝形吊灯极其富丽堂皇。
「该怎么说,好像资料馆啊。」
「这是百年前的流行。不过放在现今也不错,不是有个词叫复古萝莉风。」
「『萝莉』是多余的,只有复古,复古两个字而已。」(注16日文中的复古「レトロ」后面只要加上「リ」语尾就会变成「萝莉」。)
「是啊,请坐在那边的椅子上吧。还是说坐在我旁边比较好?要不然我也可以坐在赖斗同学的身上?」
「你啊,别一直开那方面的玩笑比较好,迟早有一天会碰到麻烦的,赶快戒掉吧。」
「没什么人有能力找我麻烦所以应该不成问题。」
「这么说也是。」
我坐在那张好像很昂贵但却古老的椅子上。大概是只有女性一个人住的缘故吧,内部称得上是乾净整齐。就好像身处一间以古董装潢的咖啡厅。
轮月没就座直接走向房间深处。那里有一部很明显是后来才购置的冰箱。
「旧式的房子,厨房离客厅太远了很不方便呢,所以我只把冰箱搬来这里。你想喝什么?有咖啡、薏仁麦茶、人类的鲜血。」
「你平常喝鲜血吗!?」
「开玩笑的。我才不会做那种吸血鬼的行为呢。」
「你的玩笑话跟真心话很难区别啊。只要不是有毒的饮料,什么都好。」
「这栋屋子平常就没考虑到招待客人的可能性,所以根本没有能下毒的东西。不过,最能让你安心的应该是市面上贩售的这个吧。」
她放在桌子上的,是世界知名的可乐品牌。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放心多了。由于是低糖的口味也不必担心热量的问题。轮月则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了茶。
「假使你喝了肚子痛的话请跟客服专线联络。我不对你负任何责任。」
「能在这种深山盖大房子还真了不起啊。施工过程应该很辛苦吧。」
「包括那点我会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提起。内容是关于天狗一族爱宕家的沿革。」
座钟的喀叽喀叽声听起来格外刺耳。电灯也有点昏黄所以颇具气氛。假使把幼稚园小朋友带来再骗他说这里有怪物出现的话应该会吓哭小孩吧。
难题就坐在我面前,她并不是什么模糊不清的存在,而是实际的异形。
「爱宕这姓氏的典故是那个吗——爱宕山的天狗信仰?」
「赖斗同学,你懂这个就好解释多了。具备基础知识会更容易进入状况。正如你所知,京都市的爱宕山上有座以火神而知名的爱宕神社本社,那里是天狗信仰的一大据点。不过,现在说起天狗的头目之名太郎坊(注17京都爱宕山供奉的天狗名为爱宕太郎坊天狗。),好像还是以滋贺县的太郎坊宫比较闻名。」
「不过,实际上,天狗信仰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呢?到了中世纪的一半时,爱宕山已经变成以爱宕大权现(注18日本神道的八百万神是佛菩萨的化身,称为权现。)这位本地佛的胜军地藏信仰为主了。之后,几乎就很少再有人提起天狗的事。恐怕你现在去问京都人『说起天狗会想到什么?』,他们也只会回答鞍马吧。」
鞍马天狗儘管是虚构的,但鞍马山至今还维持着以护法魔王尊(注19据称是天狗的总帅。)为首的强大天狗信仰。恐怕,那家伙以前也是某种异形吧,鞍马山位于京都北侧,刚好就在境界上。
「是这样没错。到了中世纪后期天狗的势力就衰退了。一族也变得四分五裂。其中一派冠上了爱宕这个姓氏,最后在足柄这个地方落脚。」
「说到足柄,就让人想到大雄山啊。」
足柄的大雄山最乘寺(注20位于日本神奈川县。)是典型的天狗信仰山寺。传说中为了创建这座寺庙而费尽心力的「道了」这位徒弟,在死后成为大天狗,寺庙后来也把他奉为「道了尊」。至今还跟天狗像以及奉献给天狗的巨大木屐并列在一块。
「就是那样没错。之后,这派又分出一支移居到久多良,而我就是这一支的后裔了。」
轮月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的脸。
如果没目击到先前的场面,大概只会以为她是个可爱的怪妹妹吧,但如今与其说觉得她怪不如说简直是怕死她了。
「听你这么说完我也不确定你算不算出自名门。」
「就是所谓的旁系吧。一代代传下来,最后就变成久多良当地的居民了。此外既然要开始在此定居,自然会跟其他本地势力产生冲突,因此才会住到这样的深山上。事实上,久多良通往田向山的路线是古代的街道,以前意外地还挺热闹的。」
「原来如此。不过,从这建筑物的风格判断,你们也不算在久多良住了很久嘛。」
「说穿了,我们这族还具备天狗之力的人几乎都已经不在了,我甚至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谁。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代代都在跟普通人类通婚嘛。我要是没有这种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大概也不会去调查家族的过往历史吧。这就是所谓的追本溯源。」
不管是天狗也好,什么也好,异形的存在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不管目的是侵略也好,移居也好,那些家伙全都是从其他根据地搬到这个世界的。
因此,经过长久的岁月,那些家伙大致都被人类同化了,对自我身分的认知也会跟着消失。
「我父亲也说了,跟千年前的咒师相比我们算轻鬆多了。异形没有以前那么强,数量也减少了。」
「很合理。人类咒师跟天狗都是千年前比较强。现在不管怎么看都是和平的时代。」
「只不过这个应该要和平的城镇却引发了杀人事件啊。」
话说回来,饿鬼这种玩意本来就不该在这世上露面。就算是在深山里,这里也不是它们的世界而是人世。
「是啊。我搬到这里大概是一年前左右,当时就有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焦躁感。实际上,久多良确实出现了不讨喜的邻居。套一句咒师的用语,那玩意就是异形。除了天狗以外好像还残存着别的种类。」
「呃……」
真不想听到这种话题。那不就证明了之后还有可能发生类似的麻烦事件吗?
「所谓的不讨喜,该不会双方已经进入交战状态了吧?」
久多良从以前就是异形聚集的土地,所以异形之间争夺霸权的纠纷从未间断过。如果那是以猜拳大赛或拔河等安全无害的方式进行就好了,只可惜它们会极儘可能地杀戮,均衡很难保证不会因此崩溃。
话说回来,如果想保持均衡,有几十个像轮月这样的家伙在久多良打转找碴,那怎么行呢。岂不是变成全日本最危险的城市了。
「是还没到那种程度,不过迟早有一天会那样也说不定。因此,我希望充人头的赖斗同学也能加油。除了晚上床笫之私以外的也拜託你多努力了。」
「才没有什么晚上床笫的活动咧。而且你的话听了叫人很不舒服……」
惨了,我搞不好真的会战死……
「那就请你多指教了。还有,如果你现在又反悔我可能会杀了你。因为,我不能冒着你加入其他阵营的风险。那么一来,当下只有我一个人的天狗方就会面临巨大的危机了。」
「别随便说要杀人之类的话好吗?那样反而会吓跑朋友……」
「与其让你被别的异形抢走,不如我亲自动手。这也是爱的一种表现。」
「你之前不是说这件事里面没有爱的成分吗?」
「话说回来,是这样没错。」
这只天狗基本上言行举止都很轻率啊。
「我说啊……既然一个人战斗这么辛苦,你不如回自己的故乡吧……说句玩笑话,那对我而言才是最想看到的结局……」
「我不是单独一人。加上赖斗同学就有两个人了。」
如果是在游乐园的摩天轮上听到这句话我大概会坠入爱河吧,不过跟当下的情境差太远了。
「况且事情不能因为太辛苦就轻言放弃吧。倘若,赖斗同学是个只剩下五十人的弱小种族其中一员,难道就不会更振作起自己的斗志吗?」
「所以这是赌上种族存亡的战斗啰。」
儘管不清楚世界上还剩多少天狗,但跟全盛期比已经弱小得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也是无庸置疑的。如果一个不留神搞不好就会无声无息完全消灭了。
「类似的事,不晓得在历史上重演过多少遍。许多民族都是因逐渐混血才消灭的。然而,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命运在自己这族身上降临吧?」
「这个嘛,嗯,你的心情我是能体会。」
「因此,我需要在久多良这里维持住势力。这里很靠近异界,此外又接近我们这族的发祥地。大概是上述缘故吧,光是待在这就会感觉身轻如燕。」
「果然境界就会带来这种效用啊。」
既然靠近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从那边过来的家伙们也会在潜意识中觉得这边的生活比较容易。
「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既然你想留在久多良努力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事情就是那样。不过,我不喜欢你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呃,那是因为我是人类,不是天狗啊——」
「之前不是说过赖斗同学身上也有天狗的血统吗?」
我被她用冰冷的目光瞪了一下。
是这样吗。以轮月的观点看,我并不是来助拳的外国佣兵,再怎么说也算是远房亲戚一类的。
「我懂了……在协助你的时候我会抱持着身为天狗的心态。」
「不是只有心态,而是完全的天狗。不论血统有多淡薄都要算进来。况且一般说来如果真那么淡的话我就嗅不出味道了,因此你的身分应该相当特别才对。况且你还隶属咒师一族。」
「或许是吧。啊,对了,不论我身上有多少天狗的血统,你可别忘了我依然是个咒师喔。」
「你那是什么意思?」
她又投来冰冷的目光了,真是没完没了啊。我也得先对她把话说清楚才行。
「你想一下,我在小屋不是也说过吗?咒师的利害关係跟帮助你这两件事如果产生矛盾,我就得与你为敌了。」
所谓的咒师,是为了谋求人类利益才诞生的一种职业。
均衡出现混乱,引发大灾害,这对许多异形而言不痛不痒。会因为这种程度就死亡的异形,应该不存在吧。但人类就不同了。此外,对我差别也很大。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会小心不让你变敌人的。因为,如果我不努力这么做——」
与其说这叫冰冷,不如说她是以毫无半点温度、充满虚无的视线刺过来。
「——我就得被迫杀死赖斗同学了。」
光被她的视线射到就觉得魂魄好像会被她取走。
刚才明明还很悠哉,结果却突然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轮月她,跟我们所生长的环境有些许不同。
不过这些许的不同也够遥远了。
幸好,这种时候的对应方式我已经有经验了。之前也才刚试验过。
那就是看着她的眼睛说话。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沟通的基本。
「嗯,总之只是为了小心起见。我啊,并不觉得轮月会去虐杀非战斗人员。更相信你不会做出类似饿鬼杀人事件的行为。」
还有,要把内心所想的堂堂正正说出来。没必要拐弯抹角。
「你的眼睛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