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我竟会连续两天都没回家。
此外光凭一封「因为咒师工作而暂时不回去」这种讯息就能轻易谅解的老爸惊人宽容力,我也有点怕到了。我获得的回讯标题是「了解」且内容也只有「了解」二字。我老爸很不擅长用手机打长篇文章,如今他还是只能用一根右手食指进行操作。
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他都不会稍微起疑心吗?总觉得,就算我寄「我偷东西被抓了」或「我搞大别人肚子了」的讯息过去,他也只会马上以「了解」回我而已。
时刻来到晚间十一点。
我跟轮月又回到了山上。
附带一提,晚饭吃了即食的咖哩块。看来轮月是真的没啥自炊能力。
从爱宕邸来到马路并往山下踱步一阵子,就会进入之前那条山路。然而我们要去的方向,甚至得离开那条小径,走在草木丛生的深山中。那倒不是因为我们是不愿被规则束缚、自我主张强烈的年轻人。儘管我跟轮月都脱离了正常人的範畴没错。
过没多久,便看到千贺矢家的宅邸出现在山崖底下。
说那就是宅邸的全貌,不如说那是许多栋建筑物中最靠近山边的其中之一。眼底下独自矗立的建筑物有好多栋。要是不知道的人,或许会误以为那些是学校设施什么的吧。
「喂,真的要潜进去吗?这样不太好吧?」
「要不然,赖斗同学直接进他们的玄关,说『你们家可能跟连续杀人事件有关,请让我调查一下。不不,我绝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好了?这比伪装成消防署的人骗民众买灭火器的诈欺行为还难吧。」
「可是,我们这样算非法入侵吧,况且就算进了他们家的用地,要发现跟事件相关的证据也难如登天……如此躁进,真的好吗……?」
「不管难不难,还是要彻底把千贺矢家好好调查清楚才行。这么有钱的豪门,背后一定隐藏了一两件不可告人的黑幕吧。这么一来,光是要封口费就是一笔莫大的收穫了。」
「听来有七成左右都是你的私人恩怨吧。」
轮月的推理儘管还满像一回事的,但证实的方法却只有辛苦地亲自走一遭。在找到兇嫌之前我们就被当作犯罪者的话那一切都完蛋了……
「唔~都没有比较好下去的斜坡吗?这里坡度太陡了。」
「喂,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比起千贺矢家我们更像是可疑分子。」
「你不必担心那个。我已经想好一旦被人发现时的巧妙借口了,完全不成问题。」
我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喂,为了谨慎起见,可以先告诉我你想用的借口是什么吗?」
「因为厌倦在家里做了,为了换一下口味才到野外来做。我们绝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只是彼此相爱的青少年情侣罢了。」
「那只会因为别的理由被人家报警吧!少瞧不起人了!」
「我才没有瞧不起人。在山路上走了这么久,就算要舔至少也要等冲过澡以后——」(注36瞧不起跟舔在日文里是同一个动词。)
「你啊,该适可而止了吧!我根本分不清哪些才是你的真心话!」
没救了。这样执行作战只会被当作可疑分子以报警处理告终吧。既然要潜入别人家里就要具备怪盗罗苹的华丽技巧才能成功。
「够了,我要回去!不管怎么看你的行动都太莽撞了!」
「在没有我的同意下你不能擅作主张。你最少必须在两周前用书面或口头方式告知我。」
「这是哪一条就业法规啊。算了,我受够了!我要回去啰!」
「等一下!就算我们感情再好也必须顾及基本的礼貌吧!啊~什么嘛……原来赖斗同学只是傲娇。讨厌~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说~你的身体倒是挺诚实的嘛~」
轮月的表情变柔和了。这家伙,是不是有天大的误解啊?
「我哪里傲娇了。也不是什么口嫌体正直。」
「可是——你的腿还是朝他们家的方向前进呢。」
「耶?」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我的腿。
随后,我整个人都朝正下方被扯过去。
是陷阱!我踩到某种陷阱了!
糟糕,要摔下斜坡了,好高,救命啊!
「赖斗同学,你沖太快了!简直就像有人在拉你的腿一样!」
「不是简直就像,事实就是如此啊!」
「你是在学源义经鹎越逆袭的故事吗!?太无谋了吧!」
「你搞错了!这是陷阱!」
惨了。我中了敌人的计。再这样下去,连轮月也会被波及。
「轮月,你快逃——」
「我先逃啰!」
「至少在我说完那句话前先伸手过来救我吧!」
「赖斗同学!我刚才已经伸过了,可惜拉不到你!」
转瞬间我看到轮月伸出手时的脸庞,不过她很快就在幽暗中消失了。
身体在地面上被拖行的疼痛,让我根本没有余地进行思考。
不知不觉,我已经被拉到了山崖下的平坦处。老实说,我全身都狼狈不堪。
竟然还布下了这种陷阱——难不成千贺矢家真的是兇嫌?
「哎呀呀,陷阱的功效真是发挥得太妙了~知理也没料到,嘿嘿。」
头顶上方传来了说话声,但我因为太疲惫了所以无力回答。
我勉强抬起头,不过由于光线不足还是无法掌握情况。
「终于抓到了~身上还有血的味道,铁定是杀人犯不会错~」
咦。
莫非,我反而被人当成嫌疑犯了?
「慢着……不是那……」
「现在辩解已经太迟啰~乖乖引颈受戮吧。你跟鼹鼠还有蚯蚓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惨……如果无法证明自身的清白就要被杀了……但是,对方的声音怎么那么像小孩子……至少,不是出自类似美军特种部队那样的肌肉男。不对,只要那人不肯饶恕我,不管是兄贵或萝莉都没用……
「咦,这种气味,除了血以外……」
声音的主人,态度稍微有点变了。
敌意好像渐渐变淡了……是因为我心存侥倖的缘故吗……?
一旦放下心,我的意识就一下子离我远去。看来我快撑到极限了。
「知理,也许超好运的唷!把这个人带到屋里来!先不要凌迟他!」
感觉好像听到了某个很惊悚的辞彙,不过看来是暂时没事了,所以也没差——想到这里我的意识便突然中断。
咒师还真是个玩命的行业啊。
等我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身处奇妙的房间内。
说奇妙倒不是这里躺着尸体的程度。而是非常华丽,或者说极度梦幻。窗帘跟架子都是粉红色的,让人很难平静下来。装潢的感觉就像是迎合小学低年级小妹妹的喜好吧。
墙边设有玻璃柜,布偶们分别佔据着自己的一席之地。
然而布偶不光只有那些,房间角落还挤了一大堆。这里简直是布偶的沼泽嘛。
「如果这是男人的房间,那真是一部天杀的恐怖片了。」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既然都遇到天狗了,碰巧撞见一个兴趣很梦幻的鬍子大叔机率也不见得是零。
总之先下床再说吧。看来有人是想照料我,这么一来应该不至于马上动手杀人。如果是为了养胖再拿来当食物吃又是另一层问题,但至少还有拖延的时间。先来调查一下这个房间好了。
结果,我办不到。
因为我被刑具铐住了。
我身体摆出万岁的姿势,而绑住我的锁链则直接接合在床上……双腿儘管还保持自由,但要挣脱束缚应该是不可能的吧。真是的,就说过我讨厌束缚了嘛。又不是被虐狂。
「又被人绑起来了……好惨。这次还绑得真紧。」
要不要试着叫人过来。或者说别出声比较好。不,不管选哪个,结论应该都是一样的……
「啊,你醒来啦~」
有个悠哉的说话声响起。可是,是从哪发出的?乍看之下,室内只有布偶而已啊……
「人家要出来啰~」
果然,这个只有布偶的房间传出了人的说话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只有心地纯洁的人才能看到的妖精吗?
——就在这时,布偶山开始发出晃动,是超小规模的地震吗?
下一瞬间,堆积如山的布偶就被震飞开来,一名少女自里头现身!
从不应该有人的地方突然蹦出个人来,的确是让我非常傻眼的光景。
把布偶搞得散乱一地后,出来的是一位年纪比我略小的少女。
她的秀髮是美丽的栗色,很自然就给人一种不像日本人的印象。少女身着的也是极度华丽的粉红色睡衣,这种款式如果有法律规定十八岁以上的人不能穿我也可能会相信吧。
「那个……为什么,你要从那种地方钻出来呢?」
「理由有三个。第一,比起床知理更喜欢跟布偶一起睡。第二,床要让给大哥哥休息。第三,要把大哥哥绑起来用床比较方便。」
也就是说,把我抱到床上照料的是房间之主。这还真是高规格的待遇啊。要是身上没有刑具就更棒了。
「大哥哥,已经过了两小时了吧。你还觉得累吗?」
「两小时?啊,是从斜坡上被扯下来过了两小时吗……」
在山上为了潜入千贺矢家而徘徊时,我不小心踩中陷阱了。
「大哥哥,你打算进入知理家对吧。这阵子,因为有杀人事件的骚动才在住家周围设下陷阱。结果,还真的抓到人了呢。」
「真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是来搜查杀人事件的兇手。咦,你刚才说『知理家』……所以你是……」
「嗯,知理的全名叫千贺矢知理,是本家的长女唷。请多指教~」
竟然被这家的千金小姐逮着了。不过这房间之所以如此金碧辉煌我也搞懂了。
「我叫水主赖斗。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就是那个咒师——」
「——但现在却帮天狗小姐的忙对吧。」
千金小姐接着我的话继续说下去。
「大哥哥在田向山的山腰跟天狗小姐一起行动对不对。因为大哥哥身上已经有轻微的天狗气味了。千贺矢家虽然跟爱宕这位天狗小姐交情不太好,但也不能像这样非法入侵吧。知理跟家里的人可是很~吓人的武士后代。如果做出可疑的举动会像八百年前一样被虐杀唷。」
「嗯,抱歉……我们也是为了追犯人太急了……」
我大致说明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毕竟我有跟她解释清楚的责任。
当然,为什么要潜入千贺矢家也说了。我表示那是轮月的指示。
「原来如此呢~是天狗小姐不好~」
「把错全归咎于她是不太对,但那家伙的性情很恶劣也是事实。说句玩笑话,她更像大恶棍吧。」
「所以说,今天大哥哥也是为了潜入调查啰。还以为是有人想来杀身为吸血鬼的知理呢。」
结果,这位少女又说出了更冲击性的发言。
她坦承自己就是吸血鬼。
「呃,你说的吸血鬼是指……」
「就如同字面上的意义呀。用来自称,不是很好听的一个词就是了。过去,这一族好像也曾简略地被称为鬼。知理跟家里的人,才是这个久多良的老资格。所以对天狗跟咒师都知之甚详。」
老资格吗?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咒师的历史是很古老,但千贺矢一族的历史就更悠久了。要说他们手上累积了相当庞大的资讯,其实也不奇怪。
「是吗。既然你都明白那就省事多了。不然要对一无所知的普通人,长篇大论地解释咒师是什么还会遭白眼……」
「知理是吸血鬼所以算彼此彼此吧,大哥哥。」
话说回来,这个「大哥哥」的称呼是怎么回事?跟店家吸引客人时所喊的「这位小哥来看看嘛」意义应该不同吧。难道真相是我身上也继承了千贺矢一族的血统。这么一来,将来就不必担心钱的问题了,应该不可能吧。
「不过,吸血鬼这一族,日本古代就有了吗?我还以为是外来语哩。」
「在言语中是很新的一个词,不过实体很久以前就存在啰。来举三个例子给大哥哥听好了?
首先第一,在《今昔物语》(注37日本平安时代末期的民间故事集。)的第廿七卷里,有一个乡下人的太太叫川原院的,不知被什么东西掳走,最后尸体被人发现的故事。文中使用了「被鬼吸干杀死」的句子,看来应该是身体内部被吸光的意思吧。不过尸体又不可能只剩下一层皮,所以想必是吸血了。
至于第二,在《宇治拾遗物语》(注38日本古典故事集,约成书于十三世纪前叶。)的第一百一十三话,有个化身为鬼的人,对女性威胁说我要吸走你的美丽喔。应该可以想像那是某种吸食体液的鬼吧。
最后第三,所谓的吸血就是喝血吧,描绘酒吞童子(妖怪)的绘卷中有出现过生饮鲜血的场景。」
所以结论就是,不能否定古代就有吸血鬼的存在吧。
「唔,其实原本大半的西洋吸血鬼故事,与其说是怕自己的血被吸,还不如说主要是对不死者的畏惧吧。西方是以土葬为主,所以有很多殭尸之类的不死怪物。代表吸血鬼的名词,在斯拉夫文化里,除了『为血沉醉者』的意思外,也有『不会腐朽者』及『从墓地爬出者』这些跟血几乎没关係的解释。就如同不是每种蝙蝠都会吸血一样,吸血鬼当中一定要吸血才能活下去的也只是一部分。知理跟家里的人也大概就是觉得有血可吸很幸运的感觉吧,并非必要的。」
「真不愧是吸血鬼啊。对吸血鬼的典故这么熟悉……」